【题解】

这是一篇绝好的散文，把淄川奂山的山市写得虚实变幻，奇瑰缥缈。从山市初起的惊艳，到高潮迭起，变化多姿，再到渐次消歇，文笔叙次摇曳，如山市一样轻灵联翩，令人遐想不已。但明伦说：“状山市可作一幅奇文看。”“文境之妙，此为天下奇观。”

王渔洋在《池北偶谈·谈异七》对奂山山市也有记载：“淄川西焕山亦有山市，每现城郭楼橹林木人马之状，一如蓬莱海市。嘉靖二十一年，县令张其协经山南麓，始见之，烟岚郁丽，移时乃灭。自后往往见之。”

奂山山市[1]，邑八景之一也[2]，数年恒不一见[3]。孙公子禹年[4]，与同人饮楼上，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5]，相顾惊疑，念近中无此禅院[6]。无何，见宫殿数十所，碧瓦飞甍[7]，始悟为山市。未几，高垣睥睨[8]，连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中有楼若者[9]，堂若者，坊若者，历历在目，以亿万计。忽大风起，尘气莽莽然，城市依稀而已。既而风定天清，一切乌有。惟危楼一座[10]，直接霄汉，五架窗扉皆洞开[11]，一行有五点明处，楼外天也。层层指数，楼愈高，则明愈少；数至八层，裁如星点[12]；又其上，则黯然缥缈，不可计其层次矣。而楼上人往来屑屑[13]，或凭或立，不一状。逾时，楼渐低，可见其顶，又渐如常楼，又渐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见。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14]，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云。

【注释】

[1]奂山：山名。奂，或作“焕”。在淄川旧城西十五里。山市：又称海市。是光线在密度不同的气层中，从远处经过折射造成的结果。奂山的山市史上多有记载，《淄川县志·舆地志》云：焕山在“县西十五里，南北亘城之西，南接禹王山，北去为明山，旧有烟火台，今废。有山市，邑人多见之者。城阁楼台，宫室树木，人物之状，类海市云”。与蒲松龄同时代的唐梦赉、张绂对于奂山的山市也有过类似的记述。

[2]邑八景之一：据嘉靖《淄川县志》载，淄川八景为郑公书院、季子石桥、万山石桥、丰水牧唱、梵刹浮图、文庙古桧、般阳晓钟、昆仑山色，焕山山市。

[3]恒：常。

[4]孙公子禹年：即孙琰龄，淄川人。

[5]青冥：青苍幽远，指天空。

[6]禅院：指佛寺。

[7]飞甍（méng）：两端向上卷起如飞的高屋脊，喻指楼房。《释名·释宫室》：“屋脊曰甍。”

[8]垣：墙。睥睨：也作“埤堄”或“埤郳”，城上有孔的矮墙。《释名·释宫室》：“城上垣曰睥睨。言于其孔中睥睨非常也。”

[9]若：如，似。

[10]危楼：高楼。

[11]架：室内两柱之间为一架。

[12]裁：通“才”。仅仅。

[13]屑屑：往来奔走之状。

[14]市肆：市场商店。

【译文】

奂山山市，是淄川县八景之一，常常数年不得一见。孙禹年公子同朋友在楼上饮酒，忽然看见山头上孤零零有座高塔耸起，高插青天，大家互相看着又吃惊又疑惑，想到附近并没有这样的寺院。不久，又出现数十座宫殿，碧绿的屋瓦，飞耸的屋脊，这才省悟是山市。一会儿，出现了高大的城墙，上面还有带有射孔的矮墙，绵延六七里，居然是一座城郭。其中有像楼阁的，有像厅堂的，有像街坊的，历历在目，数以亿万计。忽然刮起大风，尘土迷漫，茫茫一片，城郭也变得迷迷蒙蒙。一会儿风停了，天空清朗，一切都化为乌有。只有一座高楼，连接霄汉，每层五扇门窗都敞开着，一层有五个透明之处，透出楼后的天空。一层一层地数上去，楼越高，透明之处越少；数到第八层，透明之处就成了星星点点；再往上，就昏暗缥缈，无法数清层数了。而楼上的人来来往往穿梭不停，有的凭栏，有的伫立，形态不一。过了片刻，楼渐渐变得低矮下来，可以看到楼顶，又渐渐地变得像平常的楼阁，又渐渐地变得如同高大的屋舍，一下子它又变得像拳头、像豆粒大小，于是就看不见了。又听起早赶路的人说，看到奂山上有人烟和集市店铺，与人世间没有区别，所以人们又把它叫做“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