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表面上看，本篇是叙述传说中八仙之一吕洞宾的灵迹的，实际上反映的却是清代初期的政治新闻，即顺治帝董鄂妃之死在民间的传闻。
董鄂妃是顺治帝的宠妃，其死在当时给予朝政以很大影响，据《清列朝后妃传稿》记载，“妃既薨，帝忽忽不乐，……又亲制行状，述妃懿媺，以寄其哀。及崩，遗诏罪己，始以丧祭逾礼自悔焉”。“丧祭逾礼”，以致成为皇帝反省的题目，可见当时丧祭规模之大。“上念其贤，将为肖像，诸工群集”，可能即为其中之一项规划，当然，也可能完全是民间不实的传闻。
正因为《吴门画工》事涉政治，所以青柯亭本《聊斋志异》删去了此篇。
吴门画工某[1]，忘其名。喜绘吕祖[2]，每想像而神会之，希幸一遇。虔结在念[3]，靡刻不存。一日，值群丐饮郊郭间，内一人敝衣露肘，而神采轩豁[4]。心忽动，疑为吕祖。谛视觉愈确[5]，遂捉其臂曰：“君吕祖也。”丐者大笑。某坚执为是，伏拜不起。丐者曰：“我即吕祖，汝将奈何？”某叩头，但祈指教。丐者曰：“汝能相识，可谓有缘。然此处非语所，夜间当相见也。”再欲遮问，转盼已杳。骇叹而归。
【注释】
[1]吴门：今江苏苏州为春秋时吴国国都，故别称吴门。
[2]吕祖：即吕洞宾，原名吕岩（嵓），道号纯阳子，传说中的“八仙”之一。道教全真道尊为北五祖之一，因通称“吕祖”。
[3]虔结：虔诚。
[4]轩豁：轩昂开朗，气宇不凡。
[5]谛视：仔细看。
【译文】
苏州有个画师，忘了他的名字。他喜欢画吕洞宾，每每在想象中与吕洞宾神交，希望有幸一遇。这个虔诚的念头凝结在心中，无时无刻不存在希望。一天，画师遇到一群乞丐在城郊饮酒，其中一人衣衫破烂露着两肘，可是神气轩昂豁达。画师见此心中忽然一动，疑心此人即是吕洞宾。仔细端详，越发感觉确切无疑，就一下子抓住那人的胳膊说：“您是吕祖啊。”乞丐大笑。画师坚持认为他是吕洞宾，伏下身来跪拜不肯起来。乞丐说：“我就是吕祖，你要怎么样？”画师叩头，只请指教。乞丐说：“你能认出我来，可说是有缘。然而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夜间我们相见。”画师再要拦着问他，转眼间已不知踪迹。画师惊叹着回到家中。
至夜，果梦吕祖来，曰：“念子志虑耑诚[6]，特来一见。但汝骨气贪吝，不能为仙。我使子见一人可也。”即向空一招，遂有一丽人蹑空而下[7]，服饰如贵嫔[8]，容光袍仪，焕映一室。吕祖曰：“此乃董娘娘[9]，子审志之[10]。”既而又问：“记得否？”答：“已记之。”又曰：“勿忘却。”俄而丽者去，吕祖亦去。醒而异之，即梦中所见，肖而藏之[11]，终亦不解所谓。
【注释】
[6]耑：同“专”。专一。
[7]蹑空：犹踏空。
[8]贵嫔：宫中女官名。三国曹魏置，历代相沿而位尊卑不同。
[9]董娘娘：指董贵妃，或称董鄂妃，正白旗内大臣鄂硕之女，顺治十三年（1656）受封，十六年（1659）去世。是顺治皇帝一生最爱的女人。娘娘，皇帝后妃的俗称。
[10]审志：仔细记住。
[11]肖而藏之：摹画其像而藏之。肖，肖像。此谓画像。
【译文】
到了夜里，果然梦见吕洞宾来了，说：“念及你志愿专一，特地前来相见。但是你本质贪婪吝啬，不能成仙。我可以让你见一个人。”当即向空中一招手，就有一个美人凌空而来，服饰打扮像贵嫔，她的容光服色映照一室。吕洞宾说：“这是董娘娘，你仔细记住她。”之后又问：“记得不？”回答：“已经记住了。”吕洞宾又说：“不要忘记。”一会儿，美人离去，吕洞宾也离开。画师醒来，觉得这梦不同寻常，就把梦中所见的美人画下来，保存好，但始终不明白吕洞宾讲的话是什么意思。
后数年，偶游于都[12]。会董妃薨[13]，上念其贤，将为肖像。诸工群集，口授心拟，终不能似。某忽触念梦中人，得无是耶[14]？以图呈进。宫中传览，皆谓神肖[15]。由是授官中书[16]，辞不受，赐万金。于是名大噪。贵戚家争遗重币，乞为先人传影[17]。但悬空摹写，罔不曲似[18]。浃辰之间[19]，累数巨万。
【注释】
[12]都：京城，北京。
[13]薨（hōng）：诸侯王及后妃之死称“薨”。《礼记·曲礼》：“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
[14]得无是：该不是，推断揣摩之词。无，通“毋”。不。
[15]神肖：传神酷似。
[16]官中书：官中书舍人。清为内阁属员，从七品。
[17]传影：临摹肖像。传，传写，临摹。影，影像，图像。
[18]罔不曲似：无不委曲相像。罔，无。曲似，委曲相似。曲，周遍，多方面，详尽。似，像。
[19]浃（jiá）辰：十二天。古代用干支记时间，自子至亥一周正是十二日。《左传·成公九年》：“浃辰之间，而楚克其三都。”
【译文】
几年之后，画师偶然到京城游历。正赶上董妃死去，皇上思念她贤德，要为她画像。许多画师聚集在一起，有人口授董妃相貌，画师们又在心中想象，可始终都画不像。这位苏州画师忽然心有所动，想起梦中出现的美人，该不是董妃吧？就把那幅画像呈献朝廷。宫中人传看后，都说传神酷似。于是授给他中书舍人官职，画师辞官不受，又赐白银万两。于是名声大噪。皇亲国戚之家争相馈赠重金，请求为过世的先人画像。画师只是凭空摹画，无不委曲相似。十来天时间，就积累了上万的财富。
莱芜朱拱奎曾见其人[20]。
【注释】
[20]莱芜：县名，位于山东中部，今为莱芜市。
【译文】
莱芜朱拱奎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