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假借花神的名义，赞美保护柔弱的真善美，借声讨风神为名，抨击挞伐丑恶卑劣的世俗。
在《聊斋志异》中，本篇的体制十分特殊，不是小说而是赋体文学作品。前边的小说情节实际类似赋前小序，如宋玉的《神女赋》、《高唐赋》。《蒲松龄文集》去掉小说情节，收入到卷十“杂文”类，题目改为《为花神讨冯姨檄》。
历代《聊斋志异》评论者都非常重视这篇作品。本来在《聊斋志异》稿本中，此篇收入第三册中，铸雪斋等抄本放入第十一卷，但《聊斋志异》的第一个刻本青柯亭本将本篇置于全书的最末。冯镇峦称《聊斋志异》“殿以此篇，抬文人之身分，成得意之文章”，是从文学的角度赞其辞藻华艳，浪漫瑰丽，本篇词采有许多被《红楼梦》韵文所袭用。何垠和但明伦则从内容和结构上认为此篇是“此书之旨，在于赏善罚淫，而托之空言，无亦惟是幻里花神，空中风檄耳”（何垠），“一部大文将毕矣。先生训世之心，摅怀之笔，嬉笑怒骂，彰瘅激扬”，“第愿芝兰之竞秀，不忧蒲柳之无能。此《志异》之所以以《考城隍》始，以《讨封氏》终也。劝惩之大义彰矣，文章之能事毕矣”。
癸亥岁[1]，余馆于毕刺史公之绰然堂[2]。公家花木最盛，暇辄从公杖履[3]，得恣游赏。一日，眺览既归，倦极思寝，解屦登床[4]。梦二女郎，被服艳丽，近请曰：“有所奉托，敢屈移玉[5]。”余愕然起，问：“谁相见召？”曰：“绛妃耳。”恍惚不解所谓[6]，遽从之去。
【注释】
[1]癸亥岁：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
[2]毕刺史：名际有，曾任通州知州（刺史）。绰然堂：毕际有罢官家居时所构厅堂，取《孟子·公孙丑》不居官则”绰绰然有馀裕”之意。堂为蒲松龄教书处，其匾1956年征集到蒲松龄故居陈列。
[3]从公杖履：谓追随毕公游玩漫步。杖履，也作“杖屦”，长者的柺杖和鞋。
[4]屦：鞋。
[5]敢屈移玉：犹言敢劳大驾前往。敢，敬辞。屈，屈尊。移玉，移动玉趾，前往之意。
[6]不解所谓：没有弄清所指何人。
【译文】
癸亥那年，我在毕刺史家的绰然堂设馆教书。毕公家花草树木最为繁茂，闲暇时我就随从毕公在园中漫步，得以尽情观赏。一天，游园归来，困倦极了，只想睡觉，就脱鞋上床。梦见两个衣着艳丽的女郎，近前对我说：“主人有事奉托，麻烦先生走一趟。”我吃惊地起身问道：“谁叫我去？”回答说：“是绛妃。”我恍恍惚惚，不知她们说的是谁，马上跟她们去了。
俄睹殿阁，高接云汉。下有石阶，层层而上，约尽百馀级，始至颠头[7]。见朱门洞敞[8]，又有二三丽者，趋入通客[9]。无何，诣一殿外，金钩碧箔[10]，光明射眼。内一女人降阶出，环珮锵然[11]，状若贵嫔[12]。方思展拜，妃便先言：“敬屈先生，理须首谢。”呼左右以毯贴地，若将行礼。余惶悚无以为地[13]，因启曰：“草莽微贱[14]，得辱宠召，已有馀荣[15]。况敢分庭抗礼[16]，益臣之罪，折臣之福！”妃命撤毯设宴，对筵相向。酒数行，余辞曰：“臣饮少辄醉，惧有愆仪[17]。教命云何[18]，幸释疑虑。”妃不言，但以巨杯促饮[19]。余屡请命，乃言：“妾，花神也。合家细弱[20]，依栖于此，屡被封家婢子横见摧残[21]。今欲背城借一[22]，烦君属檄草耳[23]。”余皇然起奏[24]：“臣学陋不文[25]，恐负重托。但承宠命，敢不竭肝鬲之愚[26]。”妃喜，即殿上赐笔札。诸丽者拭案拂座，磨墨濡毫[27]。又一垂髫人[28]，折纸为范[29]，置腕下。略写一两句，便二三辈叠背相窥[30]。余素迟钝，此时觉文思若涌。少间，稿脱，争持去，启呈绛妃。妃展阅一过，颇谓不疵[31]，遂复送余归。醒而忆之，情事宛然[32]。但檄词强半遗忘，因足而成之：
【注释】
[7]颠头：最高处。
[8]洞敞：大开。
[9]通客：通报客人到来。
[10]金钩碧箔：金制的帘钩，碧玉的门帘。箔，帘子。
[11]环珮锵然：身上所佩带的玉饰件发出铿锵悦耳的声响。《史记·孔子世家》：“夫人自帷中再拜，环珮玉声璆然。”环，玉环。圆形，中心有孔的璧玉。珮，玉珮，一种玉制的佩饰。
[12]贵嫔：女官名。魏文帝置，位次于皇后。后历代相沿，为宫中女官。
[13]惶悚（sǒng）无以为地：惶恐得无所措手足。
[14]草莽微贱：谦词。犹言草野低贱之人。草莽，与出身贵胄相对。
[15]馀荣：谓不尽之荣耀。
[16]分庭抗礼：以平等的礼节相见。抗，匹敌。古时主客相见时，客人站在庭院西侧向东与主人相对施礼，谓之“分庭抗礼”。《庄子·渔父》：“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
[17]愆仪：乖违礼仪，指酒醉失态。愆，违。
[18]教命：犹教令，命令。
[19]促饮：催促喝酒。
[20]合家细弱：全家老小。细弱，妻子儿女。
[21]封家婢子：对封姨的蔑称。封姨为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风神。唐郑还古《博异记》记秀才崔玄微春夜遇诸女共饮，席间有封十八姨。诸女为花精，封十八姨为风神。此后在诗文中，即以封姨代指风或风神。
[22]背城借一：在自己的城下与敌人决一死战。《左传·成公二年》：“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
[23]属（zhǔ）：撰写。檄（xí）草：同“檄文”。晓谕声讨敌人的文告。
[24]皇然：惶恐的样子。皇，通“惶”。
[25]学陋不文：学识浅陋，缺乏文采。
[26]竭肝鬲（gé）之愚：意为竭尽至诚。肝鬲，犹肝胆，真诚的心意。鬲，通“膈”。肝位于膈下。愚，诚。
[27]濡毫：濡润毛笔。
[28]垂髫（tiáo）：头发下垂，谓幼年。
[29]折纸为范：旧时用无格白纸书写时为使字行端直，每页折叠成若干竖格。范，式样。
[30]叠背：肩背相叠，形容聚观之人众多。
[31]不疵：此处犹言不错，很好。疵，瑕疵，玉上的小斑点。喻指细小的毛病，缺点。
[32]宛然：真切清楚的样子。
【译文】
一会儿，看到了一处宫殿，高耸入云。下面有台阶，沿着石阶走上去，约走了一百多级，才来到最高处。只见朱门大开，又有两三个漂亮的女郎，快步进去通报。不久，来到一座大殿外面，黄金的帘钩，碧玉的门帘，光明耀眼。从殿内走出一个女子降阶而下，身上佩带的玉环、玉佩发出铿锵悦耳的声音，看那模样像个贵嫔。我刚想下拜，绛妃已经先开口了：“让先生屈尊到此，理应我先致谢。”她叫侍女把毡子铺在地上，像要行礼。我惶恐得手足无措，就启奏说：“我是草莽微贱之人，承蒙您恩宠召见，已不胜荣耀。若敢再分庭抗礼，这就加重了我的罪过，折损了我的福分！”绛妃听罢命人撤去毡子，摆设酒宴，我们面对面地宴饮。酒过数巡，我辞谢说：“我喝一点儿酒就醉，担心酒醉失礼。有何命令，请您吩咐，好去掉我的疑虑。”绛妃不答话，只是用大酒杯催我喝酒。我一再请求，她才说：“我是花神。全家老小，依托栖息于此地，屡次遭受封家丫头的横暴摧残。今天想和她背水一战，烦扰先生草拟一篇讨敌的檄文。”我惶惶然地起身奏道：“臣学识浅陋，不善文章，恐怕辜负您的重托。但是承蒙您宠信器重，敢不竭尽全力。”绛妃听罢大喜，就在殿上赐给纸笔。几个女郎忙着擦拭几案、坐椅，研好了墨，蘸好了笔。又有一个少女把纸折好格，放在我手腕下。我刚写了一两句，她们便三三两两在我背后挨挤着观看。我平素文思迟缓，此时却顿觉文思泉涌。片刻之间，文章草成，她们争着拿去，呈送绛妃。绛妃展读一遍，说我写得很不错，就又送我回来了。睡醒之后，回忆梦中之事，宛然如在目前。但是檄文的词句大半已经遗忘，于是补足成章：
谨按封氏：飞扬成性[33]，忌嫉为心[34]。济恶以才[35]，妬同醉骨[36]；射人于暗，奸类含沙[37]。昔虞帝受其狐媚[38]，英、皇不足解忧[39]，反借渠以解愠[40]；楚王蒙其蛊惑，贤才未能称意[41]，惟得彼以称雄。沛上英雄，云飞而思猛士[42]；茂陵天子，秋高而念佳人[43]。从此怙宠日恣[44]，因而肆狂无忌。
【注释】
[33]飞扬：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庄子·天地》：“且夫失性有五：……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
[34]忌嫉：忌刻嫉妒。忌害别人，欲居其上。
[35]济恶以才：凭借着才华干坏事。
[36]妬同醉骨：嫉妒深入骨髓。
[37]射人于暗，奸类含沙：暗中伤人如同鬼蜮。《诗·小雅·何人斯》：“为鬼为蜮，则不可得。”《释文》：“蜮，……状如鳖，三足。一名射工，俗呼之水弩，在水中含沙射人。一云射人影。”
[38]虞帝：即虞舜。传说中的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首领，中国历史传说中的古帝王五帝之一。传称号有虞氏，姓姚，名重华。见《史记·五帝本纪》。狐媚：传说狐狸善媚，因以喻指女性对男子的蛊惑。
[39]英、皇：女英、娥皇，传说为唐尧二女，嫁舜为妃。
[40]反借渠以解愠：指《孔子家语》载舜歌《南风》事：“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渠，她，指风神。
[41]楚王蒙其蛊惑，贤才未能称意：传宋玉所作的《风赋》以风为喻，讽刺楚王一味淫乐骄纵，不知体恤百姓。有云：“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以庶人共者邪？’”宋玉回答，指出有“大王之风”和“庶人之风”；前者为“雄风”，后者为“雌风”，楚王深为其说所动。楚王，楚襄王。即楚顷襄王（前298—前263在位）。贤才，指宋玉。未能称意，谓宋玉婉转设譬，未能达到讽谏的目的。
[42]沛上英雄，云飞而思猛士：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刘邦平定英布叛乱之后，路经沛县，“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见《史记·高祖本纪》。沛上英雄，指汉高祖刘邦。
[43]茂陵天子，秋高而念佳人：指汉武帝《秋风辞》。《文选》据《汉武帝故事》录汉武帝《秋风辞》有云：“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携（一作“怀”）佳人兮不能忘。”茂陵天子，指汉武帝刘彻，因其死葬茂陵（在今陕西兴平），故称。
[44]怙：恃，凭仗。恣：恣意妄为。
【译文】
谨查封氏：放纵恣肆成性，忌恨妒嫉为心。歪才助长了恶毒，妒忌之性浸于骨髓；暗中害人，奸邪好像含沙射影的鬼蜮。从前帝舜曾经受你的狐媚，女英、娥皇都不足以解忧，反而歌《南风》来解除民众的怨气；楚襄王受你的蛊惑，贤才的讽谏不能打动其心，只称道大王之风是雄风。汉高祖刘邦，见风起云涌而思得猛士；汉武帝刘彻，赋《秋风辞》而怀佳人。从此你倚仗着帝王之宠日益放纵，以至于肆虐无忌。
怒号万窍[45]，响碎玉于王宫[46]；淜湃中宵，弄寒声于秋树[47]。倏向山林丛里[48]，假虎之威[49]；时于滟滪堆中[50]，生江之浪。且也，帘钩频动，发高阁之清商[51]；檐铁忽敲[52]，破离人之幽梦[53]。寻帷下榻[54]，反同入幕之宾[55]；排闼登堂[56]，竟作翻书之客。不曾于生平识面，直开门户而来[57]；若非是掌上留裙，几掠妃子而去[58]。吐虹丝于碧落，乃敢因月成阑[59]；翻柳浪于青郊[60]，谬说为花寄信[61]。赋归田者，归途才就，飘飘吹薜荔之衣[62]；登高台者，高兴方浓，轻轻落茱萸之帽[63]。蓬梗卷兮上下[64]，三秋之羊角抟空[65]；筝声入乎云霄，百尺之鸢丝断系[66]。不奉太后之诏，欲速花开[67]；未绝座客之缨，竟吹灯灭[68]。甚则扬尘播土，吹平李贺之山[69]；叫雨呼云，卷破杜陵之屋[70]。冯夷起而击鼓[71]，少女进而吹笙[72]。荡漾以来，草皆成偃[73]；吼奔而至，瓦欲为飞。未施抟水之威[74]，浮水江豚时出拜[75]；陡出障天之势，书天雁字不成行[76]。助马当之轻帆[77]，彼有取尔；牵瑶台之翠帐[78]，于意云何？至于海鸟有灵，尚依鲁门以避[79]；但使行人无恙，愿唤尤郎以归[80]。古有贤豪，乘而破者万里[81]；世无高士，御以行者几人[82]？驾砲车之狂云[83]，遂以夜郎自大[84]；恃贪狼之逆气[85]，漫以河伯为尊[86]。
【注释】
[45]怒号万窍：《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惟无作，作则万窍怒号。”万窍，自然界各种空隙。
[46]响碎玉于王宫：五代王仁裕《开元遗事》载，唐代玄宗之子岐王，为测定风向，在“宫中于竹林内悬碎玉片子，每夜闻玉片子相触之声，即知有风，号占风铎”。碎玉，碎玉片。
[47]淜湃中宵，弄寒声于秋树：宋欧阳修《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初浙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淜湃，同“澎湃”，也作“砰湃”，水相击声。此用以形容秋风大作，如惊涛骇浪。中宵，中夜。寒声，秋风的声音。
[48]倏：倏忽，迅疾。
[49]假虎之威：假借老虎的威风。《易·乾》：“云从龙，风从虎。”
[50]滟滪堆：俗称燕窝石，古代又名犹豫石。位于白帝城下瞿塘峡口，为长江三峡著名险滩之一。见《水经注·江水》。因航运障碍，于1958年冬炸除，现存放在重庆的三峡博物馆中，供人们参观。
[51]清商：清越、凄厉的商音。商音为五音（宫、商、角、徵、羽）之一，其音凄厉。旧以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之说，谓商属金，配合四时为秋。《古诗十九首》之五：“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52]檐铁：即檐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也称“铁马”，“玉马”。
[53]幽梦：隐约恍惚的梦境。
[54]寻帷下榻：谓不经介绍，直入内室。寻，觅。帷，床帐。下榻，《后汉书·徐穉传》载，陈蕃为豫章太守，在郡不接待宾客，“唯穉来特设一榻。去则县（悬）之”。后因称宾客寄居为下榻。
[55]入幕之宾：谓关系极为密切的宾客。《晋书·郗超传》：“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桓）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入幕，入于帐幕之中。
[56]排闼（tà）：推门。《史记·樊郦滕灌列传》：“高祖尝病甚，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馀日，哙乃排闼直入，大臣随之。”张守节《正义》：“闼，宫中小门。”
[57]直开门户而来：指不待传禀而直接闯门入户。唐李益《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之句，此反其意。
[58]若非是掌上留裙，几掠妃子而去：指汉代赵飞燕事。旧题伶玄《飞燕外传》载，汉成帝于太液池作千人舟，号合宫之舟。皇后赵飞燕歌舞《归风送远之曲》，侍郎冯无方吹笙以倚后歌。中流歌酣，风大起。后扬袖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帝令无方持后裙，风止，裙为之绉。妃子，指赵飞燕。
[59]吐虹丝于碧落，乃敢因月成阑：宋苏洵《辨奸论》：“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皆知之。”虹丝，彩色的光环，彩虹。碧落，犹碧空，天空。因，借。阑，月阑，即月晕。环绕在月亮四周的彩色模糊的光气。
[60]翻柳浪：指柳叶初发之时，即旧历正月末二月初。《艺文类聚》引《大戴礼》：“正月柳稊。稊者，发叶也。”柳浪，形容初春吹拂柳枝的情状。青郊：春郊。
[61]为花寄信：指花信风，古指应花期而来的风。花信风在清明节，即旧历三月初。清明节三信，即桐花、麦花、柳花。详见程大昌《演繁露·花信风》。
[62]“赋归田者“三句：晋陶渊明曾作《归去来辞》。有句云：“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赋归田者，指陶渊明。赋，抒写。薜荔之衣，隐者高洁的衣饰。薛荔，一种蔓生香草。屈原《离骚》：“擥木根以结芷兮，贯薜荔之落蕊。”
[63]“登高台者”三句：此指孟嘉重九日登高落帽事，见晋陶渊明《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孟府君即孟嘉。嘉为征西将军桓温参军，颇为所重。九日桓温在龙山宴集僚佐，“有风吹君帽堕落，温目左右及宾客勿言，以观其举止。君初不自觉，良久如厕。温命取以还之。廷尉太原孙绰为咨议参军，时在坐。温命纸笔令嘲之，文成示温，温以着坐处。君归见嘲，笑而请笔作答，了不容思，文辞超卓，四座叹之”。事亦见《晋书》孟嘉本传。茱萸，一名越椒，一种有浓烈香味的常绿植物，果实椭圆形，红色。古人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饮酒时，常佩戴茱萸，认为能避邪消灾。
[64]蓬梗：蓬草之茎。蓬，草名，即飞蓬。蓬茎当秋而腐，遇风即飞起飘转。三国魏曹植《杂诗》之二：“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何意回飚举，吹我入云中。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
[65]三秋：秋季的第三个月，即阴历九月。唐王勃《滕王阁序》：“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羊角：一种旋风。《庄子·逍遥游》：“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抟（tuán）空：盘旋于空中。
[66]筝声入乎云霄，百尺之鸢丝断系：陈沂《询刍录·风筝》：风筝，“即纸鸢，又名风鸢。初，五代汉李业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作声，如筝鸣，俗呼风筝”。筝声，放飞风筝发出的声响。鸢丝，即风筝线。
[67]不奉太后之诏，欲速花开：据《事物纪原》和《全唐诗话》载，有一次武则天冬日要游上苑，遣使宣诏云：“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第二日凌晨，除牡丹而外，百花竟然俱开。太后，指武后，即武则天，唐高宗死后称太后。
[68]未绝座客之缨，竟吹灯灭：据韩婴《韩诗外传》载，楚庄王有一次赐宴群臣，“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烛灭，有牵王后衣者。后扢冠缨而绝之。言于王曰：‘今烛灭，有牵妾衣者，妾扢其缨而绝之。愿趣火视绝缨者。’王曰：‘止！’立出令曰：‘与寡人饮，不绝缨者，不为乐也。’于是冠缨无完者，不知王后所绝冠缨者谁。于是王遂与群臣欢饮，乃罢”。
[69]甚则扬尘播土，吹平李贺之山：唐李贺《浩歌》诗有云：“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李贺（791—817），字长吉，唐代杰出诗人，著有《昌谷集》。
[70]叫雨呼云，卷破杜陵之屋：唐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云：“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杜陵，指唐代诗人杜甫。杜陵是杜甫的祖籍所在地。因其常自称“杜陵野客”，后人即以“杜陵”指代杜甫。
[71]冯（píng）夷起而击鼓：谓水神鼓起河中微波。冯夷，神话传说中的水神名。又称“冰夷”、“元夷”。三国魏曹植《洛神赋》：“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
[72]少女：少女风，即西风。《易》以八卦配八方，兑为西方，兑为少女，西方之卦，因称。吹笙：谓风声如奏笙竽一般悦耳。笙，管乐器。相传吹笙用吸气，微吸作响，与风过林木相类。
[73]荡漾以来，草皆成偃：《论语·颜渊》：“草上之风，必偃。”荡漾，飘荡。草皆成偃，即草皆倒伏。偃，倒伏。
[74]抟水之威：谓风作浪起，托物腾空的威力。《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75]江豚时出拜：据说江豚在浪中跳跃，每每起风，舟人用以占风。《南越志》：“江豚似猪，居水中，出则有风。”江豚，鲸类，产于我国长江及印度大河中。
[76]书天雁字：指大雁飞行时在天空排成一字或人字形。不成行：谓雁群散乱。
[77]助马当之轻帆：指王勃南行至马当遇顺风事。王勃南行，至此恰遇顺风，一夜即抵南昌，写了著名的《滕王阁诗序》。见《醒世恒言》卷四十《马当神风送滕王阁》。王勃（650—676），字子安，唐初著名诗人。马当，山名。在今江西彭泽东北，横枕大江，其形似马，回风掀浪，舟行艰难。
[78]牵瑶台之翠帐：南朝宋沈约《拟风赋》：“时卷瑶台翠帐，乍动佚女轻衣。”瑶台，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宫殿，见《穆天子传》。
[79]至于海鸟有灵，尚依鲁门以避：《国语·鲁语》：“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展禽曰：‘……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鸟兽，恒知避其灾也。’是岁也，海多大风。”海鸟，指爰居。鲁门，指古曲阜城门。曲阜为春秋鲁国都城。
[80]但使行人无恙，愿唤尤郎以归：据元伊世珍《琅嬛记》引《江湖纪闻》载，传闻石氏女嫁尤郎为妇，情好甚笃。一次，尤郎要外出经商，石氏加以劝阻，不从。后尤出不归，石氏忧思而死。死前发誓变作大风，以阻商旅远行。自此商旅发船，遇打头逆风，即云石尤风。后来有人说，密写“我为石娘唤儿郎归也，须放我舟行”十四字沉于水中，风便停息。无恙，平安无事。
[81]古有贤豪，乘而破者万里：《宋书·宗悫传》：“悫年少时，（叔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古有贤豪，指宗悫，字元幹，南北朝时人。
[82]御以行者：御风而行的人，指列御寇。《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83]砲车之狂云：伴暴风而起的狂云。风起云涌，伴同飞沙走石，类古时发石攻战的砲车，故名。唐李肇《国史补》：“暴风之后有砲车云。”
[84]夜郎自大：喻妄自尊大。夜郎，汉时西南小国，在今贵州桐柞。《史记·西南夷列传》：“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85]贪狼：旧时阴阳术士迷信，以岁月日时附会人事，以“贪狼”指申时。并谓申主贪狼，而水生于申，其气动而成暴风。详《汉书·翼奉传》及注引孟康说，后因以贪狼指暴风。
[86]河伯为尊：指河伯妄自尊大。《庄子·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河伯，古代神话中黄河的水神，或指河川之神的总称。
【译文】
你怒吼嗥叫于天地间，把王宫中的风铎吹得叮当乱响；你夜半咆哮，摇撼得秋树发出瑟瑟寒声。忽然扑向山林草莽之间，假借老虎呈威风；时而来到滟灏堆中，掀起冲天的波浪。而且，你吹得帘钩频频摇动，在高阁上刮起秋风；风铃忽然敲响，惊破了离人情思绵绵的幽梦。你径直掀开床帐，竟同下榻入幕的宾客；你推门登堂，吹动书页，竟成了翻书之客。平生不曾相识，你就直闯进门户；若不是有人拽住裙子，你几乎卷掠妃子而去。你在天空吐出彩色的光环，竟敢借着月亮形成月晕来显示自己出现的征兆；你在初春的郊野翻起柳浪，胡说是为花寄信。归田隐居者，刚踏上归途，你就把他薜荔做的衣裳飘飘吹起；登高望远的人，兴致正浓，你就轻轻吹落那插着茱萸的帽子。蓬草随风起伏，三秋的羊角旋风却把它卷入高空；风筝带着哨音飞入云霄，你却吹断了它的百尺丝线。没有得到则天太后的诏令，你就让百花早早绽放；还未去掉楚庄王坐客的帽缨，你竟吹灭烛光。甚至你扬起烟尘播下泥土，要把李贺笔下的高山吹为平地；你呼云唤雨，卷破杜甫茅屋的屋顶。即使微风也会令水神冯夷鼓起波浪；而如笙一般的西风过后却是倾盆大雨。微风飘荡而来，草皆低伏；狂风奔吼而至，瓦片欲飞。未等你施展翻江作浪之威，江豚就时时浮出水面向你参拜；你陡然形成遮天蔽日之势，长空雁阵就散乱无行。马当山你助王勃一帆风顺，尚有可取；可是你牵动瑶台翠帐，是何居心？至于说有灵气的海鸟，尚且知道依傍鲁门以躲避大风；只要使行人安全，愿替石娘唤回尤郎以平息风患。古有贤豪之士，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今世不见高士，不慕荣利御风而行者能有几人？你暴风能驾驭狂云席卷飞沙走石，便以夜郎自居；倚仗着贪狠暴风的威势，河水亦泛滥成灾，更像河伯一样妄自尊大。
姊妹俱受其摧残，汇族悉为其蹂躏[87]。纷红骇绿[88]，掩苒何穷[89]？擘柳鸣条[90]，萧骚无际[91]。雨零金谷[92]，缀为藉客之裀[93]；露冷华林[94]，去作沾泥之絮[95]。埋香瘗玉[96]，残妆卸而翻飞[97]；朱榭雕栏，杂珮纷其零落[98]。减春光于旦夕[99]，万点正飘愁[100]；觅残红于西东，五更非错恨[101]。翩跹江汉女[102]，弓鞋漫踏春园[103]；寂寞玉楼人[104]，珠勒徒嘶芳草[105]。斯时也：伤春者有难乎为情之怨，寻胜者作无可奈何之歌[106]。尔乃趾高气扬[107]，发无端之踔厉[108]；催蒙振落[109]，动不已之瓓珊[110]。伤哉绿树犹存，簌簌者绕墙自落[111]；久矣朱旛不竖[112]，娟娟者霣涕谁怜[113]？堕溷沾篱[114]，毕芳魂于一日[115]；朝荣夕悴[116]，免荼毒以何年？怨罗裳之易开，骂空闻于子夜[117]；讼狂伯之肆虐，章未报于天庭[118]。
【注释】
[87]汇族：全族，合族。悉：皆。
[88]纷红骇绿：形容狂风中的花草。唐柳宗元《袁家渴记》：“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冉众草，纷红骇绿，蓊勃香气。”
[89]掩苒：或作“奄冉”，披拂之状。何穷：谓无穷，与下句“无际”，谓时间和空间都无边无际。
[90]擘柳、鸣条：既是风名，也是疾风中花木摇曳摆拂的情景。擘柳，“吹花擘柳风”，是河朔（泛指今黄河以北地区）一带春日疾风，“数日一作，三日乃止”。见《韵府》。鸣条，一种乍微渐疾之风。《格致镜原》引《乙巳占》谓“凡风动叶，十里鸣条”。
[91]萧骚：风吹林木声。
[92]金谷：金谷园，在今河南洛阳西北，为晋代石崇所筑别墅，崇常于其地宴客赋诗。
[93]裀（yīn）：褥垫。此指花裀，即用花作的坐垫。五代王仁裕《开元遗事·花裀》：“学士许慎选放旷不拘小节，多与亲友结宴于花圃中，未尝具帷幄，设坐具，使童仆辈聚落花铺于坐下。慎选曰：‘吾自有花裀，何消坐具？’”
[94]华林：华林园，三国吴时旧宫苑，在建业台城（令江苏南京）内，见《景定建康志》。
[95]沾泥之絮：本谓心志坚定，不为色情所动。宋参寥《赠妓诗》：“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此谓因风飘落而为露水所濡，沾上泥土。絮，柳絮。
[96]埋香瘗（yì）玉：原指女性死亡。此处指花瓣残落入土。
[97]残妆卸：本指妇女临晚卸妆。此喻花谢。
[98]杂珮：指女子身上佩带的各种玉饰，《诗·郑风·女曰鸡鸣》：“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此喻花片。
[99]减春光：春色因狂风而削减。唐杜甫《曲江二首》之一：“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100]万点正飘愁：宋秦观《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101]觅残红于西东，五更非错恨：唐王建《宫词》：“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怨五更风。”此处反用其意。觅残红，寻找残留的花瓣。
[102]翩跹：轻盈飘逸的样子。江汉女：江汉游女。《诗·周南·汉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朱熹注：“江汉之俗，其女好游，汉魏以后犹然。”
[103]弓鞋：旧时女子缠足而足背弓起，因称其鞋为“弓鞋”。漫踏春园：谓花被风吹落，园内无可赏玩。漫，枉，徒然。
[104]玉楼人：指女子。玉楼，华丽的高楼。
[105]珠勒：以珠为饰的马勒头。唐王维《出塞作》：“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嘶：马鸣。
[106]寻胜：探寻美景。胜，名胜古迹。无可奈何之歌：宋晏殊《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107]趾高气扬：骄气盈溢的样子。《战国策·齐策》：“今何举足之高，志之扬也？”
[108]无端：没来由，无原因。踔（chuō）厉：雄健，奋发。
[109]蒙：通“萌”，花草幼芽。《易·序卦》：“蒙者，蒙也，物之稚也。”落：指落叶，落花。
[110]动不已之瓓珊：唐杜甫《秋雨叹》之二：“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赵子栋注：“阑珊之风，沉伏之雨，言其风雨之不已也。”不已，不止。瓓珊，同“阑珊”。风名。即初秋凉风。
[111]簌簌者：指落花。唐元稹《连昌宫词》：“连昌宫中满宫竹，岁久无人森似束。又有墙头千叶桃，风动落花红簌簌。”
[112]朱旛不竖：谓众花得不到庇护，任风推残。《博异记》载，唐天宝中，处士崔玄微入嵩山采药时，独处一院，遇众花之精所化的女子宴请封十八姨（即风神）。石榴花之精因不奉迎风神，惧为其摧残，求崔庇护，嘱崔云：“但处士每岁岁日，与作一朱幡，上图日月五星之文，于苑东立之，则免难矣。今岁已过，但请至月二十一日平旦，微有东风则立之，庶夫免于患也。”崔依其言，“至此日立幡。是日东风刮地，自洛南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幡，旗帜。
[113]娟娟者：谓鲜美的花朵。娟娟，美好的样子。霣涕：陨涕，落泪。
[114]堕溷沾篱：指花随风飘落各处。溷，粪坑。篱，藩篱。
[115]毕：结束。芳魂：原指女性精魂，此处指花的生命。
[116]朝荣夕悴：指花晨开夕落，无法摆脱风的残害。荣，开放。悴，憔悴。
[117]怨罗裳之易开，骂空闻于子夜：《子夜歌》云：“擥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罗裳易飘飏，小开骂春风。”见《乐府诗集》。罗裳，丝罗衣裙，女性服装，这里暗喻花朵。子夜，午夜。这里指《子夜歌》。
[118]讼狂伯之肆虐，章未报于天庭：唐韩愈《讼风伯文》结语云：“上天孔明兮有纪有纲，我今上讼兮其罪谁当？天诛加兮不可悔，风伯虽死兮人谁汝伤？”狂伯，狂暴的风伯，即风神。天庭，神话传说中天帝所在的朝廷。章，奏章。此指韩愈《讼风伯文》。
【译文】
姐妹都受到你的摧残，合族皆为你所蹂躏。红花纷落绿叶惊颤，被你摇撼得没完没了；擘柳风、鸣条风，吹折花木之声无尽无休。风吹雨打金谷园，落红无数已成游人的坐垫；白露为霜华林苑，柳絮飘零变泥土。落英委地，残红凋败随风飘荡；朱榭雕栏旁边，飘落的杂英纷如玉片。旦夕之间春光顿减，飞红万点似春愁；四下里寻觅残红，只能怨恨五更风。翩翩江汉游女，踏着弓鞋轻盈枉游春园；寂寞玉楼美人，华丽的骏马却徒然嘶鸣对芳草而无缘。当此之时：伤春者怀着难以为情的哀怨，寻胜者发出无可奈何的歌吟。你却趾高气扬，无端地滥施淫威；摧残幼芽，摇落玉英，无休无止地刮着阑珊之风。哀伤啊，绿树犹存，花却扑簌簌绕墙而落；太久啦，对付风神的朱幡没有竖立，娇美的鲜花忧伤落泪有谁怜惜？堕入粪坑，挂在樊篱，一日之间芳魂消散；早晨盛开傍晚零落，何年才能免遭残害？抱怨罗裳易被春风吹开，咒骂之声只能空闻于《子夜歌》；控告风伯肆无忌惮，奏章却未能上达天庭。
诞告芳邻[119]，学作蛾眉之阵[120]；凡属同气[121]，群兴草木之兵[122]。莫言蒲柳无能[123]，但须藩篱有志[124]。且看莺俦燕侣[125]，公覆夺爱之仇[126]；请与蝶友蜂交，共发同心之誓[127]。兰桡桂楫[128]，可教战于昆明[129]；桑盖柳旌[130]，用观兵于上苑[131]。东篱处士[132]，亦出茅庐[133]；大树将军[134]，应怀义愤[135]。杀其气焰[136]，洗千年粉黛之冤[137]；歼尔豪强[138]，销万古风流之恨[139]！
【注释】
[119]诞告：广泛告知。《书·汤诰》：“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孔传：“诞，大也。以天命大义告万方之众人。”芳邻：指相邻之花。
[120]蛾眉之阵：谓女子组成战阵。春秋时期著名军事家孙武曾训练宫女为军阵。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蛾眉，女子细长之眉，代指女子，此喻花。
[121]同气：气质相近或相同，即同类。梁周兴嗣《千字文》：“孔怀兄弟，同气连枝。”此指花卉家族。
[122]草木之兵：化用“草木皆兵”之意。《晋书·苻坚载记》载，苻坚南渡，与晋军相持于淝水。苻坚登城而望晋军，“见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类人形，顾谓融（苻融）曰：‘此亦勍敌也，何谓少乎？’”
[123]蒲柳无能：蒲柳即水杨，枝条可编作篱笆。因其秋季较早凋落，常以喻女子衰弱的体质，故云“无能”。
[124]藩篱：以竹编成的篱笆。引申为守卫之意。
[125]莺俦燕侣：喻称众花女伴。
[126]公：大家，即“莺俦燕侣”。覆：报复。夺爱：强力夺其所爱。指狂风伤残众花。
[127]同心之誓：谓同仇敌忾的誓言。《左传·成公十三年》：“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128]兰桡桂揖（jí）：香洁的船桨。此取字面意思，即指兰（木兰）、桂（桂树）二种香木。《拾遗记》：“兰桂可折，而不可掩其贞。”
[129]教战于昆明：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于长安西南郊凿昆明池，以习水战。池周围四十里，广三百三十二顷。宋以后湮没。《汉书·武帝纪》：“发谪吏穿昆明池。”颜师古注引臣瓒曰：“《西南夷传》有越嶲﹑昆明国，有滇池，方三百里。汉使求身毒国，而为昆明所闭。今欲伐之，故作昆明池象之，以习水战，在长安西南，周回四十里。”
[130]桑盖柳旌：桑树形如车盖，柳枝如旌旗招展。
[131]观兵：检阅军队，以示军威。观，示。上苑：供帝王游猎的园林。
[132]东篱处士：此处借指菊花。东晋诗人陶渊明爱菊，其《饮酒》之五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处士，古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
[133]茅庐：简陋的居室。
[134]大树将军：此处只取字面意思，指大树。东汉将军冯异为人谦退不伐，“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见《后汉书·冯异传》。
[135]义愤：指被违反正义的事情所激发的愤怒。《后汉书·逸民传序》：“汉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蕴藉义愤甚矣。”
[136]杀：除掉，打压。
[137]粉黛：搽脸的白粉和描眉的黛墨，均为旧时女子化妆用品，因借指美女。此处则以喻花。
[138]歼：歼灭。豪强：喻风。
[139]销：消解。风流：风韵，借指女子。此处指花。
【译文】
广告众芳邻，学习结为鲜花的军阵行列；凡属同类，群兴草木之兵。不要说我们如蒲柳一般柔弱无能，只要有柳条编为篱笆的自卫之志。且看我们莺俦燕侣的众伙伴，共同报复风神的夺爱之恨；让我们结交蝴蝶蜜蜂，共同发出同仇敌忾的誓言。兰木之桨，桂木之楫，可在昆明池中演练水战；桑叶为车盖，柳条为旌旗，为的是在上林苑中大阅兵。高逸的菊花，也将出来参战；独立的大树，理应义愤填膺。灭掉封氏的嚣张气焰，洗雪千年花魂的冤屈；歼灭封氏豪强，销解万古风流的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