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星期一意味着要回去上班,内特很难集中精神。星期天晚上,他都已经准备好勘查大楼了,但第二天薇科要去圣莫妮卡上班,必须早早起床。探险只能暂缓。
他在薇科之前回到家,等了她两个小时。他下楼到她门口跑了四趟,确认她有没有到家。跑到第四趟,他发觉自己的表现很像跟踪狂。他到休息室打开电视。值得一看的节目只有《危险边缘》,他从小就不擅长这个,但在答案和问题之间磕磕绊绊让他觉得自己不那么像跟踪狂了。
阿历克斯?特莱贝克刚念完最后一轮的答案,他就听见薇科噔噔地爬上楼梯。她斜背着信使包,看见内特坐在休息室里,不由挑起一侧眉毛。“喂,”她说,“你不是在跟踪我吧?”
“不,当然没有。”
“那就好。”
“有几件事情我想和你谈一谈,”内特朝墙壁打了几个莫测高深的手势,“你明白的。”
她摇摇头,“这会儿我没时间。”
“为什么?”
“我接了个额外的活儿。意味着要加班。我没法拒绝钞票。”
“啊,”他说,“那是当然。”
她的嘴唇微微一抽,几乎露出笑容。“我等这个已经等了一年多,”她说,“别担心,星期六这幢楼还在原处。”
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在网上搜索有关黑光灯的各种资料。搜索带着他打开了有关基础布线和各种术语的页面。三小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比刚在电脑前坐下时更了解紫外灯的原理。
内特起身打开厨房灯。衬衫和袜子微微发光。他伸出手,看着指甲四周的蓝色光晕。
环绕微波炉四周有一些亮点。亮点彼此分开,横贯厨台。有些延伸进了电源插座,有些爬上墙壁。绿色蟑螂在黑光灯下犹如一团团小火苗。
一个亮点从冰箱底下钻了出来,爬到厨房中央停下了。内特蹲下去仔细查看。
还是那只多一条腿的变异蟑螂。它长大了,身体有一英寸长,触角也差不多。触角在空中舞动片刻,它转身逃回冰箱底下。多一条腿完全不影响它的速度。
他站起来,注意到又多了几个亮点。他向厨台俯身,两只蟑螂定住不动。辉光闪烁的触角前后摆动,努力感知他的意图。他望着甲壳上的发光图案和它们的——
内特大吃一惊,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两只蟑螂都多长了一条腿。右边四条,左边三条。
他望向其他蟑螂中的一只。辉光让他很容易看清细节。蟑螂感觉到他的视线,飞快地爬到了吐司炉底下,但他还是看清了它多长的那条腿。他抬起头,望向灯泡附近的一只蟑螂。七条腿飞快爬过天花板,消失在灯具里。他看着蟑螂小小的黑影在灯下出现了几秒钟,随即消失。
星期二仿佛以最慢的速度揭创可贴。又一箱退件送过来。一捆捆明信片和杂志才整理到一半,艾迪冒了出来,“员工会议。”
内特扭头去看。扎克和安妮还以困惑的眼神。他望向艾迪。“所以?”
“员工会议,”艾迪重复道,“老板要求所有人参加。”
“我只是数据录入员啊。”内特说。
“我只是临时工啊。”安妮说。
超重的男人耸耸肩,“他们希望你们感觉到集体的温暖。”
内特努力回忆过去两年有没有在工作时间内感觉到集体的温暖。“我确定她肯定没说我也要去,”他说,“再说我有好多新退信要处理。”他拍拍脚边的信件箱,“我已经落后进度了。”
“她要求所有人参加。原话。”
他不需要参加的会议在两小时后结束,内特在下班前有四十分钟需要消磨。他用大部分时间把新收到的退信粗略整理成几摞,估算开会害他少做了多少事情。本周晚些时候,等艾迪抱怨内特的进度拖得多么厉害,这条信息将会派上用场。
工作时间结束。他奋力穿过洛杉矶著名的交通高峰,花了近一小时寻找停车位。周三上午这附近有半数街道要进行清扫,人们已经开始争抢第二天的位置。
肯莫尔大道山丘的顶端是一小段路缘,夹在两条车道之间。这里可以停两辆车,但有人把一辆绿色金牛停在了正中央。内特嘟嘟囔囔骂了一分钟,忽然发现司机就坐在驾驶座上。司机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偷用不知谁家的开放无线网络。
内特加速发动引擎,然后又发动一次,但没有等来回应,他只好揿响喇叭。男人抬起头,冷冰冰地瞪着他。
“喂,”内特喊道,“能不能稍微往前开一点?只需要两三英尺,我的车就能停进来了。”
男人一扭头,注意力回到了电脑上。
“喂!”内特又揿喇叭。男人盯着他的双眼。“大家都需要停车。你别这么混账行不行?”
司机的视线变得凶恶,内特不禁心头一沉,有几秒钟觉得他找错了人斥责对方的停车技能。那人以最慢的速度把电脑放在乘客座上,发动金牛的引擎,向前开了五英尺停下。
内特的大众向前开、向后开,总算停好了车。他小心翼翼地远离前面那辆车的保险杠。内特不想待在他背后的车道上,但更加不想碰到那辆金牛车。
他抓起包,锁好车,走下山坡,经过金牛的时候尽量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那人没有理睬他,注意力全放在电脑上,正在看YouTube视频或者在线色情片之类的东西。
内特开了趟信箱,将垃圾邮件扔进垃圾箱,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领带扔在桌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边喝啤酒边抬头看厨房灯。
快到八点,他下楼去找薇科。
“你越来越吓人了,”她说,“要知道说这话的人对这地方相当着迷。”
“抱歉,”他说,“我只是有很多想法。”
“但我没有很多时间。正在拼命完成那个额外的任务。”
“就一点。”
“我说真的,”她叹道,“我非得做完不可。值五百块呢。”
“你查没查过那几块铭牌?”
“铭牌?”
“就是楼梯底下的那几块。”他朝楼梯间侧了侧脑袋。
薇科耸耸肩,“这是一幢好莱坞边缘的老房子。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特殊的。”
“为什么?”
“那些人就喜欢把附近所有地方都弄得好像很特殊。多半只是因为亨弗莱?鲍嘉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之类的。”
“你认为亨弗莱?鲍嘉住过就能让这儿变成国家历史地标?”
她大吃一惊。
“另外,不管为什么会有那些铭牌,多半能找到许许多多有关这幢楼的信息——至少是线索。”
她盯着内特看了几秒钟。“我是白痴。”她嘟囔道。
“以后记得让我提醒你。”内特安慰道。
15
“内政部,”男人说,“请问要接哪里?”
“嗨,”内特说,“我想找人谈一谈国家级地标。”
“内政部网站上有完整的清单,列出所有登记在册的地点和国家历史地标。网址是三W点——”
“不,我的问题与一个特定的地标有关。有人能和我谈一谈吗?”
和所有优秀的接线员一样,男人的叹息微不可查,“请稍等。”他说。
内特扭头张望。他可以用手机打这个电话,但要是艾迪突然走进来,见到他在用手机打电话很容易惹来一段长篇大论。用固定电话可以伪装成工作通话,挥挥手就能驱走干扰。
他痛苦地等了两分钟,在此期间,他告诉自己这个电话非常重要,线路终于通了,对面的女人说,“档案科。”
“嗨,”他说,“我叫内特?塔克。关于一个特定的国家级地标,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希望你们能帮助我。”
“什么样的问题?”
“呃,我这儿附近有一个国家历史地标,但铭牌上没有提到它为什么是地标。希望贵部门有人知道。”
“你上网查过吗?我们的网站上有完整的地标清单,链接到——”
“对,我查过,但清单上没有。”这是真的,前天晚上他花了一个小时上网搜索。这幢楼没有列在任何清单上,无论是联邦、州还是市级的对方犹豫片刻,“什么意思?”
“不在你们的清单上。我猜想它或许有别名还是怎么的?”
“你确定它是地标吗?”
“大堂里有一块大大的黄铜铭牌——实际上是三块。”他敲击键盘,调出薇科寄给他的铭牌照片。
“在大堂里?”
“对。地标是一幢楼。其实我就住在那儿。”
他几乎能看见电话另一头的女人皱起眉头。“一幢楼有可能登记在册,但不应该成为历史地标。你住的不会是蒙蒂塞洛[4]吧?”
“不。是洛杉矶的一幢旧褐砂大楼。”
“你确定那是个历史地标铭牌?”
内特形容了一下那块黄铜铭牌,读出上面的文字。
他好像又看见了女人皱起眉头,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你说你住在洛杉矶?”
“对。”
“地址?”
他把地址告诉她,又是一阵键盘敲击声,接着是点鼠标的嗒嗒声。“你说铭牌上的日期是一九六〇年?”
“对。”
她气恼地吐了口气,继续点击鼠标,“卡瓦奇大楼?”
“对!”他猛地坐直,扭头朝门口张望。扎克从小隔间伸头窥探,内特挥手赶开他。“对,就是这儿。你知道它为什么是地标吗?”
他听见鼠标又点了几下。“咦,”女人说,“这就怪了。”
“什么?”
“卡瓦奇大楼是一九六〇年由西顿国务卿列为第一批国家历史地标的九十二个地点之一,在清单上名列第三,但基本上只知道这些。”
停顿片刻。“什么意思?”内特问。
“没有链接,没有参考文献,什么也没有,”鼠标咔嗒咔嗒点个不停,“按年份和所在州列出地标能找到它,但其他地方都没有。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它在加州洛杉矶,属于第一批历史地标。就这样。”
“这怎么可能?”他问,“没有任何其他的资料?”
“你要是半小时前问我,我也会说不可能,”她说,“我应该有百科全书那么厚的历史说明、各种照片、由指定人员每年呈交的报告……肯定是出了什么纰漏。”
内特背后的门打开了。他扭头去看,见到艾迪站在门口。他举起一根手指,胖子挑起一侧眉毛。“我能回头再打给你吗?”内特问,“方便吗?”
“可以,”女人说,“我叫艾琳,分机是823。我尽量查查看。”
“谢谢。你可帮了大忙。”
“谢谢你才是,”艾琳咯咯笑道,“我六年来从没这么兴奋过。你多保重。”
“好的,你也是,”他说,“再见。”
他放下电话,深深吸气,稳住翻腾的胃部,然后转动椅子面对艾迪,“怎么了?”
“那是谁?”
他眨眨眼,“谁是谁?”
“电话上。”
内特扭头看了一眼。“哦,”他说,像是已经忘了那个电话,“我在跟一个地址变更通知。档案里有电话号码。不巧碰到她不方便的时候。她说我可以回头打给她。”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没人叫你打电话吧?”
他耸耸肩,脑筋转得飞快。“呃,”他说,“根据档案,她是我们的长期订户。我……我只是不想眼看着只是因为地址变更没填清楚,就害得我们丢掉一个客户。”
艾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这个空白表情在办公室很有名。内特看不出他是在前思后想还是已经神游天外。
“算你走运。”艾迪说。
内特强作镇定,“什么?”
“算你走运。通常你让对方有机会挂电话,事情一般就到此为止了,但她说你可以回头打给她,这个很好。”
“呃,大概吧。”内特说。
“这次咱们就算了,”腮肉松垂的男人说,“但以后你把联络人交给征订部就好。或者收账部。”
“没问题。抱歉。”他鼓起勇气面对接下来的对话,但他知道必须换个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对了,”艾迪问,“想看看这一批你处理得如何了。快整理完了吗?”
内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尽量假装是在打哈欠。
16
这一周剩下的时间仿佛沙漠里的垂死旅人般慢慢爬过。星期五,内特回到家,把包扔进厨房,自己倒在沙发上,勉强把领带拉开了几英寸。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来的是蒂姆。“我看见你进来,”年长的男人说。他拿着一扎六瓶装的啤酒,上面刚刚凝出露珠。“你看上去很需要喝瓶啤酒。”
“天哪,对。”
“凉台?”
“好,先让我烧了这条领带。”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躺椅上望着天空变成橙红色。内特伸出酒瓶,两人碰碰瓶子。“谢谢,”他说,“你都没法想象我有多需要这东西。”
蒂姆点点头,“对待压力,最好有一点就处理掉一点,免得积累起来需要你认真减压,事后还得花时间恢复。我花了十年才想明白这个。”
“几次叫我看日落就是为了这个?以免我积累好几年的压力?”
蒂姆咯咯笑道:“介意我自怨自艾几分钟吗?”
“我成天自怨自艾。你请便。”
蒂姆望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狠狠灌了一口啤酒。“我觉得我好些年连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他说,“我有很多同事、业务伙伴和同一个项目的协作人员。有我喜欢和信任的人。但称得上朋友的恐怕一个也没有。实在没时间交朋友。”
“所以现在你只想坐在屋顶上喝啤酒?”
“大家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放轻松,吹牛皮,看着日落喝啤酒,一瓶三瓶随我便。”
内特耸耸肩,“应该是吧。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没想象过美好的生活?”
内特仰头喝掉最后一口啤酒。“有一阵没想过了。在大学里当然很简单。遇到合适的姑娘,找到喜爱的工作,找个地方住下,就这样。”他又耸耸肩,“结果发现事情比这些要复杂得多。”
蒂姆摇头道,“其实不比这些复杂,相信我。”
内特把空酒瓶放回去,抽出一瓶满的。“公平起见,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尽管说。”
“有点奇怪。”
“那我先回答好了,”蒂姆说,“你是好人,但我不感兴趣。”
内特对着酒瓶哈哈大笑,瓶口撞在门牙上。“王八蛋。”
“只是想趁早掐断花蕾,免得你以后感情受伤。”
“你来这儿多久了,两周?”
“没错。”
内特的酒瓶在两手之间换来换去。“有没有在你那套公寓里注意到什么异样?”
“怎么个异样法?”
“呃,我也说不清,就是怪事吧。不合逻辑或者你怎么都想不通的事情。”
“除了糟糕的布局?”
内特点点头,“布局确实挺怪。除此之外呢?”
“怎么了?”
“我想搞清楚这地方的几件事情。租房中介似乎完全不知道,而我很好奇。”
“你知道好奇和猫的老话吧?”
“当然。还好我是一只有自大妄想症的猿猴。”
蒂姆思考片刻。“说起来,”他说,“我估计不是你想问的那种事情,但知道我觉得这地方怪在哪儿吗?”
“哪儿?”
“我在这儿睡得很好。”
“呃?”
年长的男人点点头,“睡得像个婴儿。每晚结结实实八小时。”
“这个很奇怪?”
“对我来说很奇怪。我恐怕有好些年没睡过一整晚好觉了。没错,这些年我每晚只能睡六个小时,而且这六小时往往是连场噩梦,醒来也经常心烦意乱。”
“但现在睡眠好了?”
蒂姆点点头,“自从搬进来第一天。我眼睛闭上,再睁开就是八小时以后了。没有转辗反侧,也不做梦,什么都没有。”
“不做梦?”
“对。这点尤其好。我以前经常做特别焦虑的噩梦,就是醒来时觉得很紧张的那种梦。掉牙齿,脱发,诸如此类。”
“有点难以启齿,但不得不说脱发似乎不是做梦。”
“管住你的嘴巴,否则啤酒就没你的份了。”
内特喝了一大口。“说来有意思,”他说,“我搬进来以后好像也没再做过梦。”
“你以前经常做梦?”蒂姆问。
“有时候做。反正不比普通人多或者少。有时候梦到工作,有时候是乱七八糟的记忆。偶尔是尴尬的裸体上课那一类,你明白的。但自从搬进来就全没了。”
“睡得更好了?”
“对,睡得好极了。”
蒂姆耸耸肩,“也许是风水上有蹊跷,或者心理因素什么的。这地方不知怎的在潜意识层面上有镇定效果。”
“我告诉大家说这地方建成后就是个大烟馆,”有人忽然说,“残余的鸦片麻翻了所有人。”
两人扭头望去,看见希拉大步走过屋顶。她脚蹬亮红色高帮运动鞋,穿的还是正装衬衫,这一件至少大了三个尺码,袖口卷到肘部。内特不确定她有没有穿其他衣物。
她走到两人之间,抓起一瓶啤酒。“好男人,”她说,“记住了多带几瓶。”
希拉坐进内特脚边的躺椅。她把瓶颈抵住躺椅边缘,手腕一翻打开瓶盖。她向蒂姆敬酒道,“你就是新搬来的,对吧?”
“蒂姆?法尔。”他说,伸出一只手。
“希拉。”
“久仰大名。”
她夸张地叹口气,转向内特,“说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呢?”
“好像很难。”
她喝一口啤酒,望向落日,“二位有什么计划?”
“就是看看落日。”内特说。
“顺便讨论一下公寓里的怪事。”蒂姆说。
“啊,”她说,“卡瓦奇异教又有新成员了。”
内特望向她。落日余晖勾勒出她的剪影,缕缕发丝变成了黑色。“这话什么意思?”
希拉耸耸肩,喝一口啤酒。“每次有人搬进来,总会被这幢楼里的种种‘神秘’迷住。大部分人过上一两个月就会忘记。”
“否则就搬走。”内特说。
希拉对内特微笑道,“你和薇科聊过了吗?”
“也许。”
“别误会,她很酷,但实在需要多出去走走。只是一幢老房子而已。老房子总有点不寻常的地方,但也就这样了。”
内特竖起酒瓶,喝掉最后一口啤酒。“我带你去我公寓看看,也许会改变你的想法。”
希拉对他眨眼道,“天,你知道这句话我听过多少次吗?”
蒂姆哈哈大笑。
“你的公寓就没有任何奇怪的?”内特问。
“除了我的卫生间是个壁龛?没有。”
“壁龛?”
她点点头,“见过拉斯维加斯高级酒店的陈设吗?冲澡不是个小淋浴间,而是房间的整整一角。整块地方都做了防水处理。”
蒂姆点点头。内特说,“大概吧。”
“我的公寓就是这样。卫生间连门也没有。只是一整块开放空间,有淋浴头和下水口,到马桶大概隔了那么远。”她指着炭火炉说。
“允许我提个问题,”蒂姆放下空瓶,“你刚才开玩笑说鸦片麻翻了大家。言下之意是不是你也睡得很好?”
“如果我睡觉的话。”她坏笑道。
“我说正经的,”蒂姆说,“你睡得好不好?”
希拉对蒂姆挑起一侧眉毛,“好吧,我喝的是你的酒,”她低头思索道,“对,睡得很好。一次也没有失眠过。”
“做梦吗?”
“啊哈,”她说,“一瓶酒只认真回答一个问题。”
“希拉,”内特问,“有没有做过梦?”
希拉的笑容消失了,她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看着两人之间的半空中。“不做,”她答道,“我有一年没做过梦了。我是全世界最缺乏灵感的艺术家。高兴了?”
17
薇科扭头看着内特,他们正在下后楼梯,“所以自从搬进来以后,你们谁也没做过梦?”
内特摇头道:“我没做过,蒂姆没做过,希拉也没做过。她认为自己遇到了创造力瓶颈什么的。”
薇科从喉咙里发出也许表示赞同的声音。
“那么?”
她看了内特一眼,“那么什么?”
“自从搬进来以后,你是不是也不做梦了?”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我在这儿睡得很好,但我从来不做梦。”
“从来不做?”
两人拐上最后一个楼梯平台,薇科摇头道:“对。”
“一辈子从没做过?小时候没做过噩梦,青春期没做过春梦,什么梦都没做过?”
“有点侵犯隐私了。”她说。
两人来到地下室,“抱歉。”
“没有,”薇科说,“一次也没有。”
两人站在大门和洗衣房及第一个上锁房间之间的短走廊里。内特望向洗衣房里沉默的机器。没有其他房客在场的迹象。
“那么,”她说,“你打算怎么做?”
“你以前下来看过吗?”
她点点头,“看过几次,但一直不知道究竟该找什么。”
内特朝双开门点点头,“我敢打赌我们想找的就在那里面。”
两人顺着走廊下去。“我从没见这扇门开过,”薇科说,“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特地在他们更换洗衣机、干衣机或热水锅炉时下来看过。”
“跑到地下室来晃荡?”
“我会拿起床上的所有被单,下来使用洗衣机。”
“聪明。”内特戳了戳锁住门闩的挂锁。挂锁在铁链的尽头摇动,发出吱嘎声响。他伸手按住门。“你觉得这些有多少年历史了?”
“铁链?”
“门。”
“要我猜的话,这幢楼建成就有了。”
“我也这么认为。”他眯起眼睛,盯着两扇门之间的缝隙。那是一丝纯粹的黑暗。内特不确定那是门那边的黑暗,还仅仅是半英寸深度的缝隙。“我应该带上手电筒的。”
“咱们得凑一套神秘探索工具。”
他抽出上次用过的打折卡,插进那条缝隙。刚开始卡住了,他左右晃动几下,打折卡又进去了些。他抓着还剩四分之一英寸在外面的打折卡说,“要么是已经插进去了,要么这两扇门实在厚得夸张。”
“一点也拉不动?”
内特抓住两个把手。把手上缠着铁链,很难发力,他左右调整手指的位置,终于攥紧了。他向后倾斜,用全部体重去拉把手。
两扇门纹丝不动。
他扭头去看,薇科向楼梯又退了一步,薇科对他点点头。内特深吸一口气,身体猛往后倒,拼命去拉把手。
门动了。虽说还不到四分之一英寸,但毕竟动了,他感觉门闩吃上了劲。几节铁链叮当碰撞,声音在走廊里异常响亮。
内特把双手退出来,“唔,”他说,“确实锁得很紧。”
“哇,”薇科说,“大发现哟。”
“这扇门不如二十三号的那扇门结实,”他摸着门的边缘说,“也刷过漆,但刷漆的人要仔细得多。”
薇科打量墙壁。多年粉刷覆盖下的红砖变得只剩模糊轮廓。内特望着缠在木门闩上的铁链。
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踢踢踏踏走下楼梯。两人转过身,向洗衣房跑了几步。就在这时,希拉出现在拐角平台上,蹦蹦跳跳走下最后一段楼梯。她两肩各挂一个布套,身穿闪闪发亮的蝙蝠侠标记T恤。“哇,”她说,“你们看上去还能更像在做坏事吗?”
“还以为是奥斯卡呢。”内特说。
希拉嘿嘿笑道:“你们打算干什么?”
“没什么。”薇科答道,抱起胳膊。
“洗衣房做爱?显然进展还不多嘛。”
“我们在研究那扇门,”内特说,“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能打开,能看见门里是什么也行。”
“知道吗?”希拉说,“也许锁起来是有什么原因的,也许里面不安全。”她走进洗衣房,把两个布套扔在洗衣机上。
内特站在门口,耸耸肩,“也许。”
“假如里面不安全,那我们就有知情权,”薇科说,“万一存放了一批有毒化学品怎么办?或者万一地基已经崩裂了一半,他们不想让我们看见,否则就必须大修了。”
“也许有什么神秘的妖魔鬼怪,对吧?”希拉对他们咧嘴笑道。
“无论如何,”内特说,“弄清楚难道不是很酷吗?”
希拉把一捧各种衣物塞进一台洗衣机,“没考虑过挖洞吗?那只是一扇木门,对吧?”
“挖洞肯定会被奥斯卡注意到的。”薇科说。
希拉把第二捧衣物塞进洗衣机,接着是装衣服的布套,“有没有找过?”
“找什么?”希拉耸耸肩,从短裤里摸出几个硬币,“这幢楼很老了。什么地方肯定有洞,旧管线,掉了一块砖,诸如此类的。”
内特和薇科互视一眼,沿着走廊跑回去。
“没有。”薇科喃喃道。
“锅炉房。”内特说。他退到锅炉房的门口,对比锅炉后的墙壁和走廊尽头的墙壁。“看起来是对齐的。里面的墙壁似乎缺少疼爱。”
他钻进房间。高至大腿的热水锅炉之间没多少空间,也没多少光亮。“好吧,”他说,“我去拿手电筒。”
“等一等。”薇科说。她掏出手机,点击屏幕,屏幕放出白光。她在矮胖的容器之间来回照了几下。
刺眼的白光照着五六个绿色虫子四散奔逃。蟑螂消失在热水锅炉之间。薇科惊叫一声,向后跳去。
希拉从洗衣房探出脑袋,“没事吧?”
“我有个怕虫子的问题。”薇科说。
蓝发姑娘跟着内特走进锅炉房。内特俯身探过一个锅炉,薇科抬起手机照向墙壁。希拉用双眼跟着光束看。薇科在门口望着墙壁。
内特一条腿插进两个锅炉之间,身体继续向前倾。他无法从锅炉之间挤过去。他不禁琢磨起了维修人员迫不得已更换锅炉时是怎么把锅炉搬出去的。
“等一等,”希拉说,“往回照。靠近墙角向下。”
薇科尽量调整屏幕的灯光角度,三个人抻着脖子张望。
靠近最里面一个锅炉根部的墙上有个窟窿,在两个锅炉之间,只能勉强看见。一块砖头摔碎在地上,红色砖屑和粉尘四散。有几块地方的砂浆也剥落了。一只翡翠色的蟑螂钻进窟窿,跑得无影无踪。
“好眼力,”薇科说,“你怎么看见的?”
“我没看见,”希拉承认道,“只是瞅见了碎砖块,觉得我们也许走了狗屎运。”
“唯一的问题,”内特说,“是我不知道怎么看,”他看一眼那个四方形的窟窿,扭头看着薇科说,“我可以把你托到热水锅炉那头,你可以趴下去——”
“没门,”她摇头道,“我怕虫子,你忘了?我才不肯让我的头发碰到蟑螂爬过的地方呢。我会再也睡不着的。”
内特望向希拉,“愿意过去看看吗?”
希拉笑嘻嘻地指着薇科的电话说,“用照相机不就好了?你要是能摸到那个窟窿,就用手机对着它拍张照片。”
薇科摇头道,“你的手机有闪光灯?墙那头是个黑屋子。”
“你怎么知道?”
“没有光线从洞口照出来。”
“不过我反正也摸不到,”内特说,“除非爬过两三个热水锅炉,然后头下脚上倒立。也许我可以趴在锅炉上伸手向下——”他耸耸肩,“这件事需要两个人,为了安全,还有不发出声音。”
希拉扭动臀部,微笑道:“等着。”她冲过走廊,跑上楼梯。
薇科叹了口气。
“怎么了?”内特问。
“她浮躁得很,对什么事情都不认真,她会害我们被逮住。”
“这可说不准。”
薇科嗤之以鼻,扭头去看双开门。
过了几分钟,希拉噔噔噔跑下楼梯,蝙蝠侠T恤外面套了件礼服衬衫。她一只手拿着个红色手电筒,另一只手是一台样子很结实的中长焦数码相机。“里面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你们觉得呢?”
“我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薇科说,“所以才想看一眼。”
“只是看看应该很安全吧?”
“不,”薇科说,“危险得难以想象。我几乎可以肯定,墙那头有一把十字弓,准备在闲人偷窥时一箭射穿他的眼睛。”
“贱人,你拿手电筒。”希拉说。不是骂人,只是陈述句。“你抱着我,”她对内特说,“我拍照。”
“可以。”
薇科拿着手电扫过热水锅炉,“我没问题。”
希拉挤到内特身旁,爬上一个热水锅炉。内特伸出手臂,她抓住内特的手腕保持平衡,踏上旁边的热水锅炉。锅炉在她脚下开始晃动,发出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仿佛鼓声。
“当心。”薇科说,她照向那个热水锅炉的底部,房间里顿时暗影狂舞。
“灯光别乱动。”希拉喝道。她继续抓着内特的手臂,敏捷地踏上又一个锅炉。内特俯身迁就她。刚才那个锅炉在两人的手臂底下渐渐停稳。
“你没事吧?”内特说。
“没事,完全没事。”希拉说,她先慢慢跪下,然后换成坐姿,将两条腿伸向后方的内特,用运动鞋抵住摇摇晃晃的热水锅炉。“我看我可以在这儿趴下去,把照相机送到洞口。”
“让我换个姿势。”他扭动手臂,两人都抓住对方的手腕。
“好多了。”她说。
“准备好了?”
“我觉得可以了。喂,”她扭头望向他,“锅炉房不是弗雷迪?克鲁格出没的地方吗?”
“好像是的,”内特说,“但你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裸体主义者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王八蛋。”
“下去吧。”
她朝侧面俯身,手臂向下伸进最里面的两个热水锅炉之间。她的头部和两肩消失在容器之间。薇科在两个容器之间瞥见一簇蓝色头发,转动手电筒照向那里。
“还不够近,”希拉喊道,“能再进来三四英寸吗?”
内特勉强挤进他面前的两个锅炉之间。一根水管勾住了他的牛仔裤。他向前俯身,抬起另一条腿以保持平衡。
希拉松开手,手指从他的手腕滑下去抓住他的手掌。“好了,”她说,“给我一分钟。”
热水锅炉之间响起微弱的“咔嚓”一声,闪光陡然亮起。接着是轻轻的刮擦声,希拉闷哼一声。内特感觉到她抓着他的手臂调整姿势。又是“咔嚓”一声和一次闪光。她又拍了四张,手指抓紧内特的手指。“拉!”她喊道。
他向后用力,希拉重新出现在视野内。她的头发上有蜘蛛网,礼服衬衫蹭了一条一条的灰尘和污垢。内特引着她走过那个摇摇晃晃的锅炉,她跳下来在他身旁站稳。
“唔,”她笑嘻嘻地说,“你玩得开心吗?”
“那得问你了。”他朝照相机点点头,他们一起走出锅炉房。
“现在能看一眼吗?”薇科问。
“看什么?”
奥斯卡在走廊里瞪着他们,视线挨个扫过三人,在薇科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问:“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内特拼命思考,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望向薇科,薇科正忙着回瞪奥斯卡。他又翻检了一遍各种念头,发现可供选择的清单短得可怜。
希拉清清喉咙,“我刚才在洗衣服,看见一只老鼠。”她抬起双手指着洗衣房,手里空空如也。
奥斯卡挑起眉毛,“一只什么?”
“一只老鼠。”
“我们这幢楼没有老鼠。”
希拉耸耸肩,“我跑上楼去找你,在休息室撞见了薇科和内特。”
“我们这幢楼没有老鼠。”奥斯卡重复道。
“确实有一只。”内特说。希拉埋好了种子,他的大脑终于恢复工作。“我们撵着它从洗衣房跑到这儿来的。”
奥斯卡望向薇科,“你呢?也在追这只老鼠?”
“不,”薇科说,“我怕老鼠,怕虫子。我只是来提供道义支持的。”
“老鼠跑到热水锅炉后面去了,”内特说,“你有捕鼠夹之类的吗?”
“没有捕鼠夹,”奥斯卡说,“因为没有老鼠。”
“呃,我们看见了一只,”希拉说,“看见一只勇敢的出来乱跑,就意味着墙里还有九十九只胆小的。”
管理员哼了一声。“我会找找看的,”他说,“要是找到了就告诉你们。下次看见老鼠,记得先来通知我。”
“我会的,”她说,“我只是,呃,你明白的,有点惊慌失措。”
奥斯卡挤出笑容,“我明白,很抱歉让你受惊了。”他朝三个人各点一下头,挤过去查看锅炉房。
三个人走过洗衣房,走向楼梯。
“相机呢?”内特悄声问。
“塞在屁股缝里了,”希拉说,“希望他别注意到我衬衫后面隆起一块。”他们拐过平台转角,她从背后抽出相机。
内特坏笑道:“欢迎加入神秘帮,戴芬。”
18
希拉的住处就是艺术家公寓该有的模样。没有任何两样东西是搭配的,家具散发出内特很熟悉的某种气场——往好里说顶多是二手货,搞不好是从后巷捡回来的。
她的桌子是几个装牛奶的板条箱和很像一扇旧门的木板,一头摆着一台大得夸张的笔记本电脑,另一头是一大团黏土,只捏出了半个形状,说是丰收女神或者花瓶都行。
希拉坐进电脑前的椅子,把照相机连上USB线,电脑嗡嗡地活了过来。“稍等。”她说。进度条慢慢走到头,她打开一个文件。
第一张照片几乎全黑,只有最左边是一块照得雪亮的红砖。“位置没摆好,”希拉说,“闪光灯贴着墙亮了。”
第二张照片五颜六色模糊一片。“相机碰歪了。”她嘟囔道。
接下来的三张还算清楚,但只拍到了各种细节和暗影。希拉点开滤镜和工具,“给我一分钟。”
薇科和内特转过身,把这一分钟花在东张西望上。各种各样的照片和绘画覆盖了每一面墙。画布叠在一把木椅上。房间中央的画架上有一幅油画,画的是从屋顶眺望格里菲斯公园观景台。桌子旁边是一块床垫,直接放在地上,枕头和毯子堆得高高的。墙边有一面老式四折屏风,就是蛮荒西部时代妓院的那种摆设,看上去像是用大块百叶窗制作的。
内特向屏风后偷看。正如希拉的描述,卫生间是一块开放空间,尺寸与内特的厨房差不多。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铺着蓝色和白色的瓷砖。一个角落里是淋浴头和龙头。另一个角落里是马桶、水槽和药柜。内特不由想起了更衣室。
薇科在打量观景台的油画。画布一角夹着同样视角的照片。她向上推了推眼镜,视线在照片和油画之间跳来跳去。
“这张是最好的。”希拉说。她清理完一张照片,放大到全屏显示。“另外两张还拍到些其他的,但总体来说这张最好。”她向后靠了靠,让内特和薇科看得更清楚。
闪光灯照亮了大半个房间。角度使得照片的下半部分完全是水泥地面。地面粗糙,没有经过粉刷。闪光灯照亮了前景中的灰尘球和蜘蛛网。
墙壁是光秃秃的红砖和灰浆,有几根水平管道贴着墙壁。有一根垂直管道钻进地面,根部放着一摞像是报纸的东西。照片最顶上能见到一角屋顶,裸露的工字梁连着几根粗大的木梁。墙上挂着几条粗重的绳索。上方边缘处垂着一个什么东西,反光让他们确信那是个没有灯罩的灯泡。
“所以,”内特说,“搞到最后只是个空房间。”
薇科隔着镜片仔细查看。她抬手指着照片说,“那根绳子有拍得更清楚的照片吗?”
“也许,”希拉切到另外两张照片,“我还没有清理过,不过有一分钟就——”
“看!”薇科点着显示器叫道,“看见没有?”
内特和希拉盯着画面。这张比清理过的那张暗得多,而且锐度不足。背景里的物体只是黑影、高光和反射。画面中的绳索闪闪发亮。
“有反光,”薇科说,“不是绳索,是线缆。”
“有可能。”希拉说。她换到另一张照片,又切回清理过的那张。画面处理和积年灰尘让那团东西看着像是绳索,但确实有几个地方在反射光线。
“肯定是,”薇科说,她望向内特,“我敢打赌那是铜线。”
“看着不像铜线。”希拉说。
“这一步跳得太大了。”内特说。
“也不尽然,要是假定那个房间和供电之谜有关系就不算大。”
希拉从屏幕前扭过头,“供电之谜?”
内特和薇科交换一个眼神。“这幢楼不在洛杉矶供电网上。”他说。
希拉诧异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的电力似乎另有来源,”内特说,“但不知道到底是哪儿。”
“那里面的什么地方。”薇科说。
“可是,”内特反对道,“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还有半个房间我们看不见,”她说,“画面外也许有许多许多东西。”
“能为整幢楼供电的东西?”
薇科瞪着他说:“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内特举起手,“我只是想弄清楚事实,不想贸然作出结论。”
“等一等。”希拉说。她在那几张不太清楚的照片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回到那张清理过的照片。“你们看那些黑影。”
薇科凑近屏幕,“怎么了?”
希拉指着管道在闪光灯下投射的黑影,“面积太大,太宽了。”
内特试图从照片里读出隐含的意义,“太宽了,什么意思?”
“假如管道在墙上,”希拉解释道,“投下的影子就会很窄,不可能比管道本身更宽,因为没有足够的距离供影子拉伸。搞不好我们连看也看不见。”
“所以管道不在墙上,”薇科说,“而是在房间中央。”
“对,”希拉说,“所以不是供水管道。”
内特想到光学错觉,你一旦知道了其中的花招,画面的整个透视关系就会随之改变。“那是扶手,”他说,“围绕楼梯间的安全扶手。”
他和薇科交换一个眼神。
“一条通向地下室以下的楼梯。”薇科说。
19
希拉下楼去把洗好的衣服放进干衣机,说她会找奥斯卡打探一下消息。内特和薇科站在楼梯间旁边的走廊里。
“发现还有下层地下室固然很好,”内特说,“但她的卫生间也很有意思。”
薇科瞥了他一眼,“为什么?她有什么出格的衣服晾在那儿?”
“那儿的陈设像是更衣室,”他说,“前两天听她说过,我当时以为她在开玩笑。”
“所以……?”
“所以就我所见,这幢楼里每一套公寓的布局都不同。我指的是完全不同。”
她嗤之以鼻,“你见的还不够多。”
“什么意思?”
薇科经过他身边走向楼梯间,伸手抓住装饰华丽的扶手。“来,”她说,“看我能不能让你见识一下卡瓦奇大楼的另一个古怪之处。”
两人下楼。薇科在十三号门口停下,走廊对面就是上锁的十四号。薇科敲敲十三号的门,内特在脑海里梳理房客,回忆是谁住在这儿。
内特没有和来应门的女人打过交道,但他认得她是谁。内特见过几次一对男女进出大楼,这就是其中那个曲线很美的女人。到近处仔细看,他发现女人的面颊上淡淡地有几粒雀斑。“嘿,薇科,”她说,“什么事?”
“请你帮个忙,”薇科朝内特摆摆头,“这是内特,几个月前搬进二十八号。介意让他看一眼你的公寓吗?”
女人微笑道:“当然没问题。”她向内特伸出手,“我叫黛比,见过你几次。”
内特和她握手,“内特,我也见过你。你和你……男朋友?”
“丈夫,”她说,“克里夫。他这会儿有个活,过几个小时就能回来。”笑容持续不变,让内特想起小时候二三年级的某位老师。
她退到旁边,让薇科走进公寓。黛比扭头看着内特说,“二位喝点什么?我有牛奶、水和橙汁。”
内特走进房间,抬头望去。
向上一直望去。
“还有半壶咖啡,”黛比说,“不过我也可以煮一壶新的。需要的话也有茶。我正在烧水。”
他面前的砖墙至少高二十英尺。墙上有两扇和他的公寓一样的大窗户,向上两码左右又是两扇。视线离开砖墙和窗户,落在枝形吊灯上。吊灯仿佛水晶玻璃长簇的森林,上百根玻璃柱围成几个同心圆,用黄铜链条固定在硬木天花板上。
公寓的其他细节这才落入内特眼中。天花板和墙壁是华丽的深色硬木,看上去和地板差不多,但没有一个世纪的磨损刮擦留下的印痕。他凑近查看,发现每一条从天花板到地面都是一整块板材。这里仿佛庄园甚至城堡里的私人图书馆。
“天。”他说。
“哈,”黛比说,“经常听人这么说。”
“都是你们自己弄的?”
黛比又微笑道:“不是。克里夫是个好木匠,但你别误会,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不过阁楼和桌椅是他亲手做的。”
内特再次抬头望去,尽量不看得入迷。正对窗户的屋角里有个十英尺见方的平台,由两层二乘四木条钉成的长脚支撑。他看见平台四周有栏杆。平台的高度和上面一层楼差不多,连着一道楼梯。“那是二十三号,”他说,“没有门是因为没有公寓。”
“脑子蛮快嘛。”薇科说。
“你怎么会有教堂式的高屋顶?”
黛比耸耸肩,“我说过了,我们搬进来就是这样。”
“不,我是说……我是说为什么要弄成这样?为什么要在公寓楼里放个二层楼的房间?”他望向薇科,“地下室也许该稍微缓一缓。”
“什么?你认真的?”
黛比从厨房区退出来,“地下室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在桌边坐下,薇科和内特把照片和扶手的事情告诉她。黛比给自己泡了茶,拿起厨台上的碧然德净水壶给他们倒水。她让内特想起黑白电视剧里的漂亮妈妈。黛比就是现时代的琼?克利佛,举止、笑容和招待客人的礼仪都如出一辙。
她吹了吹茶杯——很有礼貌地轻轻两下——然后低头看着地板,“所以你们认为下层地下室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电力有关?”
“对,”薇科说,“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内特又开始打量这套犹如教堂的公寓,看着墙上的每一条木板。“我认为我们应该丈量一下。布局上的种种参差肯定有什么意义。”
“比方说……?”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这幢楼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这一点似乎是最显眼的。公寓通常来说,应该是对称布局,但这地方能有多不对称就有多不对称。其中肯定有原因。等画出蓝图,我们也许就能发现之前遗漏的线索。”
“或者直接去下层地下室看看。”薇科说。
“也对,但很困难。假如奥斯卡在掩盖什么,那他现在已经起疑心了。我们必须停几个星期,等他忘记曾在底下撞见过我们。这几周我们可以四处看看,只要不引起怀疑就行。”
黛比放下茶杯,“他说得有道理。”
“好吧。”薇科叹道。她用手指敲着水杯。“会很难,”她说,“我只认识这里的一半住户,这其中又只有一半关系还不错。”
“就算只有我们三个人和公共区域,可以做的事情也已经很多了,”黛比说,“也许足以帮我们弄清楚空间布局。克里夫明天休息,他也可以帮忙。”
“他愿意吗?”内特问。
黛比点点头,“他对这儿的迷恋不比薇科差,只是没时间去研究而已。你们要是能搞出个行动计划,他会哭着央求参加的。”
薇科起身去添水,到厨台前猛地退了两步。内特望过去,看见一个绿色影子钻进水槽。他扭头问黛比:“你这儿也有?”
“对,”她说,“很有意思,对吧?”
内特喝口水,“大概吧,住进来之前,我从没见过绿色的蟑螂。”
“通常只能在加勒比和湾岸地区见到绿色蟑螂,”她说,“但这些并不是古巴蜚蠊。我学的是生物化学,在实验室用蟑螂做过许多研究。这幢楼里的蟑螂独一无二,搞不好是个新物种。”
“哦,好好玩。”薇科说。
黛比投向她的眼神应该叫居高临下,可她却有办法让这个眼神变得好玩又慈爱。“什么时候你要是仔细看看,也会觉得它们很迷人。另外,假如你们在找神秘之处,它们就是一个个小谜团,相信我。”
内特坐了起来,“怎么说?”
黛比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应该很吓人才对,可挂在她脸上却非常搭调,诚挚得简直荒谬。“它们的DNA很有意思,真希望我能想出研究手段,”她说,“明白吗?只要能想出办法把它们和仪器放在同一个地方,我光靠它们的外形变异就足够写毕业论文了。”
薇科把水杯放在桌上,“大学不让你出借设备?”
“我需要的设备不行。”
“所以多一条腿是很了不起的变异?”内特问,“不仅仅是什么畸形?”
“多一条腿是大事情,”黛比说,“这方面的稳定变异,而且还功能完好,实在太罕见了。它们的绿色甲壳和上下颚形状也很奇怪,但这还远远不是最诡异的。因为据我所观察到的,它们不吃东西。”
“不吃什么东西?”
“不吃任何东西,”黛比说,“你把食物放在厨台上,它们碰都不碰,只会绕着走开。它们对毒药和诱饵也视而不见,所以你不可能除掉它们。我在卫生间养了一缸,有一百只左右,连一次也没喂过,”她举起双手,“所以,它们靠什么生存?”
薇科不安地瞥了一眼卫生间,然后和内特一起摇头,“你不能去实验室研究,是因为……”
“因为我没法把它们弄进实验室。”
“没有车?”内特问。
黛比摇头道,“我试过带几只去实验室。我最初的想法是养殖一批,然后开展研究,”她摇摇头,“可是,你把它们带出这幢楼,它们就会死去。”
内特的水杯停在半空中,“死去?”
黛比点点头,“刚开始我以为是意外,但一次两次都是这样,于是我做了些实验。我还没有足够数据可得出确定的结论,但看起来它们离开这幢楼三十一英尺零七英寸就会死。都到不了这个街区的尽头。”
“发生了什么?”薇科问,“它们有病还是什么还是……什么?”
黛比又摇摇头,“就好像关掉开关。它们越过那个界限,立刻死掉。几个月前我甚至用粉笔画了条线。”
“我记得。”薇科说,“街上的绿色大圆圈。我以为是小孩在玩游戏。”
“不是,是我。超过九十英尺,它们就会皱缩得像是已经死了几个星期。具体距离我不清楚,因为我没有足够长的卷尺。因此我只能在这儿想尽方法研究它们,”她喝一口茶,“奇怪吧?”
20
克里夫喜欢做木工,因为一天到头,他可以站在那儿欣赏自己完成的任务。进展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再苦再累也不怕,因为越忙越能看见自己成就斐然。对一个人人都觉得他不会有出息的人来说,时常提醒一下自己颇为重要。
所以他回家时心情不错。他没费什么周折就停好了车,走过酒铺时停也没停,回家去找他可爱的妻子。今晚他们打算安安静静在家度过,他们已经在Netflix上订了《中间人》的最后一张碟。
他打开门,喊着黛比的名字,却发现桌边坐了个他不认识的男人。薇科带着一个新搬进公寓的男人来串门,他在附近见过那男人几次。克里夫很喜欢薇科。他们都被卡瓦奇大楼的种种怪事所吸引。另外,他觉得薇科也有她的心魔。
他亲了一口可爱的妻子,和内特握手,和他们一起在桌边坐下。内特和薇科解释了他们的计划,克里夫捏了捏黛比的手。“我加入,”他对他们说,“我认为内特说得对。咱们从最基础的做起。丈量一切能丈量的尺寸。”
“我还是认为应该想办法进下层地下室。”薇科说。
“怎么进呢?”黛比说,“必须偷钥匙或破坏门锁。”
“可以撬锁。”薇科说。
内特怀疑地挑起眉毛,“你知道怎么撬锁?”
薇科叹道:“不知道。”
克里夫站起身,走向工具箱。这个木箱有小型衣橱那么大,用二乘四木板和三合板制作,底下装着承重脚轮。打开双开门,里面有四层架子。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室固定工作后,亲手打造了这个工具箱。工具箱是亮蓝色的,左边门上精心绘制了内有“警用电话”的白色标记。他在第二个抽屉里翻找片刻,找出两个小卷尺和一把像是卷轴的大卷尺。“我认为我们需要的东西我全有。”
内特点点头,薇科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你愿意带头吗?”内特问,“你应该最清楚该怎么丈量。”
克里夫犹豫了,一时间有些畏缩。黛比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给他鼓劲。“你确定?”克里夫问,“我怕我会指手画脚惹人生气。”
内特摇摇头,“别担心。咱们明天碰头,你给我们分配任务。”
第二天早晨内特露面时,克里夫已经完成了作战计划。他甚至在拍纸簿上画了一套初步蓝图。他们准备把丈量到的尺寸填上去。
红发男人朝墙壁打个手势,拍拍卷轴。“用一百英尺的这个卷尺量外部尺寸。我们量后墙和这一面,不需要靠近奥斯卡的公寓。”他拍拍蓝图内侧,“先尽可能从门到门丈量所有距离,然后到公寓里丈量从门到共用墙之间的距离。这样就能知道内墙的厚度。”
“你和薇科之间没问题,”内特说,“我和蒂姆之间也没问题。知道曼迪隔壁住的是谁吗?”
“安德鲁,”黛比说,“他有点趾高气扬,但我觉得他没问题。”
“趾高气扬?”
克里夫嗤笑道:“他的信仰更强烈,他的教会更优秀,他的上帝能踢翻你的上帝。你去问他,他会滔滔不绝讲两个小时你有多么低劣。”
黛比轻轻拍打他的脑袋,“不许嘲笑别人的信仰。”
“抱歉,亲爱的。”
黛比看着内特说:“薇科去哪儿了?”
“睡懒觉,我估计,”内特说,“她说她要熬夜,额外接到的大项目需要做一些最后修正。我们开始了再叫醒她不迟。”
克里夫点点头,拍了拍蓝图。“我们可以先量一套公寓,接着量走廊,然后量另一套公寓,以此类推。要是能对开两扇门,我们可以从一面外墙量到另一面外墙。这样四面墙的厚度就都知道了。”
“听着不错,”内特说,“十六号开着吗?薇科说那扇门有时候不锁。”
“有可能,”黛比说,“上周好像看见有人清扫那儿来着。十六号几乎从来不锁。谁也不会在那儿停留太久。”
“薇科一起床,我们就可以量那儿。”
“听着不错,”克里夫说,“我们可以先去量外面,然后从这儿开始。”
内特和克里夫溜出去丈量外墙,回来后又量了克里夫和黛比的公寓。克里夫用卷尺丈量走廊,内特去看十六号的门是不是开着。门把手不太灵活,但还是能够转动。门绕着合叶打开,仿佛银行金库的保险门。
“你去叫薇科?”他对黛比说,“我们先量这儿,过几分钟就可以去她家了。”
“好。”
克里夫把走廊的丈量结果记在小记事簿上。卷尺咝咝地收了起来。内特推开门,两人走进十六号公寓。
厨房和房间之间的墙壁有个大门洞,厨台在那儿展开,变成桌子,样子就像餐车里的饭台。对面墙边有两根柱子,两个角落一边一个,中间夹着与十四号共用的分隔墙。
房间死气沉沉,空气不流通,听不见有人居住的建筑物里的各种嘈杂声音。内特怀疑这里的墙壁是隔音的。
“咱们快量,量完就走,”克里夫说,“这个房间总让我起鸡皮疙瘩。”
“你进来过?”
克里夫点点头,“我们刚搬进来不久,他们重新粉刷完这儿,开着门透气。黛比想知道其他公寓是不是和我们那套一样酷。我们当时还不知道这儿发生过什么。”
“好。”内特说。他抓住卷尺的一头,走向对面墙壁。
克里夫拿着卷尺走向与之相对的墙壁。“我们进来了十分钟左右,不到一刻钟,就开始有感觉了,明白吗?就觉得这儿……不对劲。就好像存在什么你听不见的声音,或者温度有偏差,诸如此类。”他在记事簿上写下尺寸,示意内特去那两根柱子之间。
内特走过去,卷尺嗡嗡震荡,窸窣作响。他把卷尺的一头贴在墙上,顿时瞪大了眼睛。“哇,”他说,“来摸一摸。”
克里夫写下数字,“怎么了?”
“这面墙很冰。”
“就像薇科那儿?”
“更冰,”内特按住刷过涂料的灰泥墙面,“估计离冰点只有几度。你来摸一摸。”
克里夫也按住墙面。“好吧,”他说,“诡异。”
“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隔壁房间非常寒冷?我有个更带劲的。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因此变冷?”
内特吃了一惊,从墙上拿开手。温度立刻上来了。他用指尖触碰墙壁,寒意随之而来。
“嘿。”薇科站在门口,身穿红蓝相间的运动服。她朝内特挥挥手,接着和克里夫打招呼。她扫了一眼十六号公寓,打个哈欠。
“早上好。”内特说。
“早上好,你们快量完了?”
“都量完了,只剩下走廊的宽度。”克里夫说,他躲回走廊里。
内特看着薇科,“你的项目怎么样?”
“屎烂,”她说,“不过需要完成的功能都有了,所以他们会付钱的。”
“需要完成的是什么功能?”
“在屏幕上用大号字体写‘不关你的事。’”
“啊哈。好吧,只要有人付钱就行。”
她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公寓,“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你没进来过?”
薇科耸耸肩,“进来过几次,但你也许发现了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事情。”
“你知道这面墙的事情吗?”他指着两根柱子之间的墙面说。
“这面墙怎么了?”
“来摸一摸。”
薇科走过去,隔着眼镜凝视墙壁。手指刚一贴上灰泥墙面就缩了回去。“哇!”
“诡异吧?”
她又抬起胳膊,用手掌按着墙壁。“诡异,”她说,“我进来了四五次,但没注意到这个。”她抬起手掌,在离墙面几英寸的地方扭动手指。
克里夫回来了,“准备好了?”
“哦,好了。”内特说。
“来,”薇科说,“我进去。好让我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在了外面。”她抓起卷尺的一头,穿过走廊走进她的公寓。
克里夫挥手让内特去门口,“你站在走廊里,免得卷尺绊到别人。”
内特走出房间,站在黛比身旁。黛比露出微笑,两人假装若无其事,留意奥斯卡的踪迹。
“好了吗?”克里夫喊道。
“好了。”薇科答道。
克里夫在记事簿上写下又一个数字,拉了拉卷尺。薇科松开手,克里夫收起卷尺。他扫了一眼十六号公寓,看着内特说:“今天这儿就到此为止吧。”
“同意。”
他们回到走廊里,关上房门。
21
内特和克里夫用长卷尺丈量休息室,黛比帮薇科丈量她的公寓。他们上楼,内特和克里夫开始量内特的公寓,黛比和薇科去敲曼迪的房门。她们花了一番口舌说服她,但不算太麻烦。蒂姆非常配合。
“希拉那儿交给我们,”黛比说,克里夫忙着记录数字,“你们愿意去找安德鲁吗?”
“不太愿意。”克里夫说。黛比瞪了他一眼,他清清喉咙,“我是说,当然没问题,亲爱的。”
“当心点儿,这位先生。”她对克里夫摆摆手指,沿着走廊离开了。
内特跟着克里夫走向二十五号。“希望我们运气好,”克里夫压低声音说,“星期天不到下午两点,他很可能还在教堂。”
“这算什么运气好?”
“因为我不喜欢和他打交道。”克里夫鼓起精神敲门。
内特认出了来开门的男人。他的发型完美如乐高积木,两眼的间距很宽,穿短袖衬衫和背心,打着领带。克里夫点头和他打招呼。“嗨,安德鲁。”
“克里夫,”发型如塑胶玩具的男人看着内特,“哈啰,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们见过几面。”
“内特?塔克,”他伸出手,“我就住在二十八号。记得你帮我开过一次门。”
“没错。你清理号码簿那次。”安德鲁和内特握手,轻得好像害怕内特的手会碎掉。
“呃,事情有点怪,”克里夫说,“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们丈量一下你的公寓。”
安德鲁侧了侧脑袋,拉正,又侧向另一边。“为什么?”
“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一些尺寸。想知道墙壁的厚度。”
“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打个小赌,”内特说,他感觉到身旁的克里夫紧张了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德鲁咬住嘴唇。“呃,”他说,“我恐怕不能容忍赌博。”他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说什么,但只是站在那里。
克里夫清清喉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圣书对赌博和其他恶习有着非常明确的规定。”
“但我们没有赌博,”内特说,“抱歉,我用词不当。非常对不起。”
安德鲁看看克里夫,又看看内特。“你们可以向我保证,这不是某种形式的赌博?假如是的,那我会很不开心。”
“绝对不是,”克里夫说,“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没有其他意思。”
安德鲁又吸一口气,用一只手拧着马甲下摆。“那么,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他示意两人进去。
克里夫用卷尺丈量从门到墙壁的距离——并不困难,这套公寓仿佛僧侣的住所。“还以为碰不到你呢,”他说,“我以为你还在教堂。”
“我惊讶的是你不在教堂。”安德鲁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今晚去做晚祷。”克里夫说。他看看卷尺,在记事簿上写下一组数字。
安德鲁点了两下头,“我们今晚也有星光祷告仪式,”他说,“在祖玛海滩。”
“开车过去很远啊,”内特说,“四十五分钟要的吧?而且还是星期天晚上。”
“能和同道伙伴一起祈祷总是值得的,”安德鲁说,“波浪的声音尤其振奋精神。”
“但很冷。”内特微笑道。
“从没注意过。主用祂的存在温暖我们。你是哪个教会的,内特?”
内特感觉仿佛踩上了地雷,而且附近还有好几个等着他。“目前没有固定的,”他说,“搬家以后还在四处看。”
“我们的圣会不对外开放,但你要是感兴趣,我愿意很荣幸地保举你。”
内特努力寻找逃生路线。“那敢情好,”他说,“我可以回头来找你吗?”
安德鲁又从左到右晃动脑袋,“你现在不感兴趣?”
“我现在还不了解你们。”
安德鲁考虑了一会儿,像是从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也对,”他说,“但我们的教会确实很好。乐趣无穷,感觉几乎不像是在礼拜。”
“好了,”克里夫说,“我好像都量完了。谢谢你,安德鲁。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没什么。”他说,“祝你们过得开心。”他们走出去,安德鲁在他们背后关上门。
两人回到黛比和克里夫的公寓。黛比决定为大家做一顿早午餐。黛比和薇科量完希拉的公寓,希拉跟着黛比下楼,黛比请她摆桌子。希拉似乎觉得做家务乐趣无穷。薇科站在旁边玩手机,看见克里夫和内特进来,她问,“都量好了?”
“应该吧,”内特说,他看了一眼黛比和锅碗,“不必这么麻烦的。”
她摆摆手,“我们弄了这张大餐桌,从来就没凑够过足够的客人。没问题的。”
克里夫经过他们走向餐桌。他翻开记事簿,把数字抄在拍纸簿蓝图上。他在页边加加减减,众人传着盛意大利面和酱汁。他起身去洗手,回来时摇着头说,“真是搞不懂。”
“还用你说。”希拉看着数字和乱麻般的线条嘟囔道。
克里夫又摇摇头,“不,我是说这完全不合逻辑。”他翻动拍纸簿,拿给大家看。“好,”他说,“外墙只是红砖而已。不管量什么地方,厚度都是三点五英寸。我估计整幢楼都是这个标准。”
他摸着蓝图上的一条线说,“内墙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厚度从十四到二十六英寸都有,不同的墙有不同的厚度。”
“对老建筑来说不是很正常吗?”薇科说。
“对印第安人村庄来说也许正常,但对这样的建筑物来说就不正常了。还没完呢,”克里夫隔着桌子望向内特,“关于布局,你说得对。这里面确实有蹊跷。”
“肯定存在我正确的时候,”内特用叉子缠着面条说,“平均律。”
克里夫指着房间的另一头说,“我们的厨房和卫生间在那儿。希拉的卫生间在我们上面,因此我们共用同一面墙。所有管道应该都在那面墙里。有道理吧?”
众人点头。
“但我的卫生间和你的卫生间不一样。”希拉嚼着意大利面说。
“对,但从建筑角度说区别不大。有上水管和下水管就可以了。在房间里怎么走并不重要。重点在于水流如何进入和离开房间。”
“好。”
“可怪就怪在这儿,”他说,“希拉的厨房贴着她公寓的对面墙,也就是大楼外墙。薇科也是。你会以为她的厨房贴的是最西侧的墙壁,和她上面曼迪和安德鲁的公寓一样。但她的却在这儿,”他指着蓝图上工作室的外侧说,“贴的是这面墙。她的厨房贴的是大楼外墙。”
内特看着蓝图说,“问题在哪儿?”
“不算什么大问题,”克里夫说,“只是很奇怪。你会尽量减少走水管的墙壁数量。要是漏水,你不需要破开太多墙洞。另外,管道当然越少越好,因为比较省钱。所有下水管都通向一条公用排水管,所有上水管都从一条公用上水管分出来。”
“我们这幢楼不是这样?”薇科说。
克里夫摇摇头,“就我所看见的,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每套公寓的墙里都有自己的一整套给排水系统。有几套公寓甚至有两套系统,因为卫生间和厨房隔得实在太远。对这么古老的一幢楼来说,这意味着墙里的金属比木头多。”
内特看着墙上的嵌板,“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确实存在公用管道,但在地板底下交叉迂回,连通所有的公寓。就好像从洛杉矶出发,经停东京和伦敦到达纽约。这个规划糟糕得可怕,”他耸耸肩,“我做过些管道工程。不多,但我知道这肯定是最浪费、最昂贵的建筑方案。就好像墙里有太多空间,建筑师把管道设计得加倍、加两倍复杂,用来填充那些空间。”
桌边众人面面相觑。
“或者,”黛比说,“墙里的空间还有其他用处。”
22
“不如破开一面墙看看里面是什么?”薇科说。
内特摇摇头,“该怎么向奥斯卡解释?”
“不解释,”她说,“我们悄悄敲掉两套公寓之间的墙,走廊里的人什么也不会看见。”
“没那么简单。”克里夫说。他用一块面包擦拭盘子里的酱汁,“哪怕能用手动工具拆墙,我们也需要想办法隔绝噪音。我们还需要想办法运出灰泥、木板、砖块和发现的天晓得什么其他东西。”
“前提是我们能在墙里发现东西。”内特说。
“另外,万一奥斯卡登门拜访,我们还要想办法隐藏墙洞,”希拉说,“他很难不注意到缺了一面墙。”
“有东西掉进墙里也会弄出很大的响动,”克里夫继续道,“搞不好会一直掉到地下室。最后我们还必须采购材料,瞒着奥斯卡重建那面墙。”
“别忘了这幢楼是国家历史地标,”内特说,“蓄意破坏说不定要坐牢。”
“真的?”
他耸耸肩,“不确定,但应该是真的。妈的,再说该拆哪两套公寓之间的墙呢?”他环顾克里夫和黛比的挑高房间,“要是选这儿,我们恐怕都买不起更换的木料。”
“绝对买不起。”黛比说。
五个人坐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
薇科把食指和大拇指分开半英寸的距离,“我们可以打一个小洞,然后用光照。”
“还是什么都不会看见,”希拉说,“除非运气特别好,恰巧碰到有秘密的地方。”
“我们可以把照相机放进去四处拍照。光纤镜头那种。”
“你这就是说傻话了。”内特说。
她叹道:“实在伤脑筋。”
“唔,”克里夫说,“还有更伤脑筋的呢。我明早五点要去派拉蒙,不能迟到。”
“再过六天他就能加入工会了。”黛比说。
“不过今天玩得很开心,”克里夫说,“下周末继续?”
众人的视线落在内特身上。
“我说不准,”他说,“但必须小心。奥斯卡要是发现我们去不该去的地方乱嗅,大概会很不高兴的。”
“乱嗅,”黛比说,“好可爱。”
薇科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黛比说,“谢谢诸位今天来玩,但现在请回吧。我老公要睡觉。”
“你叫他什么?老公?”希拉笑嘻嘻地说。
“对,快走吧。”
“我帮你收拾?”薇科问。
“出去,回头见。”
克里夫对内特点点头,“再次感谢。”
“谢谢你才是。”内特说。
“谢谢这顿饭。”希拉说。
黛比笑着送他们出去,然后关上门。
“我也得走了。”希拉说,“明天有课。”她走向楼梯,“今天很开心。下次记得叫我。”
薇科走向她的公寓。“那么,”她问,“我们下周末做什么?”
内特耸耸肩,“你们为什么都问我?”
“因为领头的是你。”
“恐怕算不上。”
她抬头看着内特。走廊灯光照在眼镜上,镜片变成脸上的两个白圈。“你是弗雷德还是夏奇?”
“什么?”
“我是威尔玛,希拉是戴芬,那你是谁?”
“我还没想过。以前在脸书做的测试说我是史酷比。”
“答史酷比不算数,”她说,“你是领头的那种人,还是服从命令撞上什么是什么的那种人?”
“有什么关系吗?”
她耸耸肩,“我只是想知道大家的立场。你把希拉拖下水,然后马上把事情交给了克里夫。”
“你不高兴了?我觉得这不该仅仅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调查。”
薇科摇头道:“不,我们都住在这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影响到所有人。”
内特点点头,“克里夫比我更懂建筑。他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和应该怎么做。要是不让他带头才是犯傻呢。”
“所以你是在分权,”她说,“听起来更像弗雷德。”
内特摇摇头,“要是说有谁在领头,那也应该是你。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从你开始的。”
“是我不假,但你过去一周比我差不多一年做到的还多。”
“我只是站在你的肩膀上而已。说到这个,睡觉前我要先查点东西。”
“明天上班?”
“差不多每天都上班。我是我们办公室受雇时间最久的临时工。”
“有什么好处?”
“工资发得很准时。没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那儿。”
内特耸耸肩,“无处可去。工作又不是满坑满谷随便挑,我的银行存款也不够多,没法让我停下来慢慢找。”他又耸耸肩,“总会遇到好事的。我只是尽量不去想而已。”
“这听起来就像夏奇了。”
内特微笑道:“随你说。晚安。”
“晚安。”
“明天或者星期二我来找你,咱们商量一下这个周末做什么。”
走到休息室中央,她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弗雷德总和戴芬混,夏奇总和威尔玛混。”
“我暂时还是当史酷比吧。”
“不算数。”
23
星期一,内特抽出半天时间上洛杉矶市公共工程部的网站。他填写在线表格,写了几封邮件。剩下的时间里,他录入了些数据,重新排列最新一箱信件里的几捆待处理退信,看上去像是他今天处理了两三捆信件。
星期二,他一整天都在浏览一页又一页的洛杉矶老照片。历史爱好者团体和各种保存协会上传了很多乌贼墨染料般的照片到网上。他一张一张翻检,寻找像是卡瓦奇大楼或附近街区的照片。
艾迪走进来的时候,他刚打开估计是第三百个分页。鼠标轻轻一点,数据库回到屏幕上。内特望向上司,仿佛刚发现他。“嗨,”他说,“怎么了?”
“明天别来上班。”
安妮和扎克从隔间里探头张望。内特的心直往下沉。“出什么事情了吗?”
艾迪的嘴角一歪,表情神秘莫测,他摇摇头,“上头想多挣些钱,所以在做一期加厚特刊。预算很紧,要各部门削减开支,”他用双手拍拍大腿,“你们的工作时间都减少了。”
扎克哀叹起来。内特想到他已经见底的存款余额,“减多少?”
“估计一周一天。”
扎克再次哀叹。降薪百分之二十。“多久?”安妮问。
“五六周,顶多。”艾迪一肩高一肩低地耸耸肩,大家都知道这说明他也不清楚。
内特用脚趾捅了捅退回的杂志和广告信。“这些的进度会严重拖延,”他说,“按现在的速度,我都只能勉强跟上。”他又轻轻踢了一脚,一捆退件翻着筋头掉进他在文件箱中央筑起的洞窟。
艾迪盯着退信箱,用平淡的声音说:“你的进度已经落后了。这一箱是上周三送来的吧?”
内特咬紧牙关。滔滔不绝挨训已经很糟糕了,更糟糕的是他完全活该。过去这两天他几乎什么工作都没做。
艾迪絮絮叨叨的说教让他想起了邻居安德鲁,两者相似得令人惊讶。笃信我主的安德鲁住在蒂姆对面,一边住的是曼迪,另一边是神秘的二十三号——现在已经不再神秘,那只是一个屋顶高如教堂的房间,所在的公寓楼不属于洛杉矶供电网。
艾迪没有说话。他已经停下了好一会儿。内特的大脑连忙换挡,他感觉齿轮在碾磨,因为刹车拉得还不够快。
“抱歉,”他说,“分神了。少了一天工资,必须担心我的财务状况。你刚才说什么?”
大块头面无表情,盯着内特又看了几秒钟,内特怀疑他是不是神游天外了——反正肯定不是第一次。
艾迪忽然活过来,“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落后了很多?”
“呃,也没有很多。”
“我还以为这一箱你已经处理完了。你通常只需要一两天就能处理完一箱。”
内特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啊,艾迪。最快的一次也是三天,而且那一箱还全是杂志。”
“你确定?”
“对,我确定。”
“但我确定你一两天就能处理完。”
“没有的事。”
听到这句,艾迪露出疑问的表情,像是怀疑自己成了欺诈的受害者。内特至少每隔一个月就能见到一次这个表情。甚至还在楼下的比萨店见过,因为艾迪不相信他们只供应百事可乐,从不供应可口可乐。
“总而言之,”艾迪说,“明天不上班,内特。你希望每周三都休息吗?”
“星期一或星期五不行,对吧?”
艾迪嗤之以鼻,“呵呵,你觉得我们会让你一个月每星期都周末连休三天?”
24
星期三醒来,内特无事可做。
他考虑过接着探险,但随即又熄灭了这个念头。清洁队伍今天在楼里。他们用扫帚和拖布清扫走廊,整理休息室,掸掉边边角角的灰尘。奥斯卡一层楼一层楼走来走去,检查每个小组的工作。
内特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继续研究在线照片,但最后决定出去走走。把应该盯着电脑屏幕的休息日花在盯着电脑屏幕上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他换上最好的运动鞋,从前门出去,徒步走向北方。
附近大部分建筑物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矮而宽的公寓楼,带有长阳台,中央都有庭院。他更加体会到了卡瓦奇大楼的历史有多么悠久。他转身向来路走了几步。这儿离卡瓦奇大楼刚过一个街区,但马路的弧度使得大楼恰好位于他的正前方。要是有望远镜,他就能透过自己住处的窗户看见远方。或者蒂姆的公寓。越过隔壁那幢维多利亚式建筑物,他甚至能看见十四号的黑色窗户。
转过身,他发现马路对面的男人就拿着一副高倍望远镜。内特险些去借望远镜,但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那男人靠在一辆绿色金牛车上。
而且望远镜就对着卡瓦奇大楼。
内特的嘴巴比脑袋动得快。“喂,”他喊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放下望远镜,望着内特。他面无表情,有点像艾迪,但他的面无表情显得很凶恶,饱经世故,像是在说:“兄弟,别招惹我。”男人把望远镜扔进金牛敞开的车窗,盯着他又看了几秒钟。
内特后退一步。
男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动作异乎寻常地流畅,像是他每天要练习几小时如何上车。金牛启动开走,到路口向东拐弯,驶向公路。
内特目送他离开。他要么是非常倒霉,眼看着拼图的一块就这么溜走,要么是非常走运,因为那男人只是扬长而去。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他走到街区尽头向东张望。绿色金牛已经不见踪影。
他决定继续走。
过了几个街区,他来到一道天桥脚下,好莱坞公路在头顶隆隆轰鸣。除了一团鸽子粪,天桥非常干净。他继续沿着弯曲迂回的肯莫尔大道向北走。晚上兜圈寻找停车位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注意到附近有很多街道并不平直。
半小时步行带他来到了佛蒙特大道。内特认出了他曾经路过一两次的一家麦当劳、布莱叶协会和洛杉矶城市学院的大门。又走了几个街区,他看见一家大块橱窗和褪色天棚的咖啡馆。他觉得这儿挺适合歇歇脚。他想到钱包里的几张钞票、支票账户上可怜巴巴的余额和昨天听到的噩耗。不过一杯咖啡和一块松饼还要不了他的命,特别是他决定这就是午饭了。
这家店比星巴克便宜,减少了他和最后一张五块钱告别的痛苦。咖啡不错,松饼很甜,他坐在窗口的长椅上,翻阅留在隔壁桌上一本三周前的《时代》杂志。他读到一篇文章,说二〇一二年开始,世界末日团体越来越活跃。侧边栏提到去年五月二十一日的大预言[5]和两千年的千年虫恐慌,还有十九世纪末兴起的类似崇拜团体,他们预测一九〇〇年将是世界末日。甚至还有一小段讲述威廉?米勒一八四四年的被提预言。
他吃完松饼,把装松饼的纸袋揉成一团丢在桌上。他左右张望一圈,低头接着读那篇文章,这时他的大脑才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
租房公司的托妮在排队。她今天没穿雅致的制服,而是穿一件深青色的背心和一条炫耀双腿的短裤。她背着背包,一只手托着翻开的课本。
“托妮?”他喊道。
她只顾埋头读书。
内特直起身,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托妮?”
几个人扭头看他。她却是最后一个。她眼中透出无动于衷,然后是困惑,接着是一瞬间的惊慌。她环顾店堂,像是被逼进死角的小动物在寻找逃生之路。
然后,能迷死人的笑容跳了出来。
内特站起来,走过去和她一起排队。她扭头点单,把课本塞进背包,然后转向内特。“嗨,”她说,“很高兴能在这儿遇见你。”
“是啊,”他说,“真是算我运气好。你有一分钟时间吗?”
“呃……有。”
内特瞥一眼她的打扮,“你今天休息?我回头打电话给你好了。”
托妮摇摇头。“不,没关系,我只是……”她的声音低了几分贝,“我没带材料。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现场编一段。”
“什么?”
“要么等我五分钟?”她说,“我可以跑回去,拿上道具和资料,换身更体面的衣服。我随时能准备好。”她指指身上的衣服,笑容变得真挚,但没那么灿烂了。
内特皱起眉头。“你大概把我和别人弄混了吧。我是内特?塔克。两个月前你租给了我肯莫尔大道那幢楼里的一套公寓。”
“不,没有,”她点点头,声音仍旧低沉,“我只是……以为演出都是去那儿。我今天没准备好。”
“准备?”
“通常我有时间预习资料,知道吗?”她的脑袋左右晃晃。这身打扮的她显得非常年轻。“我是说,我不是方法派的,但我还是认为用一点时间让自己设身处地会比较好。”
内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啊?”
托妮盯着他的眼睛,“你来不是为了要增补的资料?”
“呃,也算是,”他说,“我希望你能给我说说那幢楼的历史。”
她叹口气,又左右看看,“今天是计划之外的,对吧?”
内特摇摇头,“我只是在消磨时间,碰巧看见你在排队。我有几个那幢公寓楼的问题——”
店员喊了个名字,托妮举起手。店员递给她一大杯咖啡。“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计划好的,”她说,“没有人叫你来找我。”
“呃,”内特说,“我完全被搞迷糊了。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托妮点点头,“是,那幢楼。”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她又瞥了一眼店门,“你看,这个活儿我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你必须保证不会砸我的饭碗。我要是因此被解雇,绝对会告得你破产,懂了?”
“一丁点儿也不懂。”
托妮摇摇头,“我叫凯西。我是学戏剧的硕士生。”她拿着咖啡杯朝马路对面的学校比画了一下。
内特的眼角不禁一抽,“你是什么?”
“演员,至少努力想当演员,但找到过的最好的活儿只是洛克管理公司。”
“所以……”内特闭目养神片刻,“公司雇你扮演他们的房产经纪?”
真名凯西的托妮又摇摇头,刘海前后摇曳。“不,你不明白。没有什么公司。”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部纤细的高级移动电话。“这是你拨打的号码。有很贴心的降噪功能,所以你听不出我在室外还是在走廊里。你听着反正很像我在某处的办公室里。申请人背景审查的结果会用短信发到手机上,这样我就可以跟进打电话了。”她把手机递给内特。
手机机身呈墨绿色,触摸屏向上滑动可露出键盘。内特没用过功能这么强大的手机,但他没多久就搞懂了基本功能。他从“信息”进入“收件箱”,里面只有三条短信,最早一条的日期是十一个月前。
发信方都是“号码无法识别”。
中间一条短信的日期是四月五日。他记得那一天。他记得在上班时接到跟进的电话。内特点击一下,调出完整的内容。
已接受内森?塔克入住二十八号公寓。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把手机还给她,“能重新说一下吗?从头开始,一五一十。”
她点点头,“好,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人在校园报纸上登广告招演员。说起来简直像是校园传奇。你要为一家房产公司扮演他们的经纪。他们会给你所有资料,包括回答问题用的背景材料,然后你和对方在现场做即兴表演。”
“谁?雇你的是谁?”
真名凯西的托妮耸耸肩,“不知道,你寄出简历和大头照,他们从中挑选。”
“谁付钱给你呢?”
凯西又耸耸肩,“全都通过贝宝。一个月一千块。有时候我什么都不用做。那三个月我只领你一个人看过房子。”
“这件事进行了多久?”
她喝一口咖啡,“我到现在做了一年。之前的做了一年半。她说她之前的姑娘做了近三年。”
内特在脑海里琢磨着所有这些,“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是洛杉矶,”她说,“这不是我得到过的最奇怪的表演活儿。有一次我要上全套动物妆,就像在《猫》里,他们要我演——”
内特示意她别说了,“不好意思,但这件事很重要。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那幢楼?难道不明显吗?”
内特摇摇头。
“《老大哥》之类的真人秀啊,”她说,“估计到处都架着摄像头。他们在拍摄你们,制作节目。”
“拍摄我们干什么?”
“天晓得。做爱,穿衣服,诸如此类的窥淫桥段。”
内特摇摇头,“说不通啊,这类节目的制作者总要挑事。他们设计人们彼此对立,制造虚假的冲突,诸如此类。我觉得楼里有一半人我都没见过。”
她又耸耸肩,再喝一口咖啡。
“另外,”他说,“拍摄前必须要我们签点什么东西吧?参加真人秀的免责声明之类的?还有,你听说过这个节目的存在吗?”
“我猜还没播出。他们想积累足够多的底片。”
内特看着手机说:“你还没开始前,他们就这么做了好些年。你觉得他们想积累多少底片?”
凯西换个姿势,“也许是给BBC或澳洲或什么地方拍的。”
她显然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内特估计她是存心的。来到洛杉矶以后,他认识了好几个漂亮但没有头脑的想当演员的人,也认识很多自扫门前雪从不多管闲事的人。
“能帮个忙吗?”他问。
她跷起腿,“也许吧,看是什么忙了。”
“你说他们给过你这幢楼的背景材料。”
她点点头,“对。iPad里有一份三四十页长的文档。”
“能转发给我吗?那幢楼里有些怪事,而且肯定不是在拍电视。我们有几个人想搞明白。”
凯西皱起眉头,“我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你不会的,我保证。把文件用邮件发给我就行。本来就是让你照着念的背景材料,对吧?”
“大概吧。”
他掏出笔,在餐巾纸上写下电子邮箱。“随便编个你必须发给我的理由。很多供出租的地方有物业档案,对吧?你凑巧有一份做得很出色的。”
内特把餐巾纸推给她,她盯着看了两秒钟。“好吧,”她说,“但我发誓,你要是搞砸了这份工作,我就宰了你。而且我知道你住哪儿。”
25
星期四,内特回去上班,集中精神弥补被他撂下三天的工作。他休息那天又送来了一箱信件,他估计现在有接近两千个姓名和地址需要输入。他每隔一个小时检查一次邮箱,但就是没有真名凯西的托妮发来的东西。
快下班的时候,安妮探头到他的小隔间里。“今晚喝一杯,”她说,“‘猫和小提琴’酒吧。”
内特摇摇头。“我很想去,”内特说,“但我最近不能乱花钱。特别是去酒水很贵的地方。”
安妮点点头,“这就是重点。总编戴夫请所有人去,第一轮他请客。他想这么表达一下歉意。”
“又不怪戴夫。”
“对,但他人很好。”
内特看看电脑屏幕。收件箱依然空空如也。脑海里浮现出他在住处附近兜圈几小时找地方停车的场景。“我说不准,”他说,“我还是觉得减少工作时间让我手头很紧。另外我要回家忙几个自己的项目。”
安妮耸耸肩,“有人请客喝一杯。以为你听了会高兴。”她经过内特,走向大门,臀部扭出诱人的邀约节奏。
结果当然和每一次派对都差不多。他跟戴夫和扎克闲聊。他和安妮打情骂俏,虽说两人都清楚他配不上她。他听实习生吉米说他打算怎么出人头地,改变好莱坞,绝不玩制片厂那套把戏。记者也在,但没带火辣的红发女友,记者跟戴夫和一个内特永远记不住名字的编辑闲聊。
免费的那杯酒喝完,内特考虑要不要再来一杯。转念一想,住处冰箱里有四瓶啤酒,而且钱包已经很瘪了。另外,过去这十分钟他一直躺在椅子里,没和任何人搭腔,但周围的谈话照常进行。还有,提到回家他就想起薇科还不知道凯西是演员。
他站起身,向戴夫道谢,和几个人说再见,走向他的轿车。时间已经晚了,他只赶上高峰时刻的尾声。他仅仅用了创纪录的十分钟就在离公寓一个街区的地方找到了停车位。
他穿过停车场,走向路口的酒铺,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好出来。奥斯卡的两个手腕各挂一个塑料购物袋,沉得几乎拖到地面。他满脸内特非常熟悉的颓丧表情,就是一个人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不再努力争取任何东西。
“嗨,奥斯卡。”他喊道。
奥斯卡抬起头,他花了几秒钟才分辨出内特的身影,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塔克先生,”他说,“很抱歉,没有和你打招呼。我正在想心事。”
“哪儿的话,”内特说,“最近可好?”
奥斯卡等内特走近,两人并排沿街而行。“我很好,谢谢。最近还见过老鼠吗?”
内特正要皱眉头,连忙咬住舌头。“就那一次,”他说,“你说得对。肯定是偶然跑来的。”
老先生使劲一点头,“卡瓦奇大楼不允许老鼠在墙里筑巢。”
“什么意思?”
“这幢楼太尊贵,容不下害虫。”他想抬起负重的手臂去揿过街按钮。内特伸手越过他揿下黄色大按钮。他继续道,“这地方好极了。我很高兴能和这么好的房客一起住在这里。”
发光的红色手掌变成走路的白色人形。两人穿过肯莫尔大道,走上大楼所在的街区。“说起来,”内特说,“我想请教一下,总公司的地址在哪里?”
奥斯卡停下脚步,“总什么?”
“总公司。洛克管理公司。公司在哪儿?”
老先生摇摇头,“别浪费时间找他们。无论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我不想麻烦你。”
“有什么麻烦?这是我的工作,我很愿意帮助你。”
“可是,”内特说,“我还是想请教一下他们的地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什么的。”
奥斯特抬头看了他两秒钟,“塔克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内特假装无辜,他不确定自己装得像不像。“干什么?”他答道,“什么也不干。”
“你对我的工作态度有看法吗?”
“不,没有,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想绕过我?”
“我没有想绕过你啊,”内特说,“只是想知道总公司在哪儿。莫非不在本州?”
奥斯卡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说什么?”
“为什么问总公司是不是不在本州?”
“因为你似乎很不情愿告诉我他们的地址,我就觉得说不定在很远的地方。”
奥斯卡思考片刻。“确实,”他说,“请原谅我的多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我连想到会丢掉这份工作都觉得害怕。我过得很舒服。”他摆摆脑袋,示意两人继续上坡回家。
内特和他并排而行,“那个谁……叫什么来着?托妮?要是公司在本地没有办公室,那么她为谁工作?”
奥斯卡夸张地左右扭头看了两眼,“想听实话?”
“当然。”
“她有别的工作。洛克公司雇佣她在本地出面,是因为她很迷人,但他们不愿意在洛杉矶开设办公室。税务方面的考虑。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
两人来到围栏前,内特为奥斯卡拉开门。老先生晃动宽阔的肩膀,拎着购物袋走进去,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爬上台阶。
“那么,总而言之,”内特在第一个楼梯平台上说,“能告诉我地址吗?”
这次奥斯卡没有停下,“什么地址?”
“总公司。”
“我说过了,”奥斯卡用脚后跟撬开楼门,“你要了也没用。不管需要什么,找我就行。”
“但万一日后我要申请其他住所呢?我需要我的租房记录。对方会希望和这边公司的人谈一谈的。”
“你要搬走?”
“呃……没有。但万一有朝一日——”
两人走进大堂,奥斯卡摇摇头,“让他们打给我就好。这些事情都是我处理的。”
“好是好,但总不能假设你会一直在这儿吧。”
“我在这儿已经二十三年了,十九年是管理员。我没有搬走的打算。”
“好,可是——”
“塔克先生,”他说,“我的工作就是让事情运转得有条不紊。言下之意就是保证这儿不会起什么波折,还有保证总公司的人不会受到打扰。他们可不想二十四小时接房客的电话,回答愚蠢的问题,或者听房客抱怨有老鼠。”
“和老鼠没——”
“那么你就让我处理这些事情好了。联络总公司的想法就到此为止,可以吗?”奥斯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和颜悦色,“丈量墙壁和走廊也一样。”
他们在走廊里站了几秒钟,各自盯着对方的眼睛。老先生徐徐转身,拎起购物袋开始爬楼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内特问。
奥斯卡没有转身,“这里是卡瓦奇大楼,是我的家,是你的家,是我们舒适的家园。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呢?”
奥斯卡爬上楼梯平台,转弯继续上楼。内特听见他噔噔噔地顺着走廊返回他那套公寓。过了一会儿,一扇门狠狠关上,狠得足以称之为摔上。
26
“内特,”蒂姆喊道,“见过我新认识的好朋友罗杰吗?”
内特在洗衣房见过的男人和蒂姆坐在甲板躺椅上,眺望星期五的日落。两人之间是一箱十二瓶啤酒和半袋碎冰。融化的冰水蜿蜒流淌,积成小小的几滩,从木板缝隙之间滴落。
“我被换掉了?”
“唔,罗杰买了半箱啤酒和冰,”蒂姆说,“你呢?”
“我可以去买薯片之类的。”
“留着等下次吧,兄弟。”罗杰笑道。他从填满冰屑的啤酒箱里抽出一瓶,“来一瓶?”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打开瓶盖,递给内特,“喝得开心。”
内特喝了一大口,去找座位。他从帐篷屋下的桌边拉了把椅子。
“这个星期很累?”蒂姆问。
“太累了。”
蒂姆举起酒瓶,两人碰碰瓶颈,“来,跟法尔医生说说。”
“不知道我能不能付得起你的钱。”
“没关系,我也经常做慈善免费看你这种病人。”
罗杰哈哈大笑,咳出一口啤酒。
“想听坏消息还是怪消息?”
“没有好消息?”蒂姆问。
内特耸耸肩,“就证实的内容而言,怪消息也许是好消息。”
“那就先听怪消息吧。”
内特从周日和丈量尺寸揭示的结果说起,然后讲他如何偶遇大家以为叫托妮的那个女人,还有他和奥斯卡的那次对话。蒂姆和罗杰一次也没有插嘴。等他说完,他已经打开第二瓶啤酒,太阳碰到了地平线。
“我没听错吧?”罗杰说,“亚裔辣妹只是个演员?”
“看起来是这样。”内特说。
“我们在演什么英国真人秀?”
蒂姆摇摇头,“我觉得内特说得对,这儿不是在拍电视。”
“但她是演员?”
“对,”内特说,他看着蒂姆,“你怎么认为?”
蒂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椅子扶手,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我跟你实话实说,内特。你来说什么有隐藏的秘密时,我觉得你有点反应过激了。”他又喝一口啤酒,“可是,雇佣未被告知实情的第三方代办业务,就说明有人在企图保护自己。”
罗杰把空酒瓶放在地上,“保护什么呢?”
“要我说,要么是不想被公众注意到,要么就是不希望被别人知道大楼归他们所有。估计两者都沾边。”
内特又喝一口啤酒,正要说话,却听见背后有人清嗓子。他扭头去看。蒂姆和罗杰也同时扭头。
安德鲁站在防火门旁。他换了一件马甲,这次里面穿的是马球衫。“不好意思,”他说,“不想打搅你们的聚会,只是不希望你们认为我在偷听。”
“没关系。”内特说。他看看两位酒友,“你们认识安德鲁吗?”
安德鲁走过来,向蒂姆伸出手,“应该没有正式见过。我住在你走廊对面。我叫安德鲁。”
“早有耳闻,”蒂姆把酒瓶换了只手,紧紧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我叫蒂姆?法尔,愿意一起喝一瓶吗?”
安德鲁摇摇头,说是抽搐也未可知,“醉酒违反我主的律令。”
“不至于醉酒,兄弟,”罗杰说,“只是周末喝个一两瓶啤酒。”
“你不属于我的宗派,所以请不要叫我兄弟。”安德鲁说。
罗杰瞪大眼睛,翻个白眼。“不好意思,”他说,“只是随口叫叫而已。”
“我知道你现在觉得这是无所谓的笑话,”安德鲁说,“但等你的灵魂接受审判,这些小事也会积少成多。我主要我们专注和奉献。他有他的计划,计划中没有酒精。”
罗杰忍住了绝大多数笑声。
“现在你尽管笑,”安德鲁说,“但到头来我们都会看见是谁——”
“够了。”蒂姆说,声音很严厉。内特回想起他对蒂姆的第一印象:军营教官,健身教练。
这两个字让安德鲁停顿片刻,他露出困惑的表情,“等救赎的关键被发现,你们——”
“我说,够了。”蒂姆取下太阳镜,盯着安德鲁。内特看见他双眼的弧度,心想还好被瞪的不是自己。
安德鲁不禁畏缩。他清清喉咙,重新开始。“等救赎——”
“我尊重你的信仰,安德鲁,我很高兴你的信仰让你活得心情舒畅。但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听你传道或者被你教训。明白了?”
安德鲁的嘴唇开始扭曲,脑袋晃得像是要从脖子上飞出去了。他们看见他的下巴颤动,准备再次开口。他鼻孔翕张,深深吸气。“我道歉,”他说,“我只是想帮助你们的灵魂准备——”
蒂姆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警告。
安德鲁闭上嘴巴,像小学老师似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大踏步走向防火门。他拉开门,跺着脚走下楼梯。
“兄弟,”罗杰说,“你他妈太牛逼了。”
“没什么,”蒂姆说,“我只是讨厌他那么吓唬别人。”他重新戴上太阳镜,喝一口啤酒。
门“咔嗒”一声打开,薇科走上屋顶。“哎,”她说,“你们是谁招惹了安德鲁?”
内特和罗杰指着蒂姆。“他是你的朋友?对不起了。”年长的男人说。
薇科摇摇头。“我好像从没见过他那么激动,”她说,“在楼梯上碰到连个招呼都不打。”
“蒂姆对他使出了绝地武士的念力,”罗杰说,“太厉害了。”
“你还收不收徒弟?”她问,“工作项目上有很多人需要我用念力教训一下,或者用光剑捅烂他们的屁眼。”
“听起来这位女士需要放松一下。”蒂姆说。他从冰里捞出一瓶啤酒,罗杰拧掉瓶盖递给薇科。薇科举起酒瓶,众人纷纷回应。她喝了好大一口。
内特让到旁边,请她分享自己的椅子。“大项目进展不顺利?”
“不是。”她摇摇头,“那是工作外的项目。愚蠢的日常工作让我心累。重点是‘愚蠢。’”她又喝一口啤酒,转向内特,“我收到你的邮件了。说你休息的那一天。”
“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内特说,他朝另外两个人摆摆酒瓶,“大家都知道。”
她看着蒂姆和罗杰说:“你们也入伙了?”
两人点点头。蒂姆抬起膝盖盯着胸口,“安德鲁突然冒出来的时候,”他说,“我正想跟内特说,这儿也许真的有什么大谜团。”
“我们的弗雷德就是你了。”薇科说。
“想听点真正的怪事吗?”罗杰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幢楼没有供电线路?”
内特和薇科露出了然的笑容。四个人喝着啤酒,望着最后一缕夕阳,讨论这里越来越多的怪异之处。
“那么,”薇科看着底下的路灯点亮,“知道这个周末我们要做什么了吗?”
内特耸耸肩,“还不确定。遇到托妮——或者凯西——之后,我感觉有无数小线索值得查下去。”
“更大的问题,”蒂姆说,“是奥斯卡似乎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必须绕过他。”
“这是真的,”罗杰说,“无论这儿有什么怪事,都不值得为此丢掉住处。”
内特点点头,“估计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大家多半就是为此才没有公开这些怪事。”
薇科放下酒瓶,扭头对内特说:“所以你想说我们要有一两个星期不能到处闻了?”
“也许,”他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把手指伸进空酒瓶,酒瓶挂在指节上前后摇晃,“也许可以做一些不会吸引注意的事情。”
“比方说?”罗杰说。
内特用酒瓶拍着膝盖说:“我觉得咱们应该清点一下现有的资源。”
27
星期六傍晚,他们在休息室碰头。薇科关上防火门,从走廊里看不见他们。罗杰把蓝光播放器放在椅子上,连接平板电视。另外几个人把两张沙发拖到电视机前。
克里夫看了一眼播放器旁的碟片盒,“《无敌绿巨人》?”
“浩克很拉风。”罗杰插好最后一根线缆。
内特把碟片盒翻过来,读着背面的小字,“是好看的那部还是难看的那部?”
“两部都很难看。”薇科说。
“天,千万别诋毁他的超级英雄。”黛比说。
“好看的那部。”克里夫说,他瞪着薇科,假装生气。
内特把碟片盒递给罗杰,罗杰把碟片放上托盘。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看,”薇科说,“有什么关系?”
“谈完了可以看电影,”罗杰说,“最喜欢看他一拳打得蒂姆?罗斯飞过草坪。”
“赞成。”克里夫说。
“我也赞成。”希拉说。
“总而言之,”内特说,“咱们先谈谈这儿的神秘之处。”他坐在电视机旁的椅子扶手上,面对众人。希拉、薇科和蒂姆坐在靠近他的沙发上。黛比、克里夫和曼迪在他们背后那张沙发上。罗杰骑坐在一张折叠椅上,抱起双臂垫着下巴。
“那么,我们都在这儿注意到了怪事,”内特说,“我在想,要是我们能对比一下各自的发现,也许就能注意到尺度更大的模式之类的。”
“之类的什么?”蒂姆问。
内特耸耸肩,“如果我知道,那就不是谜团了。”
罗杰竖起两根手指,“我们能得到什么?”
“不知道。答案?”
“要是有几箱纳粹黄金什么的埋在这儿就好了,”薇科说,“不过我不抱太大希望。”
大家一起呵呵笑。曼迪举起手,“奥斯卡同意了吗?”
内特在椅子扶手上换个姿势。“实话实说,”他说,“不。我们有人去和他谈过,但他似乎非常坚持要隐瞒实情。他甚至暗示说我们要是刺探得太过分,就有可能被赶出去。”
“不是暗示,”薇科说,“他直截了当对我这么说。”
曼迪瞪大眼睛。她站起身,“那我就不能参加了,我不能被赶出去。”
内特举起手。“今天只是聊聊,”他安慰曼迪,“不能只是因为聊聊就赶我们出去。必须要有实际行动才行。”
“确定?”
“能有多确定就有多确定。”
她重新坐下,但没了悠闲的神色。
内特讲到有可能存在下层地下室,讲到打电话给内政部询问铭牌,然后为还不知道的人讲了他如何撞见凯西,也就是扮演房产经纪人托妮的演员。薇科也讲了讲她对P?T?卡瓦奇的研究。
罗杰又举起手指。他满脸困惑,“这幢楼叫卡瓦奇?”
薇科摇头道:“你从没看见大门口那几个字?”
罗杰耸耸肩,“没仔细看过。觉得没什么重要的。”
“总而言之,”内特说,“我们猜测P?T?卡瓦奇是建筑师或最初的业主之类的,但找不到他的任何资料。”
“这个名字是从哪儿来的?”蒂姆问。
“奠基石上,”内特翻动身边椅子上的拍纸簿,抽出薇科打印的照片递给蒂姆,希拉凑过来一起看,曼迪从蒂姆肩上看了一眼。“我们不知道WNA是谁,薇科认为PTK是P?T?卡瓦奇。”
“但这不是PTK啊。”曼迪说。
黛比摇头道:“确实不是。”
“什么?”
“交织字母徽记不是这么读的。”曼迪说。
“对,”希拉说,“中央最大的字母是姓氏缩写,所以那是WAN和PKT。”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蒂姆说,他把照片还给内特。
薇科看着照片说:“真傻。”
“你们小时候没有带姓名缩写徽记的运动服吗?”曼迪说,“或者手袋、书包这种东西?”
薇科透过眼镜使劲瞪曼迪,“我像是穿运动服拿手袋的那种人吗?”
内特叹道:“好吧,现在我们对建造这地方的人更加一无所知了。”
“去档案馆查过吗?”克里夫说,“公共工程部肯定有建筑许可证之类的材料。”
“我提交了两份查询申请,”内特说,“但还没得到回音。”他把照片插回拍纸簿,“有谁注意到自己的公寓还有什么异常之处吗?稍微有点不正常、不寻常的小地方?”
众人不安地挪动身体。克里夫清清喉咙,“还记得我们上周末丈量了尺寸吧?”
内特点点头,众人一起点头。
“好,我仔细看那些数字,又注意到了一点。这些公寓不但各有各的布局,连面积也不一样。”
“我就觉得你那儿看上去比较大。”内特对曼迪说。
克里夫点点头,“曼迪那套确实最大,但所有公寓都有几英寸的差别。”
“不会只是增减误差吧?”希拉说,“就是卷尺测量时的操作偏差?”
克里夫摇摇头,“操作偏差顶多能这儿那儿加减一英寸,我量到的是五六英寸。”
内特用手指敲着大腿,“那些数字你都还保留着吗?”
“当然,我可以发你一份拷贝。”
内特点点头,“我们也许能从中找到规律。”
曼迪举起手,“电梯算不算一个谜团?我觉得电梯从来没有好用过。”
“从我们住进来就没有好用过。”黛比说。
内特回忆他搬进来的那一天,“奥斯卡说他搬进来以后就没有好用过。”
“我不认为奥斯卡是个靠得住的信息来源。”薇科说。
“也许根本没有电梯,”希拉说,“也许几十年前就拆掉了,现在只有一个空电梯井。”
“电梯在地下室。”罗杰说。
薇科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手电筒,”他说,“我隔着门上的玻璃照亮了整个电梯井。我搬进来以后用了一个晚上调查。你能看见好几根钢缆,但没有轿厢,”他耸耸肩,“三层楼都看不见轿厢,所以只可能在地下室。”
蒂姆皱起眉头,“电梯能通地下室吗?”
“严格地说,电梯哪儿都不通。”内特说。
希拉嗤笑道:“嘴巴利索得很。”
“假如真在地下室,那肯定就在那扇双开门里,”薇科说,“那扇双开门太靠近大楼前侧了。”
“我想下个周末我们可以尝试打开那扇双开门,”内特说,“只需要想到办法对付挂锁和铁链就行。”
“我可以帮忙,”罗杰说,“我会撬锁。”
蒂姆挑起一侧眉毛。
“真的?”内特问。
罗杰点点头。“哈,”他说,“我喜欢这段。”他指着电视,爱德华?诺顿跑过巴西城市,蒂姆?罗斯和特种部队紧追不舍。
“我还想说一件事。”曼迪说。
“请讲。”内特说。
“呃,不在楼里,”她说,“只是有点奇怪……我也说不清,反正让我有点不舒服。”内特示意她继续说,她耸耸肩,“我认为有个男人在监视这幢楼。”
蒂姆咳道:“什么?”
“我看见几次这个人在附近出没。他坐在车里,有时候在用笔记本电脑。有两次我看见他用望远镜看我们这幢楼。像是偷窥狂。”
“坐在绿色轿车里,”克里夫说,“总是霸占两个车位。”
“对,”内特说,“我也见过他。”
蒂姆叹息道:“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他看着内特,瞥了一眼罗杰,“我说我决定开始一段新生活,这不是百分之百的实话。有所隐瞒。”
罗杰弯曲中指,用大拇指按紧,扣响指节。“你按下什么没说?”
蒂姆用手指敲着沙发扶手说,“有人出价要买我公司之前一个月,我发现我老婆在外面偷情,对方是她工作中认识的男人。”
黛比的脸沉了下来,“噢,太糟糕了。”
蒂姆点点头,“我们分居了。她搬去和那男人住。很快有人要买我的公司,简直像是天赐的礼物。给我机会和这地方一刀两断。于是我申请离婚,卖掉公司,来了这儿。”
“所以那家伙是什么,”薇科说,“她的新男人?”
蒂姆摇摇头,“私家侦探。我们对簿公堂,她知道自己玩傻逼了——女士们,抱歉我说脏话——于是雇佣他监视我。他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了我一个月。要是能找到什么猛料,她的律师就能添油加醋编故事,说我抛弃了她之类的狗屁。”
“真是贱人。”罗杰说。
“对,”蒂姆赞同道,“总而言之,别搭理他。我希望他能早点死心滚蛋。求你们别对我随便表露爱意。别让她拍到性感姑娘和我搂搂抱抱,有了这个他们就可以放鞭炮了。”
“就让我们的爱情继续是个秘密吧,”希拉说,“以后我也保证不在你的窗口晒内衣。”她隔着房间对蒂姆送去一个飞吻。
“好吧,”内特说,“这个谜团解决了,下一个?”
“内特提醒我留神以后,我有两个发现。”蒂姆说。
“什么?”
蒂姆点点头,“我的公寓里有次声波振动。”
薇科挑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我有录音设备。噪声影响了麦克风拾音。害得膜片一直在振动,有点像白噪音发生器。”
内特在拍纸簿上记下这条,“录音也是你的业余爱好?”
蒂姆微笑,“我偶尔弹吉他。”
“第二呢?”
蒂姆抬起屁股,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这东西像是透明塑料做的信用卡。他举到灯光下,内特看见上面有几个同心圆和十几条细线。圆环内部在灯光下变得模糊,仿佛廉价的全息特效。
“我在公文包底下找到的,”他说,“住在东部还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去徒步野营。后来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多,我把这个也放在公文包里。”
他把卡片递给薇科,薇科把卡片放在掌心,内特意识到那是个指南针。薇科瞪大眼睛,克里夫也是。“我操。”克里夫说。
薇科递给希拉。黛比和罗杰凑近查看。内特走过去,从薇科肩上张望。那团模糊的东西不是全息画。
指向针在旋转,不是食品处理机那种飞速旋转,但也绝对不慢。他看着希拉把指南针竖起来。指向针毫无放慢转速的迹象。
“拿到外面就不转了,”蒂姆说,“从窗口伸出去就会停下。”
希拉跑向休息室另一头的窗口,罗杰跟了上去。
“不合逻辑啊,”薇科说,“假如这儿存在那么强的磁场,我们有一半电子设备将没法工作。”
“需要那么强吗?”克里夫问,“指向针移动不需要多强的磁力。”
“要是贴得很近就不需要,”蒂姆说,“指南针能指南,是因为整个地球是一块大磁铁。相比之下,你可以找个冰箱磁贴试试看,要贴得多近才能让它这么疯转。”
“停了,”希拉在窗口喊道,“一出去就恢复正常。”
“还有吗?”内特看着他们。
“变异蟑螂。”黛比说。
“记下了,”内特说,“你们要是看见绿色蟑螂,请数一数它们有几条腿。楼里有一个奇怪的变异种。”
“说起来,”黛比问,“有人在公寓里见过普通蟑螂吗?或者在楼里其他地方?”
众人纷纷摇头,黛比歪了歪嘴唇,看着内特耸耸肩。
“好,”内特说,“我看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谁愿意帮我们搞清楚整件事情?”
蒂姆举起手。希拉也举起手。罗杰看见希拉举起手,立刻竖起两根手指。“我本周有个活儿要开始,”他说,“但我可以尽可能帮忙。”
“你知道我们已经加入了。”黛比说,她和克里夫同时微笑。
内特望向曼迪,曼迪摇摇头。“抱歉,”她说,“我不会告密,但我不能被赶出去。我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了。”
“没关系,”内特说,“相信我,我懂。”
“我愿意和大家聚聚,聊聊这件事,但其他的就算了吧。”
“那么,”罗杰说,“我们有几个古怪的房间,墙里有变异昆虫,电力凭空而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内特说。
罗杰点点头,“酷。谁想吃几块比萨?我饿死了。”
“你提供比萨,”蒂姆说,“我就买啤酒。”
“我加入,”希拉说,“能点个全素的吗?”
罗杰挑起眉毛,“你吃素?”
“素食主义者,”她说,“别担心,你尽管点猪牛尸体,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克里夫抓起蓝光机的遥控器,重头播放电影。他看着薇科说,“真觉得这部和李安那部一样难看?”
薇科耸耸肩,“实话实说,我没看过。我只是听很多人说他们也不喜欢这一部。”
“嘿,好吧,很多人是智障。这部完全是动作戏,很带劲。”
28
星期一,内特尽量集中精神继续整理信件和地址。工作进度很慢,最后他发现他在拿表格上的名字对比奠基石上的字母徽标。他努力摈弃杂念,在下班前处理完了两捆信件——总算比彻底怠工的那两天稍微强一点。
星期二,他在午饭前处理完两捆信件,交叉对比姓名,更新数据库。他觉得今天工作效率不错,于是把下午的第一个小时花在给公共工程部写信询问后续情况上。他还写下了地址,以防自己决定亲自去查询资料。接下来,他开始处理一摞退回邮局的杂志。又花了半小时搜索那幢楼的地址,查看附近街区的老照片。每张照片都能看见卡瓦奇大楼。永远是同一个样子。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内特确定今天下班前只能到此为止了,剩下的留到周四上班再说吧。他调整箱子里余下的几捆信件,尽量显得他已经做完了很多事情。他还拿出几捆放进另外几箱退信里,使得假象更加逼真。他重新摆放桌上的钢笔和退信标签,确保看上去像是他正忙得焦头烂额。
消磨最后十分钟的时候,他在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到一沓索引卡。塑料包装都还没拆掉,价格标签还打在上面。价格标签没有贴正,有一角伸出包装边缘,粘了灰尘和头发。卡片有几种颜色,白色、蓝色、黄色、淡绿色和粉色彼此隔开。看见彩色卡片,他有了个点子。
内特听吉米说过几十次剧本写作。这位实习生自认好莱坞最被埋没的天才,至少每两个星期就要提起一次这个话题。吉米阅读两份编剧杂志,经常上几个编剧网站,花了几百块钱买书和听研讨会。他每周至少读两个剧本,作者不是哈吉斯、布莱克、佩恩,就是库尔兹曼和某某某的搭档——显然都是此道高手,连吉米都肯赏脸读他们的作品。吉米说他住处有一面墙贴满了彩色便签纸,用不同颜色代表角色元素、故事节奏、救赎时刻和内特听不懂的各种术语。
就内特所知,吉米唯一没做过的事情就是动手写个剧本。
改变好莱坞运行方式的其他夸夸其谈都消失在了背景噪音之中,内特只记住了用彩色卡片记录事情这个点子。这是视觉化组织信息的好手段,而且还便宜又简单。
他把卡片塞进背包,加上一卷透明胶带和两支马克笔。他在走廊里向艾迪挥手告别,盗窃办公室用品让他心情格外舒畅。
内特用周三的大半个下午在索引卡上写写画画。黄色是与历史有关的谜团,粉色是现在,例如奥斯卡和真名凯西的托妮。蓝色是无法解释的现象,例如没有供电线路、磁场和十四号公寓的挂锁。建筑方面的怪事记在白色卡片上。
绿色留给尚未发现的一类谜团。
内特站在窗口,用电视柜当桌板。他写下“冰冷墙壁”“自杀房间”“下层地下室”和“无人做梦”这些短句。一小时内,他用完了一半蓝色卡片。再一小时,他用完了半包卡片。
日落后,他开始把卡片贴在墙上。只有一块地方的面积足够他这么做,就是厨房和壁橱门之间的区域。初夏时分,天气湿热,涂料摸上去黏糊糊的。卡片不用透明胶也粘得住。
刚开始他随意贴卡片,用透明胶把卡片贴在墙上。接着,他按颜色聚类。看见“四把挂锁的十四号”出现在“自杀房间”旁边,他干脆按公寓布局重新排列卡片。他又用蓝色卡片写了六张“变异绿色蟑螂”,贴在他见到蟑螂出没的地方。
其中存在规律。肯定存在。
他想让薇科看看索引卡片,但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薇科多半已经入睡。他也该休息了。
他还知道不能冒险留着这些,免得被奥斯卡发现。我真傻,他心想,我应该用门口的那面墙。但他的公寓里有家具,可供选择的墙面并不多。
手机的相机普普通通,但应该够用。他打开所有灯,拍了十几张排列好的索引卡片。他觉得可以了,开始取下卡片。
“神秘嗡嗡声”的蓝色卡片粘在了墙上。胶带和乳胶漆怎么都分不开。他使劲一拽,卡片和墙面“啪”的一下分开。他皱起眉头。
卡片刚才的位置上,涂料鼓起来形成了一个葡萄大小的气泡。像是墙壁长了个脓疱。内特左右看看,发现他取下卡片时在涂料上弄出了五六个气泡。
内特戳戳一个气泡。气泡陷下去,但仍能看见一圈褶皱。他想把它按得和底下的灰泥墙面一样平。有两个恢复了原状,另外几个反而更加突出。他用手指前后搓了几下,希望能抚平最显眼的几处褶皱。
一处褶皱撕开,在他指肚下卷了起来。他险些骂出声。那片涂料成了个三角形的破口,周围是一圈褶皱。这一块三角形里有好几层涂料,他能感觉到它的厚度,像是沉甸甸的垃圾袋。底下露出粗糙的灰泥,像是白垩墙面。
他拽了一下那块三角形。它没有断裂,而是拉长了。乳胶漆继续脱落,露出的灰泥墙面比刚才大了一倍,尺寸和他手掌差不多。
内特既惊恐又沉迷,眼看乳胶漆涂料被完完整整地揭了下来。他轻轻一拽,三角形又大了几分,现在每条边都有四英寸左右。他换个角度用力,想按照现在的形状撕下来。但是,乳胶漆上的缺口拐个弯继续扩张,吞掉另一个气泡。现在揭开的乳胶漆有电话号码簿那么大了。留在墙上的边缘也被扯了起来。
“妈的。”他说。
他用手按住墙面,拉拽那块三角形。大部分涂料沿着掌缘撕开,但有一条宽约三英寸的顺着墙面继续揭开。他吸气正要再次咒骂,突然看见灰泥墙面上写着字。
数字似乎是用油漆写的,也可能是墨水。无论写的究竟是什么,厚度都足以让他看见文字边缘在灰泥墙面上微微凸起。乳胶漆撕开的地方,他在“8”旁边看见另一个数字的一角。
数字写在灰泥墙面上。五六十年来,覆盖上了一层又一层涂料。也许是更久以前的,说不定是在大楼建造时写下的。
内特看着墙漆上的参差破口。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补救。他记得在地下室楼梯底下看见过几罐涂料,其中至少有一罐是所有房间墙壁的这种米色,分量至少能填补比电话号码簿略大的一块面积。
但恐怕不够重刷半面墙。
他扯开遮住最后一个数字边缘的松脱墙漆。乳胶漆轻而易举和墙面分开。他把眼睛凑到缺口张望。
逗号后似乎还有两个数字,也许三个。
内特抓紧松脱的墙漆轻轻一拽。乳胶漆从墙上剥离,空气涌入涂料和灰泥之间的缝隙,发出类似于吸吮的轻响。第一块涂料由于自身重量而断裂,尺寸和一件T恤差不多。他抓住墙漆松脱的边缘,撕开一大片涂料。破口持续扩张,直到边缘碰到壁橱的门框,顺着木板向下一直到踢脚线为止。这一块的形状和尺寸都和他的一条腿差不多。他朝另一个方向用力,这一块涂料从墙面掉了下来。
他花了二十分钟扯掉厨房和壁橱之间这面墙上的所有涂料。一条涂料弯曲向上朝正门延伸。插座周围留着几小块奇形怪状的墙漆。部分墙漆脱落以后,他很惊讶地发现插座四周的嵌板居然是木质的。
从三英尺起的高度,墙上写满了数字。
看上去像个很长的等式。以内特有限的数学知识而言,等式并不特别复杂,但有几个他不认识的符号。等式里的数字都很大,他一路向下看,直到最终结果。
1,528,326,500 ± 5000
29
薇科穿着运动裤和格子呢睡袍来开门。她戴着眼镜,但睡眼惺忪。“干什么?”
“你必须来看看这个。”内特说。
“看什么?现在是凌晨两点。”
“光听我说你是不会相信的。”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就说吧。”
内特深吸一口气,“还记得你怎么说供电线路吗?我必须用自己的眼睛看见才行?”
薇科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对。”
“你必须来看看这个。”
内特已经撕掉了他房间其他墙上的涂料。他把书架拖到房间中央,尽可能露出墙壁。垃圾筒放在脚边,装满了成片成条的旧乳胶漆。有几个地方连灰泥都剥落了,露出木板或砖块。
“噢,天哪,”她说,音调一半惊叹,一半哀伤,“你都干了什么啊?”
内特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身去看墙上的数字。她顿时瞪大眼睛,“噢,天哪,”她又说,但这次的音调完全不同,“这是什么?”
“在墙漆底下,”他说,“你看那儿。”
书桌上方的墙上是另一个等式,里面的符号比较多,数字比较少。薇科盯着等式,“它代表什么?”
“完全不知道,”他说,“但我很确定与砖木和管道没有关系。”
薇科走近等式,指着一个上下颠倒的字母y符号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她侧过头,“该死,上数学课应该认真听讲的。”
“我不认为这是数学,”内特说,“我的意思是说,这确实是数学没错,但描述的应该都是物理问题。但我不确定到底是物理学的哪个部分。我还记得一点基础知识。质量乘速度等于动能,诸如此类的。”
“是质量乘以加速度。”
“不是一回事吗?”
“对,你说得对,这东西超出了我们的水平。”薇科皱起眉头。
“怎么了?”
薇科又看看墙壁,回头看着内特,“不觉得太巧了点吗?”
“什么意思?”
“你想一想。史酷比在找这幢楼的古怪之处,剥掉墙上的涂料,就发现了古怪的东西,不觉得这未免太方便了吗?”
内特惊讶道:“你认为这是伪造的?”
“不,”她说,“不,我相信你。但你不觉得巧合得蹊跷吗?就好像……就好像伸手到装玻璃球的罐子里,看也不看就能拿出你想要的蓝色。”
“啊哈,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两人又看了一会儿墙壁,内特开口道,“除非……”
“除非什么?”
他在面前转动手掌,“你假设的是只有一颗蓝色玻璃球。但如果所有的玻璃球都是蓝色,那么这就根本不是巧合了。”
她看着墙壁说:“你这么认为?”
“想确定只有一个办法。”
几分钟后,两人来到薇科的公寓,扑向巨型电脑对面的墙壁。内特用厨刀划破墙漆。两人用指甲从缺口慢慢抠,直到乳胶漆翘起来,他们可以揪住撕开。这里的墙漆比较容易碎,因为房间始终凉爽,顶多撕到平装书那么大就会断裂。薇科把厨房的垃圾桶拿过来,他们将撕下来的墙漆扔进去。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撕掉了这面墙的一大半涂料,底下只有光秃秃的灰泥墙面。
“该死。”薇科说。
“别急,”他说,“我那儿只有两面墙写了字。”
“好吧,”她看着门口的墙壁说,“看来我要和押金说再见了。”
内特在墙上画了个大叉,他们开始剥涂料。那一圈露出的灰泥墙面越来越多,到面积和电脑显示器差不多的时候,她忽然惊叫起来。
灰泥墙面上写着数字,用的同样是黑色油漆。他们又是抠,又是撕,直到看见完整的一行数字。
66–16–9—4—1—89
内特看着薇科,“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地下室也许有一台电脑,”她说,“我们必须去不停输入数字。”
“真好笑,”内特说,“是算术吗?六十六减十六减……”
她摇头道:“恐怕不是。和你那儿的不一样。”薇科侧过头,像是这样能从另一个角度看数字,“你那些是等式,但这个是某种暗码。”
“有可能,你觉得是数字还是字母?”
“除非你知道字母表的第六十六个字母是什么,”她撕开墙漆的松脱边缘,她手掌那么大的一块涂料随之剥落。底下什么也没有,她又撕下一块,还是什么也没有,“我觉得只有这些了。”
内特扭头道:“电脑背后那面墙?”
薇科看着宽大的桌面,嘴唇微微噘起。她点点头,“等我一分钟,让我关机拔电线。”
半小时后,垃圾桶装满了乳胶漆碎片,他们看着又一套等式。这个等式太复杂了,他们完全看不懂,但最底下的结果倒是很简单。
“那么,”内特说,“零是好还是不好?”
“完全不知道。”
“猜得出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吗?”
“我会查的,但电脑和无线服务器都关了。”
他盯着等式,拼命聚集脑力思考。符号太多了,连数字都显得巨大而陌生,让他想起古老的科幻片,天才科学家总有一块写满复杂算式的黑板。就好像看电影一样,他也不知道等式是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看看其他公寓,”他说,“我敢打赌每套公寓都有。”
薇科看看挂钟,“呃,但凌晨三点谁会还醒着?”
希拉几乎立刻打开了门。她身穿一件沾满颜料的正装衬衫,用反戴的棒球帽保护头发。“喂,”她说,“我正要上床。这么晚了,二位有何贵干?”
“我们要剥掉你的墙漆,”内特说。
“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她看着内特和薇科,露出疲惫的笑容,“通常我会说请我喝一杯,咱们可以试试,不过——”
薇科一拳打在她胳膊上,“墙上写着字,”她说,“在涂料底下。”
希拉瞪大眼睛,“不可能。”
“太可能了。”内特说。
希拉领着两人走进公寓。房间中央的画架上有一幅新开工的油画,“打算从哪儿开始?”
他们花了快一个小时才从希拉的墙上取掉所有照片和画作。半小时后,他们剥光了她的墙漆。涂料撕起来比内特的工作室还要快。旧乳胶漆装满了六个塑料购物袋。
希拉的公寓有两面墙写着复杂的数学算式。“这个题目很长,”薇科指着一面墙的底部和另一面墙的顶部,“底下和顶上是等式的同一行。”
内特看着算式,“这到底是什么?我上过些科学课程,但不记得在黑板见过这么复杂的东西。”
“也许只是详细过程,”薇科说,“明白吗?处理爱因斯坦方程的时候,你会假定其他人都知道每个字母代表什么,也知道它们是怎么得出的。也许这里的算式属于从头开始推导。”
“这是印度墨水,”希拉说,她凑近一行数字仔细端详,“非常浓,永远不会褪色。”
“有人希望这些东西能保留很久。”内特说。
希拉耸耸肩,止住一个哈欠,“也许只是随手图方便。印度墨水并不难找。”
“下一个房间,”他说,他看看希拉的闹钟,“快五点,大家开始起床了。黛比和克里夫家?”
薇科摇摇头,“他们没有墙漆,忘了吗?全是木板。”
“该死。不知道蒂姆起来没有。”
“有可能,”希拉说,“他醒得很早。”
内特的脑袋一抖。
“天,别满脑袋下流念头,”她说,“有一天我熬夜画画,看见他出去跑步。”
“罗杰?”
“噗,”薇科忍俊不禁,“我们是白痴。我打赌十六号还没锁。”
确实没锁。三个人站在柱子之间的宽阔墙面前。那面冰冷的墙壁。
内特看看薇科,“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就算奥斯卡发现,他也不能证明是我们干的,”她说,“再说,这套公寓反正也从不出租。”
“其实我早就想看看这底下是什么了。”他朝冰冷墙壁点点头,希拉时而摸墙,时而拿开手,玩得不亦乐乎。
“你觉得会有危险吗?”
内特耸耸肩,“不清楚。这是我们发现的比较……确凿的东西之一。”
希拉用美工刀划开墙漆,“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答案。”
三个人花了几分钟把这面墙剥得只剩灰泥。墙面正中央画着一个巨大的X,X的四个角里各有一个单词,组成单词的字母足有一英尺高。最顶上的似乎是俄语,内特觉得左手边的是法语,最底下的连字母也看不懂。右手边的是英语。
DANGER(危险)
希拉清清嗓子,“‘danger’应该不是德语的‘免费啤酒’吧?”
“据我所知,应该不是。”内特说。
“我认为这个房间我们应该到此为止了。”薇科说。
“同意。”希拉说。
他们拉开门,吓了一跳。
蒂姆身穿T恤和跑步短裤站在门口,作势正要推门。他皱起眉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内特吐出他屏住的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蒂姆抬手一指,“我就住在那儿,忘了吗?我跑步回来,你们折腾得简直能吵死人。”
“跟你说过了。”希拉说。
内特领着蒂姆进屋,关上门。他朝光秃秃的墙面打个手势,蒂姆顿时瞪大了眼睛。他们飞快地讲了讲昨夜的发现。
蒂姆摸了摸法语单词上方的灰泥墙面,抽回手指,“你们检查过的每个房间都有?”
薇科点点头,“我们三个的和这里都有。”
他看着内特说:“让我看看。”
他们上楼去内特的公寓,蒂姆打量着墙面。内特观察他的表情,“能看懂吗?”
“完全不懂。我本来以为会是胡乱涂鸦,但……”蒂姆摇摇头,“我见过不少这类东西,看得出这是真正的数学。”
“是吗?”
蒂姆点头道,“出版过很多技术书籍就有这个好处。”
薇科抱起胳膊,“那现在该怎么办?”
“给我十分钟冲澡,换身衣服,”蒂姆说,“然后拆我的墙漆。你们似乎也该换衣服了。”他朝薇科和希拉摆摆头。薇科还穿着运动裤和睡袍,薇科身穿轻薄的衬衫。
“对,”薇科说,“十分钟应该可以。”
“要是还想继续,我就必须喝杯咖啡了。”希拉说。
“去换衣服,”内特说,“我煮咖啡。”
六点一刻,他们边喝咖啡边撕蒂姆的墙漆。内特担心二十六号有多个房间,增建分隔墙时会破坏原有的信息。然而,这次却挖到了财宝。每一面墙都满是线条和各种形状构成的精致图案。
他们看了几分钟,薇科打个响指,“这是电路图。”
内特看看她,又看看墙壁,“什么?”
薇科点点头,“有些符号已经过时,但我敢赌上身家性命,这就是电路图,”她指着墙面说,“那是个开关,我很确定那是个保险丝。”她侧了侧头,内特估计这是她思考时的姿势。她用手指圈出几个地方,“但这些东西我就看不懂了。”
蒂姆搓着下巴说:“我认为你说得对。”
“但这是为了什么呢?”希拉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意?”
内特看着薇科,“你怎么看?”
她盯着墙面。
“薇科?”
薇科眨眨眼,扭头看着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她拍拍墙面,“它们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就好像是原始设计的一部分。”
“至少是从这些东西被画上的时候开始,”蒂姆说,“有可能——”
“上帝啊,你们在干什么?!”
奥斯卡站在门口,紧握双拳。
30
奥斯卡鼻孔翕张。“你们疯了吗?”他狂吼道,“十六号被毁了!”
内特张开嘴,扭头看着薇科,薇科也在看他。他认为此刻最好别开口,于是抿紧嘴唇。
奥斯卡盯着蒂姆的墙壁,拳头攥得更紧了。他慢慢地深呼吸三次。下巴稍微放松了一点,松开双手。“你们破坏了你们所有人的公寓?”
内特紧闭双唇,点点头。
奥斯卡的视线落在薇科身上,“我警告过你的疯狂念头,费什瓦纳特小姐,”他摇头道,“我只好再打电话叫油漆工了。”
“不!”薇科说,她朝墙壁打个手势,“你看这些,奥斯卡。你难道不好奇?难道不想知道——”
奥斯卡一挥手打断她。“不想!”他喝道,“你们害得所有人不得安生。知道这些损坏要花多少钱修理吗?业主会很生气。你们会被驱逐出去。”
“不,不会的。”蒂姆说。
奥斯卡的双眼锁定蒂姆的眼睛。
“我们在重新装修,”蒂姆说,“我们对自己公寓做的事情在租约所描述的权责范围之内。租约没有说明什么是‘损坏’,因此你顶多只能从押金里扣除费用。”
“你以为我不能——”
“你要是动别的脑筋,咱们就法庭见。”
奥斯卡深深吸气,屏住呼吸。
“允许我冒昧猜测一下,业主恐怕不喜欢出庭曝光,”蒂姆继续道,“哪怕只是一起小小的民事诉讼,因此无论你有多么生气,我都建议你歇歇气,冷静下来。”
奥斯卡吐出那口气,“十六号——”
“——是我的责任。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新房客的初犯。我相信可以得到原谅,特别是我还愿意出钱赔偿。”
奥斯卡咬牙切齿,视线从蒂姆扫向内特和希拉,最后落在薇科身上。
“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他又看一眼画满符号的墙壁,“我打电话叫油漆工,重新粉刷你们所有人的公寓。”
内特看看墙壁,咬住自己的舌头。
奥斯卡最后怒视他们一眼,“费用从押金里扣除。”他转身返回走廊,他们听见他噔噔噔地走向楼梯间。
薇科长出一口气。
“你救了我们的屁股。”希拉对蒂姆说。
蒂姆看看希拉,笑嘻嘻地说:“唔,那么可爱的屁股当然不能放过。”
“好吧,”内特说,“我们需要拍照。在油漆工赶到前分类存档,”他望向希拉,“你的相机能拍高精度照片吧?”
“相机可以,”她说,“但我不行。”
“你现在可别退出。”
希拉摇头道,“不会,但……我两小时后要上课,我得冲澡去学校了,”她耸耸肩,“抱歉。”
薇科点点头,“我要去准备上班了,”她看着内特,“你也是吧?”
内特咬住嘴唇,看着墙壁,“我可以请病假。”
蒂姆挑起一侧眉毛,“你不是才抱怨过工作时间被削减了吗?”
“我们可不能失去这些。”内特说。
“我们同样不能失去你,”薇科说,“你要是付不起房租,我们的小小调查也只能结束了。”
内特望向蒂姆,“你呢?你能帮忙拍照吗?”
“可以拍一些,但我十点要到圣莫妮卡开会,”蒂姆摇头道,“奥斯卡叫的油漆工大概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我们可以今晚碰头,拍摄所有东西。”
希拉打个哈欠,伸着懒腰说:“但觉总是要睡的,对吧?”
“迟早而已。”内特点点头说。
这是人类史上最长的一个工作日。
发现新东西的兴奋感过去,内特重新回到普通生活之中,他累得筋疲力尽。他在休息室倒了杯咖啡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拿回桌上。整个上午就是一场不让自己睡着的战斗,又一箱退件送到,他长出一口气,趁机起来四处走走。
他在脑袋里按各种方式计算时间,眼睛盯着屏幕上的一个个地址。奥斯卡什么时候会打电话叫油漆工?油漆工会来几个?几点钟到?粉刷一套公寓要多少时间?他们是先刮平墙壁还是直接粉刷掉漆的部位?
他没吃午饭,在办公椅上伸展身体。按照一种计算方式,所有墙壁现在已经粉刷完毕。脑袋靠着椅背,他闭上眼睛。电脑微弱的嗡嗡声,空调的呼呼声,外面好莱坞街道的隆隆车声,汇成一首催眠曲。
他站在了卡瓦奇大楼的屋顶上,身旁是薇科和希拉。薇科穿宽松的橙色运动衫,黑发剪成复古的童花头。希拉没穿衣服,他和薇科上来时希拉正在晒日光浴。她的头发从蓝色变成了亮绿色。他尽量不盯着她两条之间的一小块翡翠色看。“我用蟑螂洗的。”她解释道。
薇科点点头,“我也是,但我怕虫子。”
“在黑光灯下完全不一样,”希拉说,“你必须看一眼。”
罗杰站在大得奇怪的机房旁。他摇动最顶上一把挂锁,发出的声音像是《圣诞颂歌》身披锁链的鬼魂。“浪费时间,”罗杰说,“电梯在地下室。”
“所有的酷东西都在地下室。”薇科赞同道。
希拉抓住内特的肩膀,使劲摇晃他。他转身去看,但只能看见她的绿色头发。他拼命想挣脱,结果失去平衡,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别怕,老虎,”安妮说,她站在内特的办公桌旁,“只是想在艾迪下午巡视前叫醒你。”
他眨了几下眼睛,环顾四周,“我睡过了午饭时间?”
安妮微笑道:“你睡得很死,现在快两点半了。”
“该死。”按照另外两种计算方式,等式已经被油漆覆盖。还有一种是工人刚开始动手。
“你看上去很需要补觉。”她说。
“唉,是的。没有被人看见吧?”
安妮耸耸肩,“新的轮班安排,忘了吗?今天只有你和我。我们可以在隔间里做爱,谁也不会发现。”
内特揉着眼睛点点头。
“哇,”她说,“你是真的很累。”
他抬头看安妮,“什么?”
“没事了,不过你回头会抽自己耳光的。”
他又眨眨眼。安妮拍拍他的肩膀,走回自己的隔间。
内特把一捆退信扔进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抽屉里已经有一捆了。他有一小半理智知道他的进度拖得很严重,迟早要想办法还债。另外一大半理智看着挂钟,琢磨他要多久才能赶回家。
艾迪前来巡查,对进度大为不满。内特点点头,但懒得争辩。他又处理了几十封退信,然后提前一个钟头就开始收拾包。安妮探头看他,“有什么地方要去?”
“对。”他说。他努力寻找比真相更可信的理由,“房东要去我的公寓做维修,我想赶在他之前回家。”
安妮皱起小脸。“天,最讨厌这个,”她说,“别人跑到你家里乱翻。”
内特点点头,犹豫道:“能帮我……?”
“去吧,”她说,“我给你打掩护。左右不是第一次了。”
“你最好了,”他背起背包,“谢谢。”
“好好睡一觉。”她对着内特的背影喊道。
31
内特与高峰时刻的车流搏斗,闯过三个黄灯,逼着自己放慢车速。他花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家。车开到卡瓦奇大楼门口,他惊讶地发现有个空车位。蒂姆和希拉在台阶上等他。“冷静,”希拉说,“没事,他们还没开始刷。”
内特停下脚步。一波疲惫感袭来,他有一两秒站都站不稳。“你确定?”
“当然,”希拉说,她朝大楼打个手势,“我整个下午都在家,奥斯卡对着我咆哮了三次。”
蒂姆蹦蹦跳跳跑下台阶,打开大门。“不过工人明天一早就到,”他说,“罗杰刮掉了他墙上的涂料,发现也有很多数学公式。我们试过说服曼迪,但她太害怕被赶出去了。”
“罗杰同意了?”
“我已经把他捏在手掌心了,”希拉笑嘻嘻地说,“估计我叫他抢银行他都肯去。”她举起照相机,“我已经拍完了我的房间。薇科还没下班。我正要开始拍蒂姆的房间,结果我们想到你该回家了。”
“照片质量好吗?”
“我连拍三张确保质量,已经用我的电脑检查过了。高精度,细节完整。什么都能看见。”
“太好了,”他拎起背包,对蒂姆点点头,“我去放包,然后上你那儿找你。”
他走进隔壁二十六号。希拉的相机固定在三脚架上,两块海报尺寸的白色泡沫板反射光线,照在墙面上。“别到处乱走,”她说,“长时间曝光。别晃动相机,也别挡住光线。”她看看相机显示屏,看看墙壁,然后揿下按钮。相机的电子快门随即“咔嚓”一声。希拉又拍了两张,拿起三脚架走向旁边的墙面。
有人敲门。“嘿,”薇科,“看起来我们死里逃生了。”
希拉拍完第四面墙,扛着三脚架走进蒂姆的小客厅。另外三个人回到厨房,帮她拿反光板。“拍完这儿我得把照片拷出来,”她说,“这个精度设定的文件实在太大了。”
内特点点头。
薇科环顾四周。“有点……让人幽闭恐惧,不觉得吗?”她问蒂姆,“把室内空间分隔成这样?”
蒂姆看看挤成一团的狭小厨房,“总比大学宿舍强。”他说。
“比我的大学宿舍小得多。”
“但这样的鸽子笼我有四个,”他说,“我最近越来越喜欢了。很是诱发我的分隔癖天性。”
“楼下呢?”内特问他,他指着楼下说,“十六号?”
“锁得紧紧的,”蒂姆说,“奥斯卡特地关照过。”
“我们可以请蒂姆撬锁,”希拉从隔壁房间喊道,“我看我们只能这么做。”
薇科皱起眉头,“你们真觉得他会撬锁?”
蒂姆耸耸肩,“不妨一试。我觉得真正的问题是我们需不需要进去?那儿的墙上不是公式。信息看上去简单而直接。‘他妈的别进这个房间。’”
“我想拍下存档总归有好处。”内特说。
“奥斯卡一出门就会看见我们,”薇科说,“就在一条走廊上。”
“十六号留到最后,”内特说,“他兴许习惯早睡。”
“倒数第二。”希拉说。她拎着三脚架走进隔壁一个狭小的房间,“我答应罗杰最后拍他的房间,然后和他喝一杯。”
内特看着希拉说,“你没问题吗?”
“别担心,船长,我的船长。罗杰挺可爱,但不是喝一杯就能随便他的那种可爱。”
“他知道吗?”薇科问。
希拉点点头,“他只是想打打基础。”
他们走进内特的房间,恰好赶上最后一抹夕阳照进他的厨房窗户。他们举起泡沫塑料板,希拉拍摄壁橱和厨房门洞之间墙上的算式。他们又搬动家具,拍摄书桌上方的算式。
“能给口水喝吗?”希拉问。
“只有自来水。”内特说,“抱歉。”
“自来水就挺好,”她说,“我上个住处在玩具区,自来水永远是棕色的。”希拉扳动厨房的电灯开关,她的衬衫微光闪烁,在厨房非同寻常的光照下,蓝发像电影特效似的亮了起来。
黑光灯下,一切看上去都大不相同。
“接下来呢?”蒂姆问。
内特扭头看着薇科,“接下来想解决你那儿吗?”
“好,”她说,“我先下去看看,免得漏掉了胸罩什么的。”
希拉拿着水杯回到厨房门口,她停下脚步,望向厨房的另一头。在微光闪烁的眼白衬托下,她的虹膜犹如两个黑色池塘。“我想你们都该看看这个。”她说。
众人互视一眼,她朝炉灶上方打个手势。
内特走进厨房,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整套公寓的墙漆都被他剥掉了,那儿的也不例外,但底下只有光秃秃的灰泥墙面。他已经习惯了家里的种种怪异,所以只是借着房间里的光线做事,根本没想到要打开厨房的黑光灯。
炉灶上方的墙壁写满了磷光闪烁的字母。每个字母都高一英寸,是纤细的斜体。字迹模糊,内容仿佛是什么暗码。
“狗娘养的。”内特说。
希拉诧异道:“你不知道有这个?”
32
字迹并不模糊,内特心想,只是用了另一套字母表。西里尔之类的。内容也不是暗码,而是他不认识的某种语言。他凑近了仔细查看,见到墙上大概有两百个单词,排成四段和一个标头。文字结束于某种篇尾符号,也许是个人名,最后是阿拉伯数字写的日期。
1895
薇科站在他身旁,侧过脑袋贴住肩膀,然后又正过来。“什么语?俄语?”
“不是。”蒂姆摇头道。他在门口看着发光的字母,“不是俄语。”
“你会说俄语?”
他耸耸肩,“读得比说得好。”
“你经营的到底是什么出版社?”薇科问。
“一家也出版俄语资料的出版社,”他抬头看着黑光灯,“肯定是什么隐形墨水,”他说,“而且质量相当好,一百二十五年也不褪色。”
“封在乳胶漆底下,”希拉说,“就像是密封保存的。”
内特扭头对希拉说,但眼睛牢牢地盯着那些文字,“这些能拍得下来吗?”
她咬着嘴唇说,“也许,光照很不寻常,我从没在这种条件下拍过照。”
“求你了,”他说,“我认为很重要。”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牙齿在黑光灯下闪闪发亮。“估计需要多试几次,但我能搞定。”
内特看着蒂姆说:“你确定不是俄语?”
“百分之百。”
“知道可能是什么语言吗?”
他耸耸肩,“有好几种语言使用的是西里尔字母,有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种,我只知道不是俄语。”
希拉把他们赶出厨房,开始研究怎么拍照。她请蒂姆去她的公寓再拿几块泡沫塑料板,尽量聚集黑光照在文字上。蒂姆回到内特的公寓,希拉让他们每人举起一块泡沫塑料板,在厨房里站成一圈。相机一次一次咔嚓拍照,每次拍完她都微调参数。
“好了,”她说,“要是这样都拍不到,那就不可能拍到了。至少有一张拍得很清楚。”
内特放下他手里的反光板,“你确定?”
希拉点点头,“非常确定。要么我去看看,给你个准信儿。”
他点点头。希拉从三脚架上拆下相机,匆匆出门而去。
蒂姆回到大厅里,端详片刻那个算式,然后回头看看炉灶上方的文字。“同一个人写的。”他说。
薇科侧侧脑袋,“为什么这么说?”
蒂姆指着西里尔文字下方的日期,“数字的写法相同。写8在中央画个大叉,写1在侧面和底下各加一笔。”
“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内特说。
“对。”蒂姆说,“这些算不上笔迹样本,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巧合。”
希拉敲敲门。“没问题,”她说,“有两张能用的,有一张的上半幅非常清楚。”
内特的肩膀放松下来,“都看得清,对吧?”
她耸耸肩,“我能分辨清楚所有字母,我看不懂意思,所以我想应该算是看得清。”
内特关掉黑光灯,心里微微一抽。他们下楼走向薇科的公寓。她的书桌仍旧放在房间中央,电脑也没有接线。
“好装备。”蒂姆评论道,希拉架起相机。
“回收利用的旧设备,”薇科说,“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
蒂姆端详着电脑。“你骗不了我,”他说,“那几台PS是接在系统上的吗?”
薇科稍微愣了一下。要是内特没有看着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没有看蒂姆,答道:“你很了解电脑?”
蒂姆耸耸肩。这个耸肩表示他反正不在乎,看上去久经练习。“我校对过许多技术手册,”他说,“比大多数人懂得多,但比专家知道得少。”
薇科点点头,“一个朋友帮我搭的,”她说,“我其实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接的。”
“哦。”蒂姆点头道。
九点半刚过,罗杰下班回家,加入他们的行列。他拎着一个亮闪闪的皮包。
“希拉要去再拷一次照片,”内特说,“你正好去打开十六号。她回来,进去拍几张,我们随手关门。”
罗杰点点头。
薇科看着他,“你确定做到?”
“相当确定。”
“相当确定?”
“对。”
“说起来,你怎么会撬锁?”蒂姆问。
“几年前给一个剧集做后台,灯光助理总丢钥匙,”罗杰说,“真是废物。两次害我只好切断道具卡车的锁,我留下了其中一把锁,就是想做个纪念。我看过胡迪尼的电影,然后动了念头。我用那把锁练习,很快就知道怎么开了,”他耸耸肩。
薇科看着房门和把手背后的锁钮,“这个也能开?”
“锁就是锁,”他说,“开起来没什么区别。”
蒂姆挑起眉毛,“需要多少时间?”
罗杰耸耸肩,“五六分钟吧。”
蒂姆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点了一下头。
“这儿搞定。”希拉说。她转动旋钮,相机和三脚架分开。“给我几分钟收拾一下。”
“看起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内特对罗杰说。
他们打开薇科的房门。十六号的空白面孔隔着走廊凝视他们。希拉走向楼梯。内特站在走廊中央,薇科靠在门口。罗杰在十六号门口蹲下,把一根金属条插进门把手,又试着把第二根捅进去。蒂姆站在他旁边看。
第二根金属条慢慢滑进去,锁里“咔嗒”一声。罗杰左手抓住门把,右手前后移动金属条。他聚精会神,闭上眼睛。走廊里响起金属摩擦金属的微弱声音。
“用撬棒。”蒂姆看了一会儿说,“撬棒就是干这个的。需要施加压力。”
“兄弟,别让我分神,”罗杰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又是一分钟过去。内特在罗杰身旁蹲下,“如何?”
罗杰没有睁开眼睛,“我已经尽量快了,”他说,“跟你说过,需要一点时间。”
“你要是肯好好用撬棒,就用不了那么久。”蒂姆说。
罗杰睁开一只眼瞪了他片刻,又闭上眼睛继续集中精神。金属条动了动,向内插得更深。罗杰换了换手,转动把手。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希拉抓着相机回来了。“还没进去?”她悄声说。
“再给我几分钟,”罗杰说,“也许还要更久。”
薇科看着内特,翻个白眼。
“嘀嗒,嘀嗒。”蒂姆说。
“你认为你能做得更好,那我欢迎你来试试。”罗杰嘟囔道,双手重新调整金属条的方向,一分钟后,随着“咔嗒”一声,锁开了。
“终于啊。”薇科嘟囔道。
罗杰转动把手,轻轻一推。十六号的房门向内打开。“跟你说过了,”他说,“还不到五分钟。”
蒂姆笑着鞠躬道:“我收回我的话。”
33
拍完十六号的墙壁,希拉走向罗杰的公寓,答应其他人说她很快就会处理好所有照片。蒂姆说时间已晚,老人家要休息了,转身上楼回房间。
“只剩下你和我了,威尔玛。”内特对薇科说。
薇科摇头道:“只剩下你了,史酷比。昨晚累得我还没缓过来呢,而且又有个新项目要忙。”
“真的?”
“真的。”
“你有这么多外快,肯定挣得盆满钵满。”
她用手指敲着门框,过了几秒钟说:“很多都拿去交税了。”
内特看着她,“蒂姆问你电脑的时候,你吓了一跳。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问电脑的时候你也是。”
“说到吓人一跳,你的厨房是怎么回事?”
内特笑道:“话题变得未免太生硬。”
“看见墙上的文字,你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你不觉得很诡异?”
“当然诡异,”她说,“但在这儿,还不至于诡异得让你把眼睛瞪得像安德鲁似的。”
内特咬着嘴唇思索道,“好吧,你听了会觉得我发疯,但我觉得我梦到过那些。”
她呵呵笑道,“梦到过什么?”
“梦到你和希拉——”
“直男样本。”
“不是那样的。”
“我们有没有穿衣服?”
他停下来,回想道:“你穿了。”
“我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觉得你在侮辱我?”
“喂,你要是喜欢不穿衣服乱走,我保证我也会那么梦到你。”
“这你就别指望了。”
“总而言之,”他说,“希拉的头发是绿色的,不是蓝色,她叫我在黑光灯下仔细看看。她说看上去会不一样,”内特耸耸肩,“然后我回到家,我们在黑光灯下发现那些文字。”
“听起来有点牵强。”薇科想了一会儿说。
“什么?”
她耸耸肩。
“我做了个梦,梦里说东西在黑光灯下会变得不一样,六小时后,我们发现一段只有在黑光灯下才能看见的文字,你不觉得这肯定代表着什么吗?”
薇科又耸耸肩,“你还梦到辣妹邻居不穿衣服呢。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你对这个比我还在意。”
“呵呵,随你怎么说。还有一点,知道吗?”
“什么?”
“你所谓‘不做梦’的念头完全没有根据了。”
内特想了一会儿,“不,只是个新转折。梦是在办公室做的。我在这儿还是不做梦。”
薇科的舌头在嘴里转了两圈,嘴唇起起落落,“你真的认为这地方有什么原因让大家不做梦?”
“也许。”
“说回来,要是没有裸露戏码,你的话会更加可信。”
“你不是在嫉妒吧?”
“你做梦去吧,”她说,“大侦探,这个周末打算做什么?”
他顺着走廊望过去。“这个周末也许该低调一点。给奥斯卡几天时间冷静一下。我们可以碰头讨论,但什么都不要做,你觉得呢?”
薇科点点头,“听上去不错。不过估计我反正也没多少时间。”
“好。”
薇科朝她的房门摆摆头,“我得去工作了。明天屋顶见面,看周五日落?”
“我们现在管那个叫周五日落了?”
“我现在这么叫。晚安,内特。”
“晚安,薇科。”
五分钟后,内特独自坐在房间里——不完全是独自,还有墙上的两条复杂算式,他从奥斯卡的漠然粉刷下抢救出来的算式。
他看着写在电脑上方的数字,仍旧不明白它们的含义。感觉就像看着一面墙的阿拉伯文或日语。肯定有什么意义,以前的人肯定为了什么理由写下算式。他必须搞清楚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走进厨房,看着水槽上方的发光文字。他觉得这毫无疑问是一段留言。不一定是写给他的,但应该是写给他这种人的。写给想解开此处种种谜团的人。
内特很久没有因为任何事情激动过了。一天天重复的生活是那么无聊,他已经忘了事物新鲜有趣是什么感觉。说来傻气,但此刻他感觉充满生机。
他这才意识到,安妮今天和他调过情。
内特又盯着文字看了几秒钟。四段发光的文字,凝固在光秃秃的灰泥墙面上。他转身去关灯。
他愣住了。
有一瞬间,他在公寓另一头面对厨房的墙上看见了一缕暗影,就在书桌旁没有数学算式的那面墙上。
内特走出门洞,但那一缕暗影没有出现。他抬头看着灯泡——长命白炽灯——以确定灯泡还亮着。厨房里的文字都还在原处。
他又望向对面的墙壁,用眼神来回画出一条线。他瞥见那缕暗影的位置太高了,在灯光不可能照到的地方。他左右张望,视线落在自己的衬衫上。白衬衫可以充当反光板。不够强,但足够让他窥见另一个秘密。
真是走了狗屎运,他心想。刚才一群人都聚在厨房里,挡住了所有光线。那面墙上的东西会被粉刷涂掉,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漏掉了一条线索。他向后侧身,调整腹部的角度,将紫外光反射照向房间的另一头。光秃秃的灰泥墙面闪烁微光。不足以看清什么,但他见到了线条和图案。
内特环顾厨房,寻找能将光线反射到公寓另一头的东西。他到起居室里找了一圈。希拉的一块泡沫塑料反光板靠在书架上。
他把反光板拿到厨房,放在黑光灯下,调整角度,让光线射向对面墙壁。紫外光落在灰泥墙面上,墙面一下子活了过来,一些凌乱而粗犷的线条赫然出现。片刻之后,大脑将线条变成了文字。
他们已经发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