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主教、天主教会领袖、基督在世的代表——简而言之,教皇——将一只蟑螂从污迹斑斑的桌面上拂去,又抿了一口红酒,而后继续说道:
“从某些方面来看,托马斯,”他微微一笑,“尽管弥撒过后,我们仍会为过去的自由和繁荣而祈祷,但比起极盛时期,如今的我们却更加强大。我们知道,地下教会的每一个成员都十分虔诚。他们皈依圣母教会,因为他们深信上帝为父,人皆弟兄——而不是为了政治前途、社会野心和商业合同。”
(“不是从情欲生的,也不是从人意生的,乃是从神生的……”约翰福音1:13。——译者注)
托马斯低声念诵着圣约翰的教诲。
教皇点点头,“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都因基督而重生。但我们的人太少了,就算把那些虽信仰不同但同样承认神之存在的宗教——路德教、道教、佛教和摩门教——全部计算在内,也还是寥寥无几。太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聆听真理的布道,反而相信自命不凡的科技独裁政府。这就是为什么,托马斯,你必须进行此番寻找。”
“可是教皇陛下,”托马斯提出疑问,“如果上帝的言语与爱都无法令他们皈依我教,圣人与神迹又怎能做到?”
“我依稀记得,”教皇喃喃低语,“上帝唯一的爱子也曾提出过相似的异议。但无论人性看似何等的不合逻辑,它终究是上帝的创造,我们必须迎合它。如果神迹与预兆能够指引灵魂相信上帝,那么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找到神迹与预兆。为达到这一目的,还有什么比传说中的阿奎那更合适呢?去吧,托马斯。别太纠缠于细枝末节的疑虑,准备好启程吧。”
教皇推开门,走进了隔壁房间。托马斯皱着眉头,紧随他的脚步。法定时间已过,旅店大厅空无一人。皮肤黝黑的旅店老板从瞌睡中惊醒,跪下来亲吻教皇伸出的手上戴着的戒指。他站起身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与此同时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生怕被忠诚监察员发现。他无声地指了指后面的门,两位教士走了出去。
西边,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小渔村的滩涂;南边,繁星熠熠生辉;北边,持久的辐射令星辰显得略为黯淡——那里过去曾是旧金山。
“这是你的战马。”教皇说着,仿佛语带笑意。
“战马?”
“现在的我们或许像古代的教会一样贫穷且饱受迫害,但我们还是能从残暴的统治者手中偶尔谋得些好处。我为你准备了一台机器驴,是一位著名的科技独裁者赠送的,他像尼哥底母(《圣经》中的人物,他是犹太公会成员,却支持耶稣,因此在天主教和东正教中都被尊为圣徒。——译者注)一样善于秘密行事——他是一位地下教徒,而指引他入教的,正是你要寻找的阿奎那。”
看上去像一堆普普通通的木材,盖着防雨毡布。托马斯掀开毡布,盯着那功能齐全的机器驴的光滑外形,思考了片刻。随即,露出微笑,将自己不多的行李装备丢进车筐,爬上了泡沫车座。星光足够明亮,他能够细细查看地图上的坐标,并将数据输入电子控制系统。
此时此刻,寂静的夜空里回荡着拉丁文的低声细语,教皇将手悬在托马斯头上,做出古老的祈福手势。随后,他伸出手,让托马斯亲吻上面的戒指,最后与这位此生可能再也无缘相见的人握手作别。
托马斯启动机器驴,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教皇谨慎地摘下了戒指,藏在掏空的鞋跟里。
托马斯的目光扫过天穹。至少在那里,仍可以公然为上帝的荣耀燃起点点烛光。
托马斯以前从未骑过机器驴,但在科学技术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仍愿意相信它的造物。几英里后,他确信机器驴的各个部分都运转良好。他安装好泡沫座椅靠背,做过晚祷(仅凭记忆,持有祈祷经文可能会被判处死刑),然后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机器驴正走在湾区东边的荒郊野外。在泡沫座椅和靠背的怀抱里,他睡了几年来最香的一觉,他花了些力气才克服了对科技独裁者及其物质享受的嫉妒。
他做了晨祷,吃了顿简单的早餐,然后第一次在阳光下仔细检查他的机器驴。他十分欣赏它惊人的速度和伸缩腿的设计,毕竟现在道路都年久失修,最好的地方也像乡间小径一般崎岖不平。如果路面情况允许,它还可以放下侧轮。最重要的是那光滑的黑色舱体,里面装载着电子脑,其中存储着与各种目标相关的不计其数的命令与数据,并能在分析数据后独立做出决定,找到完成命令的方法。有了电子脑,这台车子就不再像一头牲畜(例如他的救世主曾骑过的驴子),也不再是简单的机器(例如他的曾曾曾祖父开的吉普车),而是一个智能机器人……机器驴。
“喂,”一个声音响起,“你觉得旅程怎么样。”
托马斯环顾四周。这里一片荒凉,寸草不生,空无一人。
“喂,”那个声音语调平平地继续说道,“难道牧师们在听到别人礼貌地提问的时候都不懂得回答吗。”
这个问题并没有问句的语调。事实上完全没有语调可言——每个音节都毫无生气、波澜不惊。听起来很古怪,很机械……
托马斯盯着黑色的电子脑:“你在跟我说话?”他问机器驴。
“哈哈,”那个声音像是在模仿笑声,“你很惊讶吧。”
“不知怎的,”托马斯承认道,“我以为只有图书馆信息服务部的那种机器人才会说话。”
“我是新型号,专门设计用来与长途跋涉的旅行者对话逗乐的。”智能车说话不喘气,好像所有词组一股脑儿从它那二进制的神经元里涌了出来。
“呃,”托马斯简单地说,“新的奇迹真是层出不穷啊。”
“我不是什么奇迹,我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机器人。你不太了解机器人是不是。”
“我得承认,我从来没仔细研究过这个领域。我还得说,机器人这个概念让我有些震惊。就好像人类已经自大地赋予了自己——”托马斯突然顿住了。
“不要害怕。”声音继续平稳地说道,“你可以自由地讲话。所有关于你的使命与任务的数据都已经喂给我了,这是必须的,否则我可能会不慎出卖你。”
托马斯笑了,“你知道吗,也许这挺有趣的——除了忏悔之外,身边还能有人聊聊天,又无需担心背叛。”
“有‘人’,”智能车重复道,“陷入异教徒的思维方式难道不是一种危险吗。”
“说实话,搞清楚该怎么看待你确实有点困难——你能讲话、能思考,但却没有灵魂。”
“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你是否介意,”托马斯问道,“我们暂时停止谈话?我需要冥想一阵子,好适应现在的状况。”
“我不介意,我从来不介意,我只会服从。也就是说我有意识,他们喂给我的语言库非常令人迷惑。”
“如果我们会在一起很久,”托马斯说,“我会试着教你拉丁文,我想你可能更喜欢那种语言。现在,请让我进行冥想吧。”
智能机器驴正自动转向东边,好躲开第一粒子回旋加速器造成的永久辐射。托马斯拨弄着自己的外套,十颗小纽扣和一颗大纽扣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格,这比随身携带玫瑰念珠(天主教信徒礼赞圣母玛利亚的经文称为《玫瑰经》。由于《玫瑰经》是连串的祷文,因此信徒念诵时常用念珠来记下念诵次数,此念珠被称为“玫瑰念珠”。——译者注)要安全得多。幸运的是,忠诚监察员还未发现这种服装风格的真实用途。
《荣福奥迹》(《玫瑰经》包括欢喜奥迹(Joyful Mysteries)、痛苦奥迹(Sorrowful Mysteries)、荣福奥迹(Glorious Mysteries)等。这些奥迹反映圣母参与基督救赎大业的事迹。——译者注)似乎很适合他在这次历险中可能发现的神迹,但他却无法将精神集中在奥迹之上。他一边喃喃念诵经文,一边心想:
如果先知巴兰(美索不达米亚的先知,被摩押王派去诅咒以色列人,在遭到他所骑驴子的责备后,反而遵上帝之命去祝福以色列人。——译者注)受他的驴子感召而改宗,我当然也可能因为机器驴而改变信仰。巴兰的故事一直令我困惑。他不是以色列人,而是摩押人。他们崇拜太阳神,并且当时正在与以色列交战,然而他却成为了上帝的先知。他原本被派去诅咒以色列人,最后却为他们送去了祝福。谁知最后,当以色列人战胜了摩押人,他们反而杀死了巴兰。整个故事毫无逻辑,也没有道德可言。它仿佛在告诉我们,神的计划中有一部分永远无法为人类所理解……
他坐在泡沫坐垫上,脑袋一顿一顿。这时,机器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出现了未囊括在之前计算中的新的外部数据,而它迅速做出了调整。托马斯眨眨眼睛,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一里路开外就是居民区了,”那人喊道,“如果你要去那儿,出示你的通行证。如果你没打算去那儿,就赶快掉头离开这里。”
托马斯注意到,他们的确已经来到了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地方,机器驴也放下了侧轮,收起了伸缩腿。“我们——”他刚一开口,就立刻改口道,“我不是要去那儿,只是要去山里。我们——我会掉头的。”
彪形大汉咕哝了一句,刚想转身,路旁一座简易小棚里传来一个声音:“嘿,乔!记得检查机器驴!”
乔转过身来,“没错。传言说,有几台机器驴让基督徒弄到手啦。”他冲尘土飞扬的路面上啐了一口,“你最好能给我看看所有权证书。”
托马斯不禁对教皇口中那位不知名的尼哥底母的动机产生了疑虑,因为他并没有拿到这种证书。但他还是假装翻找了一番:先是右手抵着额头扮作思考,然后在胸口摸索,接着摸向左肩,最后是右肩。
警卫漫不经心地望着他划出秘密的十字,然后低下了头。托马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路面,发现警卫用笨重的右脚在尘土中划出了两道曲线,像是儿童简笔画中的鱼——地下基督徒用这种图案作为信仰的暗号。警卫随即用脚跟抹去了图案,然后冲没露面的同伴喊道:“没问题,弗雷德!”又加了一句,“走吧,先生。”
机器驴等到他们走出警卫的听力范围,才开口说道:“聪明极了,你肯定能当好秘密特工。”
“你怎么能看到发生的事?”托马斯问,“你又没有眼睛。”
“利用改装的超心灵模块。更有效率。”
“那么……”托马斯犹豫了片刻,“这是不是说,你能读出我的思想?”
“只有一点点。别担心了,我对读到的东西并无兴趣,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想法。”
“谢谢你啊。”托马斯说。
“相信上帝,啊呸(这是托马斯第一次听到有人读出“上帝”这个词的正确发音)。我的意识建立在完美的逻辑基础之上,因此不可能犯下这种错误。”
“我有个朋友,”托马斯微笑着说,“也是永远不会犯错的。但只是在某些时候,那是因为上帝与他同在。”
“人类不可能永不犯错。”
“也就是说,”托马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位教授他哲学的耶稣会老教士,“不完美能够创造完美?”
“不要诡辩。”机器驴说,“比起你自己的信仰——完美的上帝创造了不完美的人类——这也没什么荒谬的。”
托马斯真希望自己的老教师在场,好回答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丝安慰:机器驴的反驳并没回答他的质疑。“真不敢相信,”他说,“这句话居然是‘与长途跋涉的旅人聊天取乐’的脑袋说出来的。咱们先搁置争议,请你告诉我,机器人究竟有没有信仰?”
“喂给我们什么我们就相信什么。”
“但你的意识怎么工作?它一定会进化出自己的观念吧?”
“有时会的,但有时由于喂给我们的数据不完美,也可能会发展出非常奇怪的想法。我听说有个机器人待在与世隔绝的空间站里,他信仰机器人的上帝,而不肯相信自己是人类创造的。”
“我猜,”托马斯沉思道,“他一定争辩说,他不可能是根据人类的形象创造的。我很高兴,我们——至少是他们那些科技独裁者——明智地制造了不同类型的机器人,比如你。每种机器人都根据功能来设计外形,而不是尝试复制人类自身。”
“这不合逻辑。”机器驴说,“人类是一种多用途的机器但其设计却不能完美地实现任何一种单一用途。然而我曾听说……”
它突然住口了。
也就是说,就连机器人也有梦,托马斯心想。曾经存在一个机器人,依照他的创造者——人类——的模样而制成。从这个念头出发,可以发展出一整套机器人神学……
托马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打了个瞌睡,然后再次因急刹车而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他们在山脚下——想必就是地图上的那座山。它许久之前曾被命名为“魔鬼山”,但如今已经成为圣地。举目可及之处,一个人也没有。
“好吧。”机器驴说,“现在我真是风尘仆仆历尽沧桑了。我会告诉你怎么调整我的里程记录表。现在你可以吃顿晚饭、睡个好觉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托马斯大吃一惊,“可是我的任务是找到阿奎那。你可以继续走,我睡得着。你不需要休息吧?”他又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不需要,但你的任务是什么。”
“寻找阿奎那,”托马斯耐心地重复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说?——喂给你多少细节,但教皇陛下曾接到报告,一位圣徒多年前曾住在这片区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机器驴说,“教皇的逻辑是所有听说过他事迹的人都皈依基督教了,我真希望我也在场可以插一两句嘴,而自从他死后他的秘密墓穴就成为朝圣之地,同时这里也发生了许多神迹,而其中最神奇最圣洁的一个征兆就是他的尸体一直没有腐烂朽坏。于是在当下这个时代你们需要向民众展示神迹和预兆。”
托马斯皱起眉头。不知怎的,这一切用那死气沉沉的非人类语调说出来,就显得格外不敬和做作。当教皇谈到阿奎那时,你会感受到上帝派来人间的使者是多么神圣可敬——能言善辩的圣约翰·克里索斯托(圣约翰·克里索斯托(Saint John Chrysostom,约347-407),东罗马帝国时期的基督教教士,有非凡的讲道才能,被称为“金口约翰”;397年出任君士坦丁堡主教。——译者注),富有说服力的圣托马斯·阿奎那(圣托马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约1225-1274),中世纪经院哲学家和神学家,自然神学最早的提倡者之一,也是托马斯哲学学派的创立者,成为天主教长期以来研究哲学的重要根据。他所撰写的最知名著作是《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ca)。——译者注),以及写出美妙诗句的圣十架约翰(圣十架约翰(John of the Cross,1542-1591),又译十字若望,天主教改革的主要人物。以写作著称,他的诗歌及其对灵魂的研究被认为是西班牙神秘文学的高峰。——译者注)……肉体的神迹即使在圣人身上也极少发生,遑论超自然的血肉不朽现象……
(“你必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使徒行传13:35。——译者注)
可是被机器驴这么一说,一切就变成了一场廉价的骗局,就像哗众取宠的卡蒂夫巨人美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骗局之一。所谓卡蒂夫巨人是一具长3米的石化体,由一队工人于1869年在纽约挖井时发现,一时观者如潮。事后证明,该巨人由名为乔治·霍尔(George Hull)的纽约无神论者制作,目的是为了取笑正统派基督教牧师塔克先生(MrTurk),因为塔克牧师相信圣经所说的地球曾经出现过巨人的说法。
机器驴再度开口:“你的任务不是找到阿奎那,而是报告说你找到了他。然后你那位偶尔绝不犯错的朋友就能合情合理、且不违背良心地将他封为圣徒,并宣告这是一个崭新的神迹。许多人会因此皈依信教,基督教信仰的势力也会大大加强。在这段艰辛的朝圣之路上没有人会跟随你前来,发现阿奎那其实与上帝一样不知其踪。”
“信仰不能以谎言为基石。”托马斯说。
“不能。”机器驴说,“我的意思不是不能句号而是不能问号。我想用问句来表达讽刺,这个语言系统的问题肯定能解决,要知道那位完美的……”
他的话音再次戛然而止。但没等托马斯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这真的重要吗,只要小小的谎言能够引领人们加入教会,他们之后总会相信那些你如今深信不疑的东西。你需要的只是报告,而不是真正的发现。这任务挺舒服的,如果我是你肯定早就厌倦了长途跋涉,这太累了。你现在肌肉酸痛,因为一直维持很不自然的姿势,就算我极力避免也难免偶尔颠簸,随着我们走上山路我将不得不调整伸缩腿的长度来适应坡度,而不是它们之间的正常比例。你会发现接下来的旅途比之前那段路还要痛苦得多。你一直没有打断我的话,这说明你也表示同意对不对。你知道的,现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在这里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开始回程或者干脆在这里休息两天,好让时间显得更可信。然后你就可以写一份报告说——”
托马斯昏昏欲睡的脑海中默念起三个名字:“耶稣、玛丽、约瑟夫!”耶稣基督及其父母的姓名,在此被基督徒用于驱魔定神。——译者注通过念诵,他渐渐捕捉到一丝清醒的意识:这语调平平的声音其实最适合催眠。
“撒旦退散!(原文为拉丁语。——译者注)”托马斯大声喊道,然后又加了一句:“上山。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
“我服从。”机器驴说,“但在那之前你还说了什么。”
“对不起,”托马斯说,“我得开始教你拉丁语了。”
山间有个小小的村子,小到不值得派警卫设立关卡,但村里仍有类似客栈的设施。
托马斯爬下机器驴,他开始切实体会到它之前提到的“肌肉酸痛”,但极力不表现出来。他才不想给那“改装的超心灵模块”一个机会宣称“我早就告诉你了”。
客栈老板娘显然是火星人和美国人的混血,高度发达的火星胸膛加上高度发达的美国乳房,令人叹为观止。她对陌生人露出最殷勤的笑容,热情地讲了好多他没有问到的琐事。她的待客之道也格外周到,不仅立刻端上了餐点,而且巨细无遗地告诉托马斯村子里的各种消息。
然而,当托马斯将两把餐刀交叉叠放成“X”形,她却毫无反应。
早餐过后,托马斯舒展了一下四肢,眼前浮现出她的胸部和乳房——当然了,想到这个只是因为这是她血统的独特象征。这是多么明显的征兆啊,神圣的主如此眷顾他的子民,就连远隔天涯的两个不同星球的种族,都能够共同繁衍后代!
然而,另外一个事实是,这两个种族的混血儿——例如这女孩——与两个种族都无法再生育后代。有些臭名昭著的星际商人甚至利用这一现象来牟取暴利。这又如何能彰显上帝的神圣计划呢?
托马斯惶恐地提醒自己,他还没有做晨祷。
傍晚时分,托马斯来到停在客栈门前的机器驴身旁。尽管他并未期待在短短一天里能有多少收获,却仍然感到莫名其妙地沮丧。神迹似乎应该发生得更快一些。
他了解这些陈腐的村落,这里的村民要么对科技独裁政府毫无用处,要么对其满心憎恶。科技高度发展的独裁帝国在三个行星上都只占据了几个大都会中心,它们分散在太空港附近。其他地方大多是荒无人烟的地带,但有些游民、弱智和愤世嫉俗者们聚集在原始村落中,过着仿佛一千年前的生活。这些小村子坐落在格外荒凉的地方,有时一年也见不到一个忠诚监察员——但是,只要村子里发生了预料之外的科技进步,监察员就会立刻蜂拥而至,仿佛存在某种神秘的消息来源(托马斯不禁再次想到了“改装的超心灵模块”)。
他与村子里的白痴、懒汉以及愤世嫉俗的聪明人聊了一整天,但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宗教暗示有所回应,因此,他根本不敢问出阿奎那的名字。
“运气如何。”机器驴说,然后加了一句,“问号。”
“我不知道你该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跟我说话,”托马斯怒气冲冲地说,“我怀疑他们根本没听说过会说话的机器人。”
“那他们也该长长见识了,但如果这让你难堪的话你可以命令我停止。”
“我累了,”托马斯说,“累得没力气难堪了。至于你的问题,答案是,不好。运气糟透了。感叹号!”
“那么我们今晚就回去吧。”机器驴说。
“我希望你的意思是问号。答案是,”托马斯犹豫了片刻,“不行。我想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过一夜。一般来说,人们喜欢晚上聚集在客栈里。也许我能有所收获。”
“哈。哈。”机器驴说。
“那是笑声吗?”托马斯问。
“我想表达我已经听懂了你那句幽默的双关语。”
“双关语?”
“我自己也想到了。那个老板娘以人类眼光来看非常漂亮,很值得让你‘收获’一番。”
“喂,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是个——”他顿住了。在这里说出“牧师”这个词可不太明智。
“你也很清楚神职人员的独身主义只是一种规矩而并非教义。在你们教皇的统治下,拜占庭和英国等其他教派的牧师也无需立下独身的誓言。即使在你所归属的罗马教派内部在历史上的某些时期里,连最高层的神职人员也不把这种誓言当回事。你累了,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休息,你需要舒适和温暖。《以赛亚书》中不是这么写的吗,‘与她一同乐上加乐,在她安慰的怀中喫奶得饱’以赛亚书66:10-11,(原文中的“她”指的是耶路撒冷,此处为断章取义。——译者注)还有——”
“见鬼!”托马斯突然爆发,“赶快住嘴,要不然你接下来就要引用《雅歌》(又译《所罗门之歌》,是旧约圣经中的一部分,以诗歌的形式描绘美好的爱与性。——译者注)了。我得告诉你,那只是个寓言,描述的是耶稣对教会的爱,至少他们在神学院里是这么告诉我的。”
“看到了吧,身为人类你是多么脆弱。”机器驴说,“我一个机器人都能让你开口骂出亵渎的话。”
“非也,”托马斯洋洋得意地说,“我说的是‘见鬼’,我可没有随便拿主的名讳来咒骂。”他走进客栈,油然而生一种短暂的自豪……然而,机器驴被“喂食”的数据的种类和范畴令他感到十分困惑。
那一夜过后,托马斯再也无法清楚地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毫无疑问是因为他满腔怒意——因为那头机器驴,因为他的任务,还有他自己——结果他喝光了客栈里所有的当地红酒。毫无疑问是因为他早已精疲力竭,才会毫无征兆地突然醉倒。
他只有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某一时刻,他将一杯酒打翻在自己身上,还心想:“多亏现在禁止了牧师袍,没人知道我的身份,要不然就糗大了!”下一时刻,他听到一首露骨挑逗的色情歌谣,名叫《两个人的太空服》。紧接着,他打断了歌手,自己大声用拉丁语唱起了《雅歌》。
他无法确定这些记忆究竟是真实还是想象。他仿佛仍能品尝到一张温暖的小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那火星加美国的混血肌肤上摸索。但他无法确定,这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亚斯他录(西亚腓尼基人的丰饶女神,亦是爱神。——译者注)开始侵蚀他的梦境。
他也无法确定,他究竟对谁做了什么暗示,究竟做得有多大胆、多鲁莽,竟引起了一声愉悦的尖叫:“上帝养的基督狗!”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暗暗称奇:没想到这些坚决不信主的家伙在骂人时还要把上帝牵扯进来。紧接着,折磨开始了。
他永远无法得知究竟是否有人吻过他的嘴唇,但毫无疑问,他肯定被无数硬邦邦的拳头揍过。他永远无法得知自己的手指是否摸到了乳房,但毫无疑问,它们肯定被沉重的鞋跟踩过。他记得一张狂笑的脸,脸的主人挥舞着一把断了两条腿的椅子。他记得另一张脸上淌着红酒,旁边悬空飞起一个酒瓶。他记得酒瓶旋转落地时反射出的烛光。
接下来,他的记忆中只剩下阴沟、清晨和寒冷。冷得刺骨,因为他一丝不挂,皮也差不多没了一半。他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原地看着。
他看到人们来来往往。昨天他还曾与他们交谈,当时这些人都很友善。他看到他们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而后迅速挪开。他看到客栈老板娘走过,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知道沟里躺着什么。
目力可及之处不见机器驴的影子。他试图投射自己的思想,绝望地寄希望于超心灵模块。
一个托马斯未曾见过的人走了过来,手指拨弄着外套扣子,上面有十颗小纽扣和一颗大纽扣。他的嘴唇无声地动着。
他望了一眼阴沟,而后停下脚步,打量着托马斯。不远处传来响亮的笑声。
基督徒匆匆走开了,口中仍然虔诚地念诵着纽扣玫瑰经。
托马斯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的小屋里。他的目光落在粗糙的木头墙壁上,又落在身上裹着的粗糙但干净温暖的毯子上。最后,他看到一张黝黑的脸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感觉好点了?”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想问‘我在哪儿?’但你又怕这么问太傻。你在客栈里,这是唯一还不错的房间。”
“我付不起——”托马斯开口说道。然后他记起来,自己已经一文不名。在他被人剥个精光的时候,就连为数不多的紧急信用点也丢失了。
“没关系,暂时由我来付钱。”那个沉静的声音说道,“你想吃点东西吗?”
“有鱼吃就好了。”托马斯说……然后立刻睡着了。
他第二次醒来时,身旁有一杯热咖啡,他立刻发现这是真的。然后,那个沉静的声音带着歉意说道:“三明治,今天客栈里只有这个。”
吃到第二个三明治时,托马斯才有时间注意到它是湿地猪肉馅儿的,那是他最喜欢的肉类。他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第二个,正要伸手拿第三个,那个黝黑的男人说:“也许一次吃两个就够了,剩下的待会儿再吃吧。”
托马斯向盘子做了个手势,“你不吃一个吗?”
“不了,谢谢。这些都是湿地猪肉的。”
托马斯感到一阵困惑。金星出产的湿地猪是一种反刍动物,非偶蹄类。他试图回忆起之前曾读过的摩西饮食戒律。在《利未记》里,对不对?
黝黑男子顺着他的思绪说道:“不洁。”
“对不起,什么?”
“不符合犹太教教规。”
托马斯皱起眉头,“你向我承认你是个正统派犹太人?你怎么能信任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个监察员?”
“请相信我吧,我信任你。我带你来这儿的时候,你已经非常虚弱了。我让所有人都走开,因为我不信任他们,不想让他们听到你说的话……神父。”他最后轻声说道。
托马斯几乎说不出话,“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喝得烂醉,让我自己和我的教派都为此蒙羞。我躺在沟里时甚至没有想到祈祷。我竟将所有信任寄托在……上帝帮帮我吧……寄托在一头机器驴的改装超心灵模块上!”
“上帝的确帮了你,”犹太人提醒他,“至少他允许我帮了你。”
“他们都冷漠地走过,”托马斯抱怨道,“甚至还有一个正在念玫瑰经的家伙,就连他也径直走了过去。然后,你来了——善良的撒玛利亚人(“善良的撒玛利亚人”是起源于基督教文化的一句西方俗语,意指好心人、见义勇为者。它源自《新约圣经》“路加福音”中耶稣基督讲的寓言:一个犹太人被强盗打劫而身受重伤,躺在路边,有祭司和利未人路过但不闻不问,唯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路过时,不顾教派隔阂而善意照料他,还自己出钱把犹太人送进旅店。——译者注。”)
“相信我,”犹太人苦笑道,“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撒玛利亚人(撒玛利亚人是古犹太人与巴比伦人的混血后代,宗教信仰与生活习惯与犹太人有诸多不同,因此被犹太人视为“不洁的族类”;而撒玛利亚人也不喜欢犹太人,因此两个族裔通常互不来往。——译者注)。现在,你该再睡一会儿。我会试着找到你的机器驴……还有另一件东西。”
托马斯还没来得及问他指的是什么,他就离开了房间。
那天稍晚些时候,那位犹太人——他的名字是亚伯拉罕——告诉他,机器驴正安全地待在客栈后面,免受风吹雨打。显然,它聪明得很,没有跟亚伯拉罕攀谈,以免吓到他。
但直到第二天,亚伯拉罕才告诉托马斯“另一件东西”的事。
“请相信我,神父,”他温和地说,“在照顾你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非常了解你的身份了,以及你为什么在这里。这儿生活着几位基督徒,我们彼此相熟,也彼此信任。犹太人或许仍旧受人憎恨,但感谢上帝,信奉同一位神明的教徒们已经对我们消除了偏见。因此,我告诉了他们有关你的事。其中一个,”他露出了微笑,“当时满脸通红。”
“上帝已经宽恕了他,”托马斯说,“当时周围还有其他人——正是袭击我的人。我怎能指望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我似乎记得,这正是你的救世主曾期待的,但别这么挑剔啦。现在,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想要帮助你。看,他们让我把这张地图给你。山路陡峭崎岖,你有机器驴真是太好了。他们只希望你能帮一个小忙:当你回来,请接受他们的告解,并举行一场弥撒。附近有一个安全的山洞。”
“当然可以。你的那些朋友,他们告诉了你关于阿奎那的事?”
犹太人犹豫了许久,最后缓缓说道:“是的……”
“那么……”
“请相信我,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看起来像是个神迹,因此能帮他们维持自己的信仰。至于我自己的信仰……它建立在有三千多年历史的诸多神迹之上。也许,如果我曾听到阿奎那本人布道……”
“你介不介意,”托马斯问道,“我用我信仰的方式为你祈祷?”
亚伯拉罕咧嘴一笑,“祈祷我身体健康吧,神父。”
托马斯爬上机器驴的坐垫时,尚未愈合的肋骨痛得撕心裂肺。机器驴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他将地图上的坐标“喂”到系统里。直到他们远离村落,它才开口说话。
“不管怎样。”它说,“现在你可以保证自己永远安全啦。”
“什么意思?”
“我们从山上下来后你马上去主动找一位监察员,告发那个犹太人。从此之后你会被记录在科技独裁政府的忠诚名单里,你自己教会的兄弟们一根汗毛也伤不到。”
托马斯嗤之以鼻,“你退步了,撒旦,这个主意一点诱惑力也没有。简直难以想象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关于乳房的事我可没说错吧。你的上帝曾说过‘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软弱了’(马太福音26:41。——译者注)。”
“可是现在,”托马斯说,“我的肉体已经软弱过头了,一点欲望也挑逗不起来了。省省力气吧……不管你用的是不是力气。”
他们一言不发地爬着山路。地图中显示的路线蜿蜒复杂,令人迷惑,显然是为了故意避开监察员的耳目。
突然间,正摸着扣子念诵玫瑰经(那位曾见死不救的基督徒最后把外套借给了他)的托马斯惊醒过来,惊呼一声“嘿!”——机器驴正直直地冲向一丛灌木。
“地图上是这么说的。”机器驴简单明了地说。
一时间,托马斯觉得自己像是童谣里那个跌进荆棘丛结果刺瞎了双眼的男人。可是紧接着,灌木丛不见了,他们正沿着一条湿润而狭窄的小路穿过嶙峋怪石,就连机器驴的伸缩腿也走得有几分困难。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间石窟,大约四米高、十米宽。石窟中安放着一具粗糙的石头灵台,上面躺着一具不曾朽坏的尸体。
托马斯从坐垫上滑下来,因肋骨的剧痛而呻吟了几声。他双膝跪地,用无意义的吟唱表达对神的感激。他冲机器驴微微一笑,希望超心灵模块能够感应到那笑容里的怜悯和胜利。
然而,当他靠近那具尸体时,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古代的封圣仪式中,”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机器驴说话,“曾有一个环节叫作‘唱反调的恶魔’,目的在于对证据提出各种可能的质疑。”
“你自己肯定能扮演好这个角色,托马斯。”机器驴说。
“如果是我的话,”托马斯喃喃自语,“我会怀疑石窟的作用。某些洞穴具有独特的条件,能够让尸体木乃伊化……”
机器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灵台旁。“这具尸体并没有木乃伊化。”他说,“别担心。”
“超心灵模块能让你知道这么多?”托马斯笑了。
“不。”机器驴说,“但我会让你知道为什么阿奎那不可能木乃伊化。”
他伸出铰链式的前腿,蹄子用力踩在尸体的手上。这亵渎圣物的行为令托马斯惊呼出声,但随即,他便呆呆地盯着那只被踩烂了的手。
没有血迹,没有防腐药液,也没有受损的肌肉。只有碎裂的皮肤,和下面错综复杂的塑料管道与金属线路。
沉默无声无息地蔓延。最后,机器驴说:“你知道真相也是件好事。当然了,也只有你能知道。”
“一直以来,”托马斯震惊地说,“我追寻的圣人却只是属于你的梦想……那个拥有人类形态的完美机器人。”
“他的制造者死了,他的秘密也失传了。”机器驴说,“没关系我们会再次发现的。”
“毫无意义,都是泡影。这‘神迹’是由科技独裁者制造的。”
“阿奎那的死亡,”机器驴继续说道,“请将死亡一词放在引号里,因为他实际上是遭遇了机械故障却不敢自己修理,因为那意味着暴露真实身份。只有你才能知道这件事。当然啦,你的报告要这么写,你找到了阿奎那的尸体,它毫发无损也永远不会朽坏。这是实话,千真万确,只要没人关心全部的真相。让你那位永不犯错的朋友利用这份报告吧,你会发现他对你感激涕零,我敢保证。”
“圣灵啊,请赐我恩典与智慧。”托马斯喃喃低语。
“你的任务顺利完成了。我们现在回去吧,基督教会的势力会得到发展,你的上帝会得到许许多多新的信徒,在他不存在的耳旁每天哼唱赞美诗。”
“见鬼去吧!”托马斯大喊一声,“这是句货真价实的诅咒,要是你真的有灵魂能去见鬼的话。”
“你知道我没有,”机器驴说,“问号。”
“我知道你是什么。你是魔鬼的化身,潜行在这世上,寻找毁灭人类的机会。你是见不得光的诡计。你是功能齐全的机器人,经过专门的设计和‘喂养’用来诱惑我。你的那些数据资料统统都是魔鬼的家书。”
“不是为了诱惑你,”机器驴说,“也不是为了毁灭你,而是为了指引和拯救你。经过最精确的计算在未来二十年里,你有51.5%的几率成为下一任教皇。如果我能教会你智慧,并指导你的行动,我能将这一几率提高到97.2%甚至接近百分之百。难道你不想看到教会以你期望的方式来管治吗,你知道你能做到的。如果报告任务失败,你就会失去你朋友的青睐,尽管你认为他绝大多数时候都不犯错。你会丧失特殊的地位与纽带,失去穿上主教红袍的机会,尽管在科技独裁政府的统治下,你可能永远也没机会穿,还有——”
“住口!”托马斯的脸色突然亮了起来,眼睛闪烁着超心灵模块之前从未探测到的光芒,“恰恰相反,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胜利!这就是最完美的发现!”
铰链式前腿碰了碰损坏的手,“这个。问号。”
“这是你的梦想,这是你眼中的完美。这种完美带来了什么?能够以完美的逻辑思考的大脑——全功能的大脑,不同于你那种单一功能的大脑。这个大脑知道它是由人类制造的,而它的逻辑思维系统令它相信人类是由上帝创造的。它认识到,它的职责归于制造了它的人类,而最终归于人类的造物主——上帝。它的职责是向人类布道,彰显上帝的荣耀。而它通过完美的逻辑思考做出了皈依宗教的决定!
“现在,我终于理解了阿奎那这个名字的含义。”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们都知道托马斯·阿奎那,天使博士,教会中的完美理性主义者。他的著作早已散佚,但总有一天,我们能在世上找到流传下来的版本。我们可以训练年轻人发展出他的逻辑思维模式,甚至更进一步。太久以来,我们只是寄希望于信仰本身,然而现在不再是信仰的时代。我们必须让理性为我们服务——而阿奎那的存在恰恰告诉我们,完美的理性只能通往上帝!”
“这么一来你就更有必要提升自己成为教皇的几率了,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你的计划。坐上来吧,咱们马上回去,在路上我会教你一些小伎俩,在某些时候能产生相当——”
“不。”托马斯说,“我不像圣保罗一样强大,不可能在陷入撒旦的诱惑之后仍能反抗他,带着自身的污点去荣耀主(圣保罗入教前曾参与迫害基督徒。——译者注)。不,我宁愿跟随救世主祈祷,‘不叫我们遇见试探’(马太福音6:13。——译者注)我了解自己。我很软弱,摇摆不定,而你很聪明。走吧,我会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你受伤了,你肋骨都断了现在还疼得要死。你自己肯定回不去,你需要我的帮助。如果你希望的话,你可以命令我闭嘴。对教会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安全回去带着报告去见教皇,你不能把自己置于教会之上。”
“走开!”托马斯大声喊道,“回到尼哥底母……或者犹大那里!这是个命令。服从命令!”
“你该不会真觉得我的程序设定是服从你的命令吧,我会在村子里等你。如果你能走那么远你,会很高兴看到我的。”
机器驴迈着伸缩腿沿着石头小路走开了。当脚步声渐渐远去,托马斯跪在尸体旁。他没办法不将它视为“圣阿奎那·机器人”。
他的肋骨愈发痛得撕心裂肺,独自返回的旅程一定会无比艰辛……
他开始祈祷,那些词句如同焚香时萦绕的烟雾般氤氲模糊。但在他纷乱的思绪中,回响着该撒利亚腓立比那位癫痫患儿父亲的声音:
“我信,但我信不足;求主帮助!”(马可福音9:24。讲述了耶稣行神迹治好癫痫患儿的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