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海边有座碧翠山,山上住着个小画匠。小画匠生得很秀气,鹅蛋儿的脸,红李子的嘴;说话嘴里过,看人怕张眼;为人聪明、善良,人称小画师。
小画师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一个人,一年到头靠给人家画画过日子。
这天,小画师从城里回来,走到半山时,只听得前面“扑棱棱”地一阵响,前去一看,见一只山鹰追捕着一只小八哥。小八哥飞不高,逃不快,张着翅膀在地上乱拍乱窜,眼看就要被抓住啦!小画师见它可怜,急忙把手里的雨伞“啪”地一撑,将山鹰赶跑,把它救了下来。原来这只小八哥还幼小,刚学飞,险些落在山鹰之口。
小画师东张张,西望望,找不到小八哥的窝;左瞧瞧,右看看,寻不着小八哥的娘。怎么办?让它留在这里,山鹰要是再来欺侮它,不是又要遭难吗?小画师不放心,就把它捧起来,放在画篮里,带回家去,打算将它养大后再放回山林。
小画师把小八哥带回家,给它做了只鸟笼,挂在屋檐上,让它住着。
小画师孤单单的一个人,只有小八哥和他做伴。小画师有活没处说,每天只有对着小八哥说长道短。日子久了,小八哥成了小画师的知音啦。小画师的话,它能听得懂,还能学着说。
这天,小画师一边给小八哥添食、换水,一边对它说道:“小八哥啊小八哥,你现在已经羽毛出齐了,长大啦,我在家的日子少,出门的日子多,怕对你照顾不好,你就回到山林去吧!”
“好好!”小八哥应着,向小画师看看,有点舍不得离开他。
小画师把鸟笼打开,小八哥飞出去,停在树丫上,朝小画师点了三次头,拍拍翅膀,飞走了。
小八哥一路飞,一路想:小画师只一个人,我走了,他不更寂寞吗?他里里外外靠自己,没人帮衬,多可怜呵!我要帮他娶个亲。小八哥打定主意,就没有飞回山林,却向城里飞去。
小八哥在城里飞啊飞,要找个人品生得好、心地又善良的姑娘,给小画师做配偶。这是个炎夏的黄昏,夕阳西照,晚霞满天。它停在一幢红砖绿瓦的小花楼旁边的一棵柳树上,歪着头,斜着眼,看房里有一位姑娘,独自伤心地在自言自语:“娘啊娘,你死得早,女儿就苦了!爹整天忙在银子里,没把女儿的亲事放在心上啊!以前给女儿说的几门亲,女儿都不中意;女儿喜欢的是文才,不是钱财呵!娘啊娘,你看女儿咋办办?”原来,这姑娘姓柳,名字叫彩姑,人家都叫她柳姑娘。她父亲是城里有名的珠宝商,人称柳员外。此刻,柳姑娘正在独自叹息着,她父亲却乐呵呵地捧着一双龙凤玉镯,上楼来对她说:“女儿啊,这龙凤镯是爹花五百金收进的,现价要值两千,十分宝贵。你把它好好收起来,将来出阁时给你作陪嫁,你高兴吧?我还有客人,要走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玉镯放在桌上,满心欢喜地下楼去了。可是婚姻大事不如意,任你父亲怎样来讨女儿欢心,女儿都无动于衷。正随手要把玉镯放到箱子里,厢房里丫鬟在喊她了:“小姐小姐,快来画啊,昙花开啦!”柳姑娘一听,匆匆跑到厢房去,一笔一笔地画起昙花来。
柳姑娘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小八哥都听得明白,看得清楚,喜得“嗖”地飞进姑娘闺房,嘴一翘,把桌子上的一只玉镯撬起来;头一伸,“骨碌”套在颈上,飞出房外,径直向碧翠山飞去。它飞啊飞,飞到小画师屋前,小画师正好在屋前纳凉,一见小八哥回来,喜得双手一拍,小八哥就飞落在他的手上。怪!小八哥的项颈里怎么有只玉镯?小画师正在疑惑,小八哥说啦:
玉镯作聘鸟为媒,
哥哥快去把亲配。
柳家姑娘心地好,
美满姻缘结成对。
小画师听小八哥这么一说,对它又感激又嗔怪:“小八哥,小八哥,你好糊涂!珍贵的玉镯谁家的,快去送还别耽误!”小八哥听小画师这么责怪,知道一时说不清楚,就把头一低,将玉镯脱在小画师的手心里,管自己向城里飞去。急得小画师喊也没用,只好小心地把玉镯收藏起来,再作计较。
二
柳姑娘房里失去了一只玉镯,使得全家都惶惶不安。柳员外急了一夜。天蒙蒙亮时,那只小八哥忽然飞到他的窗前叫道:
喜气临门鸟做媒,
许了姑娘玉镯归。
寻找失物贴启事,
佳婿送镯把亲配。
哟,这是谁在说话呀?是鸟,鸟怎么会说话呢?哦,一定是神鸟。于是柳员外根据鸟儿的话,在四城门张贴了寻找玉镯的启事,说失落龙凤玉镯一只,拾得者如能归还,年老的酬谢银两,后生愿招为婿。
事有凑巧,这天小画师用块绢帕小心地把玉镯包起来,上城去寻找失主。他一走到东城门,见一堆人围着看柳家贴的启事,前去一看,又惊又喜,就径直向柳家走去。家人禀报柳员外,说碧翠山的小画师拿玉镯来啦。柳员外就忙把小画师迎进客厅,接去玉镯,管自己上楼去找女儿,把个小画师丢在客厅里。
柳员外一上花楼,将送还玉镯的事给女儿一说,女儿十分惊奇,真的是神鸟为媒给自己选了女婿吗?她心里甜滋滋,把绢帕包打开,两只玉镯一对,果是失落的原物无假。柳姑娘羞答答地问父亲:“爹,这玉镯是谁拾到的?是谁送回来的?”
“哦哦哦!忘了给你说,这玉镯是碧翠山的小画师拾到送来的。他还在楼下,我得去和他谈谈。”柳员外一走,柳姑娘就叫丫鬟跟去看看小画师的模样儿。
丫鬟去后,柳姑娘盯着绢帕出神,原来这块尺许见方的绢头,是小画师作的工笔扇页“红莲双燕图”,画得真是并蒂红莲摇摇欲动,一对紫燕栩栩如生。再看题词和落款,字儿秀丽不凡,真个是名不虚传、多才多艺的小画师啊!柳姑娘正看得入神,丫鬟急匆匆地赶上楼来开口就嚷:“姑娘,姑娘,小画师气走啦!”
“什么……”
“是员外出尔反尔,给小画师十两纹银,就要把他打发走了。说起这小画师,既英俊,又有志气,他说,他来送还玉镯,不是为了索取酬劳,而是要来看看员外是真心还是假意。还说员外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员外一听,就火冒三丈,责骂小画师是个穷画匠,好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识时务。就这样气得小画师冷笑一声,一拂袖就走了!”经丫鬟这么一说,柳姑娘咬着嘴唇,眼圈一红,心头一酸,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
三
气走小画师后,柳员外回过头来想一想,事情虽这样了结,但后患却不少。不是吗?自己做珠宝生意,一向讲的是信用;现在寻到玉镯,一概赖账,人家就会说柳家无信,日后岂不要把招牌敲坍?他左思右想,总想不出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最后,把心一横,只有诬小画师为贼,告到衙门,判个罪名,才能消除口实,以保平安无事。
主意一定,柳员外就带上贿金去见县太爷。这县太爷是个正直的人,表面上看来有点糊涂,然而他很有心计。关于近来柳家寻镯许女的事,他早有所闻。现在见柳员外上门来恳求他,就假痴假呆地说道:“老弟台呵,这案子本官也弄不懂,启事是你写,恶人却为什么叫我来做呢?”一句话使柳员外难以回答。柳员外没法,便拿出二百金放在他面前,说道:“差点忘记了,老夫人的八十寿辰已在眼前,这点小意思我早有准备。你是父母官,惩办小画匠的事一定替我做主。”县太爷听了呵呵大笑道:“我母今年七十七,必定是老弟台记错了。你说得对,我是父母官,我的‘子女’多着呢!这二百金先留在这里吧。”
四
第二天,县太爷派衙役把柳员外和小画师都叫到公堂。县太爷说:“现在你二位先莫开口。我规定一条,谁开口官司就算谁输。我现在还要传人哪!”于是又叫衙役传柳姑娘到堂作证。
柳姑娘正在家里伤心流泪,忽听衙役传她。她也不知是凶是吉,便揩掉眼泪,带丫鬟来到公堂。那县太爷一见柳姑娘来了,就好声好气地问:“柳家姑娘哪,今朝本县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说真的,别说假的:你家少了只玉镯,是失落的,还是被窃的?”
“这你问我爹好了。他张贴寻找玉镯的启事,没说是被窃的。”
柳员外被女儿将了一军,头耷拉得越来越低。
“那么小画师是送镯认亲的女婿,还是偷取玉镯的窃贼?”
“这也问我爹好了。小画师偷窃玉镯是假,我爹欺贫爱富是真!”
“对对对,本县再来问你:你和小画师的亲事,谁为媒,啥作聘?”这一问,倒问得柳姑娘心里怦怦跳,有话难启口。精灵的小八哥已在公堂梁上观看多时,此刻就抢着回答:“鸟做媒,镯为聘!”
“对,鸟做媒,镯为聘!”柳姑娘含羞地也跟着小八哥给县太爷回了话,还偷眼把小画师看了看,只见小画师深情而感激地正朝她望着,两个人一照眼,都红了脸。
县太爷问清了事情的经过,捋捋胡须,这才笑嘻嘻地判道:“哈哈,八哥做媒,这乃是我境内的一大奇事,可喜可贺。八哥尚且能与人为善,更何况‘你我他’了!柳姑娘和小画师乃天生一对,应成眷属,白首偕老。”
县太爷判毕,拿出二百金,假装糊涂地对柳员外说:“老弟台,今日大喜,这二百金由我做主,就给你新女婿作见面礼吧。”这一来,弄得柳员外哭笑不得,但事情已到这个地步,而且县太爷这样判案,一不使他与小画师当面引起争执,伤了和气;二则将二百金“借花献佛”,保全了自己的面子,想得实在周到。当堂便一切依从。
灵巧的小丫鬟代小画师上去领来二百金,谢过县太爷和柳员外,又向他们笑笑,便回头一手拉住柳姑娘,一手拉着小画师,走出大堂而去。小八哥也喜得一拍翅膀,跟着小画师和柳姑娘他们飞回碧翠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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