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什么结果啦?”
“一个蛮有意思的结果。沃列斯卡确实说了一点儿谎。”
“我希望你们这次能把情况搞得精确些。”
“豆子不是沃列斯卡的克隆体。不过他们之间有些渊源。沃列斯卡虽然不能算豆子的父亲,却至少算他半个叔父,比表亲亲得多吧。真希望沃列斯卡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什么的,有个表兄弟也好啊。因为只有这种人,才有可能成为沃列斯卡修改过的受精卵的父亲。”
“我想你能找到沃列斯卡的家族名单吧?”
“我们不必拿他的家庭成员来做试验了。沃列斯卡的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他跟着母亲姓。”
“那沃列斯卡的父亲一定还有别的孩子,只不过你们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原以为你们通天彻地,无所不知呢。”
“值得了解的事,我们才花费工夫去了解。恐怕这就是我们与你的区别吧。我们从没想过去找沃列斯卡的父亲。他没有犯过什么严重罪行。我们无权调查所有的人。”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既然你们知道所有值得你们了解的事,也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个经我亲手安排妥当的残疾孩子,被你们从他所在的地球学校带走了?”
“哦,那个孩子啊。你开始把他捧得那么高,突然之间却一句好话都不说了。我们觉得有点蹊跷,因此查了查他的情况。测试结果表明,虽然他不如豆子,但也是一棵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送他上战斗学校吗?”
“我们估计,你是怕我们选中阿喀琉斯而忽略了豆子,不管怎么说,豆子毕竟太小了,所以你只把你自己中意的一个选送来。”
“你们真有本事啊。我一直认为你们处事明智,就像你们一直认为我处事愚笨一样。现在我算看出来了,你们才是一帮自以为是的笨蛋。”
“我不知道基督徒也会生这么大的气。”
“阿喀琉斯已经到达了战斗学校?”
“他还处于第四次外科手术的恢复期。我们只能在地球上矫正他的腿。”
“那我给你们提个忠告。在豆子没离开战斗学校之前,千万别把他送去。”
“豆子才六岁,连进入战斗学校都嫌太早,要毕业,不知还得等多久呢。”
“如果你们非把阿喀琉斯送进学校不可,就把豆子送出来。只能这样。”
“为什么?”
“我凭什么要说出理由,让你们又来猜疑我呢?反正你们都蠢得不相信我的判断。我只想提醒你们,让他俩共同处在一个学校里,两个里多半有一个会被害死。”
“哪一个?”
“那得看谁先对另一个下手了。”
“阿喀琉斯说他在每件事上都感激豆子。他爱豆子。”
“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尽管相信他的话好了。不过到时候别把尸体交给我处理,自己想法子掩盖你们所犯的错误吧。”
“你这么说,未免显得有点无情。”
“我不想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坟墓前哭泣。我想要他们两人都活着。你们显然已经决定了,要让他们去进行一场达尔文式的‘优胜劣汰’的生存竞争。”
“别激动,卡萝塔修女。我们会考虑你的意见。我们不是傻瓜。”
“你们就是傻瓜。我再也不会对你们抱有幻想了。”
不到一个星期,维京的战队已经像模像样了。希望和失望两种感觉,同时混杂在豆子的心头。希望,是因为维京正在建立一支差不多能应付一切情况的战队。失望,是因为维京做这些事时从不依赖豆子。
只经过几次训练,维京就选定了他的组长——全是交换名单上的老兵。事实上,老兵们都成了组长或副组长。不仅如此,维京还改变了通常的编队形式——由十个士兵一队组成的四个小组——他创造了八人一队的五个小组,而且训练时常常分为半个小组,队长和副队长分别统管一个四人小组。
从来没有谁把战队分得如此零散。这简直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维京尽量让每个组长和副组长拥有决策权。他分派下任务,然后让组长们自主决定该怎样去完成。有时他还将三个小组交给某个组长统一指挥,而他自己则指挥剩下的队员。分权分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最高限度了。
开始时一些士兵对此议论纷纷。训练之后,他们晕头转向地走向宿舍,几个老兵讨论着当天的训练——四人一队的十个小组。“谁都知道将战队拆散是输家使用的策略。”A组组长“苍蝇”莫洛说道。
“他不是把战队拆散。”豆子说,“他是把战队有效地组织起来。没有什么战略规则不可以变通。他的意图是将战队快速集中到战略要地,而不是让大家在多数时间里挤作一团。”
“苍蝇”瞪着豆子。“让你们这些小家伙听听我们的讨论,并不是邀请你发表意见。你懂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
“你不信我说的话就拉倒。你本来就是个傻瓜,随便我再说什么你也不可能变得更傻了。”
“苍蝇”走向豆子,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他的床边。
几乎在同时,尼古拉从对面的床上一跃而起,扑向“苍蝇”的后背,把他撞了一个趔趄。另外几个组长连忙过来拉开两人——怎么看这也是场滑稽的打斗,因为尼古拉的块头比豆子大不了多少。
“算了,苍蝇。”D组组长“热汤”韩楚劝阻道,“尼古拉觉得他是豆子的哥哥呢。”
“小孩子家家应该随便在组长面前说三道四吗?”“苍蝇”莫洛狠狠地说道。
“你不服从我们的指挥官。”豆子说,“何况你本来就说错了。按你的观点,李[1]和杰克逊[2]在钱瑟勒斯维尔战役中都成了白痴。”
“他居然还不歇嘴!”
“因为和你说话的人长得矮小,你就可以否认事实吗?你怎么会愚蠢到这种程度?”豆子没当上组长的挫折感一下子爆发了。而且,应该让大家知道事实。而且当有人在背后胡说八道时,维京也需要有个能站出来支持他的人。
尼古拉站在下铺上,离豆子近得不能再近,表明两人是一伙的。“得了吧,苍蝇。”尼古拉说,“你还认得吗?这是豆子。”
然后,出乎豆子意料,“苍蝇”竟然不吭声了。在这一刻之前,豆子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声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在飞龙战队里他可能只是普通一兵,但在全校,他却是战略学和军事历史学得最好的学员,而且显然每个人——或者至少可以说,除了维京以外的每个人——都清楚这点。
“我以后说话时会注意尊重你。”豆子说。
“这他妈的还像句话。”“苍蝇”说。
“但你也同样应该注意尊重别人。”
“苍蝇”拼命想挣开紧紧抓住他的其他孩子。
“谈到维京时,”豆子说,“你说话就不够尊重。‘谁都知道将战队拆散是输家使用的策略。’”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苍蝇”的语调。几个孩子大笑起来。最后,“苍蝇”也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OK,不错。”“苍蝇”说,“我是有点出格。”他转向尼古拉说:“但我还是一名军官。”
“在你把一个小孩子往床下拉扯的时候,你不是军官。”尼古拉说,“这是欺软怕硬的无赖才会做的事。”
“苍蝇”眨巴着眼睛,愣在那里。大家都明智地沉默着,看“苍蝇”会做出什么反应。“你说得不错,尼古拉。你刚才是在保护朋友,对抗无赖。”他的眼光在尼古拉和豆子之间转来转去。“嘿,你们两个小家伙看上去真像一对兄弟呢。”他回过身向他自己的铺位走去,其他组长也都跟着散去。一场危机化解了。
尼古拉盯着豆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从不觉得我长得像你那么难看。”
“如果我长大以后成了你这副模样,那我还不如现在就去自杀。”豆子说。
“你非得跟那些牛高马大的家伙干仗吗?”
“我没想到你会朝他扑过去,气势汹汹的,比一窝马蜂还厉害。”
“可能是我手痒痒了吧。”
“你?好好先生?”
“我近来感觉不怎么好。”他爬到豆子的上铺,坐在他身旁,这样他们就可以说些悄悄话了。“我不配留在这里,豆子。我不应该属于这支战队。”
“什么意思?”
“我对升入战队毫无心理准备。我太普通了,也许干不好这差使。就算这支战队里不全是天才,但这些家伙至少很杰出。人人都比我学得快。好多时候大家都学会了,我却还呆在那里想半天。”
“这只说明你十分用功啊。”
“我确实十分用功。你——你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你总能一下子把握住精髓。我并不笨,给我时间我也能学会。只是……总比别人慢一步。”
“对不起。”豆子说。
“谁要你说对不起啦?这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尼古拉。“嗯,你是想说,你不想成为安德·维京战队中的一员?”
尼古拉微微一笑。“他可真是好样的,对吧?”
“你也不赖呀。你能干好的。如果我们投入战斗,你会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优秀。”
“呃,也许吧。他们老是冻住我,把我扔来扔去。我简直成了一颗大炮弹。”
“你块头没那么大吧?”
“与你相比,所有人都是大块头。我发现你——每次吃饭都把你的食物分一半给别人。”
“他们配发给我的那份太多啦,实在吃不完。”
“我得学习去了。”尼古拉站起来,跳到对面他的床上去了。
豆子有时会为自己把尼古拉选进飞龙战队而感到忐忑不安。但又觉得等他们开始取胜时,那些不属于飞龙战队的孩子就会争着与他交换位置了。事实上,尼古拉现在显然对他的条件不如别人优越缺乏心理准备。但说到底,孩子们之间的差别其实并不明显。也许大多数队员都会产生和尼古拉相同的感受。但是,豆子刚才那番话没有能够鼓起他的信心,说不定反而加重了尼古拉的自卑感。
我本来不该那么说的,我是一个多么神经质的朋友啊。
再去见沃列斯卡没什么意义,头一回见面他就没一句实在话。沃列斯卡一定与他的同父异母兄弟(或者说远房表亲)有过接触——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得到含有此人DNA的受精卵呢?所以,卡萝塔修女想,自己不妨沿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
她很快了解到,沃列斯卡是住在布达佩斯的一个罗马尼亚女人的私生子。利用她所享有的安全权限稍加调查,卡萝塔修女就从这个女人那里打听出了沃列斯卡的父亲的名字,一个出身于希腊的联盟官员,不久前才被提拔到联盟霸主的参谋部里任职。调查这样的政界要员可能会遇到阻力。好在卡萝塔修女用不着去找爷爷辈的人谈这事。她只需搞清楚他合法婚姻所生的三个孩子的身份,就可以继续追查了。女儿可以排除在外,因为已经确定DNA片段来自男性。两个儿子里,卡萝塔修女决定先去拜访结婚的那一个。
朱利安的家在克里特岛,他在那里经营一家为国际防御联盟提供服务的软件公司。很明显这并非偶然,但与联盟中那些渎职和权钱交易等黑幕相比,裙带关系这种小小的腐败现象,简直可以说是诚实正直的了。至少可以说没什么大危害,因为国际联合舰队早已收回了联盟的预算控制权,而且看样子不打算再把权力下放给联盟了。但这样一来,联合舰队的文武官僚行政长官和将军手里却积攒了大笔可动用经费,远比霸主手里的多。霸主于是成了名义上的第一人,手中的权力却最小,无力采取什么行动。
卡萝塔修女给朱利安和他的妻子埃琳娜打电话,说想和他们见面,谈一点与IF有关的事情,他们立刻与她约定了时间。卡萝塔修女一到克诺索斯,就被接到他们的私人住宅。这对夫妻的家建在一座可以俯瞰爱琴海的断壁上。他们看上去焦虑不安——特别是埃琳娜,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擦汗用的手帕都湿透了。
“对不起。”卡萝塔修女在对他们拿来的水果和乳酪表示过谢意之后说道,“请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感到如此不安。按理说我的来访似乎不应该让你们产生这种感受啊。”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埃琳娜声音发颤地问:“你是说,我们的儿子并没做错什么事吗?”
有那么一会儿,卡萝塔修女疑心他们已经知道豆子的事情了——但这怎么可能呢?
“你们的儿子?”
“啊,他真的一切安好!”埃琳娜猛地哭出声来,她的丈夫跪在她身旁,她伏在他身上抽泣不止。
“你都看见了,让他去服役对我们来说有多么为难。”朱利安说,“所以当我们接到电话,您,一个修女,说要找我们谈一些与IF相关的事情时,我们还以为——是那种……呃,我们不由得心惊肉跳——”
“噢,太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们有一个儿子在军队,否则我一开始就会把话给你们说清楚一些……现在我可有点担心你们会认为我不够诚实了。嗯,老实说吧,我找你们了解的问题是私人性质的,个人隐私。也许你们不愿意回答,但这问题对IF而言却比较重要。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据实说出的个人隐私没有暴露的危险。”
埃琳娜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朱利安也重新坐好,他们现在几乎是高高兴兴地看着卡萝塔修女。“哦,你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朱利安说,“我们很乐意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
“只要我们知道,都会告诉你。”埃琳娜说。
“你们说你们有一个儿子,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唔,让人可能有些疑虑,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们的儿子是通过受精卵克隆孕育的吗?”
“嗯,是的。”埃琳娜说,“这不是秘密。我的一侧输卵管有缺陷,另一侧发生过一次宫外孕,我不能正常怀孕。而我们太想要一个孩子了,所以找人提取了几个我的卵子,用我丈夫的精子受精,然后将我们选出的几个受精卵进行克隆。一共克隆了四个受精卵,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每个复制了六份副本。迄今为止,我们只将其中的一份进行了移植生育。他是一个那么——那么特别的男孩,我们当时分不出精力来再养育一个孩子。我们把他交给IF去培养。呃,我们一直还想要一个女儿。现在是时候了。”她握住朱利安的手,甜甜地笑着。他也向她报以微笑。
朱利安与沃列斯卡之间的反差太大了,很难相信他俩有任何共同的遗传基因。
“四个受精卵各有六份副本?”
“加上原版是六份。”朱利安说,“这样做,我们就可以挑选出最好的一份来进行移植受孕。”
“那么,总共有二十四个受精卵。其中只有一个进行了移植受孕?”
“是这样,我们十分幸运,第一次就成功了。”
“还剩下二十三个受精卵。”
“正是。”
“德尔菲克先生,剩下的二十三个受精卵都被妥善贮存起来,等着移植受孕吗?”
“当然。”
卡萝塔修女想了一下,问道:“你最近查问过吗?”
“上周刚问过。”朱利安说,“我们说想再要一个孩子。医生向我们保证那些受精卵完全没问题,只需提前几小时通知一声,就可以进行移植受孕。”
“但医生真的检查过吗?”
“这就不清楚了。”朱利安说。
埃琳娜又显得有点紧张起来。“你得到了什么消息吗?”她问道。
“没有。”卡萝塔修女说,“我在查找一个特殊孩子的遗传基因的来历。我只不过想搞清楚会不会与你们的受精卵有关系。”
“当然不会有什么关系。除非他是我们的儿子。”
“请保持镇静。我需要知道经管这事的医生的姓名,还需要知道你们的受精卵保存在哪个实验室。你最好能马上给那个医生打个电话,让他本人到实验室去一趟,一定要他亲自去看看那些受精卵。”
“没有显微镜他们也看不到。”朱利安说。
“让他看看有没有被弄混。”卡萝塔修女说。
夫妻俩又开始惴惴不安了,他们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朱利安把医院和医生的名字告诉卡萝塔修女。卡萝塔修女立刻来到走廊,她在用手机与IF设在雅典的总部通话时,眼睛却一直凝望着爱琴海上的点点白帆。
不管是她等到回复的电话,还是朱利安得到答案,可能都要过几个小时才会有结果。三人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附近去散步。这里的景色既有古典风味,又有现代气息,四围郁郁葱葱,一抬眼就望见无边无际的海洋,海面上吹来的微风清爽宜人。卡萝塔修女饶有兴趣地听朱利安谈起他的公司,听埃琳娜讲到她的教学工作。她不再觉得他们是通过政府关系而发家致富的了,不管朱利安是怎么得到合同的,总之他是一个热诚严谨的软件发明家,而埃琳娜也是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好老师。“刚一开始教育我们的儿子,我就知道他极有天赋。”埃琳娜对卡萝塔修女说,“但直到看见他的学前测试成绩,我们才第一次认识到他的才华完全符合IF的要求。”
卡萝塔修女精神一振。她原以为他们的儿子早已长大成人,毕竟这对夫妇并不年轻。“你们的儿子几岁?”
“今年满八岁了。”朱利安说,“IF寄来过一张他的照片,看上去完全是个穿制服的小大人啦。但IF不让我们与他多通信。”
原来他们的儿子也在战斗学校。这对夫妇看上去已经四十出头了,不过他们可能很晚才决定要孩子,而埃琳娜的宫外孕使正常的妊娠生育化为泡影。这么说,他们的儿子只比豆子大两岁。
这意味着,格拉夫可以将豆子的基因密码同德尔菲克的孩子相比较,以确定豆子是否是同一个受精卵的克隆副本。接下来就可以检验,与没有修改基因的另一个孩子相比,按照安东的理论,修改基因后的豆子有哪些不同。
但愿豆子真是他们的孩子。二十三个受精卵,与沃列斯卡在“整洁的地方”培育的二十三个婴儿刚好对上号——她还能推断出什么别的结论呢?
不久就有消息传来,卡萝塔修女先接到电话,跟着德尔菲克也接到电话。IF的调查员和医生一起赶到医疗中心,发现那批受精卵已经失踪。
德尔菲克几乎不能承受这个打击。卡萝塔修女体贴地起身出门,好让他们夫妻俩能单独待上一会儿。不过他们很快又把她请回屋里。“具体情况,你能对我们讲多少?”朱利安问,“你来找我们,因为你觉察到我们的宝宝可能被带走了。请告诉我,孩子们出生了吗?”
卡萝塔修女很想以军事秘密做借口,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
“朱利安,埃琳娜,实验室里出了点意外事故。他们可能全都过世了,呃,还不能确定什么。把它想成一个意外事故,嗯,可能会更好些,是吧?逝者已矣,你们还是别多想,别再给自己增加烦恼了,好吗?”
埃琳娜的目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请你告诉我,卡萝塔修女,你真的热爱上帝!”
“呃……受精卵被一个……罪犯偷走了,通过非法妊娠生了下来。在他的犯罪行为被发现时,他给他们服下了镇静剂……孩子们离开世界时……没受什么罪。”
“这个罪犯将被审判吗?”
“已经判了罪,终身监禁。”卡萝塔修女说。
“已经判啦?”朱利安问,“我们的宝宝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
“大概七年前。”
“哦!”埃琳娜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么我们的宝宝……他们死的时候有……”
“不到一岁,他们还都是婴儿。”
“为什么偏偏要偷我们的宝宝?他偷走他们想干什么?卖掉他们?还是……”
“不管怎么说吧,罪犯没能实现他的计划。”卡萝塔修女说。沃列斯卡的实验可不能说,那属于真正的机密了。
“凶手叫什么名字?”朱利安问。看见她有点犹豫,他口气更坚决地继续问:“他的名字在公开记录的文件上,不难查出吧?”
“鹿特丹的刑事法庭做的记录。”卡萝塔修女说,“罪犯叫沃列斯卡。”
朱利安如遭雷击——但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埃琳娜没有注意到丈夫在这一瞬间的失态。
看来他知道他父亲那个情妇的不少事,卡萝塔修女想。那么他就应该了解沃列斯卡这样做的部分动机。私生子绑架了婚生子的孩子,拿他们做实验,最后害死他们——而婚生子居然被蒙在鼓里长达七年。不管怎么说,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使沃列斯卡心怀嫉恨,终于下手报复。对朱利安而言,可以说是因为父亲当年不检点的行为,导致了现在的损失,并且给他和他的妻子带来了痛苦。
“对不起。”卡萝塔修女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减轻你们的痛苦,但不幸中的大幸是,你们养育了一个孩子。”
“他离我们有一百万英里远。”埃琳娜哭道。
“我不太清楚……你是否知道,战斗学校能不能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而让孩子回家探访一下。”朱利安说,“他名叫尼古拉·德尔菲克。”
“太对不起了。”卡萝塔修女说。提醒他们想起那些宝宝实在是糟透了。“我很抱歉,我的造访给你们带来了这样不幸的消息。”
“但你找到了你想找的东西。”
“是的。”卡萝塔修女说。
朱利安觉察到点什么,不过当着妻子的面他没说出来。“你现在就要去机场吗?”
“是的,军队的车一直在等我呢。开车的军人倒的确比出租司机有耐心。”
“我送你上车。”朱利安说。
“别,朱利安。”埃琳娜说,“别离开我。”
“亲爱的,我马上就回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对待客人总得周到有礼吧。”他握住妻子的手,柔声说道。接着朱利安为卡萝塔修女打开门,陪着她一同出去。
一路往汽车走去,朱利安说起他刚才觉察到的问题:“我父亲的私生子既然已经进了监狱,那么,你不会仅仅因为他所犯下的罪行来找我们。”
“你说得不错。”她说。
“我们的孩子,有一个还活着吧。”
“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本来我不能对你说的。”卡萝塔修女说,“但我首先忠实的是上帝,而不是IF。告诉你吧,如果死在沃列斯卡手中的二十二个孩子是你的后代,那么第二十三个可能活下来了。遗传实验中有一个幸存者。”
“但没人对我们讲过。”朱利安说。
“是的。”卡萝塔修女说,“短时间内不可能。说不定永远都不行。但将来有一天如果我对此事有了决定权,那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们见到你们的第二个儿子。”
“他是……嗯,你见过他吗?”
“如果他真是你的儿子。”她说,“是的,我见过他。他的生活状况一度很艰难,不过他心肠好,是个值得让父母引以为骄傲的好孩子。请不要再问我什么问题。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能把这事对我妻子说说吗?”朱利安问,“让她知道这事对她好不好呢?”
“女性和男性区别很大。相比之下,让你知道这事更好一些。”
朱利安点点头。“我清楚你并不是给我们造成打击的人,你只是如实传达消息。可惜你的来访不能给我们带来愉快的回忆。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理解你的难处,你在传达让人不快的消息时,非常仁慈。”
她微微点了点头。“你也一样,很艰难的一个小时,而你对我的友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
朱利安为她拉开车门。她坐上车,收回腿。朱利安正准备为她关好车门,修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朱利安,我知道你们想再要一个女儿。但如果得到的是一个儿子,你们会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用的是我父亲的名字,叫尼古拉。”他说,“埃琳娜希望第二个儿子用我的名字。”
“朱利安·德尔菲克。”卡萝塔修女说,“如果真是你的儿子,我想他一定会为继承父亲的名字而感到骄傲。”
安德森少校看着桌子对面坐着的男孩说:“真的,尼古拉,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我在担心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不。我们只是注意到,你像是豆子的一个特殊朋友。他交的朋友可不多。”
“那不是他的问题。迪马克在太空飞船上故意使他成为别人嫉恨的目标。现在安德一来,也学迪马克那一套。我想豆子能够应付这种局面,但他那么聪明,免不了会让许多孩子恼火。”
“但你却不会。”
“唔,他把我也惹火过。”
“但你仍然是他的朋友。”
“嗯,交不交他这个朋友我其实无所谓。只不过我在新兵小队的铺位碰巧在他对面。”
“不对,你是自己调换到那个铺位去的。”
“真的吗?唔,呃。”
“而且当时你并不清楚豆子有多聪明。”
“迪马克在太空飞船上告诉大家,豆子是我们所有人中分数最高的一个。”
“你为什么想接近他?”
尼古拉耸耸肩。
“你的行为没有错,你很友善。”安德森少校说,“也许我是个愤世嫉俗的老顽固吧,但我看到这种难以解释的事情,还是想知道个究竟。”
“他长得太像我小时候照片里的样子了。这个解释很笨是吗?看见他我就会想,他和可爱的小尼古拉宝贝一模一样。我妈妈总是拿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叫我可爱的小尼古拉宝贝。我从没觉得那些照片像我。我是大尼古拉。照片里那个才是可爱的小尼古拉宝贝。我过去一直想,照片里是我的小弟,我们只不过正好同名:‘大尼古拉’与‘可爱的小尼古拉宝贝’。”
“我觉得你好像在为这种感觉害羞?大可不必。你的表现很正常啊。”
“我希望自己有个弟弟。”
“不少有弟弟的人巴不得没弟弟才好呢。”
“但这个弟弟是我自己找的。他和我相处得很好呀。”尼古拉听着少校的奇谈怪论不觉笑起来。
“你看见豆子,然后觉得他与你曾经想象出的那个弟弟一样?”
“起先是这样。现在我更了解他了,他比我想象的更好。就像……怎么说呢,有时他是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弟弟,有时他却又像个大哥哥那样照顾我。”
“举个例子?”
“哪方面的?”
“那么小的男孩——他怎样照顾你呢?”
“他给我忠告,帮助我学习功课。我们一起做一些训练。他几乎在每件事上都比我出色,而我只是年龄大点罢了。我觉得我喜欢他要超过他喜欢我。”
“也许吧,尼古拉。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与其他孩子相比,他更喜欢你。只是……呃,迄今为止,他在交友方面表现出的能力不如你强。我希望我问你的这些问题,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友谊。我们不勉强谁和谁做朋友,不过我期待你和豆子的友谊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不是他的朋友。”
“噢?”
“我刚才跟你说过了,我是他的兄弟。”尼古拉露齿一笑,“一旦你拥有一个兄弟,那你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的。”
[1]美国内战时期南军将领,曾在钱瑟勒斯维尔战役(1863年)中指挥南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2]李将军的重要部将,在钱瑟勒斯维尔战役中被友军误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