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夫,如果维京是我们想找的那个人,就尽快把他带到艾洛斯上来。”
“长官,他还没有做好上指挥学院的准备。你们未免太急了吧。”
“另外,我们还得准备一个候补人选,以防不测。”
“那得由你们决定。”
“那得由我们决定!我们用什么人,最终还不是取决于你们的推荐。”
“我已经向你们汇报过那些年龄合适的孩子的情况,你们手里掌握的情报和我的一样。”
“所有情报都给了我们吗?”
“你真想得到所有的情报?”
“那么说,评估和成绩第一流孩子的情报,都汇总到我们这里来啦?”
“没有。”
“为什么没有?”
“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中的几个被取消了资格。”
“谁取消了他们的资格?”
“我。”
“凭什么?”
“比如其中一个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我们也做过努力,想找出能够发挥他才干的方式。但他显然承受不了指挥官的重任。”
“好,算一个。”
“另一个正在接受外科矫正手术,以弥补他的生理缺陷。”
“生理缺陷会影响他的指挥才能吗?”
“会影响他的训练。”
“但这个并没被淘汰。”
“他即将进行第三次手术。如果成功,也许还能有所作为。但是,就像你说的,恐怕时间不够了。”
“你手里究竟压着多少对我们隐瞒不报的孩子?”
“我可一个也没隐瞒。如果你是想问,还有多少具有指挥素质的孩子没向你们汇报的话,答案是:除了你知道的那些以外,没有了。”
“别把我当傻瓜。我们听说过一些流言,提到了一个特别小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都很小。”
“我们听说那个叫维京的男孩与这个小孩子相比,都显得有些迟钝。”
“他们各有所长。”
“我们这里有人提出应该减轻一点你的指挥压力。”
“如果有人觉得我不适合做选择和训练这些孩子的工作,我倒宁愿一点指挥权都不要,长官。说实在的,请您考虑一下我这个请求。”
“你这是威胁我吗?愚蠢。待在战斗学校好好干吧。抓紧时间让他们尽快成长和毕业,升到指挥学院来,这里同样要在培训上花时间。如果你对他们的训练耽误了整个培训计划,那我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迪马克与格拉夫正在战斗室控制中心碰头。格拉夫的所有秘密会议现在都在这里召开,这种情况将一直持续到他们能确定豆子成长到不能钻进空气管道为止。战斗室的空气系统是独立的。格拉夫的小电脑上显示出一篇论文。“你读到过这篇吗?《论相距数光年的星系之间的战役问题》。”
“论述这种问题需要相当广的知识面。”
“没标明作者。”格拉夫说,“你不会刚巧知道这是谁的大作吧,知道吗?”
“不清楚,长官。是你写的?”
“我可不是一个学究,迪马克,这你很清楚。事实上,这篇论文是学员写的。”
“指挥学院的学员?”
“不,我们这里的学员。”
迪马克猛地回过神,知道为什么被格拉夫叫来了。“豆子写的。”
“只有六岁,写出的文章却像出自学界名流之手。”
“我早该猜到。他吃透了读过的战略家们的著作。也可能看的是译本。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学会读弗雷德里克[1]和比洛[2]原著的——那可是法语和德语的版本。他掌握语言仿佛像呼吸一样,天生就会。”
“对于这篇论文,你有什么想法?”
“你也知道,我为这个男孩绞尽脑汁。假如他能独立思考写出这东西,那如果我们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他的话,他岂不是可以写出更有分量的论文吗?格拉夫上校,我们为什么不让他现在就从战斗学校毕业,去做一个优秀的战略理论家呢?”
“我们的工作可不是为了发现理论家。何况现在还搞理论也太晚了点儿吧。”
“我是想……你瞧,他这么个小不点儿,谁会服从他呢?他的才华在这里会被白白浪费。而他写论文时,没人知道他个子有多矮,也没人知道他岁数有多小。”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们不能再有任何安全疏漏,绝对不能。”
“他早就是一个安全破坏者了,不是吗?”
“在管道里穿梭忙碌的耗子?”
“不是指这个。我想从他现在的个头看,他要想再钻进去可能有点困难。在健身房时,他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做大量锻炼臂力的俯卧撑。我想对安全的真正威胁是他对事实的一种猜想:一个攻击性舰队早在一代人之前已经出发去远征,为什么我们还在不断把孩子们培养成指挥官呢?”
“根据对他的论文所作分析,以及他以教官身份登录时的所作所为,我们发现他对你说的这个问题已有自己的看法,而且错得很有意思。仅仅因为他不知道有安塞波[3]这个东西,才导致他确信自己的理论没错。你现在懂了吗?如果要让他去搞军事研究,我们就得把安塞波的存在向他说明,对吧?”
“那当然。”
“但是你看,这恰好是我们不能向他透露的一个秘密。”
“他的论点是什么?”
“他认为我们把优秀的孩子们集中起来,是为将来国家与国家之间,或者国家与IF之间的战争做准备。一场我们与地球之间争权夺利的战争。”
“既然准备和地球作战,那我们为什么要把孩子们带到空间站来?他是怎么解释这一点的?”
“想一想,你马上就明白了。”
“因为……因为我们打垮虫族以后,国际局势极可能陷入混乱。而到那时,所有才华超群的指挥官——都隶属于IF。”
“懂啦?我们不能让这孩子的观点流传开来,甚至在IF内部都不能公开。并不是每个人都放弃了对地球上那些集团的忠诚。”
“这就是你叫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叫你来,是我想到该发挥发挥这小子的才能了。我们经营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所学校。你读过他的另一篇论文吗?那篇论述军官出身的人不能胜任教官工作的文章。”
“读过,我觉得就像被人打了一耳光。”
“那篇文章他几乎全说错了。因为他不了解我们选拔孩子时总是打破常规,看到孩子们身上那些与众不同的才能。不过有一点他也许没说错。我们用来测试指挥潜力的系统,是依据第二次虫族入侵时表现出色的指挥官的资料设计的,我们把与这些指挥官相似的孩子挑出来。”
“嘿——嗬。”
“懂啦?在那次战争中有一些得到高度评价的指挥官,表现突出,不过战争进行得实在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淘汰所有的沙子。他在论文中批评的那种现象,也的确存在。所以……”
“所以豆子用错误的原因,推出了正确的结果。”
“一点儿不错。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会过高评估像邦佐·马利德这样的耗子屎。你也熟知几个和他德性差不多的军官吧?像卡斯特、胡克之类,全是些嘴尖皮厚腹中空的蠢货。因此根据现有测试结果得出邦佐可以指挥一支军队的结论,这很正常,尽管他连一点基本的指挥素质都没有——见鬼,你费尽心机选出的将官,居然大多是些庸才。”
“你说这些,我可以在报告时引用吗?”
“我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现在的问题是,豆子已经看完了所有学员的档案。我们认为他正在评估他们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程度,以及他们每个人的指挥素质。”
“用他自己的评优标准?”
“我们需要安德成为一个战队指挥官。指挥学院已经在向我们要人了,压力很大啊。但如果我们让现在在任的哪位指挥官让位于安德,又会引出很多麻烦事。”
“所以你要为他组建一个新战队。”
“飞龙战队。”
“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对飞龙战队灰溜溜的退场还有点儿印象。”
“不错。我喜欢飞龙战队这一点,就是要搞一个与厄运相伴的战队。”
“我明白了。你想让安德不容易上手。”
“让他接受困难的考验。”
“我也这样想。”
“我们也不给他任何一个别的指挥官不愿转让的士兵。”
“只给他那些最差劲的孩子吗?你到底想在安德身上尝试什么?”
“如果让我们来选,沿用一贯的标准,那么肯定选不出一支像样的队伍。但这次为安德挑选战队成员的人不是我们。”
“你的意思是,让豆子来选?”
“按豆子的观点,我们的测试评估没什么价值,对吧?有些在我们看来没前途的学员,在豆子眼中却可能极为优秀,不是吗?他已经完成了新兵小队的学习,可以交给他一项任务,让他去解决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建立一支全部由新兵组成的战队,也可以调用那些被各战队指挥官们列入交换名单的孩子。”
“那我得告诉他,我们知道他利用假教官身份登录系统的事,不然这事恐怕做不成。”
“好,可以告诉他。”
“但他可能就不会再相信那些他在系统里发现的信息了。”
“反正他也没发现什么。”格拉夫说,“我们不用再设计什么骗局啦,因为他现在已经总结出一整套错误理论。懂吧?所以无论他认为我们是否向他有所隐瞒,他都不会轻信,这点我们尽可以放心。”
“你对他的心理活动好像很有把握。”
“卡萝塔修女明确给我说,他的DNA只有一点点异于常人。”
“这么说,他现在又成了人类的一员啦?”
“我做出一个决定总得有点依据吧,迪马克!”
“看来,陪审团仍旧在豆子是不是人类这个问题上拿不定主意?”
“尽快把豆子选好的假设性战队名单给我,我们就能把这支队伍交给安德了。”
“你想过吗,他一定会把自己选进这个战队。”
“他当然会,不然就只能说明他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聪明。”
“安德那边怎么样?他有心理准备吗?”
“安德森少校认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格拉夫叹口气说,“对豆子来说,这还是一场游戏,他肩上没有重担。但是安德……我想他了解,而且了解得很清楚,人类未来的战争需要领袖。我想,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肩负的使命。”
“长官,你顾虑重重,是否觉得安德不一定胜任?”
格拉夫笑起来。“你想说什么别转弯抹角的,行不行?”
“豆子也渴望挑起这副重担。如果安德想撂挑子,那为什么不能让豆子接过来呢?”
“如果豆子渴望挑重担,就证明他太嫩了。另一方面,指挥欲望太强的人,总想做些别出心裁的事来证明自己。你看看拿破仑,开始时敢想敢为,不错,很有成就,但接着一味地刚愎自用,莽撞冒失。等到他发现应该谨慎一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件事安德内心深处带着几分不情愿,所以他不会想到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什么。”
“你是不是在按你个人的标准进行筛选?选出自己乐意追随的领导?你敢说你不是这样做的吗?”
“我就是这样做的。”格拉夫说,“试问你想得出更好的标准吗?”
“实际情况是,你不能把赌注全押在这孩子身上,你能吗?不管怎样测试,总之你只能依据测试结果下判断。无论如何,对测试分数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这回不能再像机器一样地运作了。”
“那就是为什么你不选择豆子的原因,是吗?他是被制造出来的,像机器一样。”
“我不分析自己,只分析他们。”
“如果我们赢得战争,算谁的功劳呢?你选定的司令官,还是你本人?要知道,那司令官可是你选出来的呀。”
“当然归功于最高行政机构,因为他们信赖我。我这样说你可能觉得有点勉强吧。但如果我们失败……”
“嘿,那当然就是你的责任了。”
“那我们就都完蛋了。他们还能对我做什么呢?把我杀啦?或者先让我把失败的原因反思清楚再杀我?”
“但是安德,嗯,我想说,如果由他来挑这副担子,他是不会怪罪于你的。他会把一切后果都揽到自己头上。他不稀罕胜利的荣誉,但他却会主动承担失败的责任。”
“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对那个被我选定的孩子来说,都将度过一段残酷的时期。”
豆子吃午饭时接到传唤的指令。他立即到迪马克的宿舍去报到。
他发现他的教官坐在小电脑前,正在阅读。特殊设定的光线正好晃到豆子的脸上,使他的眼睛看不清电脑屏幕。
“坐。”迪马克说。
豆子跳了一下,才坐到迪马克床上,他的腿悬在床沿,荡来荡去。
“先让我念一段你写的东西,”迪马克说,“没有防御工事,没有军火库,没有强大的突击队……在敌人的星系中,除非登陆,否则不会有别的生存空间,但是要想登陆一个可居住的行星,只有在取得绝对胜利的前提下才有可能……补给线没有问题,因为没什么需要保护的东西,补给和军火只有分配到侵略舰队的各舰只上……实际上,所有星际侵略舰队实施的都是自杀性攻击,因为时间膨胀效应,就算舰队能全身而退,也不可能有人能活着回来。他们永远都回不来,所以我们必须确定能够一击成功,必须确定付出这种牺牲是值得的……一支男女混合的部队有希望成为能够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的殖民者,另外也可以凭借武力统治被占领的敌人行星。”
豆子满意地听着。他把这些留在他的小电脑里,等着他们去发现,他们果然这样做了。
“你写了这东西,豆子,但你没把它上交给任何教官。”
“这篇东西不太适合当成作业上交。”
“我们发现了它,你却好像一点不觉得奇怪。”
“我猜得出,审查我们的小电脑是你的一项日常工作。”
“就像你把审查我们的电脑当成你的日常工作一样么?”
一阵恐惧感袭来,豆子只觉得胃里一抽。他们全知道了。
“干得漂亮啊。在格拉夫的名字前加上个不起眼的脱字符号,就顺利登录了。”
豆子闷声不响。
“你查看了所有学员的档案材料。为什么?”
“我想了解他们中谁可以做我的朋友。我交的朋友太少,只有几个。”
“别哄我,你连一个来往密切的朋友都没有。”
“那是因为,嗯,我太小了,我比他们聪明,还有,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所以,你查阅他们的档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量多了解他们。为什么你觉得有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去了解他们呢?”
“说不定哪天我会指挥他们中的一些人。”
“真到了那一天,自然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了解你的士兵。”
“那就来不及了,长官。”豆子说,“到时候一点多余的时间都没有。”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的晋升方式。还有维京也是这样的。我们是这个学校里最优秀的两个学生,相互之间一直在竞争。等我得到一支战队的时候,就剩不下多少时间了。”
“豆子,要认清现实。想让别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去战斗,这需要有个过程。”
豆子没说什么。就算迪马克没指出来,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现实。
“让我们看看你的分析能力到底有多强吧。我这里有个作业要布置给你。”迪马克说。
“哪门课的作业?”
“哪门都不是,豆子。我要你在假想中组建一支战队。你要建一个完整的花名册,只能收录新兵,全队一共是四十一个士兵。”
“不可以选择战队成员吗?”
豆子这样问其实并无深意,只不过想确认作业的规则。但迪马克却觉得像是在指责这个作业不公平。“可以,但你必须记住,只能在各战队指挥官提出的交换名单中选择人手,那样可以得到一些富有经验的士兵。”
交换名单上都是战队指挥官们不想要的人。有些当真无能,但有些却正好相反。“很好。”豆子说。
“完成这个花名册需要多长时间?”
豆子脑子一转,已经有了一打以上的备选人。“我现在就能开出名单来。”
“我希望你能够精挑细选。”
“我已经仔细筛选过了。不过你先得向我说明两个问题。你说四十一个士兵,那样就包括指挥官人选了。”
“不错。事实上只需要你选四十个,把指挥官的位置空出来。”
“另一个问题是,我能不能出任这支战队的指挥官?”
“你要真想这样安排的话,也不妨在花名册上注明。”
迪马克漫不经心的语气才是对豆子提问的真正答复:别想那么多,这支战队不是为你组建的。“这支战队是为维京准备的,没错吧?”
迪马克眼里露出几分恼怒。“这只是个假定性的战队。”
“干脆点说,就是维京的战队。”豆子说,“你们不能调走哪个指挥官,好给他腾出个空位来,所以只有另外组建一支新战队。我敢打赌一定是飞龙战队。”
迪马克看上去有点慌乱了,尽管他试图掩饰这一点。
“别担心。”豆子说,“就按你提的条件,我也能给他组建一支最好的战队。”
“我强调过,这只是个假定性的战队!”
“你认为现在就让我知道事实太早了点么?等我拟定的花名册上的人和我一道列入维京战队的时候,我终究也会明白。”
“没人说我们要在实际运作中采纳你的花名册。”
“你们当然要采纳,因为你们最终会明白我是正确的。”豆子说,“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将是一支地狱般可怕的战队。在维京的训练下,我们会把别的战队打得屁滚尿流。”
“做好这个假定性的作业,别对其他人说。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说。”
迪马克的意思是让他解散退下,但豆子还不想走。是教官来找他,让他去做一项本该由他们自己做的工作。他想趁这个机会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这支战队将会异常出色,其原因在于,你们的系统错误地提拔了许多孩子。这个学校里,最优秀的孩子中有一半在新兵小队和交换名单里。因为他们的棱角,还没有被那些只知道拍上司马屁的战队长和战斗小组长们压扁磨平。那些在你们眼里不称职的学员,还有一些小不点儿,恰恰是最有能力获取胜利的孩子。维京将会证明这一点。他懂得如何让我们发挥特长。”
“豆子,你真以为自己那么聪明?别太自以为是啦。”
“没办法,我确实天生聪明,长官。”豆子说,“不然你们就不会把这个作业交给我来做了。我可以走了吗?要不我现在就开列出你想要的名单?”
“你走吧。”迪马克说。
豆子一边列名单,一边暗自得意,刚才迪马克没有在拟定花名册这件事上对他指手画脚,提出愚蠢的建议。这件事大有奥妙,不仅仅是从新兵花名册和交换名单里选出四十名优秀士兵那么简单。
维京超前进入指挥官行列,大一点的孩子对此肯定很难接受——屈居在一个小鬼头指挥的战队里。因此他先从名单里剔除了比维京年纪大的孩子。
去掉这些人后,剩下的人中水平足够加入战队的就只有六十个了。豆子正在按水平高低给这些孩子排序时,忽然发现自己犯了另一个错误。这些孩子中有相当部分在自由活动时间参加过安德的训练,和安德混得很熟。
问题在于,虽然他们之中确实有几个能够胜任战斗小组长,但有了这帮人,就意味着维京会忽视其他战队成员,当然也包括豆子。
而他如果不让我担任战斗小组长,就意味着,以后他也不会再提拔我,不是吗?他眼里可能只看到我的矮小,而看不到我的领导才能。
他会不会只忽视我一个呢?我现在这么想,算徇私舞弊吗?是不是仅仅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展示才能的机遇?
如果我真把那些跟维京混得很熟的人排除在外,会有什么问题呢?我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但别人却都不清楚。教官们把我当成一个学者,他们知道我聪明,相信我的判断,但他们组建这支战队,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维京。我得向他们证明我能做好哪些事。如果我真是最杰出的一个,那么我就应该利用负责编订这个花名册的机会,尽快把自己突出出来,让我能够崭露头角。
接着他又想到:白痴为自己所做的蠢事打圆场是不是都用这种方式啊?
“嘿,豆子。”尼古拉忽然招呼了豆子一声。
“嘿。”豆子应了一声。他伸过一只手横过他的小电脑,顺便将显示屏转入休眠状态。“有什么事,尽管说。”
“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有点严肃。”
“我正在做一份作业。”
尼古拉笑起来。“从没见过你这么严肃地做作业。你一会儿看屏幕,一会儿敲几个字。像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又像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这是个特殊的作业。”
“抱歉打断了你的思路。那我刚才猜错了,我刚才还以为你可能是在读家里的来信呢。”
两人都笑了。收到信件在这个地方是件不同寻常的事。大多数学员好几个月才收得到一封,而且信件内容会被改得平平淡淡。有些学员根本收不到任何信件,豆子就是其中之一。尼古拉很清楚为什么豆子没有信。他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事并问过豆子的人。“你压根儿就没家么?”他曾经这样问道。“有一个由一帮孩子组成的家庭,也许我是其中的幸运儿。”豆子当时这样回答。尼古拉立刻表示了自己的羡慕之情。“我可算不上是幸运儿,但我还是希望你拥有一个像我那样的家。”接着他告诉豆子,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的父母为了得到他曾下过很大功夫。“他们做了一整套复杂的手术,先让五颗卵受精,然后留下最健康的两个,最后才选出我。我像国王一样娇生惯养。直到有一天IF说,他们需要我。要我父母做出送走我的决定实在太困难了。但当时我说:‘说不定我就是下一个马泽·雷汉呢?’这才说服了他们。”
这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交谈了,但两人都印象深刻。孩子们很少谈论家庭。尼古拉从没向其他任何人谈起自己的家庭,只对豆子讲过。作为回报,豆子也对尼古拉讲一些他的街头生活的往事。之后豆子等待着,想看看这些故事将会如何流传开来。
并没有流传开来。尼古拉没向其他任何人说过一句豆子的故事。豆子这才确定尼古拉是个可靠的朋友。他能够守住秘密,虽然当时自己没要求他这样做。
现在,豆子正为一支伟大的战队制订花名册,旁边的尼古拉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迪马克叫他别告诉任何人,但对守口如瓶的尼古拉说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过豆子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回到理性思考中。无论是否将尼古拉列入飞龙战队,知道这件事都不会给他本人带来任何好处。如果他没被列入,他会知道这是豆子的主意。如果将他写进花名册,也许更糟,因为他会疑心豆子这样做是在讲哥们儿义气,而不是真正看重他的能力。
而且,尼古拉不太适合飞龙战队。豆子喜欢他,信任他,但尼古拉在新兵小队中不算出色。他聪明,活泼,善良——可惜没什么特长。不能告诉他这事,豆子心想。
“是你父母寄给我的信。”豆子说,“他们决定不再给你写信了,他们更喜欢我。”
“嘁!梵蒂冈正在迁往麦加。”
“可不是嘛,而且要给我封一个大官当当。”
“做梦吧你。”尼古拉说,“光你的个子就不行,你长得太高了,哥们儿。”然后他拿过他的小电脑又说了一句:“今晚我可不想和你一块儿做作业,豆子,待会儿可别来烦我。”说罢身子往后一仰,躺在床上,开始玩那个幻想游戏。
豆子也躺下来,激活显示器,重新开始斟酌名单。剔除掉那些与维京一起训练的孩子以后,还剩下多少好样的呢?十五个交换名单里的老兵,另外,加上豆子,还有二十二个新兵。
为什么这些新兵不去参加维京组织的自由活动时间训练呢?老兵这样做容易理解,他们尽管和自己的指挥官有矛盾,但还不至于公然和指挥官过不去,再说,如果他们跟维京混在一起,会让人感觉到他们被自己所在的战队抛弃了。但新兵不一样,他们不都是野心勃勃的么?莫非他们只注重书本知识,而对战斗室里发生的事不管不问?豆子挑不出他们身上的毛病——这让他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就是他们特别自信,所以觉得不需要增加额外练习?或者是他们骄傲的心理在作祟,不想让别人把他们的成功归到安德·维京名下?或者他们太腼腆……
不,他这样去猜测每个人的行为目的,只能是枉费心机。总之他们都很复杂。他们聪明能干,应当得到高度评价——当然是按豆子的标准,而不是按教官们的标准。这才是豆子拿得准的。他给了维京一支战队,里面找不出一个曾经跟随维京训练的孩子。这样可以有个好的开头,所有战队成员在维京眼中都是平等的。那意味着豆子引起维京注意的机会与其他队员一样多,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小组的指挥权呢。如果其他人争不过豆子,那,他们不走运呗。
花名册上现在有三十七个名字,还有三个空缺。
前前后后再审视两遍,最后他决定再加上“疯子”汤姆,一个记录不良、交换战队次数最多的老兵,迄今为止在游戏中还没有他被冰冻过的记录。仅凭这点就说明“疯子”汤姆相当能干,而且头脑敏锐。但他受不了指挥官的愚蠢和处事不公,发起火来如同炸药爆炸一般,横冲直撞地咆哮,砸东西,在宿舍里撕扯被褥,抓着谁的就撕烂谁的。有一次还写了一篇分析他的指挥官为什么是个白痴的文章,发送给全校学员看。“疯子”汤姆,可能有点精神分裂,但更可能是在等待一个高明的指挥官。三十八个了。
还有个女孩子,吴。她的名字很容易被念成“woo”甚至“woo-hoo”[4]。她在学习方面灵气十足,在战斗室游戏中绝对是个冷血杀手,但她却在指挥官提拔她当组长时一口回绝。而且她申请调离,不再参加战斗,直到他们同意她调出原来的战队。这太稀奇了,豆子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教官们也大跌眼镜。分析她的所有测试,根本找不到她这样做的原因。真他妈古怪,豆子想。算她一个吧。
还剩下最后一个空缺。他键入了尼古拉的名字。
我是因为和他有交情才这么做吗?他不算差,只比那些最优秀的孩子稍稍迟钝一点,柔顺一点。加入这个战队会让他更辛苦一些。其实不写他的名字,他一点儿也不会介意。以后,他不管加入哪个战队,都会表现出色的。
但是……飞龙战队将成为一个传奇,不光是在战斗学校。将来,战队成员会成为IF内部或别的机要部门的领导者。总之,他们有机会向别人讲述自己和伟大的安德·维京在飞龙战队并肩战斗的往事。我加上尼古拉,虽然他成不了最出色的队员,但哪怕就算是最普通的,终归是飞龙战队的一员。他的加入不会影响整个战队的水平。他有能力做好。那么为什么不选他呢?
再说我希望能与他在一起。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讲点知心话的朋友,唯一一个知道波可这个名字的朋友。我需要他,花名册上又正好有个空缺。
豆子冷静地最后审视了一遍确定下来的名单,然后按字母顺序整理好,发送给迪马克。
第二天一早,豆子、尼古拉,还有他们所在新兵小队的另外三个孩子,接到调入飞龙战队的指令。本来他们至少应该再过几个月才能晋升为士兵。没被选上的孩子为这种变化感到嫉妒、痛心和懊恼。当他们得知豆子也在晋升人选之中,就更不舒服了。“他们有他这种尺寸的急冻服吗?”
真是个一针见血的好问题。答案是否定的,教官们没有。飞龙战队的颜色代码是“灰橙灰”。这个战队原来的士兵全都比豆子高大得多,找不到适合豆子穿的现成的急冻服。他们只好用一套小号急冻服临时比着豆子的身材现改制,手艺糟糕极了。空间站没有制作急冻服的设备,这里甚至找不到一种能把这种服装改造得像点样子的工具。
最后,他们总算让豆子勉强穿上了一套急冻服。豆子匆忙赶往飞龙战队的宿舍,改装急冻服耽误了不少时间,他是全队最后一个到达的。刚到宿舍门口,他就碰上迎面走来的维京。
“你先走。”维京说。
这是维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豆子所知,这是维京第一次注意到还有他这么个人。很自然,豆子也把自己对维京的兴趣隐藏了起来——正是因为这种兴趣,才使他成了安德·维京看不见的人。
维京紧跟在他后面进入宿舍。豆子沿着两边铺位中间的过道向里走,一直朝最里头走去。按照不成文的惯例,那里是最小的士兵的铺位。他用眼角瞥见其他孩子正用一种混杂着厌恶和讥笑的眼光,打量着他穿过宿舍。他们的眼睛里分明在说:像这样一个和残废差不多的孩子居然也能混进一个战队?
在他身后,维京第一次发话了。声音洪亮自信,听不出丝毫的紧张。“我是安德·维京,你们的指挥官。铺位要按资历分配。”
传来几个新兵的叹息声。
“床位按年龄和入伍先后安排,老兵睡在房间里头,新兵睡在前面!”
叹息声停了下来。这与惯常的排位方式相反。维京在试着打破一些条条框框。不管他什么时候进宿舍,离他最近的都是新队员。这样,新队员就能得到他的关注,不至于被忽略。
豆子掉过身,往宿舍门口走。他是战斗学校里最小的孩子,与另外五名最新一批从新兵小队里调来的孩子一道,得到了离门最近的床位。豆子的床位在尼古拉对面的上铺,他俩来自同一个新兵小队,资历相当。
豆子费劲地爬上他的床,身上的急冻服碍手碍脚的。他把手掌按在橱柜上,没什么反应。
“初次升入战队的队员注意,”维京说,“直接拉开柜门就行了,没有锁。这里不存在私人隐秘。”
豆子费力地脱下急冻服,把它放进橱柜。
维京在铺位之间巡视一遍,以确定没人违反他的排位规定。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宿舍前头发话道:“很好,全体士兵。现在穿上你们的急冻服,立即投入训练。”
豆子恼羞成怒地盯着他。维京刚才明明看见豆子在脱急冻服,为什么他不提醒一句,让豆子别急着脱掉它呢?
“我们早晨的训练安排是,”维京接着说,“吃完早餐后立即开始训练。学校规定在早餐和训练之间给大家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个,要等我看过你们的表现后再决定。”
真是的。豆子感到自己像个傻瓜。维京当然会下令马上训练。他并不需要谁来提醒他别急着脱下急冻服。他本来早该料到这一手。
他把急冻服扔到地板上,溜下床。其他孩子大多在说话,相互拍打对方身上的急冻服,把玩他们的武器。豆子赶紧往身上套急冻服,但由于改衣服耽误了时间,他一直还没搞清楚衣服的搭扣方法。他脱下几片部件,想弄清楚教官们刚才是怎么把急冻服套到自己身上的,一时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他干脆把所有部件都卸下来,放在地板上,然后动手组装。
维京好像根本没看到豆子在做什么,瞄了他的表一眼。显然三分钟是他预定的时间。“好,全体士兵,立刻出发!离开宿舍。”
“可我还光着身子!”一个男孩嚷道。豆子的脑海里立刻闪过发出喊声的那个孩子的档案:安瓦,来自厄瓜多尔,埃及后裔。
“下次快点。”维京说。
豆子也还光着身子。而且,维京一直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和自己的急冻服纠缠不休。他本可以顺便搭把手帮我一下,他也可以再等两分钟。我干吗要把自己选到这个该死的战队里来呢?
“在我发出命令后三分钟,你们必须离开宿舍——这是这个星期的规定。”维京说,“下个星期改为两分钟。动作快点!”
一进走廊,飞龙战队的行军表演立即成为焦点。往教室走的孩子和在走廊里自由活动的孩子,都停下来看热闹。衣冠不整的队员自然成了被嘲弄的对象。
我是自己把自己调进这个战队的。豆子一边提醒自己,一边夹紧胳膊跑,他必须注意不能让急冻服的零配件掉到地上。
[1]二十世纪著名军事理论家,写有一系列对二战影响深远的论著。
[2]十八世纪普鲁士著名军事理论家。
[3]作者杜撰的一种不受光速限制的即时通信设备,借助这一设备可以在任意距离上实现即时通信。
[4]“woo”是“求爱”的意思,“woo-hoo”是“太棒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