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尤因的太平洋日记《云图》|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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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
亚当·尤因的太平洋日记

加入我们。我很遗憾,左右舷的轮班都没有人敢冒大副之大不韪来参加仪式,但是我们不气馁,应该继续努力。拉斐尔在桅顶打断了我们的祈祷,高声喊道:"陆地!啊嗬--!"

我们早早结束了礼拜,冒着打湿衣服的飞溅浪花观看从摇晃的地平线浮现的陆地。"莱伊雅提,"罗德里克先生告诉我们,"社会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女预言者"号的龙骨再次驶过"奋进"号。库克船长亲自命名了这支航队)我问道我们是否会靠岸。罗德里克先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船长打算去拜访那里的一个教堂。"社会群岛越来越大。经过了三周充满了海上的昏暗和天空鲜艳的蓝色,我们的眼睛欣喜地看到遍布苔藓的山脉、闪耀的瀑布、覆盖着嘈杂的丛林。"女预言者"号离海底有十五拓深,可是海水如此清澈,彩虹色的珊瑚清晰可见。我和亨利都在想如何能够说服莫利纽克斯船长允许我们上岸,这时他就出现在甲板室,胡子修剪过,额前的头发还涂了油。船长一贯无视我们的存在,可这次他却面带小偷一样友善的微笑向我们走来。"尤因先生,古斯医生,你们愿不愿意在早上陪大副和我上岸到那边的岛上去?在北海岸的一个海湾,有处卫理公会教徒的定居地,他们管它叫'拿撒勒(注:巴勒斯坦北部的一小城,相传为耶稣的故乡。)'。好奇的先生们可能会发现这个地方很有趣。"亨利很热情地接受了,我也没拒绝,尽管我很怀疑这个老浣熊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说定了。"船长说。

一小时后,"女预言者"号拉锚移船进入伯利恒湾,这是个黑色沙子的小海湾,受拿撒勒角弯曲部位的保护,免受信风的侵袭。岸上是在水平线附近的支材上建起来的一片简陋的茅草屋,那些接受洗礼的印第安人住在这里(我猜的是对的)。在比这些房屋地势高点的地方是十几座由文明人的双手建造的木制建筑。再高些的,接近山顶的地方傲立着一座带有白色十字架标记的教堂。我们用的大点的划船放下去了。四个桨手是格恩西、本特内尔还有一对"束带蛇"。布若海夫先生戴上帽子,穿上马甲,看上去更适合在曼哈顿的客厅里穿,而非过海时。到岸前,除了浑身湿透,我们没遇到什么事故。但是我们--来自殖民者--唯一的信使是一条在金黄色茉莉花和朱红色喇叭花下,气喘吁吁的波利尼西亚狗。沿岸的棚屋和蜿蜒向上到教堂"主要街道"上看不到人的踪影。"二十个人,二十支火枪,"布若海夫先生评论说,"这个地方晚饭前就能成我们的了。令人遐想,是吧,先生?"莫利纽克斯船长命令桨手们在阴凉处等着,我们"去拜访帐房里的国王"。我怀疑船长最近的善意只是表面的,这点得到了证实:当他看到卖东西的商店被木板挡上的时候,发泄出咬牙切齿的咒骂。"可能,"荷兰人想了想说,"那些黑人并没有改变信仰,为了布丁把他们的牧师给吃了?"

从教堂的塔楼传来一声钟声。船长拍了下额头:"真是瞎了眼,我在想什么呢?今天是安息日,天啊,这些信神的玩意儿还在他们的破教堂里学驴叫呢!"我们沿着曲折的路几乎爬着上了陡峭的山,我们这群人的速度因为莫利纽克斯船长的痛风病慢下来。(当我使劲地时候感到明显的喘不过来气。回想到在查塔姆时我的精神状态,我担心寄生虫是多么严重得破坏了我的体质)我们到达拿撒勒做礼拜的教堂时,人们刚刚聚集在一起。

船长摘掉了他的帽子,用低沉的声音热情地说:"你好啊!我是乔纳森·莫利纽克斯,'女预言者'号的船长。"他手一扫,指向了海湾里我们的船。"拿撒勒人"却没那么热情,男人们对我们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女人和小孩都躲在扇子后面。"去叫郝劳克斯牧师过来"的喊声回荡在教堂深处,这时教堂的当地占领者蜂拥而出接见拜访者。我数了下,有六十个以上的成年男女,其中大约三分之一是白人,穿着他们最好最漂亮的衣服(可以从最近的两周航程远的服饰用品店里弄到)。黑人不加掩饰地好奇地看着我们。当地的女人们穿着得体,但是很多人患上了甲状腺肿。男孩子正用棕榈树叶做成的阳伞保护女主人白皙的皮肤免受太阳的烤晒,他们稍稍咧嘴笑了。一"排"有特权的波利尼西亚人穿着漂亮的棕色肩带,上面绣着白色的十字架,算是种制服。

接着跳出一个炮弹一样的男人,身上的牧师袍表明了他的身份。"我,"主教说,"是贾尔斯·郝劳克斯,伯利恒湾的牧师和伦敦传教协会在莱伊雅提的代表。说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吧,先生们,简洁点。"

莫利纽克斯船长接下去开始了他的介绍:布若海夫先生"来自荷兰改良主义教派",亨利·古斯先生是"伦敦贵族阶层的医生,不久前是斐济传教团成员",还有亚当·尤因先生,他是"代表美国公文和法律的公证人"。(这样我明白了这个无赖的把戏了!)"我们这些浪迹于南太平洋的虔诚的人久仰郝劳克斯牧师和伯利恒湾的名声。我们一直希望能在您的祭台前面庆祝安息日--"船长摆出一副可怜相看着教堂,"但是,唉!逆风耽搁了我们抵达的时间。不管怎样,但愿您这里的募款盘没被着吧?"

郝劳克斯牧师仔细打量着我们的船长:"你率领的船员信奉上帝吗,先生?"

莫利纽克斯船长装出谦恭的样子朝旁边扫视了一下:"跟您的教堂相比,既不如它虔诚也不如它坚不可摧,先生,但是是的,布若海夫先生和我接近所能照顾那些灵魂。我很遗憾,这需要我们不断努力。我们一转身,水手们就恢复到原来毫无礼制的样子了。"

"哦,但是船长,"一位穿着蕾丝领子衣服的夫人说,"在拿撒勒我们也有屡犯教规的人!你要原谅我丈夫的谨慎。经验告诉我们大多数挂着所谓信奉基督的旗子的船除了给我们带来疾病和醉鬼之外没什么好处。在确信人们的清白之前我们必须假定他们是有罪的。"

船长再次鞠躬。"夫人,我没什么好原谅的,因为根本没什么冒犯,我也没因此而生气。"

"您对那些'海上西哥特人(注:原指五世纪入侵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哥特族人,也指野蛮人。)'的成见完全有道理,郝劳克斯夫人--"布若海夫先生也加入了对话,"我绝不能容忍我们'女预言者'号上有一滴酒存在,但是水手们叫苦连天!哦,他们真的叫,我冲他们喊:'你们唯一需要的是圣灵!'我声音更响,更长!"

这种伪装正在产生它想要的效果。郝劳克斯牧师介绍了他的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子,他们出生在拿撒勒。(女孩子们可能出身于一所女校但是男孩子们浆硬的领子下面的皮肤晒得像夏威夷土人一样黑)尽管我很不愿意陷入船长的骗局,但是我还是很好奇地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岛上的神权政治。顺其自然吧。很快我们这群人继续来到郝劳克斯的牧师寓所,它不会让南半球任何一个小执政官感到相形见绌。寓所包括一间有玻璃窗的大客厅,里面有美国鹅掌楸做的家具。还有一间盥洗室,佣人住的两个小房间和一间餐厅,在那儿,我们不久就尝到了新鲜的蔬菜和嫩猪肉。每根桌子腿都泡在一只盛着水的盘子里。郝劳克斯夫人解释说:"蚂蚁是伯利恒的一大灾害。必须定期清除淹死的蚂蚁尸体,以防它们造起自己的堤道。"我对他们的住处说了些恭维话。"郝劳克斯牧师,"房子的女主人骄傲地告诉我们,"在格罗斯特郡接受过木匠的训练。拿撒勒的大多数建筑都出自他手。要知道,异教徒被这种实实在在的展示感动了。他想:'基督徒们的房子是多么整洁啊!我们的茅舍多脏!白人上帝是多么慷慨啊!我们的多么小气!"这样,又一个归附者被带到了上帝那儿。"

"如果我能重新活一次,"布若海夫先生发表意见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我会选择传教团的无私的道路。牧师,我们看到这里有一支深深扎根于此的稳固的传教团,但是在一片从未有基督徒踏上过的愚昧沙滩上,一个人怎么开始劝说人们皈依的工作呢?"

郝劳克斯牧师的眼神经过提问者凝视着未来的演讲厅。"坚持,先生,同情和法律。十五年前,在这个海湾,我们受到的接待不比你们的热情到哪里去,先生。向西看,看到那片形状像铁砧的岛屿吗?波拉波拉岛,黑人们这样称呼它,但是斯巴达是个更合适的名字。他的勇士们是那么英勇善战!在伯利恒湾的沙滩上,我们战斗过而且我们中有些人倒下了。如果我们的枪没有赢下第一周的战斗,那么,莱伊雅提传教团也只是一个梦想罢了。但是是神的意志让我们点燃这里的灯塔并让它一直燃烧。半年后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女眷从塔希提带来。对土著人的死我很遗憾,但是一旦印第安人看到上帝是如何保护他的教徒,那,甚至是斯巴达人都会恳请我们派牧师的。"

郝劳克斯夫人接着讲故事:"当致命的天花开始发作,波利尼西亚人需要救助,既要精神上的也要物质上的。于是我们的同情让异教徒来到了神圣的洗礼盆前。那时候该轮到神的法律来保护我们的教徒远离诱惑--和劫掠的水手。特别是捕鲸的水手,他们鄙视我们,因为我们教女人们保持纯洁和谦虚。必须得让武器一直好用才行。"

"但是如果有沉船事故,"船长说,"我敢保证那些捕鲸船上的人在沙滩上会请求命运女神为他们洗礼,而就是那些'可恨的传教士们'给他们带来了福音书,不是吗?"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并愤愤不平。

劳克斯夫人回答了我提出的关于在这个寂寞的人类理想发展的前哨--法律和秩序是如何实施的问题。"我们的教堂议会--我丈夫和三位年长的智者--由祈祷指引他们通过那些我们认为是必要的法律。我们救世主的卫士们--一些证明了自己忠心做教会奴仆的土著人保证这些法律的实行,以换取在我丈夫的商店里的赊账。警惕,不可松懈的警惕至关重要,不然下个星期……"郝劳克斯夫人突然战栗了一下,那反应就像叛教的魂灵在她的坟墓上乱舞。

饭后,我们又来到客厅,在那里一个土著男孩用好看的葫芦做的杯子为我们盛上了凉茶。莫利纽克斯船长问道:"先生,一个人如何资助像您这样勤劳的传教团呢?"

郝劳克斯牧师感觉到话头不对,重新仔细打量了下船长:"竹芋淀粉和椰子油支付我们的花费,船长。黑人们在我们的种植园里工作,挣取他们上学、圣经学习和礼拜的钱。一周之后,上帝希望如此,我们就会收获大量的干椰子仁。"

我问是否印第安人是自愿工作的。

"当然!"郝劳克斯夫人叫道,"如果他们屈服于懒惰,他们知道救世主的卫士会因此惩罚他们的。"

我还想问问这些惩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莫利纽克斯船长一下抢走了话题:"您的传教联合会的船只把这些易腐烂的货物再绕道好恩角运回伦敦?"

"您猜对了,船长。"

"您是否考虑过,郝劳克斯牧师,如果您有一个距离联合会更近的更可靠的市场--和不断扩大的精神影响--您的传教团长久在此的根基将会更加稳固?"

牧师让服侍的男孩子离开房间。"我已经很详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哪里有呢?墨西哥的市场太小,而且容易遭到抢劫;在开普敦,腐败的税务官和南非白人紧密勾结;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会抽干你的每滴血。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布若海夫先生。"

船长指指我:"尤因先生住在"--他顿了一下,透露了他的提议,"加利福尼亚的旧金山。你知道它从七百人的不起眼的小镇,发展成了一个大都市,有……二十五万人?没什么人口统计能调查得清!中国人、智利人、墨西哥人、欧洲人,所有不同肤色的外国人每天都蜂拥而至。尤因先生,请告诉我们一个鸡蛋现在在旧金山卖多少钱?"

"一块钱,我妻子在写给我的信里说的。"

"一个普通的鸡蛋要卖一美元。"(莫利纽克斯船长的微笑就像我有一次在路易斯安那的干货店里看到过的一条做成木乃伊的鳄鱼的微笑一样)"无疑,这会让您这么聪明的人考虑考虑。"

郝劳克斯夫人可不好骗。"所有的金子很快就会被挖光的。"

"是的,夫人,但是饥饿、喧嚣和富裕的旧金山市--坐着像我的'女预言者'号这样装备齐全的纵帆船只需要三周就可到达--会一直存在,而且它的命运就像水晶一样清晰透明。旧金山将会成为太平洋沿岸的伦敦、鹿特丹和纽约。"

我们的船长用一根金枪鱼的鱼刺剔着牙:"尤因先生,你相信我们种植园里种的商品在你们的城市里会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吗?"(听见别人说我们不起眼的小镇如此诱人是多么奇怪的感觉!)"既在当前也在淘金热之后?"

我的诚实是莫利纽克斯船长为了得到自己不可告人的好处而打出的一张牌。但是正如我不愿意帮助他一样,我也不想为了让他难受而撒谎。"我相信。"

贾尔斯·郝劳克斯解下了他的牧师领(注:纽扣钉在颈后的白色硬立领。):"乔纳森,你介意陪我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吗?我对它的屋顶结构很引以为豪。是我自己为了抵御可怕的台风而设计的。"

"是吗,贾尔斯?"莫利纽克斯船长回答道。"请带路。"

尽管亨利·古斯医生的名字今天早上之前在拿勒撒还并不为人所知,但是一旦伯利恒的夫人们听说一位有名的英国医生上岸,她们会回忆起所有的小恙,设法穿过拥挤的小道,来牧师寓所。(跟丑陋的男人们关在一起那么久,现在和漂亮的女人待在一起,感觉是那么别扭!)我的朋友的慷慨使他无法把任何来访者拒之门外,所以郝劳克斯夫人的会客室被临时用作他的诊疗室,还挂上了亚麻布做遮挡。布若海夫先生回到了"女预言者"号上,安排货舱腾出更多的空间。

我恳请郝劳克斯夫妇让我在伯利恒湾四处看看,但是沙滩上热得让人受不了,而且沙子会传播疾病,所以我又回到了通往教堂的"主要街道"上,从教堂里传来唱赞美诗的声音。我本计划参加下午的礼拜的。没有任何人,没有一条狗,甚至没有一个土著人去打断安息日的宁静。我眯起眼往昏暗的教堂里面看去,里面烟雾太浓了,我很担心,竞误认为房子着火了!唱诗结束了,接下来的是一阵咳嗽声。五十个黑人站在我面前,我意识到空气中浓重的烟雾不是火也不是焚香产生的烟,而是来自劣制香烟。他们每个人都叼着烟管喷云吐雾。

一个矮胖的白人正站在布道坛上用"澳新和伦敦土话"的混合口音进行布道。这样非正式的虔诚表现还没让人不舒服,直到"布道"的内容变得很明显。我引用如下:"因此希望看到圣彼得,是的,上帝也叫他'更让人高兴的烟枪彼得',他来自罗马,他抽着'老烟'教那些巴勒斯坦的长着鹰钩鼻的犹太人什么是什么。这就是我现在教你们的,看着。"这时,他突然停下来给一个人做指导:"不对,柏油娃娃(注:对美国黑人或新西兰毛利人的侮辱性称呼。),你全做错了,看到吗,你把烟草放在粗的那头,对,那头,看到吧,哦,上帝!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是烟斗柄,这是该死的烟斗的斗!像你旁边的'泥鱼'那样做,不对,我来做给你看!"

一个皮肤土黄色,驼背的白人斜靠在一个储藏柜上(我后来证实,里面装着成百上千本用波利尼西亚语印制的《圣经》--在我们离开之前,我必须要讨一本)看着烟雾缭绕中进行的做法。我向他小声做了自我介绍,以免打扰到正在布道的烟民。这个年轻的男子介绍自己叫瓦格斯塔夫,并解释说布道坛上的那个人是"拿撒勒吸烟学校的校长"。

我承认,像这样的学校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是塔希提的传教团里的阿普伍德教父的主意。你必须明白,先生,你们典型的波利尼西亚人轻蔑地拒绝了工业,因为他没有理由觉得钱重要。'如果我饿了,'他说,'我去自己摘点,或者抓点东西吃。如果我冷了,我就告诉女人:"织布!"'游手好闲的人,尤因先生。我们都知道,魔鬼会给他们找些什么活干。但是通过给这些懒惰的、讨厌的家伙灌输一些对这种无害树叶的温和渴望,我们给他一种挣钱的动力,这样他就可以从传教团的贸易站里购买他的烟草--而不是酒,记住,只是烟草。真妙啊,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我怎能不赞同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奇异的像鸟发出的高八度音和海浪拍打海湾的声音。亨利正在抱怨自己的袖口链扣。郝劳克斯夫人的热情好客让我和亨利今晚都很开心,她已经派她的女仆来告诉我们晚饭准备好了。

12月9日 星期一

接着昨天的继续写。吸烟学校放学后(几个学生走路不稳而且感到恶心,可是他们的老师,一位巡回的烟草贸易商人说:"他们很快就会像河豚一样上钩的!"),尽管拿撒勒角仍旧在耀眼的阳光里烧烤,但是炎热天气也已是强弩之末了。瓦格斯塔夫先生和我沿着伯利恒湾以北的一个树木茂盛的狭长港湾散步。我的向导,一个格雷维森来的助理牧师的小儿子,从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被吸收到这个传教团的使命中来。

传教联合会通过郝劳克斯牧师的安排把他送到这里和一个拿撒勒寡妇伊莱扎结了婚,婚前姓麦坡,同时还做了她儿子丹尼尔的爸爸。他是去年五月上岸的。

我感叹道住在这么一个伊甸园里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啊,可是我的这些打趣的话却戳到了这个年轻人的痛处。"以前我还相信是这样的,先生,但是现在我却不是很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伊甸园是个极为整洁的地方,但是这里每个有生命的东西都变得失去控制了,它们到处撕咬乱抓。带到上帝那里的异教徒是一个被拯救的灵魂,这我知道,但是太阳永远不会停止发光,浪花和石头总是那么明亮,我的眼睛在黄昏到来之前会感觉疼痛。有时候,为了能有一场北海(注:在大不列颠和欧洲大陆之问的边缘海。)那样的雾,我宁愿付出一切。这个地方给我们的灵魂带来过度的要求,实事求是地讲,尤因先生。我的妻子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但是那并没有让她感觉更容易些。你会想野蛮人会心存感激,我是说我们教育他们,给他们治病,为他们带来工作和永生!哦,他们说句"请,先生"和"谢谢,先生"就足够了,但是你什么都感觉不到"--瓦格斯塔夫使劲捶了捶自己胸口心脏位置--"这里。是的,它可能看起来像伊甸园,但是莱伊雅提是个陷落的地方,跟所有地方一样,没有蛇,但恶魔就像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也在这里不断活动。蚂蚁!到处是蚂蚁。在你的食物里,衣服里甚至鼻子里都是!在我们让这些可恶的蚂蚁也皈依上帝之前,这些岛屿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我们。"

我们来到他不大的住处,是他妻子的前夫建造的。瓦格斯塔夫先生并没有邀请我进去,而是进屋取了一瓶水在我们散步的时候喝。我绕着不大的前花园转了一圈,那里一个黑人园艺师正在用锄干活。我问他在种什么。

"大卫是个哑巴。"一个穿着没系好的邋遢围身布的女人从门口向我喊道。我恐怕我只能用邋遢来描述她的长相和举止。"跟个石头一样什么也不会说。你是待在郝劳克斯家的英国医生。"

我解释道我是一个美国公证人,并问她我是否可以跟瓦格斯塔夫夫人说几句。

"我的结婚公告(注:举行婚礼前连续三个星期天在所属教区教堂等处预先发布,给人以提出异议的机会。)和结婚证上说可以。"

我说如果她想找古斯医生看病,他正在郝劳克斯家进行特别门诊。我让她放心亨利的高超医术。

"好到能把我带走,让我重新回到我以前在这里浪费掉的日子,让我在伦敦每年有三百镑的收入吗?"

我承认,这样的要求超出了我朋友的能力所及。

"那么你医术高超的医生帮不了我,先生。"

我听到身边的矮树丛里咯咯的笑声,我转过身,看到一大群黑人小男孩。(看到"种族间"的结合产生许多浅色皮肤的后代,我很好奇)我没理睬这些孩子,转过身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白人男孩,和他妈妈一样邋遢,轻快地从他妈妈身边走过,妈妈也没有想要拦住他。他竟然和他的土著人玩伴一样光着身子玩耍!"嘿,小家伙,"我训斥道,"你们就那样到处跑,难道不怕中暑吗?"这个男孩的蓝色眼睛闪过一丝充满野性的神情。他用波利尼西亚语冲我使劲喊了几声作为回答,这让我很困惑,却让这帮子黑人小孩很开心,他们像一群金翅鸟一样飞快跑开了。

瓦格斯塔夫先生沿着这个男孩的踪迹走去,很不安:"丹尼尔!回来,丹尼尔!我知道你听到我了!看我用鞭子抽你!你听到了吗?看我用鞭子抽你!"他回来到他妻子这,说:"瓦格斯塔夫夫人!你想让你的儿子长大变成一个野蛮人吗?至少给孩子穿上衣服!不然尤因先生会怎么想!"

瓦格斯塔夫夫人对她年轻丈夫的蔑视如果装在瓶子里,可以作为老鼠药卖:"尤因先生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接下来,他明天就会乘着漂亮的纵帆船带着他的想法离开。不像你和我,瓦格斯塔夫先生,我们会死在这里。很快,我祈求上帝。"她转向我:"我的丈夫完不成他的学业,先生,所以我很抱歉一天要把这么明显的道理解释十遍。"

不愿看到瓦格斯塔夫先生受他妻子的羞辱,我不动声色地欠欠身,抽身来到栅栏外。我听到了被女人的轻视践踏的男人的愤怒。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附近的一只鸟上,听到它一遍一遍地唱着:"托比没在讲,没有……托比没在讲……"

我的向导又回到我这里,很明显,闷闷不乐:"请原谅,尤因先生,瓦格斯塔夫夫人今天的情绪烦躁得可怕。因为天太热,还有苍蝇,她睡眠不足。"我让他放心,南太平洋"永远的下午"最强壮的生理机能也会感到不堪重负。我们沿着越来越窄的海角走在黏滑的树叶下,泛滥成灾的毛毛虫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从蝎尾蕉像爪子一样的花瓣上掉落下来。

这个年轻人讲述了传教团是如何让瓦格斯塔夫先生的家人相信他的未婚妻的血统多么无可挑剔。郝劳克斯牧师在他到达拿撒勒的第二天就让他们完婚了,那时他还陶醉地欣赏迷人的热带风光。(还不清楚伊莱扎·麦坡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婚姻安排:亨利认为是纬度和气候让较弱的一方"思想错乱",而且让他们容易顺从)他们在结婚的文件上的签字还没完全干透,瓦格斯塔夫先生的新娘的"缺点"、真实的年龄和丹尼尔不服管教的天性就显露无遗了。这个继父曾经试图遵守契约,但是这导致母亲和继子"缺德的反控",这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郝劳克斯牧师不仅没有帮助瓦格斯塔夫先生,他还斥责他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可事实是,十天里有九天他跟约伯(注:《圣经》里的故事人物,历经危难,但仍坚信上帝。)一样不幸。(别管瓦格斯塔夫先生的不幸是什么,有什么可以比寄生虫啃他的大脑通道更不幸的吗?)

想要用一些物资供给方面的问题使这个忧思的年轻人分分心,我问为什么那么多《圣经》躺在教堂那儿无人问津。(事实是只有书虱在读)"按理说郝劳克斯牧师应该知道,但是大概的情况是,马达维亚湾的传教团首先把《圣经》翻译成波利尼西亚语,然后土著传教士们用那些《圣经》成功地使许多人皈依上帝,以至于这使得老惠特洛克--拿撒勒的建立者之一,现在已经死了--相信在这里传教团也可以重复这个实验。要知道,他曾经做过海格特的雕刻师的学徒。用枪和其他方法,最初的传教士们带来了一间印刷厂、纸张、一瓶瓶的墨水、一盘盘的活字和一刀一刀的纸。在建设伯利恒湾的十天之内,甚至在他们开挖花园之前,就为传教学校印刷了三千本初级读本。接着就是拿撒勒的《福音书》,它们把上帝的话从传教联合会传播到库克群岛(注:南太平洋群岛,1888年为英国保护地,现宣布实行完全内部自治。)再到汤加(注:南太平洋岛国。)。但是现在印刷厂全生锈了,我们有成千上万本《圣经》,祈求能找到一个主人,这是为什么呢?"

我猜不出。

"没有那么多的印第安人。船只给这里带来了疾病的粉尘,黑人们吸入后得了肿胀病,就像矮树林的枝梢一样纷纷倒下。我们教给幸存者关于一夫一妻制和婚姻的知识,但是他们的结合并没有多生育子女。"我发觉自己在想瓦格斯塔夫先生上次笑是多少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杀死你所珍惜的来疗伤,"他发表自己的看法,"那看起来才是正确的做事方式。"

小路在海边一块黑色珊瑚碎"铸块"的地方到头了,它二十码长,两人高。"这被称为'马瑞'(毛利人开会的院子)。"瓦格斯塔夫先生告诉我,"别人告诉我,在南太平洋你到处会都会看见它们。"我们爬上去,我能清楚地看到"女预言者"号,对于一个体力好的游泳者来说是很容易游过去的一段距离。(芬巴正在舷侧倒一大桶东西,我突然看到奥拓华在后桅纵帆顶部的黑色身影,他正在收起前天帆的吊索)

我询问起"马瑞"的起源和用意。瓦格斯塔夫先生简单地做了解答。"就在二三十年以前,印第安人就在我们站着的这些石头上向着他们错误的神呼喊、杀生和献祭。我的思绪回到了查塔姆岛上的宴会沙滩。"救世主的卫士们会给那些来到这里的黑人施以严酷的鞭刑。会这么干的。土著人的孩子们甚至都不知道以前的神的名字了。现在到处都是老鼠窝和碎石了。那就是所有的信仰终有一天要变成的东西。老鼠窝和碎石。"

我被鸡蛋花的花瓣和花香包裹着。

晚饭饭桌上挨着我的是德比郡夫人,她成为寡妇快六十年了,就像发绿的橡树果实一样又苦又硬。"我承认我不喜欢美国人,"她告诉我,"他们在1812年的战争中杀死了我亲爱的萨缪尔叔叔,他是皇家炮兵部队的一名上校。"我表达了(多余的)同情,但是进一步说道尽管我自己亲爱的叔叔也在同一场战争中死于英国人手下,我最亲密的一些朋友都是英国人。医生笑得太响了,而且突然激动地喊道:"好哇,尤因!"

郝劳克斯夫人在我们触礁之前抓住了谈话的方向舵:"您的老板对您的才能充满信心,尤因先生,相信您能办好必须经历如此漫长而艰苦的航行才能完成的任务。"我回答说,是的,我做公证人的经验足够我完成现在的任务,但是那我还不够格说这样的任务是我的职责所在。我的谦逊赢得了大家会意的咯咯笑声。

郝劳克斯牧师感谢过上帝的恩典赐予我们乌龟汤之后,又祈求上帝保佑他和莫利纽克斯船长一起做一次商业冒险。他在我们进餐的时候进行了一场颇受欢迎的布道:"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上帝在我们这个文明世界,不是以《圣经》时代的奇迹形式现身,而是以发展的形式。是发展引导人性登上通往神性的阶梯。这不是雅各梦见的天梯,而是'文明之梯',如果你想称呼它的话。在这个梯子上所有的种族中,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站在最高处。拉丁人在下面一两级梯阶的地方。再下面是亚洲人--一个勤劳工作的种族,没人能否认,但是缺少我们雅利安人的勇敢。再往下,我们还有黑人。尽管不听话的是魔鬼的化身,脾性好的可以训练得会干活赚钱。在加利福尼亚讲西班牙语的聚居区,美国的印第安人也能干些有用的杂务活吧,不是这样吗,尤因先生?"

我说是那样。

"接下来是我们的波利尼西亚人。就此而言,到过塔希提、夏威夷或伯利恒的人会赞同太平洋的岛民如果接受悉心指导,可能会学会识字、数数和虔诚方面的基本知识,因此会超越黑人并能在勤劳方面同亚洲人差不多。"

亨利打断他,指出毛利人已经进一步学会了关于商业主义、外交和殖民主义更深的知识。

"这证明了我的看法。排在最后、地位最低也是最卑微的就是那些'不可挽救的种族',澳大利亚的土著民、巴塔哥尼亚人、部分非洲民族等等,只比类人猿高一个梯阶。对发展如此顽同不化,就像乳齿象和猛犸象一样,恐怕他们会步他们的兄弟民族--加那利群岛的岛民关契斯人(注:位于非洲西北海岸之外大西洋加那利群岛上的原住民,作为一个独特的民族已经灭亡。)和塔斯马尼亚人--的后尘,很快就会'从这个梯子上被去除掉',这是最善意的预期。"

"你的意思是--"莫利纽克斯船长喝完他的汤,说,"灭绝?"

"我就是这个意思,船长,是的。大自然的法则和发展是同步的。本世纪就会目睹人类的种族实现关于他们种族特质的预言。优等种族会把人口过多的野蛮人的数量降到正常值,因此可能会产生让人不舒服的场面,但是有理智的勇气的人一定不能畏缩。一个荣耀的秩序会随之而来,那时候所有的种族都会明白,是的,会欢迎他们在上帝的文明之梯上的位置。伯利恒湾为我们提供了即将到来的黎明的一线曙光。"

"我为此祈祷,牧师。"莫利纽克斯船长回答道。一个叫高斯灵的先生(郝劳克斯牧师大女儿的未婚夫)紧握双手,充满了甜言蜜语般的崇拜之情:"请恕我冒失,先生,这让我觉得您的高论一直没有印刷出版,这简直就是……对了,是一种'损失',先生。'郝劳克斯文明之梯'将会点亮皇家传教联合会!"

郝劳克斯牧师说:"不,高斯灵先生,我的工作在这里。太平洋必须发现它自己的另一个笛卡尔,另一个居维叶(注:(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曾任国务委员和内务部副大臣。)。"

"您其实很明智,牧师--"亨利用手啪得拍了只飞虫,仔细研究它的尸体,"没有把您的理论讲出来。"

我们的主人无法掩饰他的愤怒:"怎么这么说?"

"啊,如果仔细看,如果一个简单的法则就足够的话,很明显一个'高论'就是多余的了。"

"那是什么法则呢,先生?"

"'古斯的生存两法则'的第一条。它是这么说的:'弱肉强食。'"

"但是您的'简单法则'有个基本的无法解释的地方:'为什么白色种族统治着整个世界?'"

亨利轻声一笑,假装为一支想象中的火枪上子弹,沿着枪管瞄准,眯起眼睛,然后"砰!砰!砰!看到了吗?在他吹吹矢枪之前就把他干掉了",这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德比郡夫人发出一声惊愕的"噢"。

亨利耸耸肩:"你说的基本的无法解释的地方是什么?"

郝劳克斯牧师的好心情已经没了。"你的意思是说白人种族不是靠神的恩惠而是用火枪统治了世界?不过这样的断言同样无法解释,只不过是披着借来的外衣而已!如果不是上帝威严的意愿,为什么结果是白人得到了火枪,而不是,比如说,爱斯基摩人或俾格米人?"

亨利欣然解释说:"我们的武器并不是哪个早上突然掉在我们大腿上的。它可不是来自西奈山上空的神力。自从阿金库尔战役(注:1415年英王亨利五世于法国北部阿金库尔村重创数倍于己的法军。)以来,白人就已经完善和发展了火药技术直到我们的现代军队能在战场上使用成千上万支火枪!'啊哈!'你会问,'但是为什么是我们雅利安人呢?为什么不是什么单脚人,或者毛里求斯的曼德拉草呢?'那是因为,牧师,在世界上所有的种族中,我们对宝藏、金子、香料和统治的热爱,哦,最主要的,甜蜜的统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们的贪婪--是最强烈、最饥饿和最不择手段的!是的,这种贪婪,推动了我们的发展;我不知道是为了邪恶的还是神圣的目的。你也不知道,先生,我也不会过度关心。我只感激我的造物主把我丢在了胜利这一边。"

亨利的直率被曲解为粗鲁,郝劳克斯牧师像身在赤道上的厄尔巴岛(注:位于意大利西岸,拿破仑笫一次放逐就在此岛上。)的拿破仑,因为愤怒而脸色微红。我称赞我们女主人的汤(尽管事实上我迫切需要杀蠕虫药,除了最简单的食物我很难吃下任何东西),而且问她这些乌龟是在附近沙滩上抓的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

后来,在闷热而潮湿的黑暗中,壁虎在偷听着,亨利躺在床上,吐露了一个秘密:白天的诊疗已经成了"歇斯底里、被太阳烤晒的女人们"的大游行,她们不需要什么药,而是女性的袜商、女帽设计者、女帽制造商、香水商店和杂七杂八的装饰品店。他的"诊疗",他详细地说,十分之一是看病,十分之九是闲聊。她们发誓自己的丈夫和土著女人乱搞,而且生活在道德的恐惧中,生怕她们会抓到'把柄'。哭湿的手绢都得轮流拿出去晾干才行。"

他透露的秘密让我感到不安,我大胆跟亨利说当他不同意我们主人的观点时,可以稍稍克制一点。"最亲爱的亚当,我当时已经在克制了,而且不是一点点!我很想把这些话冲着那个蠢蛋吼出来:'为什么要笨手笨脚地掩盖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们急急忙忙把皮肤更黑的种族送进坟墓是为了夺取他们的土地和土地上的财富?狼不会坐在它们的洞里,编造大量消灭种族的理论来为他们吃掉一群绵羊的行为辩护。"理智的勇气"?真正"理智的勇气"是丢掉这些遮羞布,承认所有的民族都是掠夺成性的,但是白人掠夺者,用我们致命的疾病粉尘和火器的双人舞,成为掠夺者例子里杰出的代表,那又怎么样?'"

一位尽职尽责的医治者和温和的基督徒能屈从于这样的愤世嫉俗,这让我很不安。我问他想不想听听古斯的生存第二法则。亨利在黑暗中咧开嘴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嗓子:"生存的第二法则中并没有什么第二法则。吃或者被吃,仅此而已。"很快他就开始打呼噜了,但是体内的虫子让我一直很清醒,直到星光暗淡。壁虎吃饱了,轻轻地在我的床单上爬着。

黎明热得让人出汗,天色也有点像西番莲子那样红。男女土著民都被逼迫沿"主要街道"而上,到山顶教会的种植园里做苦工,在那里他们一直工作到下午,那时天气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在来接亨利和我回"女预言者"号的小划船到来之前,我去看给干椰子仁拔毛草的工人们。碰巧年轻的瓦格斯塔夫先生今早负责做他们的监工,他让一个土著男孩给我们带来椰子汁。我克制住没有问候他的家人,他也没提到他们。他拿着一根鞭子。"但是我自己很少用它,这是耶稣的卫士用的。我只是看守的监工。"他说。

有三个这样的地位比较高的监工监视他们的同伴,领唱赞美诗(《陆地上水手的船歌》)和斥责偷懒的人。比起昨天,瓦格斯塔夫先生不是那么想跟我交谈,这让我的一些轻松的话无法说出口,只是被热带丛林和做苦力的声音打断。"你在想,我们把自由的民族变成了奴隶,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郝劳克斯先生已经解释过他们为了有利于传教团带来的"发展"是付钱给苦工的。瓦格斯塔夫先生没听见我的话。"有一个蚂蚁群落叫奴隶制造者。这些虫子突袭了普通蚂蚁的殖民地,把卵偷到自己的窝里。卵孵化后,啊,偷来的奴隶变成了大帝国的工人,而且从来想不到他们是被偷来的。如果你问我的话,是耶和华把这些蚂蚁塑造成榜样,尤因先生。"瓦格斯塔夫先生凝视的目光里充满了古往今来,"让他们自己看清这一点。"

性格变化不定的人让我不知所措,瓦格斯塔夫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表达了我的歉意,抽身继续到我下一个造访的地点,学校。在这里,两种肤色的拿撒勒婴孩学习《圣经》经文、算术和识字基础。德比郡夫人教男孩,郝劳克斯夫人教女孩。下午,白人小孩还有额外的三个小时根据他们的地位开设的个别辅导课程(尽管举例来说丹尼尔·瓦格斯塔夫看上去就对他的老师的花言巧语具有免疫力),而他们的肤色较深的玩伴则在每天晚课(注:指天主教中每天七段祈祷时间中的晚课,又称晚祷。)前回到田地里他们的父母那儿。

为了表示对我的欢迎,他们表演了一场简短的滑稽歌舞串演。十个女孩,其中五个白人,五个黑人,每人背诵了十戒中的一戒,然后又为我演唱了《噢!你是我最爱的地方》,由郝劳克斯夫人用一架立式钢琴伴奏,它的历史远比现在辉煌得多。接着女孩们被邀请向来访者提问,但是只有白人的小姐们举起了她们的手。"先生,您认识乔治·华盛顿吗?"(天啊,不!)"您的马车由几匹马拉?"("我岳父的四匹,但是我更愿意骑在一匹马上。")最小的问我:"蚂蚁也会得头痛吗?"(如果她同学的窃笑没有让这个提问者哭了的话,我应该会站在那儿安静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告诉学生们要按照《圣经》生活,听比他们年长的人的话,然后就离开了。郝劳克斯夫人告诉我,曾经离开这里的客人都会被呈上一个鸡蛋花做的花冠,但是传教团里的长者认为花冠是道德败坏的东西。"如果我们今天能允许送花冠的话,明天就会有舞蹈。如果明天有舞蹈……"她身子突然一颤。

真遗憾。

中午之前,水手们已经把货物都装船了,"女预言者"号迎着不利的风向起锚驶出了海湾。亨利和我回到船上的食堂,以躲开浪花和骂人的话。我的朋友正在按照拜伦式诗节的风格创作一首叙事诗,题目叫《奥拓华--最后的莫里奥里人的真实历史》,并不断打断我写日记,问什么音跟什么音押韵:"鲜血的河流"?"泥土的主题"?"罗宾汉"?(注:英文原文中有押韵。)

我想起梅尔维尔先生在最近出版的《泰比》一书中描写的太平洋传教士的一些罪行。和厨师、医生、文书、牧师、船长和国王们一样,福音传教士是不是好坏参半呢?或许传教联合会和查塔姆的印第安人最好"没被发现",但是这样说等于要求做根本不可能的事。我们是不是不该赞成郝劳克斯先生和他的同道努力帮助印第安人爬上"文明之梯"的做法?向上爬难道不是他们唯一得到的拯救吗?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我更年轻时候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我住在郝劳克斯寓所的那天晚上,一个盗贼闯入我的舱房。当这个恶棍找不到我那个杰克木做的旅行箱的钥匙时(我把它套在脖子上),他还试图砸开锁。如果他得逞的话,巴斯比先生的契约和文件现在就成了海马的食料了。我多么希望我们的船长和可以信赖的毕尔船长是一样的人啊!我不敢把值钱的东西交给莫利纽克斯船长保管。亨利警告过我不要"捅马蜂窝",别跟布若海夫先生提起这次未遂的罪行,免得任何调查都会刺激船上的每个小偷在我一不留意的时候就来试试他们的运气。我想他是对的。

12月16日 星期一

今天中午太阳直晒头顶。马上要按惯例进行一场叫"跨越这条线"的捉弄人的仪式。在这场仪式中,"贞女们"(那些第一次跨越赤道的船员)要忍受其他水手导演的各种羞辱还要被按在水里。通情达理的毕尔船长在我前往澳大利亚的航行中没有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但是"女预言者"号上的水手们可不会拒绝他们的乐趣。(在看到这些"消遣"都包括哪些残忍的行为之前,我觉得对布若海夫先生来说,所有"乐趣"的概念都是讨厌的东西)芬巴预先告诉我们两个"贞女"是拉斐尔和本特内尔。后者已经在海上漂泊了两年了,但是只是在悉尼至开普敦一条航线上航行。

夜班时,水手们在前甲板上用吊索吊起一块帆布篷,然后聚集在起锚机周围,那里"尼普顿(注:海神。)王"(鲍考克,穿着可笑的袍子,戴着橡皮刷帚做的假发)正在主持御前会议。"贞女"们像两个塞巴斯蒂安(注:罗马军官,因为引导许多士兵信奉基督教,后被皇帝命令以乱箭和乱棒处死。)一样被绑到吊锚架上。"医生和奎尔考克先生!"鲍考克一看到亨利和我就喊道:"你们会从我的邪恶飞龙爪下拯救我们的贞女姐妹们吗?"他以一种很猥琐的方式拿着穿索针跳舞。水手们拍着手,迸发出淫荡的大笑声。亨利也在笑,回答说他更愿意解救不长胡子的贞女。鲍考克关于少女的胡子的快速回答太淫秽,以至于我都不敢写出来。

纠缠不休的国王转向了他的牺牲品:"开普敦的本特内尔,罪恶之城里的小痞子,你准备好加入到尼普顿的圣子队伍里来了吗?"这种夸张滑稽的表演一定程度上让拉斐尔又回到了儿时的精神状态,他很快地回答说:"是的,陛下!"本特内尔则点点头表示同意。尼普顿大笑道:"不--!我们得先把你们的鳞片从身体上刮下来!把剃须膏给我拿来!"陶格尼敢赶紧把一桶焦油递过去,鲍考克用刷子把焦油涂在囚犯的脸上。接下来,格恩西出现了,打扮成安菲特律特(注:海中五十仙女之一,海之女神,海神波塞冬之妻。)女王的样子,用剃须刀把焦油剃光。这个开普敦的水手大声骂着,这引发了许多的快乐和少数几次剃须刀的"失手"。拉斐尔以一种聪明的意识默默忍受着对他的折磨。"再弄好点,再好点,""尼普顿"大声叫着,然后才喊道,"把两个人的眼睛都蒙起来,把小混混带到我的'审判室'里!"

这个"审判室"是一桶海水,拉斐尔被头朝下扔进去,这时水手们一齐数到二十。之后,"尼普顿"命令他的"侍臣们"把"他的新子民拖出来"。拉斐尔的蒙眼布也被拿掉,这个孩子靠在舷墙上,从羞辱中慢慢恢复。

本特内尔大叫着,没那么乐意接受:"放手!你们这帮……龟儿子!""尼普顿王"惊恐地翻翻眼睛:"这张臭嘴在海水里待至少四十个数,孩子们,要不我的眼睛就不一般大了!"一数到四十,这个南非白人被提出来,他还在大声叫嚷着:"我会把你们这些猪崽子们全杀光,我发誓我会--"让大家高兴的是,他又被扔到水里泡了四十个数。当"尼普顿"宣布刑期已满的时候,他什么也干不了,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虚弱得呕吐。布若海夫于是结束了嬉戏,"尼普顿"最新鲜的"圣子"也用麻絮和一块香皂把脸洗干净了。

芬巴在吃晚饭的时候还在笑。毫无人道的残暴让我连一丝微笑都挤不出。

12月18日 星期三

海上波光粼粼,鲜有一丝风,温度计一直停留在九十度左右。船员们已经洗好了他们的吊床,并绑起来晒干。我的头痛每天开始得更早了,亨利又一次增加了我的杀虫药的剂量。我祈祷他的存货不要在我们在夏威夷抛锚之前就用光了,因为头痛如果没有缓和,它会把我的脑壳都弄碎。我的医生在其他地方忙着治疗"女预言者"号上的更多的由丹毒和胆汁病引起的霍乱病人。

今天下午断断续续的午睡被不断的大声喧哗打断,于是我走上甲板,在那儿看到一条小鲨鱼上了钩,被吊到船上。它在自己的宝石红色的体液里翻腾了好久,格恩西才宣布它真的死了。它的嘴巴和眼睛让我回想起蒂尔达的母亲。芬巴在甲板上切割了它的尸体,这样它才不会完全毁了他厨房里的美食(一种又老又硬的鳕鱼)。一些更迷信的水手一口拒绝这样的款待,说鲨鱼吃人是很有名的,所以吃鲨鱼的肉就等于间接吃人。塞克斯先生下午用这条大鱼的皮做了不少砂纸,收获颇丰。

12月20日 星期五

蟑螂有没有可能在我睡觉的时候长胖了?今天早上一只蟑螂爬到我脸上,试图从我的鼻孔里找东西吃,把我弄醒了。真的,它有六英寸长!一种暴力的冲动驱使我一心要杀死这只巨大的虫子,但是在我这间狭窄昏暗的舱房里,它占优势;我向芬巴抱怨,他劝我花一块钱买一种特殊训练过的"吃蟑螂的老鼠"。毫无疑问,接着他会打算再卖给我"吃老鼠的猫"来制服吃蟑螂的老鼠,接着我还会需要一条"吃猫的猎狗"……谁知道这到哪儿才是个头?

12月22日 星期天

热,太热了,我快熔化了,浑身发痒还起了水疱。今天早上我见识了堕落天使的悲痛。每分钟都是煎熬,我在房间里听着,心想体内的虫子正在策划什么新恶行,这时我听到上面一声低沉的叫喊:"看,它喷气了!"我撩开舷窗的帘子,但是天色太暗,看不清楚,尽管我很虚弱,但还是勉强起身来到升降扶梯。"快看,先生,那儿!"拉斐尔一边用一只手指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腰让我站稳。我紧紧抓住栏杆,我的腿还站不稳。这个孩子还在不停地指着:"那儿!难道不是奇观吗,先生?"借着朦胧的光线,我看到一堆泡沫,离船首右舷只有三十英尺。"一群六条!"奥拓华从上面喊道。我听到了这些鲸鱼的呼吸,接着就感受到滂沱而下的泡沫粒浇在我们身上。我同意这个孩子的说法,它们的确构成了一幅壮观的景象。它们从水里出来,下去,再沉到海浪下面。鲸鱼尾片的轮廓衬着缀有些许玫瑰色的东方凝固了。"我觉得更可惜我们不是一艘捕鲸船,"纽非说。"光这一条大的体内就肯定有一百桶鲸蜡!"鲍考克突然说。"我可不这样想。我曾在一艘捕鲸船上出过海,船长最为残忍的兽性你们都没见过,跟他们一起的三年让'女预言者'号看起来像是一艘周日游览的平底船!"

我回到我的舱房里休息。我们正在穿越一大片座头鲸的栖息地。"那儿,它喷气了"的叫声太频繁了,以至于没人再愿意去看了。我的嘴唇燥热得起皮了。

单调的颜色是蓝色。

圣诞前夜

一阵大风,波涛汹涌,船摇晃得厉害。我的手指太肿,亨利不得不把我的结婚戒指剪下来,以免它妨碍血液流通并引起浮肿病的发作。没了这件我和蒂尔达婚姻的象征物,我的精神也一落千丈。亨利骂我是只"傻海鹦",并认为我的妻子会更在意我的健康看得而非离开一个铁圈两周。这枚戒指现在由我的医生保管,因为他认识火奴鲁鲁的一个西班牙金匠,他会把它修好,收费合理。

圣诞节

昨天大风后长浪来袭。黎明时分,当阳光透过紫红色的云彩斜射下来,波浪看起来像是镶了金边的山脉。我使出浑身的劲来到食堂,在那里塞克斯先生和格林先生接受了亨利和我的邀请,我们私下里共进圣诞大餐。芬巴给大家做了和他平时习惯做的东西相比不那么倒胃的"混烹"菜(咸牛肉、卷心菜、山药和洋葱),所以我得以把大部分东西都塞到胃里去了。葡萄干布丁里从来看不到葡萄干。莫利纽克斯船长向格林先生下令水手的烈酒供给定量加倍,所以在下午值班前,水手们可以放风了。照例是一通纵情狂欢。一只可怜的翠猴被浇了一些淡啤酒,它跳入水中,让这场暴饮暴食的哑剧表演达到高潮。我回到亨利的房间,我们一起读了《马太福音》第二章。

晚饭对我的消化器官来说是场浩劫,这不得不让我频繁地光顾厕所。在我最后一次上厕所的时候,拉斐尔等在外面。我为让他等向他道歉,但是这个孩子说,不,他是特意等着见我。他承认他遇到了麻烦,向我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上帝会接纳你的,不是吗,如果你后悔……别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把你送到……你知道的--"说到这里这个学徒工咕哝着说,"地狱?"

我承认,我把心思更多放在我的肠胃上,而不是神学理论。我不假思索地说拉斐尔那么年轻,不大可能犯下什么违反道德的罪恶被记录在案。防风灯摇曳不定,我看到痛苦让我这位勇敢的年轻人的脸扭曲了。我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又肯定地说上帝的仁慈的确是无尽的。我说:"与九十九个不思悔改的人相比,上帝会为一个罪人的悔改而更加快乐。"拉斐尔是不是想对我吐露什么秘密,我问,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同为孤儿的伙伴,还是更加陌生的一个人?我告诉他我注意到他最近是多么沮丧,而且看到那个在悉尼登船的时候急切地要亲眼看看广袤世界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变化如此之大让我难过。但是在他说出他的回答之前,一阵突然的腹泻发作又让我不得不回到厕所。当我回来时,拉斐尔已经不见了。我不会坚持弄清楚这件事。这个孩子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后来

晚上第一班的七声铃声刚刚敲响。虫子让我的头疼得像是有钟锤在敲我的脑壳。(蚂蚁也会头痛吗?如果变成一只蚂蚁可以从这些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会很开心)我不知道亨利和其他人为何在这么放纵的喧嚣和谩骂的歌声中还能睡着,但是我十分羡慕他们。

我用鼻子吸了些杀虫剂但这再也让我舒服不起来。只是帮我接近平时的感觉而已。我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大卫之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上面传来几声清醒的喊声(其中有奥拓华的),掌舵的格林先生让我放心,不是所有的船员都"喝得酩酊大醉"。空酒瓶随着波浪从左舷滚到右舷再滚回去。我无意中发现一个长得像拉斐尔的人蜷缩在起锚机周围,已经失去知觉。他变形的手还在紧紧攥着空杯子。裸露的胸脯上溅满了赭色的污迹。这个孩子在酒精里而不是在他信仰上帝的朋友那里寻求慰藉,这让我感到更加忧郁。

"负疚的想法正让你无法休息,尤因先生?"一个魔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烟斗都吓掉了。是布若海夫。我让他放心我根本没有良心不安,但是我怀疑他是否也能这么说。布若海夫笑着往船外吐了口唾沫。如果他长出毒牙和角我也不会感到一丝惊讶。他一把把拉斐尔扛在肩上,拍拍正在熟睡的学徒工的屁股,然后扛着这昏昏欲睡的重物往后舱口走去。这会让他更安全,我相信。

圣诞节次日

昨天的表现宣判了我余生都将陷入无尽的懊悔之中。判罚太不公,我也太轻率了!哦,我很讨厌写下这些话。拉斐尔上吊自尽了。吊死了,用吊在比主桅低一点的横杆的套索。他在自己值班最后和下一班的第一声钟响之间爬上了自己的绞刑架。天意使然让我成为发现他的人之一。我正靠在舷墙上,虫子在被赶出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阵的恶心。在昏暗的蓝色光线里,我听到一声喊叫,并看到罗德里克先生盯着天上看。困惑扭曲了他的脸;接着是怀疑;由悲伤收尾。他的嘴唇已经准备好说一个字,但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指向那个他说不出的东西。

那里摇荡着一具尸体,一个灰色的形状不断掠过船帆。一下子到处都爆发出喧闹的声音,但是我记不起谁在冲着谁喊些什么。拉斐尔吊死了,任凭"女预言者"号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他却像一个大测深锤一样岿然不动。那个可亲的男孩,像是屠夫的钩子上的绵羊,失去了生命!奥拓华已经爬上去了,但是他能做的只是轻轻把尸体放下来。我听到格恩西嘟哝着说:"永远不该在星期五出海,星期五是不祥的日子。"

我的脑子一直在痛苦地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讨论它,虽然亨利跟我一样感到恐惧,但他偷偷告诉我,本特内尔私下告诉他说布若海夫和他的"束带蛇"们对这个孩子犯下了索多玛(注:暗指同性恋行为,源出《圣经·旧约》的《创世纪》。)般的邪恶罪行。不仅仅是在圣诞前夜,还有许多星期的每个晚上。

我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这股暗流的源头并把正义强加在这些恶棍头上。可是,上帝啊,我几乎连坐起来自己吃饭都做不到!亨利说我不能每当无辜的人成为残暴的牺牲品时就惩罚自己,但是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拉斐尔还只是和杰克逊差不多大小。我感到如此的软弱无力,我无法忍受。

12月27日 星期五

当亨利被叫去照料一个受伤的人时,我努力爬起来,到莫利纽克斯船长的房间里说出我的想法。有人来访他并不高兴,但是我说出我的指控之后才会离开他的房间,我要指控布若海夫一帮人每天禽兽般折磨拉斐尔,直到这个孩子因为看不到解脱的希望,于是自杀了。最后,船长问:"当然,你真的掌握这项犯罪的证据吗?一封自杀遗书?签过字的证据?"船上的每个人都知道我说的是事实!船长不可能不知道布若海夫的残暴!我要求调查大副在拉斐尔自杀案里扮演的角色。

"你还想干什么,都说出来吧,奎尔考克先生!"莫利纽克斯先生大叫着说,"我决定由谁来驾驶'女预言者'号,谁来维持秩序,谁训练学徒工,而不是个该死的拿笔杆子的,不是他的该死的胡言乱语,而且更不是什么该死的'调查'!出去,先生,你这该死的!"

我出来了,而且很快和布若海夫撞了个对面。我问他是不是要把我和他的"束带蛇"一起锁在他的房间里,然后希望我会在黎明到来之前上吊?他露出了狰狞的牙齿,用充满怨恨的嗓音发出了下面的警告:"你身上发出腐烂的臭味,奎尔考克,我的人没一个会碰你的,以免被传染。你很快就会死于你这场'低烧'。"

我也很清楚地警告他美国的公证人不会像殖民地的房间服务员那么轻易地消失。我相信他想到能够勒死我肯定很开心。但是我病得太重了,面对一个荷兰鸡奸犯,连害怕的感觉都没了。

后来

怀疑一直拷问着我的良心,控诉着我是共犯。是不是我允许拉斐尔实施他试图自杀的想法?他最后一次跟我谈话、解释他的打算并回答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的悲惨遭遇?"不,拉斐尔,上帝不会原谅一个计划好自杀的人,如果悔恨发生在罪恶之前,那它不会是发自真心的。"这个孩子可能还有呼吸。亨利坚持说我不可能知道,但是只有这一次他的话我听上去空洞无物。哦,我是不是把这个可怜的无辜者送入了地狱?

12月28日 星期六

幻觉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个孩子抓住绳子,爬上桅杆,系好绳套,站稳了,跟上帝说了几句话,纵身跳人虚空。当他快速穿过黑暗的时候,感觉到了宁静还是死亡?他的脖子咔嚓一声断了。

只要我知道!我会帮这个孩子逃离这艘船,改变他的命运就像钱宁夫妇改变我的一样,或者帮他明白残暴的现实不可能永远横行。

"女预言者"号扬帆全速前进,"航行起来像个女巫(注:指那些晚上比白天航行要好的船,暗指是由偷来的木头造成的船。)"(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船上的货物开始发烂了),每天能航行三个纬度的距离。我现在病得非常严重,而且只能待在我的房间里。我猜布若海夫认为我在躲着他。他错了,我希望正义的复仇将降临到他头上,这团希望之火还没有被可怕的麻木扑灭。亨利恳求我写日记以免胡思乱想,但是我的笔也变得不听使唤,沉重起来。我们三天后到达火奴鲁鲁。我忠心的医生保证会陪我上岸,免费为我买强力的止痛剂,而且在我完全康复之前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即使"女预言者"号不等我们必须起程开往加利福尼亚。上帝保佑这个大好人。我今天再也写不下去了。

12月29日 星期天

我的病情非常严重。

12月30日 星期一

虫子又重新发作了。它的毒囊已经爆裂了。我经受着痛苦、痔疮和严重的口渴的折磨。离瓦胡岛(注:位于太平洋中部夏威夷群岛的主岛。)还有向北两三天的航程。死神还有几个小时就降临了。我喝不下东西,而且记不起来我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我请亨利发誓会把这本日记带到火奴鲁鲁的贝德福德家。它会再从那儿送往我家,那时他们已经失去了我。他发誓会亲自送过去的,但是我的希望被摧毁了。亨利已经做了他大胆的努力,但是我体内的寄生虫太致命了,我必须把我的灵魂托付给它的造物主。

杰克逊,当你长大成人时,不要允许自己从事把你和你爱的人分开的职业。在我离家的几个月里,我怀着不断的柔情思念着你和你母亲。如果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注:(原注)从这里,我父亲的笔迹就开始时不时变得无法辨认了。--J.E.)

1月12日 星期天

从背信弃义的结尾开始写起的诱惑很强烈,但是这本日记的记录者会坚持按照时间的顺序发展来写。在元旦那天,我持续的头痛太严重了,以至于不得不每个小时都服下古斯的药。船的摇晃让我站不住,所以我一直待在舱房的床上,尽管肠胃里已经空了,我还是往一只袋子里呕吐不止,还由于发烧,时冷时热,止不住地发抖。我的病再也瞒不住船员,我的房间已经被隔离了。古斯已经告诉莫利纽克斯船长我的寄生虫病是传染性的,这也正显示出他是具有无私勇气的杰出典范。

我记得从低烧中稍稍清醒过来。古斯离我很近。他压低声音,关爱地小声跟我说:"最亲爱的尤因,你体内的虫子正在垂死挣扎,释放出它最后的每一滴毒液。你必须喝下这些泻剂来排出它钙化的尸体。药会让你睡着,但是当你醒来,如此折磨你的虫子就会出来了!你的痛苦结束的日子近在咫尺。张开嘴,最后一次了,漂亮地喝下它,最亲爱的伙计……这儿,味道苦还难闻,它是没药,但是喝下它,为了蒂尔达和杰克逊……"

一个玻璃杯碰到了我的嘴唇,古斯的手托着我的头。我试图要感谢他。药水尝起来有舱底污水和杏仁的味道。古斯抬起我的头,轻轻敲打我的喉结,直到我把药水都咽下去。我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我的骨头和船上的木板一起嘎嘎作响。

有人敲门。有光线让我的舱房不那么黑了。我听到走廊里传来古斯的声音:"是的,好多了,格林先生!是的,最严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说实话我很担心,但是尤因先生的气色正在恢复,而且脉搏也很强。只有一个小时?真是太好的消息了。不,不,他现在在睡觉。告诉船长我们今晚就会上岸--如果他们叫人安排住宿,我相信尤因先生的岳父会记住他的好心的。"

古斯的脸庞又飘入了我的视线。"亚当?"

又一个人来敲门。古斯骂了一句,然后又飘走了。我的头再也挪不动了,但是听到奥拓华在喊:"我要见尤因先生!"古斯命令他走开,但是这个倔强的"印第安人"可不会轻易被降伏。"不对!格林先生说他好些了!尤因先生救了我的命!他,我的责任!"古斯接着跟奥拓华说了这样的话:我认为奥拓华身上带有疾病,而且是一个看我身体虚弱,打算趁火打劫,连我马甲上的扣子也不会放过的恶棍。因此他声称我曾经请求古斯"让那个该死的黑鬼离他远点儿",还说我后悔曾经救过他一文不值的命。古斯说着,用力摔上门还把我的舱门上了闩。

古斯为什么撒这样的谎呢?为什么他这么坚决地不让其他任何人来看我呢?答案抬起了一扇欺骗之门的门闩,而且一个令人恐惧的真相从这扇门破门而入。也就是说,这个医生是个投毒者,而我是他的猎物。自从我的"治疗"开始那天,这个医生就用他的"药方"慢慢杀死我。

我体内的寄生虫?那是瞎编的,是被医生劝说的力量植入我体内的!古斯,一个医生?不,他是一个刻毒的流窜骗子!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我的妖魔最近给我喝的毒液让我的四肢虚弱得连动一下手和脚都很困难。我试图大声呼救,但是我的肺根本吸不进气。我听到奥拓华的脚步爬上升降旋梯越走越远。我祈祷上帝能指引他回来,但是他却没有这个打算。古斯爬上缆索到我的床上。他看到了我的眼神。看到我的恐惧,这个魔鬼终于揭开了他的面具。

"你说什么,尤因?如果你只是这样流口水,我怎么能懂你什么意思呢?"我发出一声虚弱的哭声。"让我猜猜你想告诉我什么--'噢,亨利,我们是朋友,亨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模仿着我沙哑、临终的低语]我猜得对吗?"古斯把钥匙从我的脖子上剪下来,一边开我的旅行箱一边说,"医生是很独特的一群人,亚当。对我们来说,人不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出的神圣的东西,不,人是肉的组合;患病的,结实的肉,是的,只不过都是为串肉扦和烤肉叉预备的肉。"他模仿着我平时的声音,很像,"'可是,为什么是我,亨利,我们不是朋友吗?'哦,亚当,即使是朋友也是肉做的啊。这太简单了,傻子都明白。我需要钱,而且有人告诉我在你的旅行箱里有一大笔财产,所以我为它杀了你。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可是,亨利,这太邪恶了!'但是,亚当,这个世界就是邪恶的。毛利人捕食莫里奥里人,白人捕食肤色较深的同类,老鼠捕食跳蚤,猫捕食老鼠,基督徒捕食异教徒,大副捕食房间服务生,死神捕食活着的人。'弱肉强食。'"

古斯检查了我的眼睛看看有没有知觉,然后亲了亲我的嘴唇:"亲爱的亚当,轮到你被捕食了。你同我的其他主顾一样容易上当受骗。"我的旅行箱的盖子打开了。古斯清点着我的钱包,嗤笑了一声,发现了来自冯·维斯的祖母绿宝石,还用目镜仔细查看着。他并未被它打动。这个恶魔解开了一捆捆的关于巴斯比财产的文件,撕开密封的信封寻找银行支票。我听到他在清点我不多的存货。他敲打着我的旅行箱寻找暗箱,但是一个也没找到,因为一个也没有。最后,他还剪掉了我马甲上的扣子。

亨利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跟我说话,就好像一个人对着他不满意的工具说话一样:"说实话,我挺失望。我知道很多爱尔兰苦工都有更多属于自己名下的钱。你的现金几乎都不够我的砷和镇静剂的钱。如果郝劳克斯夫人没有为我有意义的事业捐赠她收藏的黑珍珠的话,可怜的古斯医生的皮都会被浇上油烧着吃了!好了,到了我们该分手的时候了。一小时之内,你就会死,而对我来说,嘿,嗬!该踏上我的阳关大道了。"

我接下来确定的记忆是自己浸没在亮得眼睛都疼的海水里。是不是布若海夫发现了我的尸体,然后把我扔出船外以确保我的沉默,并逃避美国领事令人厌倦的程序?我的思想还在活动,因为这样可能还会多少影响我的命运。愿意淹死还是试图游泳?淹死是最省事的选择,所以我设法搜寻死前的想像,搜寻停滞在蒂尔达身上,许多月之前她带着杰克逊在希尔沃普兰纳码头挥别"贝尔·好客西"号,杰克逊喊着:"爸爸!给我带一只袋鼠的爪子回来!"

想到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们,这让人太难过了,我决定游泳,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海里,而是蜷缩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呕吐不止,而且还因为发烧、疼痛、痉挛和不舒服剧烈颤抖着。奥拓华抱着我。(为了"冲出"毒药,他已经给我强灌下满满一桶海水)我吐了又吐。布若海夫从旁观的装卸工和水手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狂吼着:"我告诉过你,黑鬼,美国佬不关你的事!如果这么直接的命令你都不听的话--"尽管阳光让我看不清,但我还是看见大副的一只脚踢在了奥拓华的肋骨上,然后又踢了另一下。奥拓华用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暴躁的荷兰人的小腿,同时轻轻把我的头放在甲板上,拎着这个袭击者的腿完全站起身,让布若海夫失去了平衡。荷兰人发着狮吼般的叫声一头摔倒。奥拓华接着抓住他另外一只脚,把我们的大副像扔一袋卷心菜一样扔过了舷墙。

我永远也不会清楚水手们是因为太害怕、震惊还是高兴,没有人愿意帮着抵抗,奥拓华平安无事地抱着我走下码头前沿的步桥。我的理智告诉我,布若海夫不可能在天堂,奥拓华也不可能在地狱,所以我肯定是在火奴鲁鲁。我们从港口沿着一条大道往前走。街上熙熙攘攘,有数不清的不同语言、肤色、宗教信仰和味道。我和一个中国人目光交汇,他在一尊龙的雕刻下休息。两个女人瞥了我一眼,画着十字,化妆和用衬垫的衣裙都表明她们从事着历史悠久的行业。我试图告诉她们我还没死,但是她们已经走开了。奥拓华的心脏和我的挨着,鼓励着我。他问了陌生人三次:"哪里,医生,朋友?"三次,人们都对他视而不见(一个人回答:"没有药给臭烘烘的黑人!"),直到一个卖鱼的老人咕咕哝哝地指给我们一处医院的方向。在我听到"救济院"这个词之前有段时间我失去了知觉。仅仅想到它发着恶臭的空气,充满了排泄物和腐烂的味道,就让我又一次呕吐了,尽管我的胃已经干瘪得像一个被丢弃的手套。嗡嗡的反吐丽蝇在头上盘旋,一个疯子大声叫嚷着耶稣在马尾藻海(注:北大西洋的一部分,在西印度群岛东北。)面上漂流。奥拓华用他自己的语言喃喃自语:"再耐心点,尤因先生--这个地方闻到死的味道--我带你去我姐妹那里。"

奥拓华的姐妹们怎么会从查塔姆岛长途流浪至此对我来说是难解的一个谜,但是我把自己交付给他照料了。他离开那座藏骸所,很快又去了小旅馆、住处和货栈,最后不得不来到甘蔗种植园,他都快累垮了。我知道我应该问问或者警告奥拓华关于古斯的情况,但是我还没力气说话。令人厌恶的昏睡对我的控制时松时紧。一座清晰的山拔地而起,它的名字在我记忆的沉淀里苏醒了:"钻石顶"。从这里开始的路都是石头、灰尘和坑洞,两边林立着的坚挺植物。在我们走出最后一片旷野,到达一个天主教的传教团驻地之前,奥拓华的阔步只停下过一次,那是为了捧清凉的泉水到我的嘴边。一个修女想用一把笤帚把我们"嘘"走,但是奥拓华用和他的英语一样不熟练的西班牙语嘱咐她,给他照料的这个白人一个庇护所。最后,一个明显认识奥拓华的修女来了,她说服了其他人相信这个野蛮人正在进行一次仁慈而非恶意的使命。

第三天之前,我能够坐起来了,还能自己吃饭,感谢保护我的天使们和奥拓华,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自由的莫里奥里人,解救了我。奥拓华坚持说如果不是我阻止他被作为偷渡者扔出船外的话,他也不可能救我,所以,某种意义上说,不是奥拓华救了我的命而是我自己。即使是这样,从来没有一个保姆在过去的十几天里像皮肤被绳子磨得粗糙无比的奥拓华一样无微不至地照料我杂七杂八的需要。修女维罗妮卡(拿笤帚的那个)开玩笑说我的朋友应该被授以圣职并被任命为医院的院长。

莫利纽克斯船长既没提亨利·古斯(或是一个假冒那个名字的罪犯)的事,也没提奥拓华让布若海夫洗海水澡的事,而是把我的行李通过贝德福德转给我,无疑是要留心我的岳父可能会找他麻烦,破坏在他未来想成为商人做来自旧金山的生意的打算。莫利纽克斯此外还考虑到要撇清和那个现在已经臭名昭著,叫阿斯尼克·古斯的谋杀犯的关系。这个魔鬼还没有被港口警察逮捕,我怀疑那天也永远不会到来。在火奴鲁鲁这个无法无天、鱼龙混杂的地方,挂着各种旗帜、来自不同国家的船只每天来来往往,一个人在吃主菜和甜点之间的空当就可以改变他的名字和过去。

我筋疲力尽,必须休息了。今天是我三十四岁生日。

我一直对上帝的所有仁慈心怀感激。

1月13日 星期一

下午坐在庭院里的石栗树下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带花边的影子、鸡蛋花树和珊瑚状的木槿树让我忘记了最近可怕的记忆。修女们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修女马提尼克照料着她的蔬菜,小猫们在表演属于它们自己的喜剧和悲剧。我正在熟悉当地的一些鸟类。帕里拉鸟有熠熠发光的金色的头和尾巴,冠旋蜜雀是一种漂亮的长着羽冠的彩色食虫鸣鸟。

墙那边是个弃儿济贫院,也是修女们管理的。我听见孩子们上课大声吟诵的声音。(就像钱宁夫妇的仁慈给我一个更好的前程之前,我和我的同学们以前常做的一样)他们学习完,孩子们会在逗趣的嘈杂声中尽情玩耍。有时候其中更大胆的孩子会冒着惹修女生气的危险爬上墙,借助石粟树的树枝,在救济院花园的上面来一次大环游。如果"边上没人",这些打头阵的还会劝诱他们胆子小的玩伴爬上这个给人做的大鸟舍,于是白色的面孔、棕色的面孔、肯纳卡人(注:夏威夷及南洋群岛的土著人。)的面孔、中国人的面孔和穆拉托人的面孔都出现在这个树上天国里。有些孩子和拉斐尔年龄相仿,当我想起他,一股悔恨的怒气涌上心头,但是这个孤儿学猴子向下冲着我咧着嘴笑,伸出舌头,或者试图把库葵果扔进正在打鼾的康复病人的嘴里,这些没有让我沉浸在悲哀里很长时间。他们恳求我给一两便士钱。我往上抛了一枚硬币,让那些灵巧的小手乖乖从上面跳下来。

我最近的历险让我变得很像个哲人,特别是在晚上,我什么也听不到,除了溪流用无尽的从容把巨砾磨成小卵石的声音。我的思绪就这样流淌着。我学着洞察历史中的活动,并构想出决定文明世界兴衰的规则,系统地阐释这些活动。但是,我的观点正相反:历史中不容纳规则,只有结果。

什么促成了结果的产生?恶行和善行。

什么促成了行为?信念。

在我们的头脑和头脑的镜子--现实世界里,信念既是奖品又是战场。如果我们相信人类是不同族群组成的梯子,是充满对抗、剥削和兽行的大剧场,这样的人类肯定就会形成,而且历史上的郝劳克斯们、布若海夫们和古斯们就会占上风。你和我、有钱的、有权的、幸运的人都活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我们的幸运一直不断,就不会生活得很糟糕。即便是我们的良心不安又能怎样呢?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种族、我们的武装舰船、我们的传统和我们继承的统治地位呢?为什么要反对"自然的"(哦,真是个狡辩的词!)万物的秩序呢?

为什么?因为:有一天,一个完全以捕食其他动物为生的世界也会把自己吃掉。是的,魔鬼会带走排在最后面的那个人,直到最前面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为止。就个人而言,自私让灵魂丑陋;对人类来说,自私就意味着消亡。

在我们本性里这样的劫数是否命中注定?

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可能竭尽全力超越这一切,如果我们相信多样的种族和宗教信仰也能像孤儿和平地分享石栗树一样和平地分享这个世界,如果我们相信领导者恪守公正、制止暴力并对权力负责,公平合理地分享陆地和海洋的财富,这样的世界就会实现。我不会受骗。所有的世界中,这是最难实现的。数代人历经苦难取得的进步很可能因为一个目光短浅的总统的钢笔或者一个自负的将军的佩剑一挥就不复存在了。

致力于打造一个世界的人生是我想让杰克逊继承的,而不是我害怕杰克逊所做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值得去过的人生。我一回旧金山,就会投入到废奴事业中去,因为我的生命多亏了一个自我解放的奴隶才得以继续,而且我必须从某个地方开始做起。

我听到岳父回应:"哦嗬,好的,辉格党人的观点,亚当。但是不要跟我说什么正义!骑着驴去田纳西让那些红脖人(注:指脖颈晒得发红的美国南部贫苦农民,尤指其中观念狭隘的人。)相信他们不过是涂白了的黑人,他们的黑人奴隶是涂黑的白人!航海去旧世界(注:指东半球,相对于美国所在的西半球。),告诉他们皇室的奴隶们的和比利时女王的权利一样神圣不可侵犯!你会在秘密会议里变得声音嘶哑、贫穷和头发灰白!你会遭到唾弃、射杀、私刑处死,带着被蛮荒林区的粗汉们唾弃的勋章安息!会被钉上十字架!天真,做梦的亚当。要和人性的九头蛇进行斗争的人必须以经受巨大的痛苦为代价,而且他的家人必须跟他一起为此付出代价!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要明白,你生命的价值不过像是无边无垠的海洋里的一滴水!"

但是如果没有众多的水滴,哪会有海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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