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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海水涌进来。冰冷的刺激让路易莎恢复了知觉。她的大众车尾部以四十五度坠入大海,所以坐椅保护了她的脊背,但是现在车子底朝天转着。她被安全带捆着,离挡风玻璃只有几寸远。出去,否则就死在这儿了。路易莎害怕极了,呛了一大口海水,然后挣扎着钻进一个气囊,咳嗽起来。解开安全带。她扭动着身子,弯下身去够安全带的锁。打开锁。锁没动静。车子翻了半个跟头又往下沉,还发出扭动的声音,一个形状像枪乌贼的巨大气泡漂走了。路易莎疯狂地戳着按钮,带子松开了。再来点空气。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水里,她在挡风玻璃下面压着一个气囊。海水把车门挤着开不开。摇下窗户。窗户慢慢往下摇到一半的时候不动了,正好在总是卡着的那个地方。路易莎摇晃着身子,把头从缝隙里挤了出去,然后是肩膀和身子。
思科史密斯的报告!
她又奋力返回到正在下沉的车里。该死,一点也看不见。一只塑料垃圾袋。塞在座位底下。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弯下腰去……在这儿。她使劲拽着,像一个拖着一麻袋石头的女人。她脚先往窗户外面伸,但是报告太厚了。正在下沉的车把路易莎往下拖。她感到肺部疼痛。湿透的报告增重了好几倍。终于把垃圾袋拉过窗户,但当她挣扎着拳打脚踢时,感到一阵轻松。上千页的纸从香草色的文件夹里飞出来,任由海水带着它们旋转,在她的身边旋转,宛如《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纸牌。她把鞋踢掉。她的肺尖叫着,咒骂着,恳求着。每一下脉搏都撞击着路易莎的耳膜。哪个方向是上方啊?海水太昏暗了,一点儿也看不出。离开车就能往上。她的肺再过一会儿就可能崩溃。车在哪里?路易莎意识到为了思科史密斯的报告她已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41
在宾夕法尼亚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艾萨克·萨克斯向下望去。迷宫似的郊区坐落着乳白色的豪宅和镶嵌着青绿色游泳池,丝绸般平滑的草坪。公务机的舷窗贴在脸上凉丝丝的。在他座位的正下方六英尺的货舱中有一个手提包,里面的C4炸药足够把整架飞机炸成陨石。这样,萨克斯想,你听从了自己的良心。路易莎·雷拿到了思科史密斯的报告。他尽量多地回忆着她的面部细节。你是否感到怀疑?解脱?恐惧?正义感?
有一种预感,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埃尔伯托·格里马迪,他两次出卖过的那个人,正在为一个助手的话开怀大笑。女服务员拿着一托盘叮当作响的饮料走了过去。萨克斯又回到他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下面的话:
· 说明:实际的过去+虚拟的过去的活动可以用一件熟知的共同的历史事件证明,比如"泰坦尼克"号的沉没。随着事件目击者的相继死去,文件的消失,实际发生的灾难也陷入了无人所知的境地+轮船的残骸在它大西洋的坟墓里从此消失。但是经过再次回忆、报纸报道、道听途说、虚构产生了一次虚拟的"泰坦尼克"号的沉没--简单说是相信--变得更加"真实"。真正的过去不持久,越来越黯淡+要找到它越来越成问题+重建:相反,虚拟的过去有韧性,越来越明亮+要抓住或揭露它的欺骗性越来越难。
· 现在强迫虚拟的过去为自己服务,把信任借给了它的神话+把合法借给了意志的强加于人。权力寻求+"美化"虚拟过去的权力。(谁付钱给历史学家,谁就决定一切)
· 对称性也要求实际+虚拟的将来。我们想象下一周、明年或者2225年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虚拟的将来,由愿望和预言构成+白日梦。这种虚拟的将来可能影响真正的将来,比如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但是实际的将来会超越我们虚拟的将来,就像明天肯定会超越今天一样。如同乌托邦,实际的将来+实际的过去只存在于朦胧的远处,在那里它们对谁都没有好处。
· 问题:区分烟雾,镜子+影子造成的假象--实际的过去--和另外一种假象--实际的未来,这样有意义吗?
· 一种时间模式:一件无穷尽的彩色时间做的嵌套玩偶,每一个"壳"(现在)都嵌套在"多个壳"(以前的现在)里面,我称它们是实际的过去,但是我们感觉是虚拟的过去。"如今"的嵌套玩偶同样包含着即将到来的许多现在,我将其称之为实际的将来,但是我们感觉到的是虚拟的将来。
· 结论:我已经爱上了路易莎·雷。
起爆管被引爆。C4爆炸。飞机被一个巨大的火球吞噬了。飞机的金属、塑料、电路系统、乘客、乘客的骨头、衣服、笔记本和脑浆在超过一千二百度高温的火焰里全都烟消云散了。尚未产生的和业已死亡的只存在于我们实际的和虚拟的过去。这两种过去的分歧将会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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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蒂和弗兰克需要稳定他们的财源。"劳埃德·沪科斯在天鹅颈饭店吃早餐时对身边的人说。新人和助手们坐成一圈认真听着这位总统"能源权威"的话。"于是他们决定贝蒂去卖淫弄点现钱。到了晚上,弗兰克开车带贝蒂到了红灯街做她的新生意。'嘿,弗兰克,'贝蒂在人行道上说,'我该收多少钱?'弗兰克算了算,告诉她:'全部加起来一百块。'然后贝蒂走开了,弗兰克则把车停在一个安静的小巷深处。很快有个家伙开着破烂的克菜斯勒老爷车过来了,对贝蒂说:'一整晚要多少钱,甜心?'贝蒂说:'一百块。'这个家伙说:'我只有三十块。三十块能买什么?'于是贝蒂飞快跑回弗兰克那儿问他。弗兰克说:'告诉他三十块只能用手解决。'于是贝蒂又回到那个家伙那儿--"
劳埃德·沪科斯注意到比尔·斯莫科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比尔·斯莫科伸出了一根,两根,三根手指;三根手指握成一个拳头;用拳头做出击打的手势。埃尔伯托·格里马迪,死了;艾萨克·萨克斯,死了;路易莎·雷,死了。骗子、告密者、打探者。沪科斯的眼神示意斯莫科他已经明白了。希腊神话里一件虚构的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戴安娜神圣的墓穴由一个尚武的祭祀守卫,他被赋予荣华富贵但地位是通过杀害他的前任获得的。当他睡着的时候,生命就会面临危险。格里马迪,你打瞌睡的时间太长了。
"别管怎样,贝蒂于是回到那个家伙那儿,跟他说他的三十块钱只够用手解决,行就行,不行就走人。这个家伙说:'好吧,甜心,进来吧,我愿意用手解决。这附近有安静点的小巷吗?'贝蒂让他转过拐角开到弗兰克待的那条巷子。接着这个家伙解开了裤子的腰带,露出了--你知道--那家伙。'等一下!'贝蒂喘着粗气说,'我马上回来。'她跳出这个家伙的车,敲弗兰克的车窗。弗兰克摇下车窗,说:'又怎么了?'"沪科斯说最关键的那句话之前停顿了一下,"贝蒂说:'弗兰克,嘿,弗兰克,借给这家伙七十块钱!'"
即将成为董事会成员的男人们像鬣狗一样发出尖厉而急促的声音。不管是谁说过钱不能为你买来幸福,劳埃德·沪科斯悠哉游哉地想,很明显他的钱还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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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一个双筒望远镜,赫斯特·范·赞特观察着正在下水的潜水员。一个穿着雨披,看起来不开心的光脚少年沿着沙滩闲逛,拍打着赫斯特的杂种狗。"他们找到车了吗,赫斯特?那个地方的海峡很深。那也是为什么那里非常容易捕鱼。"
"隔这么远很难确认。"
"淹死在你正在污染的海里,有点讽刺。那个守卫好像对我有欲望。告诉我是一个喝醉的开车人,一个女的,早上四点左右。"
"天鹅颈岛大桥和岛都受到相同的特别保护。海滨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会查证他们的说法。"
少年打了个哈欠。"你觉得她在车里淹死了吗,那个女人?或者你觉得她先出来,然后淹死了?"
"不知道。"
"如果醉得能驾车冲过栏杆,她应该不可能游到岸上。"
"谁知道呢?"
"很怪的寻死方式。"少年打了个哈欠走开了。赫斯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她的拖车里。美洲印第安人米尔顿坐在车子的台阶上,喝着一纸罐奶。他擦擦嘴,对她说:"'神奇女侠'醒了。"
赫斯特绕过米尔顿,询问沙发上的那个女人感觉如何。
"能活着很幸运,"路易莎·雷回答道,"满肚子都是松饼,还有干燥剂。谢谢你把你的衣服借给我。"
"碰巧我们穿一样的尺码。潜水员正在找你的车。"
"是找思科史密斯的报告,不是我的车。找到我的尸体还会拿到额外奖金。"
米尔顿锁上门:"你冲过路障,掉进海里,从正在下沉的车里出来,然后游了三百码到岸边,却除了轻微的擦伤外,没受其他更重的伤。"
"当我想起我的保险索赔时,非常受伤。"
赫斯特坐下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嗯,我需要回我的公寓拿些东西。然后我会去找尤因斯维尔山上的母亲一起住。然后……从头再来。没有报告,我没法让警方或是我的主编对天鹅颈正在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你住在你母亲家里安全吗?"
"只要海滨以为我死了,乔·纳皮尔就不会来找。如果他们知道我没……"她耸耸肩,经历了过去六个小时中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有点接受宿命论的感觉,"基本上安全,但可能也不。危险的程度还可以接受。我这样的事情经历不多,还不是很懂。"
米尔顿把手伸进他的口袋,说:"我开车把你送回布衣纳斯·耶巴斯。等我一分钟,我去给个朋友打电话让他把他的皮卡开过来。"
"好心的家伙。"他走后,路易莎说。
"我以性命担保米尔顿值得信任。"赫斯特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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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顿大步走到到处是苍蝇屎的杂货店,营地、家庭拖车的停车场、去海滩的人、坐车来天鹅颈岛的人和附近零星的几户人家都在这里买东西。米尔顿往电话里塞了枚十美分硬币,看看是不是隔墙有耳,然后拨通了背下来的一个电话号码。天鹅颈的冷却塔升起的水雾像邪恶的妖怪。电缆塔从北面的布衣纳斯·耶巴斯一直排到南面的洛杉矶。很有趣,米尔顿想,权力、时间、地心引力、爱情。真正强大的力量都是看不见的。电话有人接了。"喂?"
"喂,纳皮尔吗?是我。听着,是关于一个叫路易莎·雷的女人的情况。那,如果她没死呢?如果她还四处逛还一边吃着冰棍付水电账单呢?她在哪对你来说是很有价值的信息吗?是吗?多少?不,你给个数。好吧,双倍……不行?很高兴跟你说话,纳皮尔,我得走了而且--"米尔顿得意地笑了,"老账户,一个工作日之内,麻烦你。好的。什么?没有,没有别人见过她,除了疯子范·赞特。没有。她的确提到过它,但是它现在在深蓝色大海海底了。非常确信。喂鱼了。当然不会,我的独家消息只提供给你听……啊哈,我要开车把她送回她的公寓,然后她要去她妈妈那儿……好的,我一小时后到。老账户。一个工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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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莎打开家里的前门,听到星期天棒球比赛节目的声音,还闻到爆米花的味道。"我说从什么时候起你能炸油了?"她冲着贾维尔喊过去,"为什么把百叶窗都放下来了?"
贾维尔从走廊一头一蹦一跳的,还咧着嘴笑:"嗨,路易莎!是你叔叔乔做的爆米花。我们在看巨人队和道奇队的比赛。你怎么穿得像个老女人?"路易莎感到心里一阵恶心:"过来,他在哪儿?"
贾维尔吃吃地笑着说:"在你沙发上!怎么了!"
"过来!你妈妈让你回去!"
"她正在饭店加班呢。"
"路易莎,桥上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乔·纳皮尔出现在他后面,摊开双手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听着--"
路易莎的声音颤抖着说:"贾维!出来!到我后面去!"
纳皮尔提高了嗓音说:"听我说--"
是啊,我在跟要杀我的人说话。"我究竟为什么应该听你说?"
"因为我是海滨内唯一一个不想让你死的知情者!"纳皮尔也失去了镇定,"在停车场,我是想提醒你的!想想吧!如果我是那个杀手,我们还有必要这样谈话吗?别走,看在上帝的分上!不安全!你的公寓可能还处在监视之中。这是为什么要放下百叶窗的原因。"
贾维尔吓呆了。路易莎抓着这个男孩子,但是不知道哪条路危险最少:"你为什么在这儿?"
纳皮尔又安静下来,但是疲惫且不安:"我认识你的父亲,他那时候还当警察。战争胜利日的希尔瓦普兰娜码头。进来吧,路易莎,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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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皮尔推测这个邻居家的孩子会留住路易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她听他解释。他并不因为他的计划成功而感到得意。纳皮尔小心地斟酌着他的话,与其说他在说话,倒不如说他在察言观色。"1945年,我在斯宾诺莎警察局做警察已经六年了。没有嘉奖,也没有污点。一个普通的警察,不喝酒,跟打字室一个普通的姑娘约会。八月十四日,收音机里说日本鬼子投降了,于是布衣纳斯·耶巴斯全城都在疯狂地跳呼啦舞。到处喝酒庆祝,开快车,放鞭炮,即使老板没放假,人们也给自己放假。回来大约九点,我和搭档被呼叫去'小朝鲜'肇事逃逸事件现场。通常我们不想去镇上的那头找麻烦,但是死者是一个白人男孩,所以会有亲属和质询的麻烦。在途中我们听到你父亲传来的'8号代码',呼叫所有的警车去希尔瓦普兰娜码头。那时候,凭经验,你不会去港口的那个地方附近调查,除非你不想干这行了。那群暴徒在那儿有仓库,受到市议会的保护。而且莱斯特·雷--"纳皮尔决定直说,"是第10区有名的讲究道德规范,令人讨厌的警察。但是两个警官倒下了,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以后也可能会和躺在马路上血流如注,就要死去的你作伴。于是我们全速出击,在一辆斯宾诺莎警局的警车之后到达,车上是布罗斯曼和哈金斯。开始什么也没发现,没发现莱斯特·雷的影子,也没有巡逻车的影子。码头方向的灯没开。我们开车行驶在两排高大的货物集装箱之间,在拐角处拐了个弯开到一个广场上,那里有人正在往一辆武装卡车上搬东西。我当时在想我们可能走错港口区域了。接着子弹铺天盖地地向我们袭来。布罗斯曼和哈金斯受到了第一波攻击--空气中传来刹车的声音,到处是飞散的玻璃,我们的车滑行后撞在他们的车上,我和搭档从车里翻滚出来,躲在一堆钢管后面。布罗斯曼的警车喇叭一直响个不停,但是却没出现。更多的子弹不断射向我们周围,我不禁暗骂--我可是为了逃避上战场才当了一名警察。我搭档开始还击。我跟着他一起还击,但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击中任何东西。跟你说实话,那辆卡车开走的时候我感到挺高兴的,我当时很蠢,过早现身--想看看是否能看清车牌。"纳皮尔的舌根处开始疼了,"然后就发生了下面的事。一个人大喊着从广场的另一边向我快速冲过来。我朝他开了枪。没打中--那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一次射失,也是你的幸运,路易莎,因为如果我把你的父亲打死了,你也不可能在这儿了。莱斯特·雷全速跑过的时候,指着我身后,然后踢开了一个滚向我的东西,那是从卡车后面抛出来的。接着一道耀眼的亮光灼伤了我,头好像被一声巨大的声响劈开了,屁股也感到针刺一样的疼痛穿过。我躺在倒下的地方,处于半昏迷状态,直到我被抬上了一辆救护车。"
路易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是幸运的。一块弹片穿过我整个屁股。身上其他地方都还好。医生说他第一次看到一颗子弹打出了四个洞。当然你父亲的情况就不怎么好了。莱斯特像是一块瑞士干酪(注:意为浑身都是弹孔。)。在我出院的前一天,他们已经给他做了手术,但没有能够保住他的眼睛。我们只是握了握手,然后我就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一个男人所能做的最让他感到丢脸的就是救他的命,莱斯特也明白这一点。但是我每一天,每时每刻都想着他。每次我坐下的时候都会想。"
路易莎有一阵没说话。"你为什么不在天鹅颈岛上的时候告诉我这些?"
纳皮尔挠挠耳朵:"我担心你会利用这样的关系从我这里榨取你想要的东西……"
"鲁弗斯·思科史密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纳皮尔的回答似是而非:"我了解记者的工作方式。"
"你在批评我的职业道德?"
她只是在泛泛而谈--她不可能知道马果·洛克的事:"你说过你一直在寻找鲁弗斯·思科史密斯的报告--"纳皮尔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在这个男孩面前说这些,"你会被杀,明摆的事。不是被我!但会发生的。求你了。现在就离开镇子。放弃你原来的生活和工作,离开此地。"
"埃尔伯托·格里马迪派你来跟我说这些的,是吧?"
"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上帝保佑吧--否则我会有跟你一样的大麻烦。"
"先问个问题。"
"你想问--"他希望孩子不在这儿--"思科史密斯的'结局'是不是我造成的。回答是否定的。那种……工作,不关我的事。我不是说我是无辜的。我的意思是说我的错不过是装作不知道。格里马迪的杀手杀害了思科史密斯,还在昨晚把你撞下桥。一个叫比尔·斯莫科的人--我怀疑,只不过是他很多名字中的一个。我无法让你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能。"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
"幻想而已。你看,生命比该死的独家新闻更珍贵。我求你了,最后一次了,以后也不会了,放弃这个报道吧。我得走了,而且我真希望你也这样做。"他站起来,"最后一件事。你会用枪吗?"
"我对枪过敏。"
"什么意思?"
"枪让我恶心。一点不夸张。"
"每个人都该学开枪。"
"是啊,你可以在太平间里看到他们成堆地躺着。比尔·斯莫科不会有礼貌地等我从手袋里拿出枪,是吧?我的唯一出路是找到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的证据,杀我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你低估了人类喜欢小小的报复的心理。"
"你担心什么?你已经还了欠我父亲的人情。你的良心也已经得到拯救。"
纳皮尔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说:"祝你看球赛看得开心,贾维。"
"你是个骗子。"男孩说。
"我说了谎,没错,但是那不能说明我是个骗子。说谎是不对,但是当时光倒流,一个小错误可能是一件正确的大事。"
"那根本没道理。"
"是没道理,你对得很,但是那仍然还是真的。"
乔·纳皮尔自己出去了。
贾维尔也生路易莎的气:"还有你,表现得好像我在拿命赌博,就因为我跳过几个阳台?"
47
楼梯井中回荡着路易莎和贾维尔的脚步声。贾维尔趴在扶手栏杆上向下望去。下方的楼层像贝壳上的螺纹一样向下旋去。突然有一阵眩晕的感觉让他头晕眼花。往上看也是同样的感觉。"如果你能看到未来,"他问,"你会吗?"
路易莎背起包,说:"要看你是否能改变它。"
"假如你能呢?这样的话,比如说你看到自己会在二楼被苏联间谍绑架,你就乘电梯下到底楼。"
"但是如果间谍也按了电梯按钮,决定绑架里面所有人,怎么办?如果试图逃避将来是引发所有事情的导火索,又该怎么办?"
"如果你能看到未来,就像你从吉劳埃百货商店楼顶能看到第十六街的尽头一样,那就说明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这样,你就改变不了它了。"
"是的,但是第十六街尽头的东西不是通过你干了什么事情才造就的。它是由城市规划者、建筑师和设计师造就的非常确定的东西,除非你去把一幢建筑给炸了或是怎么着。一分钟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由你做的事情决定的。"
"那答案是什么?你能不能改变未来呢?"
可能答案不是形而上学的空谈能解释的,而不过是根据权力。"那是个无法思考的伟大问题,贾维。"
他们到了底楼。马尔科姆的电视里的《无敌金刚》(注:1973年美国播出的电视系列科幻片。)中,仿生学二头肌发出金属的噪音。
"再见,路易莎。"
"我又不会永远离开镇子,贾维。"
男孩儿主动伸出手,他们握了握手。这个举动让路易莎挺惊讶:这感觉正式而亲密,仿佛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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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尤因斯维尔朱迪丝·雷的家里,一只旅行钟敲响了下午一点的钟声。一个资本家的老婆正在对比尔·斯莫科大发评论:"这座房子总是勾起我心中贪婪的罪恶想法,"这个五十岁上下珠光宝气的女人坦承道,"它是一座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注:(1867-1959)美国建筑师。)作品的翻版。我相信原作位于塞勒姆郊区。"她站得有点太近了。你看起来像是塞勒姆郊区一个戴着蒂芙妮首饰的巫婆他妈的发疯了。比尔·斯莫科一边想一边说:"哦,是吗?"
酒席承办人雇佣的西班牙裔女服务员托着盛着食物的盘子在全都是白人的宾客中穿梭。叠成天鹅形状的亚麻布餐巾上别着座位卡。"前院草坪上那棵白叶子橡树在西班牙传教馆建起来的时候就应该在这了,"这位夫人说,"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毫无疑问。橡树能活六百年。长两百年,活两百年,死还要花两百年。"斯莫科看见路易莎走进了这个豪华奢侈的房间,接受了继父在她双颊上所行的轻吻礼。我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路易莎·雷?一个跟路易莎年龄相仿的女客人抱住她,说:"路易莎!已经三四年没见了!"仔细看,这位客人看上去用心险恶而且爱打探别人的消息。"可是,你还没结婚,这是真的吗?"
"我绝对还没结",这是路易莎干脆的回答,"你呢?"
斯莫科意识到她感到自己在看她,把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那位夫人身上,说他同意她的说法,是的,在距离此地不到一小时路程的地方有一处红杉林,在尼布甲尼撒在位的时候就长成了。朱迪丝·雷站在一个特意准备的脚凳上,用一把银匙轻轻敲着一瓶玫瑰香槟酒的瓶底,直到每个人都在听:"女士们,先生们,还有年轻人,"她大声说,"有人告诉我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在我们所有人开始之前,我想说几句,说说布衣纳斯·耶巴斯癌症协会的出色工作,他们将如何使用我们今天这次募捐宴会上由各位慷慨支持的资金。"
比尔·斯莫科在逗两个小孩子玩,凭空变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克鲁格金币。我想从你那儿得到的,路易莎,是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谋杀。有一阵儿,比尔·斯莫科对存在于人体内但并不属于我们的那些能量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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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服务员们已经撤走了甜点的主菜,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咖啡的热气,餐厅也感觉到周日吃撑了之后产生的睡意。最年长的客人找到偏僻的角落去打盹。路易莎的继父聚集了一群同龄人去欣赏他收藏的五十年代的轿车,夫人和母亲们玩着话里有话的游戏,还在上学的孩子们则到外面树影婆娑的太阳底下和游泳池边斗嘴。在那张相亲的桌子边,亨德森兄弟三胞胎开启了淡话的主题。他们都是蓝眼睛,金黄色头发,路易莎都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我会做些什么,"三胞胎中的一个说,"如果我是总统?首先,我的目标是打赢冷战,而不仅仅是不输。"
另一个接着说:"我才不会向阿拉伯人磕头,他们的祖先把骆驼停在了一片幸运的沙地里……"
"……或者是赤化的亚洲人。我会建立--我说这些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国家正当的--公司--帝国(注:公司国家的说法源自1970年美国人查尔斯·雷奇所作《绿化美国》一书,书中观点认为国家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完全不受人控制,并不受人的价值观影响。)。因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
"……小日本就会偷偷抢在前头。公司化才是未来的方向。我们需要让商业界管理这个国家,并建立一个真正的精英领导阶级。"
"不要受福利、公会组织和'维权行动'(注:反对歧视少数民族裔成员及妇女的行动。)的压制,维权的对象尽是些截肢的、有异性装扮癖的、有色皮肤的、无家可归的、患蜘蛛恐惧症的……"
"头脑敏锐的精英领导阶级。一种承认财富吸引权力但并不以此为耻的教育……"
"……而且认为财富创造者--我们--理应得到回报。如果一个人
渴望获得权力,我只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像商人一样思考问题吗?…
路易莎把她的餐巾叠成一个小球:"我会问三个简单的问题。他是如何获得那个权力的?他是如何使用它的?还有就是如何能除去这个王八蛋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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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丝·雷发现路易莎正在她丈夫的小书房里看下午的新闻报道。"'女相公(注:女性同性恋中充当男角的一方。)',我听到安东·亨德森这么说,而且如果说的不是你,小甜姐儿,我不知道--这可不好笑!你的……叛逆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你抱怨说现在寂寞,所以我就给你介绍优秀的年轻男士,但你却用《小望远镜》的口气让人家觉得你是'女相公'。"
"我什么时候抱怨说我寂寞了?"
"你要知道像亨德森兄弟这样的可不是树上到处都长,很容易碰到的。"
"树上长蚜虫。"
一阵敲门声,比尔·斯莫科探头进来,说:"雷夫人吗?抱歉冒昧地闯进来,但是我得马上走了。说真的,今天是我参加过的最热情,组织得最出色的一场募捐宴会。"朱迪丝·雷听到这些摆着手说:"您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赫尔曼·豪伊特,玛斯格罗夫·怀兰德的新合伙人,我是从北面马里布的办公室过来的。丰盛的晚宴前我还没有机会介绍自己--我今天早晨最后一刻才订到位置。我的父亲十年多以前去世的--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得的是癌症--我都不知道如果没有社会的帮助,我和母亲将会如何度过那段日子。当奥利提到你的募捐宴会时,只不过是突然提到的,我一定得打个电话看看如果有任何人在最后一刻取消预订,我就代替他。"
"我们非常高兴您能来,欢迎来布衣纳斯·耶巴斯。"有点矮,朱迪丝·雷估摸着,但是很健壮,工资也不错而且很可能跟路易莎一样三十五岁。新合伙人听起来有前途。"我希望豪伊特夫人下次能跟您一起来。"
比尔·斯莫科,又叫赫尔曼·豪伊特,像只老鼠一样微笑着,说:"很遗憾,目前来说,豪伊特夫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妈妈。"
"以后就不一样了。"朱迪丝·雷回答道。
他仔细看着路易莎,后者根本没注意他。"在楼下,我很佩服您女儿坚持原则的立场。看来如今我们这一代很多人看起来好像都缺少一种道德观念。"
"我非常同意。六十年代的人处理不要的东西时,无意中把宝贵的东西一起扔掉了。路易莎过世的父亲和我多年前分居,但是我们一直要向女儿灌输一种是非观念。路易莎!你能不能从电视机边上挪开一会儿,好吗,亲爱的?赫尔曼会觉得--路易莎?小甜姐儿,怎么回事?"
主持人正在播报:"警方确认今天早上在阿勒格尼山上空发生的李尔航空事故的十二名遇难者包括海滨电力的首席执行官埃尔伯托·格里马迪,美国薪酬最高的执行官。来自联邦航空局的初步报告显示,燃料系统的一个故障引发了爆炸。飞机残骸洒落几平方英里的区域……"
"路易莎,小甜姐儿?"朱迪丝·雷跪在女儿身边,路易莎盯着山坡上扭曲的飞机残片的画面,惊呆了。
"太……恐怖了!"比尔·斯莫科品尝着一道复杂的菜,菜的所有配料即使他,厨师本人,也列出不来。"在那些可怜的人中,有你认识的吗,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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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小望远镜》的新闻编辑室里流传着很多说法。有一个说是杂志破产了;另外一个说是肯尼斯·P·奥基尔维,杂志老板,要把它拍卖出去;银行在对它注资或釜底抽薪。路易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二十四小时前刚从一场谋杀中逃生。她不想把母亲或格拉什牵扯进来,而且除了她身上的淤伤,事情越来越显得不真实了。
路易莎对艾萨克·萨克斯的死的确感到伤心,尽管她几乎不了解他。她也害怕,但还是专心工作。他父亲告诉她战地摄影师如何避免摄像头带来的恐惧;今天早上,证明这十分管用。如果比尔·斯莫科知道艾萨克·萨克斯的背叛,他的死也就可以解释了--但是谁会想同时除掉埃尔伯托·格里马迪呢?正式撰稿人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走进道姆·格拉什的办公室参加十点的会议。马上十点一刻了。
"即便是格拉什的第一任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他也没像这样迟到过。"南茜·欧·海根一边修着指甲一边说,"奥基尔维让人把他塞进一副刑具里了。"
罗纳德·杰克斯用一支铅笔挖着耳屎,说:"我见到了参与"芒基"乐队红极一时的歌曲的鼓手,他说密教经典的做爱方法绝对一级棒--我谢谢你。他最喜欢的姿势是,啊,叫'管子工'。你整天待在里面但是谁也不会有高潮。"
沉默。
"天啊,我不过是想调节一下气氛。"格拉什来了,也没废话,直接说:"正在将《小望远镜》转让。我们今天晚些时候就知道谁不会成为被踢出去的牺牲品。"
杰瑞·纳斯鲍姆的手掐住腰带,说:"挺意外的。"
"去他妈的意外。上周后半周就开始谈判了。"格拉什强压住怒火,说:"今天早上之前,已经谈成了。"
"肯定的,啊,很不错的出价。"杰克斯转而说道。
"去问肯尼斯·P·奥基尔维。"
"谁是买家?"路易莎问。
"今天晚些时候会有新闻通告。"
杰克斯卷了一支香烟,说:"看起来我们神秘的买家,啊,真的想买《小望远镜》,而且,啊,如果它没问题,就不用修。"
纳斯鲍姆鼻子哼了一声,说:"谁说我们的神秘买家觉得我们没问题?去年'联合新闻'购买《摩登》的时候,他们连擦窗户的清洁工都给辞退了。"
"所以说,"欧·海根摁了一下袖珍照相机的快门,说,"我坐船沿尼罗河而上的旅游又一次告吹了。回芝加哥我嫂子家过圣诞。她调皮的孩子还有世界冻牛肉之都。一天的变化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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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皮尔看着执行副总裁威廉·威利的接待室里那些协调的艺术品,意识到自己已经置身游戏之外好几个月了。忠诚之心已悄然消失,权力也被限制。这对我都无所谓,纳皮尔想,只剩下一年半就走人了。他听到有脚步声,感到一阵风吹过。但是把一架载有十二个人的飞机炸下来可不是保安方面的问题,那是针对多人的谋杀。谁下达的命令?比尔·斯莫科是不是为威利做事?那可能仅仅是一次空难?这些都有可能。我只知道,被蒙在鼓里是危险的。纳皮尔骂自己昨天不该去告诫路易莎·雷,这么一个愚蠢的冒险举动没有取得任何明显的效果。
威廉·威利的秘书出现在门口:"威利先生现在要见您,纳皮尔先生。"
在办公室里见到李菲,纳皮尔感到惊讶。那种场合还是得互致微笑。威廉·威利一声"乔!你好吗"和他的握手一样充满活力。
"早上很难过,威利先生。"纳皮尔一边坐下来一边回答,没有要递过来的香烟,"我还是不能接受格里马迪先生的死。"我从来不喜欢你,我从来不知道你支持什么。
"没有比这更伤心的了。埃尔伯托后继有人,但他永远无法替代。"
纳皮尔破例装作闲聊问了一个问题:"董事会要等多久才会讨论新的提名人选?"
"我们今天下午就开会。埃尔伯托不会希望我们长期群龙无首。你知道,你知道,他对你的敬佩之情,我个人觉得,是……嗯……"
"真诚的。"李菲提示道。
你已经高升到这个世界里来了,李"先生"。
"对!太对了!真诚的。"
"格里马迪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当然是,乔,他当然是。"威利转向李菲,说,"菲,让我们告诉乔我们为他提供了一揽子什么样的好处吧。"
"为了表彰您模范的工作成绩,威利先生正建议让您提前退休。您还会领到合同上规定的十八个月的全额工资,还有奖金--然后接着领取跟生活指数挂钩的养老金。"
被解雇了!纳皮尔发出了一声"哇"。这是比尔·斯莫科背后捣的鬼。这声"哇"很合适,既表达了他对收到退休通知感到意外,也说明他对从知情者变成碍手碍脚的人这一巨大角色转变的震惊。"这真是……没想到。"
"一定,乔。"威利说,但没再多说什么。电话响了。"不,"威利冲着话筒厉声说道,"里根先生可以等轮到他时再来。我现在正忙。"
威利挂电话前纳皮尔已经作出决定了。这是退出一个沾满鲜血的舞台的绝好机会。他装出一副感动得说不出话的老臣的模样:"菲,威利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威利像个好开玩笑的骗子一样看着他,说:"愿意接受吗?"
"我当然接受!"
威利和李菲都对他表示祝贺。"你当然会理解,"威利接着说,"因为从事的是敏感的保安部的工作,你一离开这个房间,这种改变就生效了。"
老天,你们这些人一秒也不浪费,不是吗?
李菲补充说:"我会让人把您的私人物品和书面材料用船运过去。我知道您不会因为派人护送您回陆地上而生气。也得让人觉得威利先生是按规章办事。"
"怎么会生气,菲。"纳皮尔笑着说,心里却在骂着她,"规章是我起草的。"纳皮尔,要一直把你那把38口径手枪绑在小腿上,直到你离开天鹅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要这样。
53
"失乐"音乐商店里的音乐蕴含了关于《小望远镜》、思科史密斯、萨克斯和格里马迪的所有思绪。这种声音质朴、像水流、似幽灵、催人入眠……非常熟悉。路易莎站着,入了迷,好像置身于时间的溪流中。之后店员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我知道这首乐曲,"她跟店员说,"它究竟叫什么来着?"
"对不起,这是客户的订货,不卖。其实我本不该播放的。"
"哦。"重要的事情要先做。"我上周打过电话。我姓雷,路易莎·雷。你们说能为我找到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一张不出名的唱片,《云图六重奏》。但是一时忘记了。我也必须得到这件音乐作品。我必须要得到。你知道它是什么样的音乐。这是什么?"
店员伸出手,做出等着在手腕上戴手铐的样子:"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云图六重奏》。我播放它是想确认它没有划伤。噢,我说谎。我放它是因为我实在控制不住我的好奇心。不完全是德利乌斯风格,对吧?为什么没有公司资助像这样宝石般出色的唱片呢,简直就是犯罪。很高兴跟您汇报,您要的唱片情况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前我在哪儿听过呢?"
年轻人耸耸肩,说:"在北美也不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而已。"
"但是我听到过它,我告诉你我真的听到过。"
54
路易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南茜·欧·海根正在打电话,说话十分激动:"雪儿?雪儿!我是南茜。听着,我们可能还会在狮身人面像附近过圣诞。新的老板是"通视"公司--"她提高了嗓音,"'通视'公司……我也没,但是--"欧·海根压低声音,"我刚见过肯尼斯·P·奥基尔维,对,以前的老板,他现在是新董事会里的。但是仔细听好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的工作保住了!"她冲路易莎疯狂地点着头,"啊哈,几乎没什么人丢掉工作,所以要打电话给詹妮,告诉她,她要孤独地和她讨厌的小雪人一起过圣诞了。"
"路易莎,"格拉什从门口喊道,"奥基尔维先生现在要见你。"
肯尼斯·P·奥基尔维坐在道姆·格拉什那把摇晃的椅子上,主编被赶到一把塑料堆叠椅上。《小望远镜》的老板本人让路易莎想起了一尊钢制的雕塑作品,一件西大荒(注:美国开拓时期的西部。)的法官的雕塑。"要说这些话找不到什么好方式,"他开始说话了,"所以我就直说了吧。你被辞退了。是新老板的指示。"
路易莎仿佛看到新闻报道就此离她远去。不,这和在天色半暗时被从桥上撞进海里没法比。格拉什看不到她的眼神。"我签了合同的。"
"谁没签?你被解雇了。"
"我是不是唯一一个招致新主人不开心的正式作家?"
"看起来是这样。"肯尼斯·P·奥基尔维缩了缩下巴。
"我觉得我问一句'为什么是我?'也合理吧。"
"老板雇人,辞人,而且决定什么是合理的。如果一个买家的一揽子拯救计划像'通视'的报价那么慷慨,人们是不会挑三拣四的。"
"'被选中的笨蛋'。我能在我的金表上这样写吗?"
道姆·格拉什扭扭身子,说:"奥基尔维先生,我觉得路易莎应该得到某种解释。"
"那她可以去问'通视'。或许她那张面孔不适合他们对《小望远镜》的看法。太激进。太女权主义。太枯燥。太气势汹汹。"
他在放烟雾弹。"我想问'通视'好几个问题。他们的总部在哪儿?"
"东边的某个地方。但是我很怀疑有没有人会见你。"
"东边的某个地方。你董事会的新同事都有谁?"
"你被解雇了,这不是在记录法庭上用的书面陈述。"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奥基尔维先生。看在不可思议的三年无私工作的份上,就告诉我--'通视'和海滨电力之间有什么瓜葛?"
道姆·格拉什自己也非常好奇。奥基尔维犹豫了一下,然后气势汹汹地说:"我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周末你会收到钱,不用再来了。谢谢你,再见。"
如果气势汹汹,路易莎想,说明其中必定有诈。
55
你就要离开天鹅颈小镇了,
冲浪者之乡,原子能之乡,
不要离开太久!
生活还可以。乔·纳皮尔换到自动挡。生活挺好的。海滨电力、他的职业生活、马果·洛克和路易莎·雷在以每小时八十里的速度向后倒退着。生活太美好了。还有两个小时到他位于圣克里斯托山脉的小木屋了。如果开车不累,可以抓鲶鱼做晚饭。他看看后视镜,一辆银色的克莱斯勒轿车一直在他后面一百码处,已经跟了他一两英里,但是现在它超过去并消失在远处了。放松点,纳皮尔心想,你已经逃脱了。吉普车里有什么东西在嘎嘎地响。下午到了三点就是最好的时候。高速公路沿着河流一里里延伸着,慢慢爬升。内陆地区在过去三十年里变得越来越不好看了,可是谁能告诉我哪里不是这样呢。两边都有房屋的开发项目坐落于推土机铲平的岩石上。出行花去了我的整个人生。布衣纳斯·耶巴斯在纳皮尔车的后视镜里缩小成一个又短又粗的污点。你无法阻止莱斯特的女儿扮演"神奇女侠"。你已经竭尽所能。随她去吧。她又不是小孩子。他调了收音机的波段,但里面不是男人唱歌像女人,就是女人唱歌像男人,直到他找到一个做作的乡村电台在放《人人都在谈论》。米莉是他婚姻中有音乐天赋的另一半。纳皮尔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傍晚:她在用小提琴演奏《野麻絮废话》和《沙子里的放牛女工》。音乐驾轻就熟,音乐人相互交换着眼神,那是他想从米莉那里得到的,是那种熟悉的感觉。路易莎·雷也是个孩子。纳皮尔在第18号出口拐了个弯开上那条以前淘金者前往考坡兰的路。嘎嘎的响声还是那样。秋天正舔着上方这些树林。路沿着长满古老的松树的峡谷延伸到太阳落山的地方。
他到了,突然间,他想不起来自己三刻钟之前的任何想法。纳皮尔把车停在一家杂货店前,熄了火,然后从吉普车里跳出来。听到湍急的流水声了吗?迷失之河。这提醒了他考坡兰不是布衣纳斯·耶巴斯。于是他又重新点火了。店老板喊着他的名字跟他打招呼,没完没了地讲过去六个月的各种传闻,问纳皮尔是不是有整周的假期。
"我现在永远放假了。让我提前--"他以前从来没在自己身上用过这个词,"退休。我很高兴地接受了。"
店老板盯着看他的眼神像上帝之眼:"今晚在德文家庆祝吗?或者明天在他家同情同情你?"
"周五吧。多半还是庆祝。我想前半周还是在我的小房子里休息,过过自由的日子,不想喝得烂醉倒在德文家的桌子底下。"纳皮尔付了杂货的钱然后离开了,突然非常想独自待着。吉普车的轮胎嘎吱嘎吱地碾过石头路,前车灯明亮的灯光扫过,照亮了原始森林。
到了。又一次,纳皮尔听到了迷失之河的水声。他记起第一次带米莉来到山上这座由他、他兄弟和父亲建造的小屋的情景。现在就剩下他自己了。他们那晚去裸泳了。森林的薄暮填满了他的肺和脑袋。没有电话,没有闭路电视或是只有电视,没有身份查证,没有在总裁装有隔音设备的办公室里的会议。再也不会有了。这位退休的保安在打开遮门之前检查门上的挂锁,看看有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看在上帝的分上,放松点儿,海滨让你离开了,自由了,没有附加条件,再也不回去。
尽管如此,他进屋的时候手里还是拿着他的38口径。看到了吧?没人。纳皮尔生起一堆噼噼啪啪的火,为自己做了豆子、香肠和烤得黑乎乎的土豆。两瓶啤酒。在门外撒了一泡很长很长的尿,像嘶嘶作响的银河系。一次很沉的酣睡。
又醒了。口渴,膀胱里胀满啤酒。这是第五次还是第六次?今晚,森林的声音没有成为纳皮尔的催眠曲,反而不断烦扰他安宁的感觉。刹车声?一只淘气的猫头鹰。树枝折断的声音?一只老鼠,一只山里的鹌鹑,我不知道,你在森林里,什么东西都有可能。睡觉去,纳皮尔。风声。窗户下面有说话声?纳皮尔醒来,发现一只美洲豹趴在床的横梁上;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那只美洲豹是比尔·斯莫科,举起胳膊准备用一只手电筒把纳皮尔的脑袋打碎;横梁上什么也没有。现在在下雨吗?纳皮尔听着。
只是河水的声音,只是河水。
他又划着一根火柴,看看是不是四点零五分起床的时间。还没到。起也不是,睡也不是。纳皮尔在黑暗中舒服地躺下来,想眯会儿,但是最近关于马果·洛克的回忆又浮现在脑海中。比尔·斯莫科说,在这儿守着。我的线人说她把文件存放在她的房间里。纳皮尔答应着,高兴自己能最小程度牵扯进去。比尔·斯莫科打开他那只分量挺重的塑料手电筒上了楼。
纳皮尔扫视着洛克的果园。最近的房子也有半里多远。心里纳闷为什么总是单独行动的比尔·斯莫科想让自己跟着来完成这件简单的任务。
一声虚弱的惊叫。立即中断了。
纳皮尔跌跌撞撞地跑上楼,连续几间房间都是空的。
比尔·斯莫科跪在一张年代久远的床上,正用他的手电筒击打着床上的什么东西,手电筒的灯光抽打着墙壁和天花板。重击砸在失去知觉的马果·洛克的头上,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她的血--让人不舒服的猩红色浸湿了床单。
纳皮尔大声喊叫着让他停手。
比尔·斯莫科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怎么了,乔?
你说她今晚不在!
不,不,你听错了。我说我的线人说这个老女人今晚不在。很难找到信得过的家伙。
上帝,上帝,上帝,她死了吗?
安全总比难过好吧,乔。
小木屋里睡不着的乔·纳皮尔承认,那是一场精心编排的骗局,一副从犯的镣铐。和用棍棒击打一个手无寸铁,年迈的活跃分子这件事扯上关系?一个中途退学而且还有语言障碍的学法律的学生也能把他送进监狱,在里面度过余生。一只山鸟在唱歌。马果·洛克的事我犯了大错,但是我保住了她的命。四个弹片留下的小伤疤,两瓣屁股一边两个,隐隐作痛。我冒着很大的风险让路易莎·雷学聪明点。窗户很亮,能看清照片中的米莉。我只是一个人,他心里抗议着。我又不是一个排。我想要的生活不过是活着。我还要钓钓鱼。
乔·纳皮尔叹口气,穿上衣服,开始把东西再次搬上吉普车。
米莉总是不用说什么就能赢。
56
朱迪丝·雷光着脚,系紧和服风格的晨袍,走过一大块拜占庭风格的地毯,来到铺着大理石地面的厨房。她从一台巨大的冰箱里拿出三个红宝石色的葡萄柚,分别切成两半,然后把正在往下滴冰冷果汁的半块柚子全放进榨汁机里。机器像陷入圈套的黄蜂一样嗡嗡地叫了起来,之后一壶满满的、浓浓的、珍珠般的糖果色果汁就做成了。她用一个深蓝色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用它冲洗着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条纹布阳台沙发上,路易莎随意翻看着报纸,嚼着一个牛角面包。景色真美--从尤因斯维尔有钱人家的房顶和平绒般的草坪一直看到布衣纳斯·耶巴斯的镇中心,在海雾和来往车辆的烟雾中高高耸立着摩天大楼--这景色在此刻感觉特别像是恍若来世。
"没睡懒觉啊,小甜姐儿?"
"早。没,如果你不介意我再借一辆你们的车,我想去办公室拿我的东西。"
"当然可以。"朱迪丝·雷看着女儿,说,"在《小望远镜》你就是在浪费你的才华,小甜姐儿。那是一家拙劣的小杂志。"
"没错,妈妈,但它是我的拙劣的小杂志。"
朱迪丝·雷坐在沙发扶手上,轰赶着一只鲁莽的苍蝇,不让它落在她的杯子上。她仔细读起商业版一篇被圈出来的文章。
"能源权威"劳埃德·沪科斯
即将领导海滨公司
在由白宫和能源巨头海滨电力公司联合发布的一份声明中宣布,联邦电力委员会委员劳埃德·沪科斯将会填补首席执行官职位的空缺,该职位前任埃尔伯托·格里马迪两天前在一次空难中不幸遇难。海滨在华尔街的股票价格受此消息影响急速上涨了40点。"我们很高兴劳埃德接受董事会任职的邀请。"海滨的副总裁威廉·威利说,"虽然此次任命的背景非常令人难过,但是董事会感觉天堂里的埃尔伯托今天会和我们一起对富有远见的新任首席执行官表达最热烈的欢迎。"
"这是你以前在做的项目吗?"朱迪丝问。
"我还在做。"
"为谁?"
"为真相。"女儿的讽刺是认真的,"我现在是自由作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肯尼斯·P·奥基尔维解雇我的那时候起。结果是一个政治决定,妈妈。这证明我做的是一件大事。非常大。"
朱迪丝·雷看着这位年轻女士。曾几何时,我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儿。我给她穿带褶边的长裙,为她报名芭蕾辅导班,还一连五个夏天把她送去骑马训练营。但现在看看她。她还是变成了莱斯特的样子。她亲了一下路易莎的额头。路易莎像个小女孩一样猜疑地皱皱眉,说:"怎么了?"
57
路易莎·雷顺路走进"雪白"餐馆,这是她在《小望远镜》上班的日子里喝最后一杯咖啡。唯一空着的位子在一个藏在《旧金山纪事报》后面的男人旁边。路易莎想,一份不错的报纸,然后坐了下来。道姆·格拉什说:"早啊。"
路易莎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领域嫉妒":"你在这儿干什么?"
"主编也得吃饭哪。自从我老婆……你知道的,我每天早上都来这儿。松饼我可以用烤面包机做,但是……"他指指他那盘猪排,意思是说,还用我多说吗?
"我从来没在这儿见过你。"
"那是因为他已经走了,"巴特马上插话,说,"在你来之前一小时。跟以前一样,路易莎?"
"谢谢。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巴特?"
"我也从来不跟其他任何人谈论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第一个进办公室--"道姆·格拉什叠上报纸,"晚上最后一个离开。主编的命。我想跟你说句话,路易莎。"
"我记得很清楚我已经被解雇了。"
"算了,好吗?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怎么说呢--奥基尔维对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我都没提出辞职。而且既然我承认了,也一块说了吧,我上周五就知道你是在辞退人员名单之列的。"
"你提前告诉我,真是太好心了。"
主编压低声音,说:"你听说过我妻子得白血病的事。我们保险的处境……"
路易莎决定还是对他点点头。
格拉什狠狠心,说:"上周,就在接受谈判期间……有人私下里跟我说如果继续待在《小望远镜》并且同意对外说从来没听说过……某份报告的话,就能帮忙打通保险公司方面的关系。"
路易莎保持镇静:"你相信这些家伙会说话算话?"
"星期天早上,负责我索赔的人,阿诺德·弗鲁姆,打电话给我。说很抱歉打扰我们什么的,但是他觉得我们会想知道蓝盾推翻了他们的决定,而且愿意处理我妻子所有的医药费账单。已支付款项的退款支票已经寄出来了。我们甚至连房子都保住了。我并不觉得自己了不起,但是把我的家庭放在比真相更重要的位置我并不会感到羞愧。"
"真相是降临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的大量辐射。"
"对不同程度的危险我们都有不同的选择。如果为了保护我的妻子,我要多少卷进天鹅颈岛可能发生的事故,那,我也不得不接受。我真心希望你再想想,你跟这些人作对,会面临多大的危险。"
路易莎又想起了在水中下沉的情景,心里也犹豫了。巴特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
格拉什把一张纸在台子上悄悄推给她。上面写着两列人名,每列有七个。"猜猜这个名单上是什么?"两个人名跃入眼帘:劳埃德·沪科斯和威廉·威利。
"'通视'公司的董事会成员?"
格拉什点点头:"算是吧。董事会成员的身份公众都知道。这份名单上的是未公开的接受'通视'钱财的公司顾问。圈出来的名字你应该会感兴趣。看。劳埃德·沪科斯还有威廉·威利。懒人,该死的,就是一个露骨的贪婪小人,"
路易莎把名单放进口袋,说:"我应该谢谢你给我这个。"
"恶人纳斯鲍姆搞到的信息。最后一件事。弗兰·皮考克,《西部先驱报》的,你认识她吗?"
"无聊的媒体人派对上打过招呼而已。"
"我和弗兰是老相识了。昨晚我顺便到她办公室去,提到你的报道中的一些要点。我不敢保证,但是你一旦拿到可以反击的证据,她很愿意做更多的事,而不是仅仅打个招呼而已。"
"这是不是符合你跟'通视'公司达成的协议的精神呢?"
格拉什站起身,叠上报纸:"他们从没说过我不能分享联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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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瑞·纳斯鲍姆把车钥匙还给路易莎:"亲爱的天堂中的主啊,让我化身变成你妈妈的跑车吧。不管哪辆都行。那是最后一个箱子了吧?"
"对,"路易莎说,"谢谢。"
纳斯鲍姆像位谦逊的艺术大师那样耸耸肩:"这个地方没有了一个讲沙文主义笑话的真正的女人,它肯定会感到无聊的。南茜在新闻编辑室里待得太久了,实际上成了个男人。"
南茜·欧·海根使劲打了一下卡住的打字机,伸出手指冲纳斯鲍姆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是啊,就像--"罗兰·杰克斯闷闷不乐地打量着路易莎空空如也的写字台,"我还是无法相信,你知道,新老板们怎么会让你吃苦头却继续留用像纳斯鲍姆这样的软体动物。"
南茜·欧·海根发出眼镜蛇一样的嘘声,说:"格拉什怎么能--"她把雪茄指指他的办公室,"只是挥着爪子在地上打滚,任凭肯尼斯·P·奥基尔维对你态度那么恶劣?"
"祝我好运吧。"
"好运?"杰克斯嘲笑她说,"你不需要什么好运。不明白你为什么和这条死鱼一起待了那么久。七十年代即将见证讽刺文学的最后一口气。莱尔曼说得对。颁给亨利·基辛格诺贝尔奖的世界会让我们全都失业。"
"对了,"纳斯鲍姆想起来,"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邮件收发室。有你的东西。"他递给路易莎一个土黄色软垫信封。她不认识上面虫子爬一样的潦草笔迹。她撕开信封,里面是一把用一张便条纸包着的保险柜钥匙。路易莎的目光往下扫过便条时,脸色紧张起来。她又查看了钥匙上的标签:"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第九街。那是哪儿?"
"市区,"欧·海根回答说,"在第九街和弗兰德思大道路口。"
"大家下次再见。"路易莎要离开了,"世界不大,会再转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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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路易莎又粗略地看了看思科史密斯的信,第三遍确认没有漏掉任何信息。信中是仓促间写就的。
布衣纳斯·耶巴斯国际机场
1975年9月3日
亲爱的雷小姐:
笔迹潦草,见谅。一个海滨的好心人已经给我警告,说我即将面临生命危险。揭露九头蛇-零的缺陷需要我好好活着,所以我会按照告诫行事。我会尽快从剑桥或者通过际原子能组织与你取得联系。与此同时,我已经擅自把我写的关于天鹅颈-B的报告存放在第九街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的一个保险柜里了。如果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会需要它的。
要小心。
匆忙中,
R.S.
路易莎不熟练地操作陌生的变速器时,有人生气地按着喇叭。太平洋沿岸是个有钱人的地方,可过了第十三街,这座城市失去了这个特征。城市浇灌的角豆树被歪歪扭扭的路灯取代。气喘吁吁的跑步者也不会到这些小街上来。附近看上去跟随便哪个工业区的任意一个生产区都没什么两样。流浪汉在长椅上打着盹儿,人行道上长满野草,每过一个街区,人们的肤色会越深,被路障堵住的门上贴满了传单,凡是比拿喷雾器的小孩子身高矮的平面上都布满了涂鸦作品。垃圾收集工又在闹罢工,堆成小山的垃圾在太阳底下腐烂了。当铺、连名字都没有的自助洗衣店和杂货店赚些破旧口袋里的钱勉强维持生计。又过了一些街区和路灯,商店又被一些没名字的制造厂和房屋建造项目所取代。路易莎甚至从来没有开车穿过这个地区,为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地方感到不安。思科史密斯是不是想着不仅把他的报告藏起来,而且还要藏得十分隐蔽?她来到弗兰德思大道,看见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就在正前方,在银行侧面有一个客户停车场。路易莎没有看到街对面停着的那辆撞坏了的黑色雪佛兰。
60
李菲靠一副太阳镜和太阳帽遮挡着阳光。她用自己的手表跟银行的钟对时间。空调在跟早上十点左右的炎热战斗,不过它正渐渐败下阵来。她用一张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和前臂上的汗水,用手绢扇着风,猜测着最新的进展情况。乔·纳皮尔,你看起来挺木讷,但实际上聪明得很,能知道什么时候全身而退。如果比尔·斯莫科都安排到位的话,路易莎·雷现在随时可能来这儿。比尔·斯莫科,你看起来挺聪明,但你实际上很笨,你的人不像你想的那样忠诚。你不是为钱干这件事,你忘记了小喽啰多么容易被收买。
两个穿着讲究的中国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人的眼神告诉她路易莎·雷就要来了。三个人在服务台监视着边上的走廊。保险柜。整个早上都很少有人来用这个东西。李菲考虑过找个合适的密探,但是利用一个最低工资的保安自然的松懈比让三人组都闻到猎物的味道要安全些。
"嗨--"李菲操着带中文口音的英语冲保安说,"我和兄弟们想从保险柜里取东西。"她晃着一把保险柜钥匙,"瞧,我们有钥匙。"
备感无聊的年轻人得了一种严重的皮肤病。"身份证?"
"身份证在这儿,你瞧,身份证给你瞧。"
中文的表意文字让白人保安不愿仔细查看这种古老的部落魔法。保安冲着走廊点点头,又回去看他那本《外星人!》杂志了。"门没锁。"我现在就想把你的屁股打开花,浑小子,李菲想。
走廊尽头是一扇被加固了的门,虚掩着。往里走是保险柜所在的房间,形状像带三个分岔的叉子。一个同伴和她到左边那个分岔守着,她命令另一个到右边去。这儿大约有六百个保险柜。其中一个藏着一份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报告,每页纸就值一万美元。
走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促的女式高跟鞋的声音。
拱形的门被推开了。"有人吗?"路易莎·雷喊。
没有动静。
当门哐当一声关上的时候,两个男人冲着这个女人冲过去。路易莎的嘴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谢谢你。"李菲从这个记者手上捕获了那把钥匙。上面刻着的号码是36/64。她说话很干脆:"坏消息。这是个隔音房间,没有监视器,而且我和朋友们有武器。思科史密斯的报告注定不会落在你手上。好消息。委托我的客户想让九头蛇-零一降生就把它勒死,让海滨蒙羞。思科史密斯的发现会在两三天之内轰动各家新闻媒体。他们是不是想采取一致的行动那是他们的问题。别那么看着我,路易莎。真相又不管是谁发现它的,所以为什么就该是你?还有一条更好的消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的朋友会把你护送到布衣纳斯·耶巴斯的一个地方待着。傍晚之前你就自由了。你不会给我们惹麻烦--"李菲拿出一张路易莎记事板上贾维尔的照片,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晃着,"因为我们有交换的筹码。"
路易莎轻蔑的眼神变得屈服了。
"我就知道你肩膀上的脑壳很聪明。"李菲用广东话让一个男的抓住路易莎,"带她去关押的地方。你开枪之前别对她干什么龌龊事。她可能是个记者,但那并不说明她一定是个荡妇。像以前一样处理掉尸体。"
他们离开了。第二个同伴待在门口,让门开着。
在中间那个分岔的尽头,在她脖子的高度,李菲找到了36/64号保险柜。
钥匙转动,门开了。
李菲取出一个香草色的文件夹。九头蛇-零反应堆--一个操作评估模式--项目负责人鲁弗斯·思科史密斯博士--根据1971年的军事和工业反间谍法案,非法持有是一种违反联邦法律的犯罪行为。
李菲不禁露出开心的微笑。充满机遇的土地(注:指美国。)。她看到有两根线连着保险柜的内部。往里面一看:一块干净的擦枪筒布包着绑在一起的圆柱形物体、电线和几个零件,上面闪着一根红色的两极管。
比尔·斯莫科,你这该死的--
61
爆炸把路易莎·雷掀翻并向前甩了出去,威力巨大,像太平洋上的海浪。走廊以九十度角翻转着--好几次--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肋骨和头部。痛苦之花在眼前绽放。砖石呻吟着。大块的石膏、瓦片和玻璃纷纷砸下,飘落,最后停下了。
一种不祥的安静。我正经历着什么?尘土和烟雾中响起呼救声,街道上传来尖叫声,焦灼的空气里响起刺耳的警铃声。路易莎的意志清醒过来。一颗炸弹。保安哇哇地叫着,呻吟着,耳朵里的血不断流出,染红了衬衫的一片领子。路易莎想努力离开,但是她的右腿已经被炸掉了。
惊恐慢慢减弱;她的腿不过被压在押送她的中国人身下,他已不省人事了。她把腿抽出来,慢慢往前走,身体僵硬而且很疼,大厅里现在已经变成电影里的场景。路易莎看见了拱形门,已经从门框上被炸下来。肯定差一点就砸到我了。碎玻璃、翻倒的椅子、墙壁的碎块弄伤了人们,让他们目瞪口呆。燃油的黑烟从管子里冒出来,自动喷水灭火装置启动了--路易莎浑身湿透,喘不过气来,走在湿地板上脚下打滑,步履蹒跚,恍惚之间身子一趴,倒在别人怀里。
一个好心人的手抓住了路易莎的手腕:"我抓住你了,女士,我抓住您了,让我扶您走到外面去,可能还会有爆炸。"路易莎任他带自己到人群拥挤的太阳底下,一排人在看,非常希望看到恐怖的场景。这个消防员领她穿过一条被拥挤的车辆封住的马路,这让她想起四月时西贡(注:即现在的胡志明市。)的战争影像。
浓烟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走开!到这儿来!退后!到那儿去!"当记者的路易莎在试图跟事件受害者说些什么。她嘴里有沙子。一些急事。她问这个来救她的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到现场了?"
"没事,"他态度坚决地说,"你有些脑震荡。"
消防员?"我现在可以自己走路了--"
"不行,这边走你才安全--"
一辆满是灰尘的黑色雪佛兰的门打开了。
"放开我!"
他抓得很紧。"马上上车,"他低声说,"否则我他妈的就打烂你的脑袋。"
炸弹本来是要炸死我的,但是现在--
绑架路易莎的人嗓子里咕哝一声,向前倒了下去。
62
乔·纳皮尔抓住路易莎的胳膊,把她从雪佛兰车边拉开。天啊,真悬啊!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棒。"如果你还想活过今天,你最好跟我来。"
好吧,路易莎想。"好。"她说。
纳皮尔又把她拉进挤来挤去的人群,以挡住比尔·斯莫科射击的线路,又把棒球棒递给一个满脸疑惑的男孩子,然后大步走向八十一大街,远离雪佛兰车。悄悄地走?还是赶紧跑开,但是会暴露你们的身份?
"我的车在银行边上。"路易莎说。
"这种交通状况下,我们只会成为袭击的目标。"纳皮尔说,"比尔·斯莫科还有两个野蛮的手下,他们会直接透过窗户开枪。你能走吗?"
"我能跑,纳皮尔。"
他们先前穿过了这个街区的三分之一,但是纳皮尔认出了前方比尔·斯莫科那张脸,他的手正在夹克口袋里晃悠。纳皮尔看看后面。第二个打手准备配合两面夹击。街对面还有第三个家伙。几分钟之内还不会有警察来现场,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几秒钟。光天化日之下杀死两个人:有点冒险,但是高额奖金会使他们冒这个险,而且这里乱成一团,他们可以从中脱身。他们身边是一间没窗户的仓库,纳皮尔情急之下对路易莎说:"上台阶。"与此同时,他暗暗祈祷门是开着的。
果真如此。
接待区人很少,只有一根灯管亮着,很阴暗,像苍蝇的坟墓。纳皮尔回身把门闩上。一张桌子后面,有一位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孩,在一个薄纸板箱做的窝里还有一条年迈的贵妇犬,她们不为所动地看着。远处一头有三个出口。机器的噪音震耳欲聋。
一个长着黑眼球的墨西哥妇女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在他的面前挥舞着手,说:"这里不要非法移民!这里不要非法移民!老板不在!老板不在!改天再来!"
路易莎·雷用支离破碎的西班牙语跟她讲话。这个墨西哥女人瞪着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气冲冲地指向出口处。有人砸了一下外面的门。纳皮尔和路易莎跑过还荡着回音的房间。"左边还是右边?"纳皮尔问。
"不知道!"路易莎喘着气说。
纳皮尔回头向那个墨西哥人寻求指示,但是临街的门被撞了一下,抖了起来,再来一下,裂开了,第三下就猛然打开了。纳皮尔拉起路易莎穿过了左边的出口。
63
比思科和娄坡,比尔·斯莫科的同伴,用身体撞门。在比尔·斯莫科想象中的法庭上,他发现威廉·威利和劳埃德·沪科斯犯了严重的过失罪。我告诉过你们!不能相信乔·纳皮尔会心安理得地拿起他的钓鱼竿。
门碎成了几块。
一个长得跟蜘蛛一样的墨西哥女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叫。还有一个安静的女孩和办公桌上坐着的一条装扮过的贵妇犬。"联邦调查局的!"
比思科一边喊,一边挥舞着他的驾驶证,"他们朝哪个方向跑了?"
墨西哥女人尖叫着:"我们对我们的工人很好!非常好!付给很多钱不要工会!"
比思科拿出枪,一枪把贵妇犬打死在墙根。"他妈的,他们到底往哪儿跑了?"
天,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自己单干。
墨西哥女人咬着自己的手,浑身颤抖,号啕大哭起来。
"棒极了,比思科,好像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枪杀贵宾犬。"娄坡弯身问那个女孩,他还没来得及对狗之死做出任何反应:"那个男人和女人是从哪个出口出去的?"
她也凝视着他,仿佛他不过是令人愉快的落日。
"你会说英语吗?"
一个疯婆子、一个哑巴、一条死狗--比尔·斯莫科走到三个出口的地方--还有一对坏事的该死的不中用的东西。"我们没时间了!娄坡,右边的门。比思科,左边。我在中间。"
64
一排排一堆堆十个纸板箱摞起来的纸墙让人看不出库房到底有多大。纳皮尔用一辆手推车堵住门。"告诉我你昨天开始就已经不再对枪过敏了。"他示意她小声说话。
路易莎摇摇头:"你呢?"
"只有一把玩具气枪。六发子弹。来。"
甚至在他们跑的时候,路易莎就听见有人撞门。纳皮尔用一堆箱子挡住来人的视线。然后走几码,又垒了一堆。但在垒第三堆的时候,箱子却在他们面前塌了,几十只"大鸟"(注:美国儿童节目《芝麻街》中会说话的木偶。)--路易莎认出了这种黄色大笨鸟,它们曾出现在哈尔失业后常看的一个儿童电视节目里--散落出来。纳皮尔用手势示意:低着头跑。
五秒钟后,一发子弹穿过纸板箱,离路易莎的头只差三英寸。"大鸟"玩具里的填充物喷了她一脸。她和纳皮尔一路跌跌撞撞。
呼啸而过的子弹把头顶的空气都烤焦了。纳皮尔拔出枪,在路易莎周围开了两枪。声音让她蜷成一团。"快跑!"纳皮尔一边喊,一边把她拽起来。路易莎很听话--纳皮尔开始推倒箱子垒成的墙,阻碍追赶者的步伐。
又跑了十码,路易莎来到一个角落。夹板做的门上写着"紧急出口"。
锁着。气喘吁吁的纳皮尔跑到她这儿来。他没能撞开门。
"算了,纳皮尔!"他们听见有人喊:"我们追的不是你!"
纳皮尔对着锁近距离开了一枪。
门还是打不开。他又对着锁打完了剩下的三发子弹:每声枪响都吓得路易莎身体缩一下。第四声是空枪的咔啪声。纳皮尔用靴子底踹开了门。
一个地下血汗工厂里五百台缝纫机正在咔嗒咔嗒地工作着。零星的碎布片悬浮在黏糊糊的热气里,围绕着每个机械工人头顶上没有灯罩的灯泡四周。路易莎和纳皮尔半弓着身子沿着外面的工作人员通道快跑。工人正在把一个个、一排排、一盘盘软塌塌的唐老鸭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史酷比的肚子缝上。每个女工眼睛都盯着针板,所以路易莎和纳皮尔没有引起什么混乱。
但我们该怎么从这里出去呢?
纳皮尔径直跑到值班接待处的墨西哥女人那儿。她示意他们沿着门口一半被堵上的一条没灯的侧门通道走。纳皮尔回到路易莎那儿,为了压过喧嚣的金属声大声叫喊,看他的脸色是在说,我们能相信她吗?
路易莎的表情回答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们跟着这个女人走,周围是无数的纺织物和线,装着泰迪熊眼睛的破箱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缝纫机外壳和零部件。通道在一个拐角处向右拐,尽头是一扇铁门。白天的亮光透过一扇脏格子窗射进来。墨西哥人摸索着她的钥匙圈。这下面是1875年,路易莎想,不是1975。一把钥匙插不进去,下一把插进去了但转不动。在工厂车间里即使待上三十秒也会影响她的听力。
六码外响起一声大喊:"举起手来!"路易莎转过身。"我说了,你他妈的举起手来!"路易莎乖乖照做。枪手把枪口对准纳皮尔:"转过去,纳皮尔!慢慢地转!扔掉枪!"
那个墨西哥人尖叫着说:"别杀我!别杀我,先生!是他们强迫我指路的!他们说他们会杀--"
"闭嘴,你这该死的湿背(注:指靠偷渡非法进入美国的墨西哥人或劳工。)疯子。走开!快滚!"
女人紧紧贴着墙根,趴着从他身边绕过去,还在尖叫:"别开枪!别开枪!我不想死!"
纳皮尔的喊声穿过传出的工厂噪声:"放松点。比思科,他们付给你多少钱?"
比思科也冲他喊:"别废话了,纳皮尔。你的临终遗言。"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你--的--临--终--遗--言?"
"临终遗言?你是谁?肮脏的哈里?"
比思科的嘴都气歪了:"我听的临终遗言够多了,你的到此为止。你呢?"他看看路易莎,枪口还是对准纳皮尔。喧闹声中响起一声枪响,路易莎猛地闭上眼睛。一件重东西碰到了她的脚指头。她费劲地睁开眼睛。是把手枪,滑到脚边停下来。比思科的脸非常痛苦地扭曲着。那位夫人飞快地挥舞着活扳手,把枪手的下巴打碎了。又是十几下猛烈的击打,中间还夹杂着说话声:"我!爱!死!那!只!狗!了!"每次击打都吓得路易莎哆嗦一下。
路易莎看看乔·纳皮尔怎么样了。他在一边看着,毫发未损,惊呆了。
女人擦擦嘴,俯身对一动不动,脸上血肉模糊的比思科说:"别叫我'湿背人'!"她跨过他满是血块的头,打开了出口的锁。
"你可以告诉其他两个人那是我干的。"纳皮尔对她说,拿走了比思科的枪。
女人对路易莎说:"别管我了,亲爱的。别跟这个流氓走!上帝!这个人都能当你父亲了。"
65
纳皮尔坐在画满涂鸦的地下列车里,观察着莱斯特·雷的女儿。她神情恍惚,头发凌乱,身体颤抖,而且被银行里的自动喷水灭火设备淋湿的衣服还没干。"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终于有机会问道。
"你办公室里的一个大块头。叫纳斯布莫还是什么的。"
"纳斯鲍姆。"
"对,是他。费了好一阵口舌呢。"
从团聚广场到第十七大街,一路无语。路易莎抠着牛仔裤上的一个洞:"我猜你不再为海滨工作了。"
"我昨天离职了。"
"被解雇了?"
"不。提前退休。是啊,退休了。"
"今天早上你又回来了?"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从第十七大街到麦克奈特公园,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觉,"路易莎犹豫着说,"我--不,是你--回来像是打破了某种天意。好像布衣纳斯·耶巴斯已经决意让今天成为我的死期。可我现在还活着。"
纳皮尔想想她的话,说:"不。这座城市不在乎。而且你可以说刚刚是你父亲救了你的命,三十年前是他把滚向我的一颗手榴弹踢开了。"他们所在的车厢呻吟、颤抖着。"我们得去一家枪店。枪里没子弹让我感到紧张。"
地铁列车驶入阳光灿烂的地面上。
路易莎眯眼看着,问:"我们去哪儿?"
"去见个人。"纳皮尔看看表,"她特地坐飞机来的。"
路易莎揉揉发红的眼睛:"这个人能否给我们一份思科史密斯的报告?因为那份档案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还不知道。"
66
梅根·思科史密斯坐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的一张矮凳上,回瞪着一幅老妇人熊一样的脸部巨幅肖像画,画布上只有交错的灰色和黑色线条。作为波洛克、孔宁和莫罗三大家族房间里唯一一件肖像作品,它让人感到有些惊奇。"看看,"梅根想,这个老妇人在说,"看你的未来。你的脸有一天也会跟我的一样。"
时光如梭,把她的皮肤织成了皱纹编就的网。肌肉不是这里下垂,就是那里紧绷,眼皮还耷拉着。她戴的珍珠项链质量好像不怎么样,因为下午都在围着孙辈们转,头发也乱糟糟的。但她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坐在她边上。她该洗个澡,换身衣服了。"是梅根·思科史密斯吗?"
梅根朝边上看看,说:"路易莎·雷?"
她冲肖像画点点头:"我一直喜欢她。我父亲见过她,真人,我是说。她是个住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的大屠杀幸存者,在小里斯本管理一家公寓。她曾经是这位艺术家的房东太太。"
勇气随处可生,梅根·思科史密斯想,就像野草。
"乔·纳皮尔说你今天从火奴鲁鲁飞过来的。"
"他在这儿吗?"
"我后面的那个人,穿着粗斜纹棉布,装作看沃霍尔的作品。他在给我们望风。恐怕他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是的。我需要确信你就是你自称的那个人。"
"这点我绝对没问题。有什么办法?"
"我叔叔最喜欢的希区柯克的电影是什么?"
声称是路易莎·雷的女人想了一会儿,笑了:"我们在电梯里谈到了希区柯克--我猜他在给你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但是我不记得他说过一部他最喜欢的。他欣赏《迷魂记》里没有对话的那段,说的是吉米·斯图尔特尾随一个神秘女人到海滨码头,故事背景在旧金山。他喜欢看《谜中谜》--我知道那不是希区柯克的作品,但是你说奥黛丽·赫本是个笨蛋,让他觉得很好笑。"
梅根往后仰在椅子上:"对,我叔叔在从机场酒店写给我的一张卡片上提到你。信中他显得焦虑不安,让人担心,而且还老是说什么"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的话"--但是他不是自杀。鲁弗斯不可能做出警察声称的事情。我能肯定。"问问她;还有,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让自己再抖了。"雷小姐--你是否觉得我叔叔是被谋杀的?"
路易莎·雷回答说:"恐怕是他杀。我很难过。"
这位记者的坚信让人有宣泄的冲动。梅根深深吸了口气:"我了解他为海滨和国防部所做的工作。我没读过整份报告,但是我六月份看望鲁弗斯的时候曾经检查过其中的数据部分。我们互相检查彼此的工作成果。"
"国防部?你的意思是说不是能源委员会?"
"国防。九头蛇-零反应堆的一个副产品是武器级别的铀。质量最好的,非常多。"梅根让路易莎·雷仔细揣摩其中新的言外之意,"你需要什么?"
"报告,只有报告,才会公开合法地把海滨拉下马。而且,顺便救我的命。"
相信这个陌生人还是站起来离开?
小学生排着队,叽叽喳喳地围在老妇人肖像画的周围。借着馆长简短发言的掩护,梅根小声说:"鲁弗斯把他的学术论文、数据、笔记、初稿什么的都保存在'海星'号上--他的游艇--以备将来参考。他的葬礼下周才举行,遗嘱检验那时才开始,所以这个藏匿之地应该还没有人动过。我很确信他在船上放了一份报告副本。海滨的人可能已经开始搜查这艘船了,但是他特别注意工作中不提及'海星'号……"
"'海星'号现在停在哪儿?"
67
耶巴斯海角皇家船坞
"女预言者"号骄傲的家
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纵帆船!
纳皮尔把租来的福特车停在俱乐部会所旁边,车上一处装着风雨板的艇库。明亮的窗户很拉风地显摆着一个诱人的酒吧,海上交通旗在晚风中绷得紧紧的。路易莎和纳皮尔穿过俱乐部会所的花园到台阶下的宽敞码头的路上,从沙丘那儿传来笑声和狗叫声。在渐暗的东方夜色的映衬下,显现出一艘三桅木船的轮廓,在周围排列整齐的玻璃纤维制的游艇中鹤立鸡群。有些人在防波堤和游艇上走动,但为数不多。"'海星'号停泊在离俱乐部会所最远的防波堤--"路易莎看着梅根·思科史密斯的地图,"过了'女预言者'号。"
这艘十九世纪的船的确修缮得非常漂亮。尽管有任务,但路易莎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吸引住,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它的缆索,听听它木头船板嘎吱嘎吱的响声。
"怎么回事?"纳皮尔小声说。
怎么回事?路易莎的胎记在跳动。她想抓住这自由时刻的尾巴,但它们却消失在过去和未来之中。"没什么。"
"感到害怕挺正常。我自己也害怕。"
"是啊。"
"我们快到了。"
"海星"号就在梅根那张地图上标记的地方。他们爬上船。纳皮尔把一只架子塞进船舱门,并用一根冰淇淋棒在缝隙里滑动着。路易莎在观察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我猜你这手不是在部队里学的。"
"你猜错了。飞贼可以成为机智的士兵,而且征兵局的人也不会挑三拣四……"咔嗒一声。"好了。"整洁的船舱里没有书的影子。一个昆虫样的电子钟从21:55跳到了21:56。纳皮尔手电筒的光束照到顶上带着一个小型文件柜的操控台上。"会不会在那里面?"
路易莎打开一个抽屉。"就是这儿。往这儿照。"一大堆各种文件夹。一个香草色的文件夹吸引了她的视线。九头蛇-零反应堆--一个操作评估模式--项目负责人鲁弗斯·思科史密斯博士。"找到了。这个就是。乔?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也该我们顺一点,就这么简单。"
看来乔·纳皮尔会笑啊。
舱门口有东西动了一下;一个人把星星挡住了。纳皮尔看出了路易莎的警觉,转过身去。手电的灯光里,路易莎看见一个枪手的肌腱抽动了两下,但是没听见枪响。保险栓卡住了?
乔·纳皮尔发出一声打嗝的声音,跪下去,脑袋砰的一声撞在操控台的钢制底座上。他躺在那儿不动了。路易莎一下子木然了,只是非常模糊地知道自己是谁。纳皮尔的手电筒在颠簸中滚来滚去,光照亮了他被子弹撕裂的身体。他的鲜血很快地散开,让她感到恶心。让人恶心的猩红色,让人恶心的光泽。风中的缆索发出哨子和琴弦一样的声音。
杀手把身后的舱门关上。"把报告放在桌子上,路易莎。"他的声音还挺温和,"我不想让这上面沾上血。"她按他的话做了。他的脸藏在暗处:"你可不能跟上帝过不去。"
路易莎抓住桌子。"你是比尔·斯莫科。是你杀了思科史密斯。"
黑暗中回答:"比我厉害的人干的。我只不过是射出子弹的人。"
集中精力。"你尾随我们,从银行,到地铁里,再到艺术博物馆……"
"即将到来的死神是不是总是让你这么多话?"
路易莎声音颤抖着说:"你说'总是'是什么意思?"
68
乔·纳皮尔在寂静的激流中漂流。
比尔·斯莫科的幽灵在眼前的黑暗中盘旋。
自己的一大半已经离开了。
说话声又一次划破了寂静。他会杀了她。
你口袋里的38口径手枪。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快死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嘿。仁至义尽和死的事去找莱斯特·雷说说吧。
纳皮尔的右手慢慢伸向扣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婴儿床里的婴儿还是即将死在床上的人。夜晚一去不复返,不对,是人一辈子。纳皮尔好几次想退缩,但是他的手拒绝遗忘。他的手握住了枪柄。手指伸进了一个钢圈,一阵强烈的清醒让他想起了他的目的。扳机,这个是,对。帮帮她。现在要慢慢地……
瞄准。比尔·斯莫科近在咫尺。
用食指费力扣动扳机--接着一道强光带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把比尔·斯莫科的胳膊打得像个牵线木偶那样挥舞着向后翻倒过去。
在他生命中的倒数第四个刻,纳皮尔冲着星光勾勒出的牵线木偶开了第二枪。希尔瓦普兰娜这个词不请自来地闯入他的记忆。
在倒数第三刻,比尔·斯莫科的身子从舱门上滑下去。
倒数第二刻,一个昆虫样的电子钟从21:57跳到了21:58。
纳皮尔的眼睛慢慢变得无神,新生的阳光穿过古老的橡树斜射在迷失之河上,波光粼粼。看,乔,苍鹭。
69
在天鹅颈岛医院马果·洛克的病房里,赫斯特·范·赞特看看手表。21:57。探望时间到十点结束。"走前再读最后一首吗,马果?"来访者看看昏睡中的朋友,然后翻着她那本《美国诗歌选集》,"来点爱默生(注:(1803-1882)十九世纪著名哲学家、文学家。)的?啊,好的。记得这首吗?你跟我介绍过的。
若血腥的杀人者以为他杀了人,
或若死者以为自己已被屠戮,
那他们对我的玄妙之道还不甚了了,
--我的坚持、经过、回归之路。
遥远的,被遗忘的,如影随形;
阴影即是阳光;
消逝的神在我面前显灵;
荣辱于我都一样。
遗忘我,是他们的失算;
他们将我放飞的时候,我是翅膀;
我是怀疑者也是那疑团,
我还是僧侣,和他吟唱的赞美诗。
强大的神怀念我的住所,
痴心妄想--
(注:选自爱默生的作品《神》。)
"马果?马果?马果!"马果·洛克的眼皮跳动着,像在快速眼动(注:指睡眠周期中双眼的快速运动。)。喉咙蠕动着发出含混的声音。她大口吸着气,然后睁大双眼,迷惑地眨着眼,看到鼻子里插着管子时非常惊讶。赫斯特·范·赞特也吓坏了,但是还抱有希望:"马果!你能听见我吗?马果!"
病人的眼睛落在老朋友的身上,然后又让头慢慢陷进枕头里:"是,我能听见,赫斯特,该死的,你在冲着我的耳朵大喊大叫呢。"
70
在水气弥漫,喧嚣的"雪白"餐馆,路易莎·雷浏览着十月一日的《西部先驱报》。
劳埃德·沪科斯缴纳250,000美元保释金后逃跑
福特总统发誓会"根除给公司化美国带来耻辱的骗子"
年轻人兄弟会组织的发言人确认新任命的海滨电力公司首席执行官,前联邦电力委员会委员劳埃德·沪科斯已经逃离这个国家,放弃了周一缴纳的二十五万美元保释金。这次"海滨门"事件令人意外的最新转折发生在沪科斯发誓会"恪守我的道德,并保护我们伟大的美国公司不受这一大堆恶毒谎言的伤害"。福特总统在一次白宫的记者招待会上也加入了这场辩论,谴责他的这位前顾问,并与这位在尼克松执政期间被委任的人撇清关系:"我的政府对犯法者一视同仁。我们会根除给公司化美国带来耻辱的骗子并用最严厉的法律惩罚他们。"
据许多观察家的分析,劳埃德·沪科斯的消失表明他承认有罪。这是由9月4日在耶巴斯海角皇家船坞发生的事故引发的一系列揭露事件中最新的意外转折。事故中,位于天鹅颈岛上的海滨公司有争议的核电厂的两个保安人员乔·纳皮尔和比尔·斯莫科相互射杀了对方。目击人路易莎·雷,本报记者,叫警察到达现场。后续调查已经展开,涉及上个月英国核工程师,海滨顾问鲁弗斯·思科史密斯博士被杀案、两周前前海滨首席执行官埃尔伯托·格里马迪的专机在宾夕法尼亚的失事案和造成两人死亡的布衣纳斯·耶巴斯市中心加利福尼亚第三银行的爆炸案。海滨电力的五名董事已经被起诉跟这个阴谋集团有关联,其中两人已经自杀。还有三人,包括副总裁威廉·威利,已经同意对海滨公司提出不利证明。
两天前对劳埃德·沪科斯的逮捕表明本报支持路易莎·雷揭露该重大丑闻的立场是正确的,最初威廉·威利把这说成是"从一部侦探小说里搜集到的意在诽谤的幻想,并且完全不值得做出正式的回应"……下转第二版,完整故事请看第五版,评论请看第十一版。
"头版!"巴特给路易莎倒上咖啡,"莱斯特会特别骄傲的。"
"他会说我不过是个做分内事的记者而已。"
"对,很对,路易莎!"
海滨门再也不是她的独家新闻了。天鹅颈挤满了记者、参议院调查员、联邦调查局特工、县里的警察和好莱坞的编剧。天鹅颈-B被封存;天鹅颈-C被暂停。
路易莎又收到了贾维尔的卡片。上面是从金门大桥下急速升起的三个不明飞行物:
嗨,路易莎,这里还行但是我们住在一个平房里所以我找朋友的时候就不能爬阳台了。保罗(那是狼人的名字,但是妈妈说再也不能那么叫他了,尽管我那样叫的时候他好像还挺喜欢的)明天带我去一个邮票展(注:原文此处小孩有拼写错误(fare应为fair)。),然后我还能给卧室选我喜欢的涂料颜色,而且他做饭比妈妈做得好。昨天晚上电视上又看见你了,还有报纸上。你不要就因为现在出名了(注:原文此处小孩有拼写错误(fameous应为famous)。)就把我忘了,好吗?贾维
另外一个邮件是梅根·思科史密斯按照路易莎的请求寄来的航空包裹。里面是罗伯特·弗罗斯特写给他的朋友鲁弗斯·思科史密斯的最后八封信。路易莎用一把塑料刀把包裹撕开。她打开其中一个泛黄的信封,邮戳上写着1931年10月10日,拿着它放在鼻子上,吸了口气。西德海姆庄园和罗伯特·弗罗比舍手上的微粒在这张纸上沉睡了四十四年,现在是不是也盘旋在我的肺里,在我的血液里?
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