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听鹈鴂,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辛弃疾《贺新郎》
岳珂、孙应龙听说杨妙真送了信给宋慈,忙一齐围上来,问道:“她说了些什么?”宋慈道:“她说月月在她手中,要想月月活命,就得我一个人带着玉笔黑砚去见她。”一抖信封,内中掉出一支银簪,正是余月月日常佩戴的发饰。
孙应龙惊道:“什么?”一把夺过书信,念道:“如果要保全你未婚妻子的性命,就到……”不由得大奇,道:“月月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未婚妻子了?”宋慈甚是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岳珂忙道:“当晚朱老夫子去世,王医师临终前叮嘱宋慈照顾余娘,杨妙真人也在的,兴许她是由此以为月娘是宋慈的未婚妻子。”
孙应龙心急如焚,道:“我去追送信人。”提了宝剑,匆匆去了。
岳珂道:“现在要怎么办?”宋慈道:“当日杨氏兄妹已从我身上搜走玉笔黑砚,后来又主动还我,想来是认为没有价值。此时重新来索要这两件东西,更是不惜大费周章,捉住月月作为人质,或许这里面真有什么玄机。”
岳珂道:“看来你的推算是对的,是杨氏兄妹捉了林麟,从他口中得知宝藏的线索也未可知。”
二人忙坐在桌前,用针一点一点地将黑砚底部小洞中的物件勾出,果如之前宋慈所预料的,那是一条极窄长的褐色绢质帛布,上面竖写着一行字“崇政乡宁化里唐石里洛由里砚山西龙池北街”。
岳珂道:“这是建阳地名么?”宋慈道:“是。但有些奇怪,宁化里和唐石里均是崇政乡管辖的乡里,但洛由里却应该是属于建宁乡的。”顿了顿,又道:“不过洛由里真的有一座山名叫砚山,也真的有一个湖名叫西龙池,当然也有西龙池北街。”
岳珂道:“这么说,洛由里砚山西龙池北街是一个真实的地址?”宋慈道:“是。但前面的‘崇政乡宁化里唐石里’九个字,却是一个乡下两个乡里的名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岳珂道:“这十九个字应该是谜面,答案就在其中。崇政乡范围太大,即使有线索也是大海捞针,这条谜面就没有了意义。兴许是反推,要先到洛由里砚山西龙池北街寻找线索,再到唐石里。”
宋慈道:“不应该有这么容易,不过终究也是条线索,可以立即派人去洛由里查看。”
二人忙来找辛弃疾,禀明经过。辛弃疾道:“好,岳珂,你立即带人去洛由里。就算没有任何发现,也要埋伏一队人马在那里,如果杨氏兄妹到了那里,就将他们一举擒获。记住,老夫要活的。”岳珂道:“是。”又问道:“余月月在杨氏兄妹手中,辛公要如何应付?”
辛弃疾道:“宋慈,你带着玉笔黑砚和这布条去见杨妙真,将余月月换回来。”
宋慈极是意外,道:“可这玉笔黑砚是辛公穷尽半生心血才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就这么交出去么?”辛弃疾叹道:“当年老夫在前程和女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以致追悔终身。老夫不希望悲剧在你身上重演。去吧,带着这些去见杨氏兄妹,换余月月回来,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子么?”
宋慈大是困窘,然而当此局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应道:“是,多谢辛公。”
辛弃疾又从案下取出一柄匕首,道:“这是大理段公子送给老夫的大理刀,一套两把,一长一短,长的老夫预备送给岳珂,短的给你,带上防身吧。”
大理刀跟大理马一样,是大理的特色产品,有“吹毛透风”之称。那匕首以象皮为鞘,刀刃铁青色,黑沉沉不蚀,刀柄缠皮藤。虽不起眼,但既是大理王子送给辛弃疾的礼物,想来绝非凡品。遂收入袖中,携了玉笔黑砚告辞出来,正好在门楼撞见孙应龙。
孙应龙道:“没找到送信人。你这是要去换月月么?我跟你一起去。”宋慈道:“信上只说明要我一个人去。”孙应龙道:“不,我不放心月月,也不放心你。”
宋慈劝说不动,只得任由他跟着。
一路赶来登高山,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攀到峰顶,果见杨妙真手执两顶竹笠站在那里,远远便笑道:“信上不是写明让宋慈一个人来的么,怎么来了两个人?”
孙应龙诚恳地道:“妙真,你我也算有缘,我敬你武艺了得,不让须眉,以朋友的身份多劝你一句,快些放了月月和林麟,跟我去向辛公自首吧。你也不想想,你身处八闽之地,就算你们兄妹找到宝藏,又如何运回山东呢?到头来,还是要被官兵穷追恶捕,丧命在大宋境内。”
杨妙真笑道:“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余月月?”孙应龙不擅长也不愿意撒谎,道:“我与月月自小相识,当然关心她多些,但我也不愿意见到你遭遇什么不幸。”
杨妙真道:“嗯,你的话还算是发自内心。但你该知道我的来意,既然辛公明确表示不能跟我回山东,我可不能白跑这一趟,秦氏宝藏我是非要不可。至于如何运回山东,就不劳你操心了。”
孙应龙向宋慈要过玉笔黑砚,双手捧着走了过去道:“那好,这玉笔黑砚和里面发现的布条都给你。我求求你,放了月月,她什么都不知道。”杨妙真道:“我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可她对宋慈来说很重要呀,我要的不光是玉笔黑砚,还有宋慈。”
孙应龙道:“你要宋慈做什么?他不过是个书呆子。你不是想要人质吗?我愿意用我自己跟月月交换,你可绑住我的手,我绝不会反抗。”
杨妙真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憨傻得可以,我还蛮喜欢的。我要宋慈,不是要他做人质,而是要他帮我解密,听说宝藏的线索藏在一个谜面里。好了,不多说了,你站住!你也知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如果还想见到余月月的话,就站在那里别动。”
孙应龙道:“妙真,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月月。”杨妙真道:“只要宋慈肯乖乖听话,我自然会将月娘完好无缺地还你。宋慈,你带着玉笔黑砚过来。孙应龙,你站在那里,不准动,叫你后面那些打扮成山民的官差也不准动,不然咱们可就要一拍两散。”
宋慈道:“孙大哥,你先回去吧。真娘只是想要宝藏,替她找到宝藏,她自然会放了我和月月。”从孙应龙手中取了玉笔黑砚,走过去道:“东西都在这里。”
杨妙真大致看了一眼,接过来收入怀中,递了一顶竹笠给宋慈,道:“戴上,跟我走。”自己戴了一顶,引着宋慈从另一边下山,似是要往山北而去。
孙应龙略略等了一等,听不到脚步声时,便往前面追去,一口气追到半山腰,却始终不见人影。回想之前杨妙真足智多谋,连岳珂都佩服万分,料想其早安排下脱身之计,只得悻悻作罢。
下山后,宋慈便被杨妙真挽住手臂,沿着山坳带回城中。途中数次遇到巡逻的弓手,宋慈因为事先得了杨妙真警告,也不敢呼叫求救。兜兜转转一番,居然又回到建阳县署附近,进了县署西面的一处民宅。
杨安国早守在门口,见妹妹带着宋慈进来,问道:“甩掉追兵了么?”杨妙真笑道:“当然。他们哪里追得上我?”进来堂屋,取出玉笔黑砚和那条布条,道:“全在这里了。”
杨安国拿起布条,问道:“这是从玉笔或是黑砚中取出来的么?是建阳的地名?”宋慈道:“要我回答问题不难,月月呢?我要见她。”
杨安国便推开内室房门,道:“她人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宋慈抢过去一看,却见内室里捆着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肢反攒在一起,吊在房梁下。那男子赤身裸体,浑身上下都是刀伤和鲜血,样子骇人,虽被麻布口袋罩住了头,但应该就是昨夜失踪的林麟。他一动不动,头无力地垂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女子身上衣衫倒是完整,不过也一样被麻布口袋套住了脑袋,正在“呜呜”叫喊,蠕动挣扎着。
宋慈忙奔过去取下女子头上的麻布,果然就是余月月。她头发凌乱,脸上有许多污迹,口中塞了破布,叫不出来,一见到宋慈,眼泪便如泉水般流了出来。
宋慈刚想解开绳索,放余月月下来,却被杨安国拖了出来,强行按到板凳上坐下。
宋慈道:“放屋里的那两个人下来,不然我什么都不会回答你们。”杨妙真笑道:“你别冲动,你那位未婚妻刚烈得不得了,不但会骂人,还会咬人,我哥哥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她力气又大,一不小心,就被她挣脱了,不得已,才将她绑起来的。”
杨安国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帮我们揭开宝藏谜题,我就放余月月下来。”宋慈断然拒绝,道:“不行,你将他们两个吊得这么高,他们全身血流不畅,时间稍微久点儿,他们就会窒息而死。”
杨安国拔出短刀,架在宋慈颈中,道:“你性命在我掌握之中,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宋慈道:“你杀我容易,杀了我,可就再也没有人解开谜题。你可以试试看。”
杨安国胸怀大志,果敢刚毅,也是不轻言妥协之人。正僵持之时,有人推门进来。杨妙真便叫道:“卿卿,你回来的正好。这个宋慈年纪虽小,却比林麟还难对付。你昨夜用在林麟身上让他招供的春药,还有没有?”
宋慈侧过头去,那进来的女子当真就是被辛弃疾逐走的侍妾卿卿。
原来昨晚林麟收到的书信竟是卿卿所写。卿卿之前曾与林麟的叔叔林枅暗通多时,林麟对其笔迹甚为熟悉,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卿卿在信中称:辛弃疾已经知道是林枅派茶商伏击,她的身份败露,也被逐走,她有关于命案的重要线索要告知林枅,但绝不能让辛弃疾一方知道。
林麟得知辛弃疾已知茶商背后主谋,悚然而惊,又立即开始怀疑是辛弃疾派人杀了叔叔,遂也不告知宋慈等人,即刻赶出来见卿卿。卿卿等候在角楼下,见林麟出来,直言告知林枅被杀与辛弃疾有关,她寻到了证人。林麟一心想知道真相,便跟随卿卿来到县署西边的这处民宅,哪知道一进堂就被等候在这里的杨氏兄妹制住。
杨安国道:“林公子若肯合作,就会少吃点苦,明白么?”林麟双手被别在身后,无力反抗,只得点了点头,等杨安国松开手,才问道:“你们利用卿卿诱我来这里,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杨妙真笑道:“当然是秦氏宝藏的下落。”林麟道:“我不知道什么秦氏宝藏的下落。‘宝藏’前面既有‘秦氏’二字,该去找秦相公后人才对。”杨妙真道:“卿卿早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我们,你还想骗人么?没有宝藏,你叔叔为什么那么着急要杀人灭口?”
林麟骇然瞪视着卿卿,道:“你……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既是与我们林家为敌,也是与辛弃疾为敌。”卿卿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卿卿前日辞别辛弃疾、离开建阳县署后就被杨妙真堵住,将她强行带到附近一处废弃的土地庙中。
卿卿道:“我认得你,当日在崇安峡谷,是你和另一位使枪的男子救了辛相公。”杨妙真道:“那男子是我哥哥。”
卿卿道:“你找我做什么?”杨妙真道:“之前我和我哥哥知道有人想对辛公不利,一直想揪他出来。我早就怀疑你了。”卿卿道:“你怎么会怀疑我?”杨妙真道:“辛公身边的人我都见过,岳珂、陈址他们都不像,你一看就是那种红颜祸水,而且你也没死,难道不是嫌疑最大的人么?”
卿卿道:“你们是辛相公什么人?”杨妙真笑道:“我们兄妹与辛公虽不是亲眷,却关系非同一般。你可认得这柄匕首?”
卿卿道:“当然认得,这是金错刀。”杨妙真道:“但这不是辛公手上的那一柄,那柄刻着‘夫’字,这一柄刻着‘珠’字。”
卿卿讶然道:“你们是玉珠的后人?”杨妙真道:“你知道玉珠?”卿卿道:“我好几次听见辛相公在梦中呼喊这个名字,还试探问过他,他却不愿意提起。”杨妙真道:“原来如此。”
卿卿不知道杨氏兄妹来历,不愿意跟对方纠缠,道:“卿卿确实对不起辛相公。但之前的事,包括向林安抚使泄露辛相公行踪之事,我已经跟他交代清楚了,不信你自己去县署问他。”
杨妙真道:“这么说,你是被辛公赶出来的?是要转去投奔你原先的主子么?”卿卿凄然道:“卿卿身不由己,被迫来到辛公身边做奸细,而今任务没有完成,回去也会被主人处死,而且会死得无比凄惨。我还不如自己找个地方自行了断,那样或许还能保全家人性命。”
杨妙真笑道:“我不想你死,你就不会死,但是你得将你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我。”
卿卿叹道:“我知道你和你兄长武艺了得,当日我在峡谷亲眼见到你们两个杀死了那么多茶商,其实你们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的事,你还真帮不上忙。”
杨妙真道:“你可不要小瞧我们兄妹的能耐。你不相信么?那好,你先说一件你死前极想了结的心愿,我立即替你去办,若是我能办到,你就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我。”
卿卿想了很久,才道:“反正我也快要死了,能多帮一个就是一个。如果你们兄妹能杀死福建安抚使林枅,我就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当然,我主人的身份除外。”
杨妙真极是意外,问道:“你主人不是林枅?那你为什么要将辛公的行踪透露给他?”卿卿道:“这个说来话长,大概意思就是,我主人想利用林安抚使来对付辛公。”
杨妙真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帮你杀死林枅,这样不是反倒在帮辛公吗?噢,我明白了,你对辛公动了真情,哈哈哈。”
卿卿怒道:“这很好笑么?辛公这样的奇男子,天下罕有,我本来就是他的侍妾,对他动心有什么不对?”杨妙真忙道:“不好笑。我跟我哥哥商量一下,看要如何杀了林枅,好保你的辛相公周全。你就放心吧。”
卿卿不过是随口一说,想那林枅何等人物,堂堂闽帅,又住在县署中,常人难以接近,想不到对方却认了真,不由得狐疑起来,问道:“小娘子当真要去杀林安抚使?”杨妙真道:“当然,这样的事,能开玩笑么?”
正好杨安国进来道:“我等在县署门口,看到宋慈和孙应龙出去了。听他们对话,应该是要去唐石里。”杨妙真道:“辛公派了他们两个寻找宝藏,又大老远地跑去山里,会不会跟宝藏有关?”
卿卿很是意外,问道:“你们也知道宝藏?”杨妙真笑道:“只知道一点儿,所以才请了你来帮忙。”
朱熹过世当晚,杨妙真人也在沧洲精舍中,在门外偷听辛弃疾和宋慈几人的对话,得到了秦氏宝藏的消息,但只有只言片语,并不得其详。他兄妹二人已知道早先带辛弃疾回山东做招牌的计划不可能,但若能寻到宝藏,用作义军的军费,那也是一桩大大的美事,遂着力经营。但他们兄妹本就人生地不熟,宝藏又涉及诸多典故,二人连秦氏宝藏其实该叫林氏宝藏都不知道,完全不得门道。最终还是决定从辛弃疾身上下手,一直有意监视着他的举动。
杨安国听说卿卿不肯合作,便想要将她绑起来拷打逼问。杨妙真忙阻止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可怜女子,不但自己朝不保夕,连家人的性命也全在别人掌握之中。哥哥,我要帮她。”
卿卿生平从未如此被人关心过,即使在辛弃疾身边时,也不过是因姿色而见怜,闻言登时大哭起来。杨妙真趁机好言劝诱,她便断断续续讲述了秦氏宝藏的来历。但这倒不是出于要背叛辛弃疾的目的,而是她觉得辛弃疾大权在握,杨妙真只是一介平民,不会对辛弃疾寻宝构成什么威胁,况且对方是除了父母之外,第一个真正关心她死活的人。
杨氏兄妹愈发肯定宋慈等人发现了宝藏的线索,遂携了卿卿,一路跟来唐石里。
卿卿不愿意露脸,先躲藏在树林中。杨氏兄妹等在山道中,捕捉了宋慈和孙应龙二人,押来树林中盘问。杨安国取得宋慈身上的玉笔黑砚后,便拿去给卿卿看。卿卿虽然看不出端倪,却记得丁毅列出的单子上有一黑一白一对笔砚,名叫“阴阳”,便告知杨安国这两件应该就是秦氏宝藏的宝物,或许里面藏有什么线索。她又建议杨安国先放了宋慈、孙应龙二人,将玉笔黑砚还回,等他们研究出线索到底是什么后再行抢夺不迟。杨安国也这般做了。然而宋慈和孙应龙回到建阳后,不及研究玉笔黑砚的奥秘,先是发现了林七被杀的线索,后又发生了林枅被杀案件,就此耽误了下来。
福建安抚使林枅自然是被杨妙真所杀,经过一如宋慈所推算——当日杨安国到县署求见辛弃疾,最后一次劝其回山东主持大局,被拒绝后便意有所图,找机会盗取了两套下人衣衫,后来果然派上了用场。卿卿得知林枅死讯,又见杨妙真居然在杀死堂堂闽帅后尚能全身而退,惊讶万分,遂死心塌地地佩服,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杨氏兄妹,包括她潜伏在辛弃疾身边的真实目的——取得一封书信。
杨妙真闻言惊讶万分,道:“原来是这样。”她与兄长密密商议一番,又回来问道:“如果我们兄妹能救你家人,你要如何酬谢?”卿卿道:“我全家人被囚禁在一个秘密地方,只有主人知道。除非拿到主人要的信,不然我家人无论如何都难以脱困。”
杨妙真便上前附耳说了一番言语。卿卿先是骇然,随即拜伏在地,连连磕头道:“若是如此,卿卿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小娘子和杨官人的恩德。”杨妙真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卿卿既得杨氏兄妹承诺,遂出了死力。她告知二人既是林枅一再派人阻止辛弃疾寻宝,秦氏宝藏必然在林氏手中,林枅没有儿子,最爱的是侄子林麟,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悉心培养,他定然是知情者。于是她出面将林麟诱出,带来预先准备好的宅子里。
林麟不明究竟,更不知道卿卿的真正来历,被杨氏兄妹制住后,自然对卿卿的目的百般不解。卿卿也不愿意跟他多费唇舌,只道:“林公子,如果你不想跟你叔叔林安抚使一个下场,就快些将你所知道的秦氏宝藏下落全说出来吧。”
林麟闻言大怒,道:“原来是你们几个合谋杀了我叔叔。”还要冲上前搏命,却被杨安国反拧双臂,压迫得跪在地上。
卿卿道:“是你叔叔不仁在先,要杀辛公,还要杀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人身罢了。”
林麟已然明白经过,喝道:“杨妙真,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跟你拼了。”他既挣不脱杨安国掌握,便高声大叫道,“来人,快来人,这里有……”声音戛然而止,却被杨妙真塞了一大团抹布入口。
卿卿道:“他不肯说,怎么办?”杨安国冷冷道:“除了拷打,还有什么法子?听说你们大宋拷问犯人,都是要将衣服脱光。有的犯人为了避免当众袒身露体,不待刑具加身,便主动招供,可有其事?”卿卿道:“确有此事。”杨妙真闻言,登时笑逐颜开,道:“这主意好,就将他衣服剥光吊起来。”
林麟眼见就要受辱,挣扎不已。杨妙真取出他口中破布,问道:“林公子肯说了么?”林麟怒骂道:“放你妈的臭……”杨妙真忙将破布塞回去,道:“这人还是名门公子,张口就骂人。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林麟被扒下衣服,赤身裸体地反吊在屋梁下。他是世家公子,出身富贵,从未受过这等侮辱,自然羞辱难当,却不愿意就此屈服。杨安国一心要知道秦氏宝藏下落,真下了狠手,拿刀子将他胸口、腹部、大腿肌肉一条条割开,每割一刀,便取出他口中破布,问他是否愿意招出宝藏下落。林麟欲破口大骂,却又被堵住了嘴。他体力渐渐耗尽,连挣扎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血流了一地。到最后,杨妙真不得不取出金创药为他止血,道:“哥,你不能再割了,要不然他会死的。”
几人都想不到林麟这样的贵公子居然甚是硬气,捱住了刀刃割身的痛苦,一时苦无良策。还是卿卿道:“硬的不行,可以试试软的。”
杨妙真道:“难道要使美人计么?你我都是他杀叔仇人,他恨不得吃了我们的肉,美人计怕是不好使。”卿卿道:“不是美人计,但也差不多这个意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道:“这里面的药能令人热血沸腾,身懒神昏,说不定糊里糊涂之下,林公子就全招了。”
杨妙真道:“这个药是什么?怎么那么厉害?”卿卿道:“是春药。”
杨妙真抿嘴笑道:“难道是你……”卿卿忙道:“不是我的,是从辛相公新宠的房中偷的。”
杨妙真遂抓住林麟的头发,迫使他仰面朝天。卿卿取出破布,将一瓶药丸尽数倒入他口中。杨安国又从厨下取来一碗水,强行灌下,令林麟吞下全部药丸。
杨妙真道:“现在怎么办?”卿卿道:“等药力发作看看。”
林麟被施以酷刑,失血极多,气息奄奄,几近昏迷,然而服下药丸后,惨白如纸的脸上陡然泛起了红潮,身子开始扭动,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口中发出奇怪的哼哼唧唧声。又过了一会儿,身体变得通红,他开始有力地颤动,叫道:“啊,啊,我好热……好热……放开我……”极力想挣开绑缚,却只被绳索勒得更紧,深入皮肉,他的声音渐渐凄惨起来,哀告道:“求求你们……放开我……”
杨安国道:“只要你说出秦氏宝藏的秘密,自然会放了你。”林麟不断苦苦哀求,再无之前半分锋锐刚气。
杨妙真道:“呀,这个药还真有用。”卿卿道:“这才是开始,过一会儿药力完全发作,就更厉害了。”
她初来建阳县署与辛弃疾团聚时,被燕燕带去了房间,名为闲话,实为互相试探。卿卿既一开始就视燕燕为情敌,当然要加倍防范,一边假意浏览房中装饰,一边偷取了梳妆台抽屉中的小瓷瓶。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到无人处一闻,才知道是春药。她不知道燕燕原本是妓女身份,还以为这是为辛弃疾准备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本欲扔掉,但见瓷瓶精美可爱,一时舍不得,便留在了身上,想不到此刻用在林麟身上,居然大奏奇效。
杨妙真见林麟忽然凭空生出了许多力气,“呀呀”叫喊不止,兴奋地扭动身子,加上浑身是血,在灯光下看起来极是恐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问道:“你给他吃了一整瓶药,他会不会死啊?”卿卿道:“应该不会吧。这我也不知道。”
林麟却是欲火焚身,大汗淋漓。那春药是青楼最厉害的秘药,是燕燕平日勾引服侍嫖客所用,一颗便足以壮阳,林麟却被迫服用了一整瓶,足有十数粒之多。他只觉得全身都燃烧鼓胀了起来,又痒又热。一股巨大的热气在体内疯狂游走,愈是找不到出口出去,便愈发肆虐得厉害,翻江倒海,恨不得要将五脏六腑都倒过来,堪称人世间最厉害的酷刑折磨。他强挺了一会儿,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滚滚而下,再也忍受不住,鼻孔都快要喷出火来,哭叫道:“我招,我招了!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杨安国便将他从房梁上解下来,双手依然缚在背后,令其跪在地上。卿卿奔到厨下取了一瓢冷水,当头浇在林麟身上。林麟欲火稍减,他既已气馁,再没有勇气继续忍受非人的刑讯,断断续续说了经过——
当年秦桧在世,对后事做了安排,他的确没有将巨额财富留给养子秦熺,而是瞒着夫人王唤妹,将金银珠宝转给了私生子林一飞。林一飞知道秦桧畏妻如虎,只要王唤妹在世,自己便不会为秦家所容纳,遂利用秦桧权势,将财宝运回养父林迁的故乡福建。这笔财宝价值惊人,林一飞为收买人心,拿出极小的一部分分给林氏家族的头面人物,林枅祖父林士澜就是因此而得到蠲忿犀的。
林士澜崇尚养生之道,喜欢“蠲忿”这个名字,生前对这颗珠子爱不释手。他病逝于建宁府后,子孙为他安排后事,既不知蠲忿犀贵重,又因其是长辈钟爱之物,便特意当作了殉葬品下葬。当年林一飞虽然只拿出了财富中的极小部分分给林氏族人,但依旧数目巨大,当年分得财富的林氏族人每每下葬,都会以数目不小的金银财宝陪葬,名为慰藉先人,其实也是留做退路。
再说林一飞这边,如此巨额的财富,自然要妥善收藏。当时他还料不到秦氏一党会在秦桧死后急剧垮台,藏宝的目的,主要是要防范秦夫人王唤妹。林氏家庙在莆田,临近海边,是海啸台风时常光顾之地,不适合藏宝,而建阳山清水秀,是世所公认的风水宝地。他遂选中建阳,做出周密安排,参与埋宝的都是外人,事后都被毒杀灭口。但事情还没有完全办妥前,秦桧得了急病而死,秦氏一党要么被贬,要么便罢职为民,秦宅被强行收回,秦夫人王唤妹连同秦氏家庙都被赶回了秦桧老家金陵,林一飞受牵连也被发往岭南。
当时的岭南被认为是“烟瘴最甚”,有“人间地狱”之号。在那个时代被贬往岭南,实际上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苏轼曾有诗云:“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意思是说,被贬到岭南的人,没有几个能够生还,由此可见岭南环境之恶劣。林一飞被贬岭南后,自知命不久矣,开始安排后事。他没有子嗣,但巨大的宝藏不能后继无人,既是认祖归宗无望,那么也要让林氏族人受惠,便写了一封信给时在福建的堂兄林士澜,称会将藏宝地点告诉他,请他妥善照管。之所以选中林士澜来掌管宝藏,主要是因为其人恬静澹然,淡泊名利。
为了避免出意外,林一飞先派心腹林大带着一包金银珠宝回去福建,当面交给林士澜。而写有解开藏宝地点关键的信,则在林大出发半个月后,才另外派人送出。纰漏最终出在了林大身上。林士澜只收到了林一飞的密信,始终没有等到林大送来的包袱。料想是林大见财起意,背叛了主人,林一飞得到消息后气急而死。林士澜成为秦氏宝藏唯一的知情者,却需要珠宝中的两件名为“阴阳”的物事才能解开藏宝地点之谜,遂设法派人追访林大下落。但天下那么大,人海茫茫,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到了林士澜孙子林枅一辈,林枅亦从祖父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本来事隔多年,无论是宝藏,还是林大,都无从追查,他也从未对宝藏起过什么念头,甚至烧毁了那封指点如何解密的林一飞亲笔信,只希望随着岁月流逝,当事人一个一个死去,秘密永沉海底。但突然有辛弃疾侍妾卿卿写来密信,称辛氏正派人寻访遗失多年的秦氏宝藏。
林枅能做到福建安抚使,成为八闽闽帅、东南诸侯,自是有一番过人的能耐,判断事情比寻常人要深远得多——秦氏宝藏真有其事,这一点确认无疑,林一飞的亲笔书信和当年林大的失踪都能从正面、侧面证实这一点。然而就算寻到宝藏,落入林氏一族手中,又能如何呢?他已官任闽帅,位极人臣,有花不完的财富,使唤不尽的奴仆,多出来的宝藏只会徒然招祸。但即使他不想要宝藏,也不能让它落入外人之手。宝藏一事一旦泄露,且不说秦桧后人会如何,朝廷必然出面干涉,会对林一飞及族人坐拥财富大起怨恨,加上天下人普遍痛恨秦桧之心,林氏从此永无宁日,怕是祸端不断。
正是基于这些考虑,林枅果断采取了行动,千方百计地要阻止辛弃疾寻宝。去年辛弃疾派毛一平入闽,林枅已事先从卿卿的密信中得到消息,但不及派人下手加害,毛一平却在沧洲精舍遇刺身亡。彼时人人都以为案子涉及朝廷权臣和精舍主人朱熹的恩怨,无人敢追查,后来真相大白,内中玄机亦与寻宝无干。
哪知道辛弃疾并不因毛一平被杀而放弃,继续派人寻访宝藏线索。辛弃疾虽然罢职在野,终究还是天下名士,势力不容小觑。林枅便派人到朝中散布消息,说归正人辛弃疾被免官罢职多年,依旧暗中交结朝士和江湖豪杰,形迹极其可疑。却不想这番消息反而引起了当权者对辛弃疾的重视和注意。经过某些人居中说项后,朝廷重新起用了辛弃疾不说,凑巧还将他安排到福建做提刑,令林枅叫苦不迭。
得知辛弃疾寻访秦桧大管家后人丁毅并带他入闽上任的消息后,林枅终于下定了决心,利用茶商普遍恨辛弃疾入骨的心理,收买茶商,预备将相关人等一并杀死。至于卿卿,林枅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她,料想她主动泄露辛弃疾的秘密也是别有目的,所以早派专人监视辛弃疾一行的动向,如此才得知岳珂带着丁毅先行上路,辛弃疾和两名侍妾滞留在崇安游山玩水的消息。茶商亦兵分两路,一路在小雨谷伏击,另一路秘密跟踪辛弃疾,最终在峡谷中发难截击。却不想辛弃疾着实命大,本已成刀俎鱼肉,即将人头落地之时,居然被人救了。
未等到辛弃疾的消息前,林枅便收到祖父林士澜坟茔被盗的消息,当即想到这肯定是辛弃疾为了寻宝暗中派人所为,愤慨不已,遂以处理祖父坟茔被盗一案为名,即刻启程,微服赶来建阳。因他官任安抚使,若是直接插手刑狱,容易被朝中御史弹劾,于是又命提刑司判官王梦龙带着属吏跟随,方便办事。
经过建宁府时,知府李大异秘密禀报,说盗墓事件可能跟华岳越狱有关,林枅断然否认,特意交代李大异不准再插手此案,他要亲自处理。这亲自处理的对象,自然就是他所认为的盗墓主谋辛弃疾了。林枅原来推测辛弃疾必然死在茶商伏击之下,即便是大难不死,也绝不能轻易放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枅到达建阳第二日,意外得知唐石里村民林七被杀的消息。他听到死者姓林,又莫名其妙地被灭门,立即想到林七可能是林大后人,而林七全家被杀也与秦氏宝藏有关,遂立即派判官王梦龙赶去唐石里问案。王梦龙到了后塘村后,也没有发现更多线索,听陈村长说了林七跟城中鱼贩潘五有仇后,便怀疑潘五是凶手。后来林七房子倒塌,王梦龙在夹壁中搜到了玉笔,也没有太当回事,只当作证物带回县署,记录在案。
林枅从王梦龙口中了解案情,听说林七只是个穷苦勇悍的山民,最爱跟人打架,断定这个人跟林大和宝藏没什么关系,他的死也多半是私仇,由此大大松了一口气。林枅满腹的心思全在对付辛弃疾身上,再未多关注林七一案,即使他后来间断听到林七身上有一颗珠子,很可能就是蠲忿犀后,也认为是辛弃疾刻意栽赃陷害林七,好转移视线。他甚至一度怀疑是辛弃疾派心腹岳珂杀了林七全家灭口,到后来辛弃疾主动归还蠲忿犀后,愈发认定秦氏宝藏与林七无干,其人不过是凑巧姓林而已。
然而世事再巧不过,真实的情况是——林七正是林大的孙子。当年林大受林一飞郑重托付,运送一包财宝回福建。主人倒了大霉,今生今世大概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岭南,而他身上带着一包足以富足半生的珠宝,任谁也不可能不动心,林大亦是如此。于是到达福建境内后,林大并没有去目的地莆田,而是辗转来到了建阳。然而入城时,被兵士发现了包袱中的珠宝,又见他服饰打扮不似有钱之人,怀疑他是窃贼,要将他逮捕送官拷问。为了活命,林大只得将珠宝都奉送给了兵士首领。兵士首领得了贿赂,便放他离去,但警告他不准再在建阳出现。
所幸林大将价值最高的玉笔黑砚藏在了身上,他虽不知道到底贵重在何处,但这两样东西一向是林一飞最珍视的,日夜放在枕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其物最值钱,却从来没有想过宝藏的秘密可能就藏在其中,林一飞将其混杂在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中交给林大带回闽地,正是为了掩饰其真正价值。
离开建阳县城后,林大辗转来到唐石里。之所以选中这里,是因为他从许多蛛丝马迹中猜到林一飞将宝藏埋在了建阳,而唐石里是主人提过多次的名字,还称希望将来死后埋去那里。
可惜事不从人愿,林大在大山里转来转去,也没有发现宝藏的痕迹,最终决定从长计议。为了在后塘村安身,他将黑砚送给了村长,自己留下了玉笔,建造土房时藏在夹壁中。山里的宁静岁月带给他从所未有的清新感受,慢慢地,寻宝的心思也就淡了。他安顿了下来,娶妻生子,再也没有提过宝藏之事。后来到了他孙子林七一辈,因灭门命案而导致官府上门,又因为大风大雨而导致玉笔被从夹壁中搜出,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枅虽然从判官王梦龙处得知林七家中有一支玉笔,却没有想到这就是“阴阳”中的一件。昔日林一飞担心泄密,信写得十分隐晦,只提秘密藏在“阴阳”之中,并没有指明到底是什么。他原想林士澜一见到珠光环绕的玉笔黑砚,自然会明白。谁知百密一疏,林大携宝逃走,林士澜根本没有见到,无从得知“阴阳”是什么,林枅更不会知道,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林大的经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清楚,外人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但林麟招供出所知道的一切后,卿卿却立即想到宋慈手中的玉笔黑砚正是解开藏宝地点的关键,忙告知杨氏兄妹。林麟这才知道林七真的就是林大后人。不过他本人从未见过那封林一飞亲笔书写的解密信,只是从叔叔口中知道个大概,即使得到阴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密。
杨妙真道:“呀,早知道就不该把玉笔黑砚还给宋慈。卿卿,这都要怪你。”卿卿道:“就算你有了阴阳,也不一定能解开秘密。要是那么容易的话,当年盗走宝物的林大不早解开了么?”
杨妙真道:“那倒也是。宋慈这个人真的很聪明,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那晚在沧洲精舍,他就往那儿一站,哗啦啦整个杀人经过就全清楚了。”
杨安国道:“嗯,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宋慈乖乖带着玉笔黑砚听命于我们。”卿卿道:“什么法子?”杨安国道:“将他的未婚妻子余月月绑来这里。”
杨妙真拍手道:“这个法子好。不过眼下官府在到处找我们兄妹,我们是不能抛头露面了,怕是要劳烦卿卿你出马了。”
三人忙着商议,林麟却早已抵受不住春药药力,歪倒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嘶声喊道:“要死了……要死了……”发出的呻吟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令人生畏。
杨安国皱眉道:“不能让他死,他是林安抚使的侄子,还有用处。这个春药没有解药么?”卿卿道:“有,女人就是最好的解药。”
杨安国便望着妹妹和卿卿,意思不言而喻。
杨妙真笑道:“别看我,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可不想便宜这小子。快,卿卿,你上,千万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向兄长使个眼色,合力抬起林麟扔到床上,嘻嘻一笑,这才退了出去。
卿卿虽然极不情愿,然而杨氏兄妹能救她家人,那可是比她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事,与林麟交欢又算得了什么呢?无奈解下衣衫,歪倒在床上……
次日林麟清醒过来,卿卿已经赶去同由里,预备故伎重施,将余月月诱骗来这里。林麟已回想起昨晚经过,羞愤无比,却苦于口中重新被塞了破布,说不出话来。杨氏兄妹因为要出去办事,为要挟宋慈等事宜做准备,也不理睬他面红耳赤,将他拖下床,头上套上麻布,四马倒攒蹄地反吊在屋梁下。他身上刀伤虽敷了金创药,此刻被高高吊起,全身重量悬于四肢之上,胸腹、腿上的伤口重新崩裂,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杨安国往厨下掏了一把灶灰,胡乱抹在他身上,虽然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血倒因此而止住。
卿卿果然不负所望,利用辛弃疾侍妾的身份,顺利将余月月骗来。余月月一步踏进院中时,已觉得不妥,奇怪于这宅子离县署这么近,为何宋慈人却不在县署中。正要发问时,却被卿卿自后打晕,拖进屋中,反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余月月清醒过来,见房梁下吊着一名全身精光的男子,骇然无比,以为那就是宋慈,有心呼叫,却被破布堵了口。她遂极力挣扎,手腕磨得见了血,终于挣脱绑索,掏出口中破布,叫道:“宋慈别慌,我来救你。”爬起来去揭男子头上的麻布袋。
正好杨安国推门进来,见状吃了一惊,忙抢上前来抓余月月。余月月刚要大声呼救,却被杨安国捂住嘴唇,她竭力挣扎,狠狠咬了对方一口。杨安国大怒,举拳将余月月打晕,这才将她彻底制服,如林麟一般绑了,吊在房梁下。
宋慈被要挟进来后,见到余月月和林麟被吊在房中,极是愤怒,待见到卿卿,这才知道杨氏兄妹为什么会对宝藏一事知道得这么多。他对卿卿帮助杨氏兄妹的用意亦是大惑不解,道:“辛公待卿娘不薄,明明知道你是奸细,还肯放你走,你为何反过来要帮他们兄妹对付辛公?”
卿卿正色道:“我不是帮杨大哥和真娘对付辛公,只是要帮他们找到宝藏。真娘杀了林安抚使,不是帮了辛公极大的忙么?宋公子,你为了余月月,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同样的道理,卿卿为了自己家人,也一样会不惜自己性命,更不说你和余月月了。你如果不肯同杨大哥合作,我唯有下狠手对付你,绝不会留半分情面。”
宋慈摇头道:“卿娘不要上当了,你帮杨氏兄妹寻到宝藏,就能救回自己家人么?”卿卿道:“宋公子聪明过人,我可不想跟你多费唇舌。杨大哥,你这就进去将余月月衣服扒光,让她跟林麟一样,也好做个伴。”
宋慈最怕发生这种事,忙道:“等一等,好,我愿意合作。但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这布条就是从黑砚中取出来的,这十九个字应该就是藏宝地点,但谜题还没解开。”
杨安国道:“我妹妹说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解不开,还有谁能解开?”宋慈先是一愣,随即道:“多谢夸奖。不过我得专心致志才能思考,你如果不放了屋里的两个人,我老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血流不畅而死,总会走神。”
杨安国哼了一声,招手叫了妹妹,一起走进内室,割断绳索,放下林麟和余月月,令其背靠柱子坐直,再用绳索将二人环绑起来,这才出来。
杨安国喝道:“我已经如你所愿,放他二人下地。你再拖拖拉拉不肯解谜,可别怪我对余月月不客气。”
宋慈道:“请掩上房门。”杨妙真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笑道:“宋公子还真是深谋远虑,你是怕他们两个听到宝藏的秘密,我们兄妹会杀人灭口吧。”
宋慈道:“真娘玲珑剔透,什么都瞒不过你。”杨妙真便依言走过去关好房门,道:“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宋慈心道:“辛公既然让我带着线索来换回月月,想必已经有放弃宝藏的准备。我虽然不愿意宝藏就此落入他人之手,白费了辛公一番心血,然而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也无法可想。”只得勉强集中精力研究那字条。
卿卿道:“这西龙池北街,是建阳的街道名么?”宋慈道:“是,洛由里砚山脚下真有一条街名叫西龙池北街。不过我也不想瞒你们,岳珂已经赶去那里查看了。”
杨妙真道:“这个容易,你不是跟岳珂很要好么?等他找到线索,我们再拿你换他来。”宋慈摇头道:“既然叫谜题,答案应该不会在谜面里,我觉得岳珂应该不会在那里发现什么。”
卿卿道:“嗯,我觉得也是这样。听林麟说,这藏宝线索是林一飞到岭南后才匆匆安排送出。当年他既已被贬,很快又死在了岭南,根本没有机会再到建阳布置线索事宜。确切的藏宝地点,应该就藏在这布条的十九个字中。”
宋慈点点头,道:“多谢卿娘提醒。”
他也赞同卿卿的说法,答案一定就在这十九个字中,问题是要如何组合这些字?还有这对宝物名叫“阴阳”,应该是笔砚合用,方才能揭开谜底。字条是从黑砚中取出,那么玉笔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他让卿卿点了一盏油灯,提起玉笔,对准灯光缓缓转动,玉笔端部又现出那个淡淡的箭头标记。微一凝思,将布条贴到玉笔杆上,令箭头对准最上面的“崇”字,再对准灯光查看,除了清楚现出布帛的纹理外,别无发现。
卿卿一直从旁密切监视,见状便道:“既是写在布上,想必亦有用意,将布条绕在笔杆上会是怎样?”
宋慈“哎哟”一声,道:“卿娘提醒得对极了。”忙将布条斜着一圈圈绕起来,依旧令笔端的箭头对准第一个字“崇”,却见“崇”字后面依次是“化”“里”“砚”“池”,从左往右,合起来就是“崇化里砚池”。
杨妙真道:“真有这么个地方么?”宋慈道:“有,就在崇化里云衢桥北。”
杨妙真道:“那好,快些带我们去。”宋慈道:“带几位去不难,但那个地方人来人往,你们要如何取出宝藏呢?”
那砚池原是一个天然洼地,靠积蓄雨水、山洪成为了小湖。崇化里是全国刻书中心,作坊多,用水量大,由于砚池地势极低,废水都自动汇集到这里,日积月累,湖越来越大,清水变成了墨水,成了名副其实的“积墨池”,也由此成为崇化里的一道著名风景。
杨妙真不由得半信半疑,道:“果真如此么?既然砚池是崇化里的中心,当年林一飞又是如何将宝藏埋在那里的呢?”
宋慈道:“因为当时崇化里还不像现在这样。”
中国印刷术举世闻名,却也经过了极长时间的发展。唐朝初年发明了雕版印刷术,即将文字雕刻在木板上,大批量印在纸上装成书册。到了北宋年间,工匠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使用并不广泛,绝大多数图书仍然依靠雕版印刷术来印造。无论如何,印刷术使得文化的广泛传播成为可能。但自其问世起,刻书就是官方垄断的行业,不允准民间私自刻书。如唐文宗大和年间,民间对事涉四时农事和祭祀活动的日历需求量巨大,以致出现了不少私刻日历牟利的商人,唐文宗特下诏“敕诸道府不得私置日历版”。由于有禁刻之令,刻书业受到了局限。而从地点上来说,雕版刻书始于四川、浙江,均是经济富庶、人口稠密、文化程度高的地方。当时的福建仍然是偏远蛮荒之地,根本算不上中原腹心。大宋立国后,刻书由国子监直管,依然仅限于官方刻书。朝廷严厉禁止民间擅自镌刻图书。熙宁元年(1068年)后,擅刻之禁松弛,私刻、坊刻[1]这才大量兴起。但依然以浙江杭州和四川成都为中心,杭州刻本称为“浙本”,四川刻本称为“蜀本”。
北宋灭亡后,南宋偏安一隅,于临安建立了小朝廷,浙江、福建一跃成为大宋的腹心,一如朱熹所言:“天旋地转,闽浙反居天下之中。”而中原土地大片沦陷,四川反而成为前沿阵地。相应的,刻书中心也开始南移,建阳刻书业就是这个时候才开始兴起。林一飞死在四十年前,那么推算其着手安排宝藏之事,大概在五十年前,当时的建阳刻书业主要集中在永忠里麻沙坊,而崇化里还是一片僻静山野之地。后来因为某些竞争和分歧,坊刻名家余氏将勤有堂自麻沙坊迁到崇化里,由此带动了崇化里坊刻业的兴旺,麻沙坊则成为私刻的主地盘。
宋慈大致说完了经过,又道:“如果林一飞真将宝藏埋在崇化里砚池,当年那里还属于偏远之地,虽然风光也算不错,但人烟稀少,交通不便,全里只有云衢桥一座桥。现今已有步云桥、同文桥、一家桥、八达桥、状元桥,包括云衢桥共六座桥,不过才短短几十年时间,你们也不难看到崇化里的繁华了。”
杨安国道:“不管怎样,你要先带我们去看看。”宋慈道:“也好。但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的事,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月月?”杨安国道:“到了该放的时候,自然会放她。”
宋慈道:“你们无法立即取走宝藏,只能慢慢设法转移,所以找到宝藏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灭口。我自知没有活命的希望,但你们一定要信守承诺,放了月月。”
杨安国冷笑道:“少自作聪明,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兄妹虽然杀了不少人,可也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宋慈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才恳请对方务必要放了余月月,忽听杨安国的语气,竟似没有杀死自己的意思,不由得一愣,问道:“你们杀了林安抚使,捅下大娄子,现在全建阳都在搜捕你们,单是脱身已是极难,还要带着宝藏,如何能办到呢?”
杨妙真道:“谢谢你的关心。我们自有脱身的法宝。”又悄声道:“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会成全你和余月月的。虽然我看得出孙应龙也喜欢她,但你和她才是良配呀。”
宋慈一呆,道:“你说什么?”杨妙真收了黑砚玉笔,笑道:“走吧。我们该去寻宝了。”
宋慈道:“总该让我跟月月道个别。也许这就是我二人最后一次相见了。”杨妙真笑道:“你还真是悲观。去吧。”
宋慈便推门进来,揭开余月月头上的麻布,蹲下来道:“月月姊,你别害怕,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办完他们想办的事,就会放了你和林公子。”
余月月满脸泪痕,点了点头。宋慈便重新将麻布袋子轻轻罩在她头上,掩好门出来,道:“我们走吧,去砚池。”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一行四人戴着竹笠出来。大街上行人不多,要么戴着竹笠,要么撑着油伞,雨幕倒成为极好的掩饰。也先后遇到几队巡视的弓手和兵士,喝令四人站住盘问。杨安国从怀中掏出一个铜牌——那是他从林麟身上搜到的帅司[2]令牌,上前一晃,对方便恭恭敬敬地放行。之前辛弃疾只命宋慈、岳珂、孙应龙三人寻找林麟,尚不能确认他已身陷困境,以至没有往下发出林麟失踪的通知,这一点反倒被杨氏兄妹利用。出城时,守门武官认得帅司令牌,还以为杨安国就是林安抚使的侄子林麟,加倍巴结,亲自送出城门。
崇化里位于县城西面,大致呈长方形,东西长、南北窄,有书坊溪由西至东穿过全里,正好自中间将崇化里分成南北两部分。溪上有六座桥连接两岸,寺庙亭阁点缀其间。
北宋第一任武学教授阮逸就是崇化里人。阮父为阮逸取字为“天隐”,意为隐而不仕之最高境界——隐士多住在风景绝美之处,崇化里未成刻书中心前,遍地野桃花,水中则生满野莲花,仿若桃源仙境,阮父以此字表示对崇化里居处环境的满意。阮逸之女亦有“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的诗句,可见当年这里是如何的地偏景幽。南宋刻书中心南移到建阳后,崇化里人口急剧膨胀,一时竟超过三万。居民多“以刀以锄、为版为田”,绝大部分靠刻书为生,以至有一百家刻坊、一百口井、一百座庙的说法。
最东面是书林门,门外有接官亭。书林门西边山麓建有文庙,文庙往西直通状元府长街。主街则有前街、后街、上街、下街和新街五条街道。街道两边植满柳树,柳条依依,绿色如新。虽然刚下过小雨,路上微有泥泞,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不时见到有背着刻版的匠人经过,赫然比建阳县城还要繁华。
宋慈引着几人来到云衢桥边,指着西面道:“那便是砚池了。”
往西望去,却是一个周回数里的大湖,湖周柳树成荫,池中却尽是黑水[3]。正好天色放晴,金色的阳光洒在满池黑水上,泛出死灰般的光芒,像盲人无神的眼仁,摄人心魄,令人望而生寒,料想十八层地狱之水也不过如此。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湖水是汇集了印刷刻版的废弃墨水才变得如此,乍然见到,当真如遇鬼魅。
卿卿道:“这分明就是一个大湖啊。难道宝藏就藏在湖底?”宋慈道:“如果解的谜题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杨妙真道:“这水全是黑水,人也没法潜下去查看。宋公子,你肯定不是在骗我们么?”宋慈道:“决计没有骗你们。你们只看到今日砚池之水黑如墨汁,殊不知道崇化里没有成为刻书中心前,这里是满池清水,生满彩色的野莲花。我是没有福气亲眼见过,但每每听老人们提起,都是心醉不已。”
卿卿道:“既是如此,它为何一开始就叫砚池?”宋慈道:“最初是因为岸边有黑石如砚,才取了这个名字。”蓦然得到了提醒,转头去看东边的余氏书铺。
卿卿忙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宋慈道:“嗯。当年曾有人专门在云衢桥东边修了一座庙,敬奉的也不是什么大神,而是那块黑色石头,所以称石庙。”
杨妙真道:“修石庙是什么时候的事?”宋慈道:“几十年前吧,肯定是在崇化里兴旺之前的事。”
杨妙真道:“哪里有庙?是不是早被毁了?”宋慈道:“不,石庙还在,就在余氏勤有堂书肆里面。”
原来余氏是最早在崇化里落户的刻书人。当时书坊溪上只有云衢桥一座桥,为了输送图书方便,余氏将书肆地址选在了云衢桥东面,也就是砚池的上游。又因为石庙正好占据了地势高亢之处,位置极好,亦被余家选中作为落脚之地,可没人敢轻易干拆庙的事,便干脆将石庙也圈进了余家的园子。眼下石庙就在余家作坊旁边,余氏还花了许多钱进行维护和修缮。
杨妙真道:“这家书肆主人姓余,会不会跟余月月是什么亲戚?”宋慈道:“书肆的主人,正是月月的亲生父亲。”
杨妙真极是惊讶,道:“居然有这么巧的事,那么一定要进去看看了。”宋慈忙拦住她,道:“余氏勤有堂是天下最有名的坊刻本,你如果在这里伤人,会被全天下人唾骂的。况且也不一定宝藏就在石庙中。”
杨妙真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宋慈道:“我时常会来书肆买书,认得书肆的人。你们跟着我,就说是外地来的游客,专门来看石庙的,然后我引你们进去。”
杨安国道:“如此也好,伤人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本意。请宋公子前面带路。”
余氏书肆坐北朝南,正对书坊溪,店铺上挂着一块招牌,门匾上刻着“余氏勤有堂”五个大字,笔力遒劲。刻书名家多是书法名家,这匾正是当年余氏先人亲手所题。
时值酉时,书肆中的伙计正在盘点清理书籍,为打烊做准备。作坊的工匠也正收工,陆陆续续走出来。
宋慈引着杨妙真三人进来余氏书肆时,正好在门前遇到书肆少主人余文兴。余文兴很是意外,举手招呼了一声,又将宋慈扯到一旁,低声问道:“听说你和我姊姊定了亲,有这回事么?”
不防杨妙真担心宋慈暗中传递消息,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余文兴吓了一跳,忙道:“没什么,就是问问我姊姊过得可还好。”
杨妙真道:“奇怪,你关心你姊姊,不自己去问她,反倒要问一个外人么?”余文兴一时哽住,无言以对,脸上现出惭愧之色来。
宋慈忙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想来看看石庙。”余文兴点点头,招手叫了一名伙计,命他引几人进去。
石庙位于作坊西面,不算太大,也就是普通人家一堂一室合起来的面积。庙身是石头混以砖木砌成,倒与“石庙”的名字颇为契合。墙面早已斑驳陆离,不时有尘土浮着飞舞。
到了庙前,宋慈遣走伙计,引着杨妙真等三人进来。先是查看供奉黑石的神坛,然后是房柱、房梁,再是地面,均没有任何发现。
卿卿最着急,不免有些气馁,问道:“会不会不是这里?”宋慈道:“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线索了。”
他重新环视一遍庙内,想了一想,走到墙边,取下斜插在墙壁上照明用的火把,道:“真娘,借你的刀一用。”杨妙真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从怀中取出金错刀,递了过去。
宋慈将火把放在地上,拔刀割开自己左手手掌,让血滴在火把燃物上。
杨妙真大吃一惊,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宋慈道:“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上面说人性贪婪,反应在人血中,如果屋下有窖藏,染了人血的火把点燃后,火苗就会飘向窖藏所在之地。”
杨妙真道:“有这种事?”宋慈道:“书上是这么说的,这法子叫作‘血矩照银’[4],是不是真的灵验我也不知道。如果是真的,论起来,用真娘你的血应该更合适。”
杨妙真哈哈笑道:“你这是在讥讽我贪财么?不过也确实如此了。来,我也来滴血。”当真拿过匕首割开手腕,将血滴在火把上。
宋慈见那燃物已大体为人血浸透,便道:“够了。”
杨安国忙从身上掏出火摺晃燃,凑近火把。那火把因新染湿血的缘故,一时不易点着,最后还是点了顶部一块没有沾到血迹的絮条,才“噌”的一声升腾起火苗来。
今日外面无风,庙门又被掩上,离奇的是,那火苗却歪歪扭扭地指向神坛方向。宋慈见那神坛供桌通体以巨石垒成,心中一动,放下火把走过去。往供桌上下查看一番,还是没有什么发现。便伸手去举那块黑石,那石头有百十来斤重,供桌桌面又高过肩头,一时竟没能搬起来。
杨安国抢过来,单手一托,便将黑石搬了下来。宋慈昂起头查勘供奉黑石的底座,那是一块圆磨形的青石,最中心有一点凸起,靠得近些,才发现那是一小截不知道什么金属做成的圆柱。他伸手往圆柱上按了按,却没有任何反应。
卿卿道:“这一定是打开入口的机关了。”也伸手按了按圆柱,依然没有动静。
杨妙真道:“你们两个力气太小,让我哥哥来。”
杨安国猛吸一口气,伸出大拇指,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来,还是没有反应。
宋慈道:“这圆柱好像是固死的。”蓦然想到了关窍,道:“真娘,快些将黑砚拿出来。”取了黑砚,将底部小孔对准圆孔,轻轻放了进去,居然直径长短正好合扣。
杨妙真道:“呀,原来是这样,这可真叫人想不到。”
然而等了好大一会儿,仍然不见神坛有什么动静。
卿卿道:“不是说要阴阳合用么?玉笔,玉笔拿出来。”
正好黑砚上、下各有两个半圆柱的凹槽,杨妙真取出玉笔,横放在黑砚的卡槽上。她的手刚一离开笔杆,便听见“轰隆”一声,随即有“嘎嘎”的齿轮转动声音。
原来那供桌下连着一个平衡装置,须得正好是玉笔黑砚加起来的重量才能打开机关,设计也可谓十分巧妙了。然而当年林一飞又是如何摒弃建阳诸多名山大川不用,独独选中了崇化里砚池一带作为藏宝之地呢?怕只有他本人才能解释原因了。
一阵响声过后,伴随着扬起的灰尘,供桌下面的石板慢慢滑开,露出一个洞口来,有台阶通下,刚好可容一人下去。
卿卿欢呼一声,道:“一定是这里了!”挺身就往洞口钻去。
杨安国取过火把重新点燃,道:“妹妹,你在这里看着宋慈,我跟下去看看。”杨妙真道:“嗯,你快去吧。”等兄长钻下地道,这才笑道:“宋公子,这次全亏了你。”
宋慈道:“宝藏既是埋在地窖中,想来数目不小,真娘可有想过如何运出建阳?”杨妙真笑道:“这个不劳宋公子费心,我们自然能找到人帮忙。”
宋慈当然不是真正忧心杨氏兄妹如何处置、运送宝藏,而是担心这对兄妹为方便取宝杀害余氏书肆的人。可对方极有主见,料想也不会听自己劝告。
等了老大一会儿,卿卿先钻出地道,欢声笑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杨妙真惊喜交加,道:“下面当真是宝藏?”卿卿道:“嗯,下面是一间比这座庙还大的石室,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杨安国也跟着出来,点头道:“就是这里了。”
卿卿道:“杨大哥,真娘,果然如你们所愿,找到了宝藏。那么你们答应我的事,可以兑现了么?”
杨妙真不及回答,便听见外面有声音,开门出来一看,不见人影,却能听到书肆外脚步声纷纷沓沓,似有许多人跑动。她急忙回来道:“哥哥,官兵到了。我先带宋慈出去应付,拖住他们,你安排好这里。”抓了宋慈手臂,强行拖他出来。
书肆和作坊一个人都没有,大概见官兵到来,各自逃走或是躲了起来。
到书肆门前一看,却是辛弃疾亲自带着官兵到了。岳珂正在门前柳树下向余文兴询问着什么,见到杨妙真拖着宋慈出来,忙叫道:“他们在那里。”
杨妙真一时想不明白辛弃疾是如何能找来砚池,问道:“是宋公子留下了消息给辛公么?”宋慈道:“没有。我自从落入你手,再没有跟辛公通过任何消息。”
他心中也很奇怪辛弃疾如何能找到这里,岳珂手里没有了黑砚和玉笔,就算知道字条的内容,也不能揭开谜底。如果有人透露了消息,那就只能是余月月了。
原来宋慈一直将辛弃疾送的大理匕首藏在袖中,他要求进内室向余月月话别,其实是想设法救她。揭开余月月头罩时,他有意将后背对准室门,令堂中的人看不见自己,然后将匕首塞入了余月月与林麟两人后背的夹缝中。杨安国一行人离开后,余月月使劲往前一挣,那匕首便落了下来,正好掉在她手上。她费了半天劲,终于摸索着拔出匕首,割断了绳索,忙取下头套和口中破布。这时候林麟也清醒过来,“呜呜”叫了两声,她忙扯下床单,盖在他身上,这才红着脸举刀割断他手上绑缚,道:“林公子,你自己找件衣服穿上,我去叫人帮忙。”
这处宅子就在县署附近,她走出百步,便见到了岳珂和孙应龙,忙招手叫人。岳珂正要带人去搜寻宋慈几人下落,忽见到余月月出现,不由得喜出望外。余月月忙大致说了经过,引着岳珂来到被关的宅子。差役又在厨下找到一对青年夫妇,手脚被绑,口眼均被蒙住,解开一问,却是这处房子的真正主人。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对夫妇听到了宋慈说“去砚池”。岳珂忙让孙应龙留下来照顾余月月和林麟,自己赶回县署。辛弃疾闻报后,遂亲自带了岳珂、陈成父等人赶来崇化里,预备围捕杨氏兄妹,解救宋慈。
杨妙真见官兵已将两边道路封死,便退到门槛后,拔出金错刀,横在宋慈颈中,笑道:“你们不要他活命了么?”
岳珂一举手,弓手一齐弯弓搭箭,对准了杨妙真。岳珂道:“出崇化里的陆路、水路都已经被封锁。真娘,你今日插翅难飞,快些将宋慈放了。看在你救过辛公的份上,我们也不会太为难你。”
杨妙真道:“放了宋慈可以,但岳珂你要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岳珂道:“你还想多挟持一个人质么?这算盘打得不错。”
杨妙真道:“你过来的话,我就立即放了宋慈。放心,我不会扣你做人质,只是有话要对你说。”
岳珂微一沉吟,道:“好,就信你一回。”提剑走了过来。
走近书肆大门时,杨妙真果然松开了宋慈,还道谢道:“多谢你,宋公子。”
宋慈知她性情难以捉摸,只轻轻“嗯”了一声,忙跨出门槛,奔出书肆。
岳珂道:“我人就在这里,真娘有什么话要说?”杨妙真道:“我们兄妹都姓杨,你是知道的。”
岳珂心道:“这不是废话吗?”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道:“当然知道。”
杨妙真道:“那么你先人或是辛公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祖父岳飞将军生平最对不起的人是谁?”
岳珂一转念便醒悟了过来,惊讶得无以复加,道:“你们……你们兄妹是杨至的后人?”杨妙真笑道:“不错,杨至是我祖父。”
杨至在世时是金人开封知府,岳飞北伐时曾与南宋暗通款曲,预备与岳飞里应外合,擒下金军主帅金兀术,献上开封城。然而南宋一味求和,杨至通敌事泄,最终与妻妾被金兀术残酷处死。岳飞自认失信于人,视为生平恨事,悔恨绵绵,至死不忘。
岳飞生前并未对子女提及此事,岳珂也是不久前才从辛弃疾口中得知经过,也曾设想过祖父当时的心境——宋军失信并不是杨至的直接死因,南宋朝廷主动向金兀术告密才真正导致杨至被杀,想那杨至谋事未成身先死,一定是死不瞑目,大概岳飞将这一切归咎到他自己的头上。他所悔恨的仅仅是牵累杨至殉难?还是受令十二道金牌退兵,导致北伐功亏一篑?
杨妙真不知道岳珂思如潮涌,见他沉吟不语,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笑道:“你不相信么?你可以自己去问辛公,他应该知道他父亲为何会投水自杀。”
原来当年最先是辛弃疾父亲辛文郁说服上司开封知府杨至交结岳飞,后来杨至知道事情将泄,命辛文郁抢先去向金兀术告发,好拯救更多的人。杨至被金人处死后,辛文郁称病辞官,携着杨至的儿子杨芮回到山东老家。杨芮当时年仅七岁,某一日,他不知如何知道了经过,当面质问辛文郁为何要向金兀术告密。辛文郁无言以对,当晚便跳河自杀。辛文郁之父辛赞因为杨芮身份特殊,不便留在辛家,便委托给好友抚养。杨芮遂跟随养父改姓为梁,成人后,娶了金国汉人高官蔡松年长女蔡玉琇为妻,蔡玉琇的幼妹便是蔡玉珠,也就是辛弃疾青梅竹马的知心恋人。辛弃疾知道杨至一事真相,也认得梁芮,却从来不知道他改了姓,而且就是杨至的唯一骨肉。
杨妙真简略说了经过,正好杨安国从后院出来,便挽了兄长的手,道:“我们兄妹就在这里,你现在还要对我们两个喊打喊杀么?”岳珂道:“我……我实在不能。”
杨妙真道:“那好,你去将我们兄妹的真实身份告知辛公,再请他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岳珂一时无语,只得转身向辛弃疾禀报。辛弃疾刚从宋慈口中得知秦氏宝藏就藏在石庙的消息,正琢磨着要如何瞒过余氏的耳目,将财宝尽数取出,忽听到杨氏兄妹是旧友杨芮的一双儿女,也是杨至的后人,一时愕然。
陈成父忙道:“辛公,学生建议你还是不要过去。这对兄妹虽然跟辛公大有渊源,但心意却是高深莫测。万一他们动武挟持了辛公……总之,他兄妹二人被弓手团团围住,已是瓮中之鳖,何不命人就此擒下他们,有话带回县署再说。”
辛弃疾道:“岳珂,你怎么看?”岳珂心乱如麻,道:“我……我也不知道。”
辛弃疾道:“宋慈,你认为呢?”宋慈道:“我也说不好。不过我觉得这对兄妹虽然一心要跟辛公争夺宝藏,却还是处处留了余地,没有太过绝情。而且据我观察,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宝藏的运输问题,对最终能得到这批宝藏很有信心。”
辛弃疾微一思索,便大踏步走向书肆大门,坦然跨过门槛,在堂中坐了下来,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如果还是要老夫跟随你们回山东一套说辞,那就免了。”
杨妙真取出匕首,问道:“辛公可认得它?”辛弃疾道:“金错刀。这原本是一对,老夫和玉珠一人一柄。其实老夫早该想到,你既然能拿到它,应该是玉珠的亲人。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居然是杨至的后人。”
杨妙真道:“不错,蔡玉珠是我小姨。难得辛公珠环翠绕,光正妻就先后娶了三位,身边的侍妾、美女不计其数,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
辛弃疾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们兄妹是杨至的后人,老夫可以放你们走,但切莫再提宝藏一事。这就将黑砚和玉笔交出来吧。”
杨妙真道:“辛公,不是我笑话你,你活了一大把年纪,难道还看不出大宋腐败无能、不能成事么?你拿了宝藏又能怎样?不过是被那些官兵中饱私囊、花天酒地了。只有由我们带回山东,才会大起作用。”
辛弃疾霍然起身,道:“老夫无法强逼你接受与大宋合作才是上策的观点,但也不能任由你将财富运出大宋。一会儿老夫会派岳珂带弓手进来,如果你们依然不肯就范,就莫怪老夫不顾旧情,下令用强了。”
杨妙真道:“等一等!今日一别,再见无期,辛公何须如此着急?如果辛公同意这批宝藏交由我们兄妹处置,我就告诉辛公一个大秘密。”
辛弃疾冷笑道:“老夫不信天下还有比秦氏宝藏更大的秘密。”杨妙真道:“既是如此,那么卿卿潜伏在辛公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辛弃疾先是悚然而惊,随即镇定下来,道:“老夫都不知道那大秘密是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杨妙真笑道:“辛公是不知道,可辛夫人知道呀。哦,应该说是第一任辛夫人。”
原来一切事情都是由赵彦骞而起。她当年发现岳飞的书信时,还发现了另外一封牵涉皇室机密和大宋江山的锦囊密信,离家出走去山东时,将这两封信一并带走,其真实心意无人能知。最奇的是,她历尽艰难险阻到达山东后,将岳飞的信交给了辛弃疾祖父,却将另一封锦囊密信收藏了起来,即使她后来嫁给辛弃疾为妻,也没有透露半点口风。后来辛弃疾起兵反金,要带家眷离开济南,赵彦骞取出收藏的密信来找蔡松年之女蔡玉珠,将它交给了情敌收藏。蔡玉珠信守承诺,从来没有对人提过密信的半个字,直到临死之前,才将锦囊密信藏在金错刀刀柄中,交给杨氏兄妹,托他们将来有机会转交给辛弃疾。
然而蔡玉珠欲言又止的交代让精明的杨氏兄妹起了疑心,二人怀疑这件事不仅仅是交还一件定情信物那么简单,仔细研究金错刀,果然发现了刀柄中的密信。二人看到信中内容,认为可以大加利用,令将来局面对义军有利,所以并没有告诉辛弃疾。甚至他兄妹二人与辛弃疾见面几次,都没有表露过真实身份,无非是早料到即使扯出渊源,辛弃疾也不会同意随他们回去山东,不如留下秘密,留做后路。
杨妙真大致说完经过,便将金错刀递给辛弃疾,道:“原物奉还。”
忆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辛弃疾摩挲昔日爱人之物,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出神了半晌,才沉声问道:“那封锦囊密信在哪里?”杨妙真道:“只要辛公应允将这批宝藏让给我们兄妹,并帮我们运回山东,我就告诉你锦囊密信所在。”
辛弃疾冷笑道:“就算老夫肯将宝藏让出,也没这个本事助你们兄妹运回山东。从福建到山东,山水迢迢数千里,还要穿过宋金边境,你当两边的军队都是吃白饭的么?”
杨妙真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事难办之极,然则天下之大,若尚有一人能办到,那一定是辛公你了。听说辛公之前为了聚敛军费,不惜与海上大盗勾结走私,门路多得很,北到日本,南到爪哇[5],天南海北都是畅通无阻。这可是辛公身边最亲近的人告诉我的,应该不会错吧?辛公能将那么多的禁物一船一船地运出大宋,运一些金银珠宝又有何难呢?”
辛弃疾哼了一声,他已从宋慈口中得知卿卿莫名其妙地投靠了杨氏兄妹,料想是她将他与海盗勾结走私之事泄露了出去,虽然很有些气闷,但一时还顾不上追究,他满腹心思都在那封锦囊密信上,心头疑问极多——既然事关重大,锦囊密信为何会在江阴赵府?赵彦骞北上时,又为何要将它带走?她早知道信中秘密,为何不告诉自己?后来南归,赵彦骞莫名病死,会不会跟锦囊密信有关?如果赵彦骞确实因为这密信而死,她一直对自己隐瞒,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赵彦骞死去已经三十余年,如果旁人早知道锦囊密信曾在她手中,从而推测可能在自己手中,为何直到近年才有人开始找寻?卿卿背后的主人多半姓赵,又跟赵彦骞有什么关系?这一切的一切,要得到答案,锦囊密信是唯一的线索。
思忖良久,辛弃疾才道:“好,老夫答应你们。”
杨妙真却道:“听说辛公信誉不怎么好,当年也曾允诺招安茶商赖文政,结果却暗中派人了结了他。我要辛公以蔡玉珠的名义对天发誓,还要岳珂和宋慈从旁作证。”
辛弃疾少年成名,令天子三叹息,一生名满天下,时人无不尊敬。即使是罢官落魄之时,也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无礼,言语如此尖锐提及当年赖文政一事者,杨妙真还是第一个。他脸色铁青,死死瞪视着她,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怕是早就将对方杀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杨妙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辛公,我小姨一生最大的愿望,除了再见你一面外,就是驱走金人,为她父亲蔡松年蔡公报仇。我要宝藏,完全是为了山东义军,也是为了达成小姨的心愿。你可知道我小姨一辈子未曾嫁人,郁郁终身,而今你连她最后的心愿都不愿意满足么?”
这番话说得极是恳切,无论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举触动了辛弃疾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一时茫然起来,那些美好的岁月,他生命中最温柔、最易疼痛的那一部分,最圣洁遥远、最不可碰触的年华,当真已经远离、模糊得无法辨认了么?
一时间,眼角竟有些潮湿了起来。默然许久,他终于咬牙道:“好,就如真娘所愿。”
举袖拂拭了泪花,走到门前,招手叫来岳珂和宋慈,跪在堂前举手发誓道:“苍天在上,我辛弃疾以蔡玉珠的名义发誓,将秦氏宝藏让给杨氏兄妹,并协助他们运回山东作为义军军费。若违此誓,刀剑加身,不得好死。”
杨妙真道:“好。岳公子,宋公子,你们两个都是证人,要从旁作证。”
辛弃疾站起身,沉声道:“你要老夫做的,老夫都已经办了。那封锦囊密信在哪里?”杨妙真道:“那封密信现下就在卿卿手里。不过辛公不必再白费心思,她人已经走远了。”又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来,道:“这是她事先留给辛公的信。”
辛弃疾拆开一看,却只有一首《鱼游春水》:
秦楼东风里,燕子还来寻旧垒。
余塞犹峭,红日薄侵罗绮。
嫩草方抽玉茵,媚柳轻窣黄金蕊。
莺啭上林,鱼游春水。
几曲阑干遍倚,又是一番新桃李。
佳人应怪归迟,梅妆泪洗。
凤箫声绝沉孤雁,望断清波无双鲤。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曲折传情,寄意幽微。卿卿为了救回家人,最终还是彻底背叛了她的辛相公,带着那封重要的密信回去了她的主人身边。纵然云山万重,寸心千里,情怀渺渺,又有何用呢?
辛弃疾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抛掉,转过头去,盯着杨妙真,一字一句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欺骗老夫!”
杨妙真却笑道:“我只是说告诉辛公锦囊密信的下落,并没有说一定要交给你呀。况且那封密信只会给辛公带来祸端,不会有任何好处。好啦,该辛公履行诺言了,这就将门外的官兵撤走吧。”她的笑容那么灿烂,仿若能融化世间一切暗淡。
辛弃疾颓然跌坐在交椅中,举手掩住额头。他虽然不愿意认输,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流泪么,眼睛是如此的干涩,又为谁而流?痛苦么,心灵似早已麻木,又为何事而痛?
一阵清风飘进堂来,他陡然感到身子一阵紧缩,微微颤抖,脊背上的热汗登时变成凉津津一片。
门外残阳似血,绮丽的光晕将垂柳拉出一丝丝剪影。美景如斯,林立的兵士和刀枪恍惚间都成为了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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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代刻书分为官刻、私刻和坊刻三种。官刻是以公帑刻印书籍,即地方政府出钱刻书。各路茶盐司、漕司、提刑司和州军学、郡县学以及各处书院也从事刻书,统称为官刻。私刻指私人刻书,由私宅、家塾或个人出资刻印书籍,有别于以盈利为目的的坊刻。朱熹及门人蔡元定、祝穆、刘熘等都刻过书。坊刻是指书肆、书铺、书堂等以盈利为主要目的的书商刻书。在现存元刻本中,建本几乎占了一半,且以坊刻为主。
[2] 路级安抚使官署称帅司。
[3] 砚池遗迹尚存,在今福建建阳书坊乡,尚有明显的墨池痕迹。
[4] “血矩照银”一说取自典籍,是否真有这种现象发生,作者没有实验验证过。
[5] 爪哇国:今之南洋印尼群岛之爪洼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