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伦在凯茜房前停下,把警察巡逻车停好。已经是傍晚,尽管太阳不可能告诉你这一点,它似乎仍会让你以为是在午饭时间左右,在天空中也只是略为偏西。艾伦走出汽车,他脚下踩着被白天热量烤得软软的沥青。他关上了车门,从白色车顶看过去,朝凯茜家的房子望。她的大众牌轿车停在车道上。至少她曾在家里。他打算给她说些什么,没有确切的把握,但是,他想像应该从道歉开始,把梅雷迪斯说的话告诉她,然后建议两人一起过街到韦斯特家的住所去看一看。
他绕着汽车走,第一次望了望房子的前门,但是它有一部分被大众牌轿车挡住了。他的心脏在其胸部里跳动。
前门开着。
这是一扇纱门。
他能够听见凯茜家屋顶空调机发出的轻轻的嗡嗡声。
“凯茜!”他朝房子大喊道。他等了三秒钟。“凯茜!”没有应答。
他不喜欢这样。他根本不喜欢这样。
艾伦很快回到车边,开了门,坐下。他调好了无线电话机,拿起话简。“215要求支援。”他说。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然后是伊冯的确认声。他对发生的事情没有把握,如果他弄错了,他也不想浪费人力,但是,如果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人太少也是办不成事的;因此,他把它表达为“可能的绑架案”,要求派两辆黑白相间的车,四个穿制服的人。
他停止无线电对话,下了车,解开了手枪皮套,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他闻了一下,走进了门。
暴力。血迹。
死亡。
他闭住了嘴巴,感觉到要吐,但是,他没有往外跑,而是强制自己把暴躁咽了回去,急匆匆地继续向屋里进。他的心脏在抨评直跳;很难进行呼吸。在他的脑海里,凯茜躺在餐厅桌子上,旁边有一堆皮。或者坐在马桶上,胸部被割开,躺在瓷砖上;他在骂他自己,多么希望他听取了她的意见,希望他能和她一起去,希望他没有那么顽固地紧守那些该死的条条框框。他应该由于缺乏灵活性而受到惩罚,而现在凯茜也许已经死亡,他却什么也没有跟她说。他是如何感觉的。对他来说,她意味着什么。
他冲进厨房的门道,自动地采取了可靠的射击位置,手臂和手枪都向外伸着,作好了准备。
这里是凯茜的父亲。
艾伦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整个情景立即在他的大脑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蓝色的福尔米卡地面上涂满了孩子的拙劣的粉笔画:弯曲的造房子游戏方块,脑袋不成比例的人物形象,跳踢趿舞的场地。在中间躺着一个老人。他受尽了折磨,他的身体不规则地被抬起,离地面约有几英寸,用几根排成十字的拐杖支撑着。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艾伦还是知道这就是凯茜的父亲。尽管头上已经秃顶。尽管皮肤已经像一张羊皮纸,他还是能看到相像的地方;这种相像扰乱了他。在他的脑海里,凯茜自己也已被折磨而死。他朝下凝视着不动的尸体。凯茜父亲的嘴巴里塞了一块洗碗布。一个单头螺栓拧透了他那满是皱纹、宽宽的前额,从这孔里流出来的血无力地滴成了一股微弱的正在干涸的溪流。另一个螺栓穿过了一只手臂,又一个螺栓穿过了膝盖骨,而血已经溅满了尸体下面并且凝固在那里。看来这像是恶魔的作品,尽管艾伦知道这是兰迪·韦斯特干的,他的脑海短暂地闪过一个想法,即这个孩子是一位反对基督的人。
是一个小孩把这些螺栓拧了进去。
他强迫自己控制住,要止住那惊人而又拙劣的恐怖表演,他必须在这里根据逻辑想一想,必须理智地行动。他已经可以听到警笛声越来越近,而他仍然不知道凯茜在哪里。
他拔出了枪,喊着她的名字。他很快就对房子里的其他部分进行搜查。剩余的房间看来根本没有动过。他在凯茜房间的门道里停了一会儿,他感到像一个偷看者一样,但他仍然需要看一看她睡觉的地方,她生活的地方。房间呈粉红色,布置得有点渲染。太享受了一些,像青春期以前小姑娘的卧室。它与他所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墙边只有小电视和摆放很好的书橱,符合他事先想好的形象—但是,他只惊奇了一秒钟。接着他想起了她告诉过她的家庭生活和他所知道的她的过去,后来他就往后朝下面大厅走,经过洗衣房到车库。看来这里的一切也都没有动过。
他回到厨房,但没有把枪放进皮套。他走过一幅粉笔画,那里画着一个拿拐杖的人,但他小心翼冀,注意不要弄坏任何证据,他发觉又一次凝视着凯茜父亲的尸体。这一次很近,他能够看清老人是被吓死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脸上的下半部分肌肉被扭曲得非常厉害,因此,艾伦知道他曾在封嘴条下面尖声喊叫。他把自己都弄湿了,并且已经排出了大便;他粪便的气味和血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他死去的时候,像一个可怜兮兮的、受到惊吓的老人,而且,他的死亡过程很缓慢,极为痛苦。
艾伦希望,愿上帝不要让凯茜看到这一情景。
但是,凯茜在哪里?她不在房子或车库里或者—
他突然想起。
韦斯特家的房子。
他怎么会这样愚蠢?他到底为什么会笨到这样该死的地步?他跑到外面,对刚刚到达正在下车的两名警官喊道:“蒙托亚,跟我来!戴维斯,给霍米西德打电话!我要杜勃里宁、托马逊、威廉斯以及其他能来的人现在就到这里来!福雷斯克斯没有到达之前,什么也不要动!”
他没有停住,看看他们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没有往后看,看看他们是否执行他的命令,而是全力跑过街道,一直到路缘石那里,手枪还在手中。他喘着气,呼吸困难,但不是由于费力,而是由于害怕。内心里他有一种恐怖的感觉,为他迟缓而付出的代价是凯茜的生命;五分钟以前她可能还活着,但现在却就死了;如果他能考虑得更清楚一点,她仍然还会活着。
他到达了前门,但是门关着,未经考虑,他就把门打掉,惊慌的肾上腺素流经他的血液,给了他一股像电视里警察那样的力量。“凯茜!”他喊道。
她已经在尖叫,尽管她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她紧急的哭叫声很高,但伴有呼吸声和哝声,一个受到攻击的人的无意识声音。
他越过没有开箱的箱子,跳到地上,本能地把头朝向黑黑的门廊,但是看见了眼角外面的动作,提着枪,转身向餐厅前进。
凯茜在地上挣扎。她的上衣已被撕开,带血红道道的一只象牙色乳房露在外面,被重重地压在地毯上。被撕下的一团头发就在离她头部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兰迪在她上面,想用他的手猛击她的身体,轻易地阻止了她要避开攻击的企图,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的头上、胸部上和腹部上,他的脸部老无表情,他的眼睛不看任何地方,他的嘴巴痴呆地张着。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平静的满足,仿佛他的头部全然不知道下面所发生的、由他所实施的暴力活动。
卡特莉娜·韦斯特远远地站在一边,挨着桌子,纵容她的儿子。她在那里蹲伏成预定的姿势,那鼠色的头发杂乱地垂散在脸上。“杀死她!”这个女人说,在她那狂热的声调里有一种喜悦的东西,“杀死她!”
“住手!”艾伦命令道。他把手枪对准兰迪,他的手稳稳地握着,不管是不是孩子,他开枪就一定要能射中,保证凯茜不会受到伤害。
兰迪朝上看了看,他为艾伦的声调而吃惊,立即猛地把凯茜的手臂往上和往后一拉。骨头嘎吱嘎吱地响着,凯茜极度痛苦地尖叫,哭喊声所透出的刺痛是如此剧烈,听起来是如此的高,看来就像是杀戮时发出的惨叫,与她的嘴唇不合拍。男孩看着艾伦,咧着嘴笑。这是一种艾伦再也忘不掉的笑,是一种满意的、狡猾的、恶意的笑,突然覆盖在原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它比他以往所见过的任何东西更令他发冷。接着这就过去了,在一股平稳的、令人惊异的流动中,孩子离开了凯茜,穿过了厨房的门。
整个过程延续了不到十秒钟,在蒙托亚跑到艾伦背后一会儿,兰迪就跑掉了。
艾伦在凯茜旁边跪下。她蜷缩在地面上,仍然在恐怖地尖叫着,血从她的脸上滴下来,拍打着胸部,她那折断的手臂无力地垂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孩子与她耍了一会儿,就像猫在杀死老鼠前与其玩耍一样,而艾伦庆幸的是他来到得很及时。要是晚一分钟…
“他在车库里!”凯茜叫道。“我看见他往车库跑去了!”她努力用那只好的手臂指着厨房的门。
艾伦通过厨房望着打开的车库大门的长方形门洞,它在那个空旷小天井的另一头。“你没有事吧?”
“抓住他!”她喊道。
艾伦站了起来。“看住她!”他向蒙托亚下令道。他指向卡特莉娜,现在她蜷缩在墙边呜咽。“看住她!别让她跑掉!”
他跑过厨房,出门跑到车库。他能够听见街上传来了更多的警笛声,并且越来越近,而且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那么目光短浅一个人来到这里。他是很匆忙,但他可能还有别的案件,应该有所准备。如果还有三个人与他在一起,他们就能抓住那个混蛋并把他绳之以法。
他跑过车库的门。
他几乎是直接跑到吉米·戈尔德斯特因身边。
吉米没有穿衬衣和鞋,他的双腿用绳子绑着吊在一根横梁上。他没有动,因此,艾伦一开始以为他已经死亡。他的脸部和胸部肿得鼓起来。起了许多小泡,皮肤有红色、黑色和蓝色。在他附近,车库地面扔满了十几个足球,许多足球都沾有血。
艾伦扫视了黑黑的车库,但没有见到兰迪的痕迹。在大门附近堆着叠起来的箱子和三个金属垃圾桶,可以想像孩子有可能就躲在它们后面,不过,除此之外,车库还是干净的。他仍然握着枪,准备应付可能的攻击,伸出手,像警察训练教程所学的那样,抓住吉米的手腕,能摸到脉搏。它跳动得还出奇地有力,颈部的跳动也是这样。兰迪把可怜的孩子当做练习的目标或者什么东西,但他没有把孩子伤害得更厉害。显然,他并没有想这样做。对他来说,吉米是一个玩具,是他游玩时的一种消遣。
艾伦后面响起了脚步声,是跑步的声音,他急忙转了一下,但是只有蒙托亚、杜勃里宁和他在一起。
“急救人员在按他们的方式开展工作,”蒙托亚开始说,“我们…”当他看见吉米时,声音哩住了,“主啊。”
“他还活着,”艾伦说,“他的脉搏稳定,没有骨折,我想他没有问题。帮我把他解下来。”他朝杜勃里宁点点头,“搜查车库的其他地方,看你能否抓住他。如果抓不住,扩大搜查范围,撤到外面去。我要把他抓住。”
“谁?”
“那个孩子。”
杜勃里宁拔出枪,已经侧身而行走到垃圾桶那里:“哪个孩子?”
“兰迪·韦斯特。我们的‘魔鬼’。”
“是一个孩子?”
艾伦抓住吉米的中间部位,这时蒙托亚松开了男孩踝骨上的绳结。“我没有时间解释,如果我做什么事,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只是要知道,这个孩子很危险—他能够也愿意使用致命的力量。他已经杀死了街对面的一个人,这里致伤了两个人,我们必须现在找到他。”
杜勃里宁仍然感到迷惑,以射击的姿势,在垃圾桶周围走来走去。“什么也没有!”他喊道。他很快在一堆箱子周围移动着。“解除警报!”
“胡扯!那么他在外面。集合一队人去办这件事。”
“这是什么?”杜勃里宁从车库的远处说道。
“什么?”
“某种金属装置。”
“晚一会儿再看它!我要立即在外面集合一队人!”当吉米的整个重量都滑到他的双手上时,艾伦咕哝着说。他小心地把男孩放到地面上。吉米仍然不会动,眼睛仍然闭着。
杜勃里宁跑出门。“我把医务人员叫到这里来!”蒙托亚急匆匆地跟在他后面说。
艾伦跪在吉米旁边,试图想让他苏醒过来。他可以听到凯茜从房子里面传来的尖叫声以及难懂的但可以辨认的命令声和应答声,各个等级的调查也在自动地付诸行动。外面,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到达这里,他能够听到开始集结起来的人群所发出的嘈杂声和含糊不清的回声。
过了一会儿以后,车库的大门打开了,当艾伦站着的时候,两个穿白衣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和医疗设备走了进来。两辆救护车停在车道上,这所房子周围和街对面凯茜房子周围都已经挂起了警戒带。街道拐弯处停了六辆警车,而穿制服的警官试图把聚集起来的人群往后赶。
“我们将从这儿接管。”一名急救人员说,他蹲伏下来,把吉米的手腕放在他手上。另外一名急救人员打开担架并把它放在男孩的对面。
“谢谢,”艾伦点点头,“我一直在努力使他苏醒,但是他还没有苏醒过来—”
第一个急救人员仔细地摸了摸吉米那肿起来的紫红色胸部:“我看他不会有问题的。他也许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但是这不是昏迷或者任何其他情况。他会好起来的。”
“谢谢上帝。”艾伦让急救人员在那里工作,急忙回到房子里。凯茜已经被放上担架,正在用带子绑上。看来她冷静多了。她把手臂放在胸部上,但仍然被扭成甚至看起来都疼痛的角度,他明白应该给她服一些镇静药。“你觉得怎样?’’他问她。
“你抓住他了吗?”她的语调很慢,有点含糊。
“没有。”
“抓住他!”她想坐起来,但是她坐不起来,感觉到背部重重地往下倒。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卧室。”她说。
“什么?”
“天哪!”托马逊从大厅那边的某个地方喊道,“艾伦!到这里来!”
艾伦把凯茜的一只好手拿在他的手里,紧紧地握了握:“你没有问题吧?”
她疲倦地点了点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地在她的前额上吻了一下:“他们将把你送到医院里去。这里的事一办完,我就过去。”
“我的父亲,”她口齿不清地说,“告诉我的父亲。”
“好。”两个急救人员抬起担架时,他说。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开始朝门道走去,下巴松弛的托马逊正从黑暗中走出来。艾伦想到了更好的方式,他转过身来,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嘴唇。我爱你。”他说。
但是她已经出去了,没有回答,这时急救人员抬着她通过人口处,走出了门。
“艾伦。”托马逊说。他的语调很低,带着不自然的克制成分,“我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必须进去看一看。”
“等一分钟。”艾伦把手举起来。“蒙托亚!”他喊道。
穿制服的警察逗留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
“韦斯特夫人,就是我让你看着的女人,在哪里?”
“仍然在这里。她不说话。”
“向她宣读并把她记录在案。”
“什么名义?”
“妨碍公务,窝藏犯人,我们将在晚些时候把其他部分也写上。”
“艾伦!”托马逊大声喊道。
艾伦回过头去:“什么事?”
“进来!”
艾伦跟着另一位中尉,沿着门廊,走进一间卧室。在一间除了一张铜床什么家具也没有的房间里,一个裸体男人被绑在床杆上,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在他的两腿之间,勃起得大大的。艾伦只是站在门道里没有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告诉我。”
“把这个女人带进来。我有几个问题要回答,我现在就要回答。”当托马逊急着出去带卡特莉娜·韦斯特时,艾伦盯着裸体的男人。男人在床上颠簸抖动,使床头有节奏地撞在墙上发出阵阵响声。男人的脸简直就像一头牛:瘦削、发白、脸颊凹陷、眼睛特大。他脸部的表情或其各部位的安排似乎都不是那么恰当,尽管如此,艾伦还是向前走去,把这个男人的封嘴条拿掉。
男人大声吼叫,不是大怒或疼痛或欢乐或悲痛的大叫,而是要求交流的尝试。
这个男人是一个智力迟钝者。
艾伦往后退,而不是像他原先打算的那样去解开他的手臂和双腿。现在他明白了。他知道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而这类事情又使他怕得要命。
“不要惹罗伯特!”卡特莉娜·韦斯特从他背后尖叫道。
艾伦转过身来看这个女人,戴着手拷,停留在托马逊指定的地方。“这个男人是谁?”他问道,“为什么把他绑起来?”
“别惹他!”
“你打算告诉我他是谁吗?”
“我要一个律师!”
“我要解开他。”
“不要惹罗伯特!”
“为什么?”
“他是我的丈夫!”她怒目瞪视着艾伦,“没有律师,我什么也不会说。”
“兰迪在哪里?”
“我不知道。”
“这是兰迪的父亲吗?”
“我要一个律师!”
托马逊摇摇头,又一次抓紧了卡特莉娜的胳膊。“你别打算从这个下流女人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她就像讨厌的臭虫一样。”
“我知道我的权利!”
“艾伦!”蒙托亚从房子的前部喊道。
“把她从这里带出去,”艾伦厌恶地说,“给PD打电话。给县里打电话。”他用手势指了指床。“去找人把这个家伙抓起来。”他很快地用手划过头发。“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支持。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开始搜查。有人给平科恩打电话了吗?”
“他在路上。”托马逊说。
“在没有完成仔细搜查之前,我们不能离开这所房子。”
“艾伦!”蒙托亚喊道。
“来了!”他推开托马逊和卡特莉娜·韦斯特,向后移动进人起居室。
蒙托亚领着他经过厨房出去,到了车库。“在事情还没有变得太麻烦之前,你要看一看这个。记得杜勃里宁在车库里找到的那个装置吗?”
“记得。”艾伦跟着里面的巡警。车库的大门仍然开着,两辆救护车已经走了,尽管艾伦没有听见誉笛声,而照相师已经把吉米的绳子和足球拍了照片。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
“把门关上。”艾伦命令道。
一名他不认识的巡警急忙去执行命令。
“看。”蒙托亚指着说。
靠着墙的破桌子上放着一些金属物件:小机器、工具和五金件,显然是从房子周围或邻居那里弄来的。散布在未经加工的木桌面上的是螺栓和螺母,弹簧和垫圈,螺丝刀,手锯条和电工刀。
“天哪!”艾伦说,“看看这个。”他指向放在桌子远端的小型奇妙装置。这个装置主要是由一些工具和旧玩具的零件制成。不好看的刀片,看来明显是用金属板材废料靠手工磨出来的,粘成各种方向。“他做的这个玩意儿?”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艾伦慢慢地在工作台周围移动,仔细地检查这个装置,但是没有碰到它。他惊奇地摇摇头:“我不能相信这一点。”
“你看这是什么?”
“往后站。”他扫视了一下车库,他的眼睛盯在一把扫帚上。他把它拿起来。反方向握住,抓住棕毛一头,用手柄的圆头去推装置。
这个装置就像捕鼠器那样劈劈啪啪地跳起来,金属刀片也旋转起来。一套坚实的花园剪刀刀片突然从小型的奇妙装置里伸出来。
“讨厌!”蒙托亚喊着往后一跳。
艾伦注视着现在不动的物件,昏眩得做不出反应。梅雷迪斯说过,从巴西来的男孩乔治,能够立即确定任何物件的致死用途,但是博士没有提到关于专门建造致死机器能力的任何情况,没有提到关于制造专门用来杀人的复杂机械装置能力的任何情况。他感到一股寒流流经全身。
显然,博士还不知道这方面的能力。这还是一种新东西。
他发觉自己极想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博士所尚未了解的;他感到自己比他们发现杀人犯的身份以前,更加无能为力,更加软弱无能,控制能力更小。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桌子边上的多刀装置。它闪烁着金属光泽。如果兰迪制造了更多的这类东西,怎么办?如果他已经把这些东西放在了邻居周围或城市里这个区的周围,并且它们就像定时炸弹那样等着爆炸,怎么办?
他把脑海里的这种思想往后推,试图不再去想它。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在进行。这些事情太乱哄哄了;他有这么多其他的事情要操心,而不去因那些“为什么—如果”和“也许—是”费心。
但是,这一想法总是不肯离去。
他开始头疼。
“讨厌,”蒙托亚重复道。他惊惶地接近这个装置,犹豫着想用他的枪管去碰一个刀片,没有发生什么事。巡警抬头望了望艾伦。“这个玩意儿是你说的那个孩子做的?”
“我想是这样。”
“他是个什么人?”蒙托亚问道。
艾伦摇摇头:“我不知道。”
二
警察局前的人行道挤满了记者—本地的、国内的、电台的、电视台的、报刊的。穿得体面的男人和发式时髦的女人争着去占低台阶上的最好位置,在他们的摄像师前面摆好姿势。一长串面包车,开着门,拖着蛇一样逶迤的电缆,停在街上;第一辆车前面,两个穿制服的人正在与一组穿西装的人争论,显然是在解释,由于开新闻发布会,“任何时候不许停车”的标牌暂时不起作用。
艾伦在混乱中把车往前开,试图偷偷通过后门溜进车场,但是,甚至在这里也已经有三名有魄力的记者在等候。在他停车的时候,记者们已经急匆匆地跟到他汽车后面,一边跑,一边就用手指熟练地按下了磁带录音机的按钮。
艾伦刚刚走出汽车,记者们就赶到了。他们抓新闻到底有多快?
“格兰特中尉!”
“格兰特中尉!”
“格兰特中尉!”
他举起他的手,要大家平静下来,想给记者们说一句一般性的话,“我们一有详细情况,就向你们通报”,这时他看见平科恩猛地推开局里的门,冲到人行道上。
“格兰特!”局长大叫。
“对不起。”他对记者们说。他推开一群人往前走,走到平科恩站着抽烟的地方。
“制止这场麻烦,什么也不要告诉他们。”局长说。他领着艾伦穿过门,走进局里。
“我不打算说。”
“你一定不要说,”局长告诉他,“关于在这里说的话,我们必须十分小心。不管你说的怎么简短,这是要结束我们警察署尴尬的局面,不要再让人家说我们差劲。我们多次的杀人凶手,杀我们警察的杀人犯,我们的‘菲尼克斯魔鬼’,原来是一个智障的小孩。天哪,你知道新闻界会怎么宣传这次集会?我们将被看成是一帮饭桶警察。”
他领着艾伦沿门廊走向他的办公室。“我现在就有笛尔曼的新闻稿。那是我们确定如何讲以前可以采用的惟一稿子。在面对媒体之前,我们要勾画出有关这方面的全面的公共关系的态度。
“与马里科帕诊所从事神经学研究的弗兰克·梅雷迪斯博士谈一谈。梅雷迪斯有一些让你们感到惊奇的资料。人们对那种本质有一些皮毛的了解,而我们将开始留心更多的情况。我想,梅雷迪斯确实能够把我们面临的一切搞清楚。”
“梅雷迪斯对情况了解多少?我们必须有他在这里吗?我们必须要他帮助吗?”
“也许。”艾伦承认道。
“好极了,赶快行动吧!我希望这件事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笨手笨脚。”
“看,我也是刚明白这一点。看在基督面上,不要再埋怨我。你们看那所房子里的情况。你们到底怎么看这个案子?”
平科恩把笨拙的手放在艾伦肩上。“你说得对,”他说,“对不起。”
艾伦耸了耸手就离开了:“还有新闻没有?”
“没有。”
“凯茜怎么样?”
“她挺好的,孩子也没有事,兰迪的母亲被羁押起来了,兰迪的父亲—鬼知道他是什么人—在县精神病医院里。”
两个人走进平科恩办公室。局长开了灯,而艾伦愉快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是在演一部很糟糕的电影。”
“谁不是这样?”平科恩说,“这不是实际的生活。这是该死的恐怖电影。我甚至都没有把握该在这里于些什么。我们在这里穷追一个上小学的孩子,我下了开枪打死的命令了吗?如果我那样做,我们将会进行一场什么样的官司啊?如果我不那样做,又将发生什么情况呢?”
“你要在医院里布置警卫,布置了没有?”
平科恩未加考虑就挥了挥手,“那个女人和孩子门外都布置了警卫。我们把他们弄到纪念医院。那个医院的保安系统要比白宫医院好。”
艾伦放松了一下:“那么,我们有什么计划?”
“四十五分钟以后,我将召集一个会。除了在外面搜查的人和上正常班的人以外,都要参加。我要你通知他们,我们在什么地方和我们面临的问题。我们离实际结果还那么远,因此人们都难以了解这一点。哎呀,在我到达那古怪的乱糟糟的房间之前,我甚至都没有真正明白我们面临了什么问题。我不断地问我自己,怀特黑德怎么会让自己被一个小孩打倒。‘让自己’。像他这样死亡是他自己的过错,因为他是被一个孩子杀死的。但是我一到他家里,一见到他的母亲和父亲,我才明白这不只是一个‘孩子’。我们在这里打交道的是一个残忍的人,是一个实际生活中该死的弗雷迪。那就是我们必须理解的东西。让他们明白我们是在与谁打交道。我们不能只考虑我们能否在他下一次发案之前抓住他。”
“我们最好是能快点抓住他。”艾伦说。
平科恩点点头:“我知道。”
“我担心的是那些小装置,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如果还有这类东西,怎么办?如果他计划要用它们,怎么办?”
局长叹了口气:“我所担心的是他能想出比单一杀人案更大的事情。他能制定出多起杀人案的计划,他能制定出连贯的长期战略。”
“那是指一”
“你受骗了,”平科恩说,他咳嗽了一下,“你可问过梅雷迪斯有关这方面的事情?”
“还没有。”
“问问他。”
艾伦点点头。平科恩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钥匙圈,站起来,把它放在口袋里:“我到福雷思克斯区。想去吗?”
“不,”艾伦也站了起来,“我需要单独呆几分钟。我还想给医院打电话。”
“凯茜?”
艾伦点点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女人是女朋友还是什么别的关系?”
艾伦很不自然地推托着。“我不知道,”他说,“就那一种吧,我想是的。”
“你打算这样继续下去吗?”
“当然,没有问题,你了解我的。”
“她挺漂亮的。”平科恩说,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到了,我该走了,集合厅见。半个小时。”
艾伦点点头:“我将在那里。”他跟着局长走出办公室,然后回头沿大厅朝大楼的后半部他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门廊实际上已经被舍弃了。他所看见的仅有警官是两名新人,他们在休息室里低声讲话,简直就像在密谋什么事情一样。局里看起来也像围攻期间的堡垒,而他感觉自己在通过里屋,可是大家都已去前线搭建街垒去了。
艾伦步入他的办公室,开了灯。他已经筋疲力尽,他的大脑在抽痛,他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全身心疲倦的感觉。虽然早饭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他那空空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但是他根本不想听到食品两个字。现在听起来最好的事是睡觉,爬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蜷伏在他自己的毛毯下,把头靠在他自己软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长久长久地不要醒过来。
他倒在椅子上,他喝完了从早晨起就放在桌子上的低糖热可乐,但是他已经累得连咖啡因也不能让他振作起来。他把空罐头扔到垃圾桶里。他的头疼也已经到了六片泰诺也不能减轻的程度。
他通过窗户凝视着外面橘黄色落日天空。现在机械已经运行,平科恩正在乘车;在会议前,他也许还能抓住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地睡一觉。
但是不行,他得做准备。他必须想一想说些什么。外面已经有了一队人,虽然他们两人一组在进行搜索,然而,如果他们找到了男孩,仍然存在其中一人受伤或者被杀死的可能。他应该把功劳归于他们,而不能屈服于他自己的软弱。他应该把功劳归于他们,而且把自己能给的最好东西奉献给他们。
但是,他的最好的就够好了吗?他没有把握。而现在他实在是太累了,已经不能为这感到担心了。
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纪念医院。
三
整个集合厅坐满了人,所有椅子都被占满了,墙上每一英寸空间都封住了。人们挤满了房间,汇集到房门外的门廊里。一个孩子能想出所有这一切并躲避有关责任?
这确实是可怕的想法。
他向外凝视着人群,他的眼睛本能地被吸引到蓝色海洋里的穿便装的人群。由于某种原因,不穿制服的人的脸看来更加明亮,比那些围在周围的人更有特色。他盯住了平科恩的眼睛,看见局长在点头,就把手举起来要求大家安静。嘁嚓声平静了,最后消失了。
“你们都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艾伦说,“我敢肯定,你们肯定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是,我在这里要告诉你们的是实际发生的情况。这样,你们就会知道,我们在与什么人打交道。”
他从头开始把一切事情都解释了一下,他说得很慢,很清楚,没有漏掉一点东西。他没有提到他与凯茜的关系,但是他讲述了她是如何首先提出专家理论以及他是如何对此进行了验证。
“要记住的最重要的事情,”他说,“就是在这里我们不是在与一个正常的儿童打交道。甚至我们不是在与一个正常的人打交道。我们在这里所遇到的是:在一个孩子的身体里,他的脑袋是多么才华横滋,多么心理病态,多么不讲道德,多么……邪恶,就在我们鼻子底下,居然图谋并且实施了至少八起杀人案—独特的、原始的、曲折的杀人案,其中包括一名我们的警官伙伴。我们动用了所有的工具,运用了我们所有的心理学知识,利用了我们的经验、知识和智谋,我们还是没有能抓住他。兰迪·韦斯特很危险。我再强调也不够。他具有把任何东西都变成武器的能力。任何东西。我们没有办法预示他的行为,我们没有办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有行为规范,没有一定模式。我们不知道,当他走投无路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会试图干什么,他能够干什么。”
平科恩站了起来:“格兰特中尉试图要说的就是不要撤开这个孩子去想问题。你们不能。不要以为这是一种挑战。如果你们这样想,就有可能一事无成。我们惟一的优势是人数和火力。把它们利用起来。你们把这个城市梳理一遍,找到这个孩子并把他带来。如果你们不能把他带来,要把他的气焰压下来。”
艾伦点点头:“他还小,他挺健康,今天下午四点左右他在自己房子里。因此,我们要从一个圆里向外伸展。他小得到处都可以躲藏,但是我们希望他能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在跟踪他,而他在惊慌,在逃跑。我们看吧。但是,我们最好现在就出去,在他没有机会把事情考虑好以前,我们最好就忙起来。”
“编组已经公布在板上,打平科恩说,“办公室工作人员和非安全人员将继续按正常的上班时间完成正常的任务。每个人还将得到机会和加班工资。”他看了看艾伦,艾伦点点头,“让我们干起来吧。”
“嘿,”艾伦说,“让我们出去都小心。”
大多数年长的警官在暗笑,而站在他面前的年轻警察看来都有点迷惑。
艾伦向新手们笑笑。“老笑话。”他说。
会议结束了,开会的人都静静地进到大厅里。艾伦急匆匆地走到调度室,与威廉斯、杜勃里宁和托马逊核对人员情况,他们都被遥控任务挂住了,但是,这三个组长既没有见到,也没有听到什么。
这时正八点。
四
第一个装置在九点三十分爆炸。
第二个则是在十点。
五
约翰·博伊德从来没有像这件事那样隐瞒过任何其他事情,但是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行动。在摄像机前,他通常都有风度地微笑着,按照其一位大学教授的忠告,以友好的、让人放心的、略带优越感的方式作报告,向摄像机讲话,仿佛它就像一个糊里糊涂的傻小孩一样。但是,这次似乎不太合适;事实上,它大概就会像明显不过的恐怖故事一样传遍各地。这个主题引人入胜。他必须温和灵巧地对待,他不想搅乱人心或伤害人们的感情。
同时,这个故事很长,他知道这是一起足以引起全国注意的惊人大案。如果今夭晚上他在这里完成一项值得赞扬的工作,网络也许会把他当做这个故事的发布人,而不再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一名他们自己的记者。由于网络新闻部目前的预算有限,当前似乎有一种倾向,即采用当地分支机构通讯员所提供的故事,这肯定也是一个对他有利的因素。如果他不把这件事完全办糟,就会是一个好机会,“菲尼克斯魔鬼”就会是他抢先发表的新闻。
而这就是那种能够名利双收的故事。
这是电视相对于报纸杂志所拥有的强劲手段,也是它的优势。如果一切顺利,过了今天晚上,他就会被自动地与“菲尼克斯魔鬼”联系在一起。而那些杜撰了故事的《共和国报》记者就会失去活力而湮没无闻;从局外人的观点来看,他的这个“标记”嬴得了全国性的声望。
妙就妙在这里。这就是新闻界的业务。
约翰整了整领带,遵照摄像师卢迪的指示,将镜头定好,努力不去想他身后被屠杀的尸体。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卢迪已经为盖好的尸体和金属装置录了像,就是这些金属东西在受害者走出电影院时把他们从中间部位炸开,试图引起公众对这现场恐怖的情况的注意,表明它不是一起针对某个家庭观众的事件;但是约翰只看见过一次尸体,后来就立即转身离开。以前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事情,见到这样的情况使他的胃感到恶心地搅动。就那简短的一瞥,他看见血洞透过了衣服,色彩淡而柔和的衬里也布满了血洞。这是他再也忘不了的事情;在他身后的这一景象仍然没有改变,如果他转过头去,他就会看见同一姿势的同样两具尸体,很难看的金属装置就放在他们之间。一想起这一点,他的神经就会极度紧张。他必须同想跑开去的想法进行斗争。
他努力去想一些别的事情。
他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这时,负责音响效果的萨姆把耳机塞到他手里。“他们要发布新闻,”萨姆说,“我们将中断露天表演节目。”
约翰感到,害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机遇所给予的熟悉而又平静的感化和志向。中断露天表演节目,这可是一件大事。
情况就是这样。
吉娜递给他一面镜子,给他吹了吹头发,喷上发胶定型。
“数过五以后我们开始行动。”萨姆说,递给他一个麦克风,很快进了面包车。
卢迪已把镜头定好,给了一个暗号,把灯光接上了电。
笑还是不笑?
“三,”萨姆说,“二,一。”
约翰做了一次深呼吸,点点头,看着摄像机。他没有笑,但也没有皱眉。他的表情真实、公正、专业化。
“这是四频道现场新闻,我是约翰·博依德,”他说,“今晚,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在第一街被杀,这时他们…”
六
看来像是电影中的一幕。
两条胡同已经被堵住,一条是设置好的迂回路,为两者而来的警察们、记者们和摄影师们在清理好的街道中心来回乱转。在警戒圈中央,三具尸体躺在人行道上,他们不动的尸体大致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三个点。这些尸体—两个妇女和一个不到十三岁的男孩—役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四肢伸开的特殊方式,使他们看来像人形靶或现场临时演员。实际上,这整个场景使艾伦想起了电影的一幕:一小簇一小簇的人们静静地来回转悠,照相机,闪烁的灯光。
只是血却是现实的。
街中心的不规则形状的金属物体不是一种特殊的东西。
如果可能的话,这里的恐怖情景要比第一街的更糟糕,尽管看上去显得遥远的空中距离与现实并不相符。另外两具尸体的内脏已经被取出,但是,与此相比,以前见过的东西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是不同的。
艾伦的注视目光逗留在小男孩上。他很反感,但是眼睛又不能离开。孩子身体的前面被切开了,脸部、胸部和生殖器以及大腿被切得干净利索,居然没有触及到主要的静脉和动脉,没有造成大量出血。只是在尸体极为平坦的表面上鼓起了红红的一层,上面盖着透点明亮淡黄色的稠液体。
两个女人是用同样的方法被杀死的,所有三个受害者的脸部和胸部都被堆成几个小堆,放在沥青地面上。
第一街事件有几个证人,而这里却没有一个证人。一个餐馆服务员的助手和其朋友,在这个陷阱装置发生爆炸以后就立即看到了尸体,几乎跑到尚在地上抽搐的尸体旁边,但是他们没有看见在运动中的装置。开始时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它,因为它太小,太不引人注目。
接着他们看到了爪子。
还有刀片。
艾伦走近目标。看起来像手动搅拌器和带曲线容器之间的十字。虽然更换汽车上的空气滤清器和设定录像机上的计时器都属于他熟悉的机械知识,甚至他还能了解这种装置结构的亮点,但是他还是为能够制造这类独特的高效杀人装置的脑袋感到惊讶。
一股寒意流经他的周身。他越看兰迪的手工制作,就越是感到这个孩子的可怕。
“做完普通的试验以后,”艾伦说,“我想要实验室里的家伙们检查一下这玩意儿,找找它是如何工作的,为什么能工作,有没有计时器,它能否反复使用,以及它与什么东西相似。”
蒙托亚点点头,草草地在其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句话。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告诉我们这个装置已经在这里放了多久?爆炸前它已经在这里安置了多久?兰迪在房子里一看到我就离家出走。我发现很难相信,他能够有时间找到这两个装置,把它们拉来拉去,然后将一个放在第一街,一个放在这里。我也不相信他会笨到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这些东西也许是圈套。我想要知道,如果这些装置是在以前放的,或者说,如果真的确定了运动的方向,那现在就请人为此作证。”
“你说到点子上了。”蒙托亚说。
平科恩晚了几分钟来到,艾伦走过沥青地去见他。他和局长谈了一会儿,报告了发生的事情和已经知道的情况。平科恩说他要接管现场,艾伦默认了这个意见。他自己感到彷徨,想阻止局长所提议的方式。他们两人有相反的调查风格和下令方式,艾伦从其经验知道,最好是让平科恩执行他的方式,然后等他离开以后再改过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程序性对抗上是不值得的。
艾伦走过人行道上的尸体,在照相机的闪光灯下发现了干枯的血迹里有黑色的东西。他觉得有点激动、紧张、不放心,但这不光是由于杀人案,不光是由于兰迪仍然在外面某个地方这一事实。他的不安更多的是个人方面的,但是,他不能把它很好地结合,他不能把它带到他意识的最前方;这一点困扰着他,甚至使他更烦。他在黄带周围走着,没有理睬那些向他提问、伸长脖子呆看的人。然后他从用做现场行动基地的巡逻警车车篷旁边走过,在咖啡杯和照相机中间,他看见了一张非尼克斯的地图,地图上今晚发生杀人案的地点都标上了红色的“X”记号。
他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东西使他烦扰。
这个位置离凯茜最后被送进去的医院很近。
他摇了摇头,看着远方。这根本不合逻辑。兰迪根本就无法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他在救护车来接她以前,早就离开出走。即使他隐藏在某个地方并看到了救护车,他的推断能力也不至于老练到揣测出她是被送进了医院。即使他以某种方式了解到她被送进了医院,他也无法知道是哪一家医院。即使他不可思议地知道了那一家医院,并且接着又设法到了那里,他也无法通过警卫和监视设备而进到她在三楼的病房。
然而……
然而艾伦仍然担心,感到紧张。兰迪已经做了一般人们认为不可能的事,好几次不可能的事,许多次不可能的事。他知道他不应该知道的事,做了他不应该做的事,用不正当的、独特的、可憎的方式杀死了许多人,究竟多少人,上帝才知道。
他不想让男孩在靠近凯茜的任何地方。
艾伦从平科恩和其他苦察这里向远望去,沿空荡荡的街道往下看德·奇里科的所有角度和树阴。大概只是他自己的妄想狂症在作怪,但是,今天晚上的一切看来都充满了恐吓的预感,甚至布满星星的夜空似乎也有威胁性。他感觉到有一种冲动—不是冲动,而是需要去看望凯茜,消除他自己的疑虑,表明她一切都好。他向后转向调查人员。这里的局势都处于控制之下,初步的调查结果几乎就是总结性的。除了对他们(已经熟悉工作的人们)的工作实行监督外,他已无事可做。
而平可恩就在干那件事。
他急匆匆地回到局长命令一个新手干活的地方,再一次从紧挨着人行道那个商店门的下边收取指纹。
“我打算花很短时间到医院去一下,”艾伦说,“我回头到局里见您。”
“打算去看一下女朋友?”
“是。”艾伦说。
“好吧。但是你必须尽快回来,我们这里需要你。对我们大家来说,这将是一个乱糟糟的夜晚。”
“是。”艾伦跑过大街时,挥了挥手表示道别。他进了汽车,启动引擎,倒车出发。
他知道,既然打算去医院,应该感觉好一些,他应该觉得呼吸轻松一点。
但是,他没有这种感觉,他不是这样。他胸中的紧张更加剧烈,当他加速沿街朝医院驶去的时候,他打开了灯和警报器。踩着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