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凯茜驾车沿大街开过来的时候,吉米坐在他家房子门前的路缘石上。她接近他时,他跳了起来,向她挥了挥胳膊,甚至从那么远的地方,她也可以看见他衬衣上干血的黑色斑点。她在他站的地方停了下来,现在她能看见他脸上的深色伤痕和他那裂开口的红红嘴唇,他脸的一侧肿得很厉害。
她把汽车停下来,突然打开车门,向他跑过去。“天哪!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子弹打中了他,她立即为企图把威胁轻描淡写而感到内疚:“你没有事吧?”
他点了点头并试图微笑,但是没有能笑出来,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痛苦。“那个智障孩子。”他说。
“兰迪?”凯茜被弄糊涂了,“是他干的?”
“我刚放学回家,他袭击了我。用他那个足球。然后他妈妈来把他领进去了。”
“她就把你留在这儿?就这样?”
他点点头。一股怒火在她心中升起,她朝韦斯特家的房子望了望。窗帘拉下了,前门关上了。她向后转向吉米:“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进去?你给你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发生的事了吗?”
看起来他有点窘迫:“我找不到钥匙。”
“你就这样一直坐在这里?’’凯茜感到震惊,“为什么你没有去博依金家或马丁夫人家?”
吉米耸了耸肩,什么也没有说。
“过来,上车吧。”凯茜从大众牌小汽车前面走过,进了车,启动发动机。打开乘客车门,吉米希望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她朝下开过了三个门,到达她家把车停在车道上。“我这里有一些疤磕停(一种消炎外用药—译注。),可以涂在伤口上。”她说,领他通过前门赶拄房子。“我希望你给你父亲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然后我们回到你家去等他。”
“我不知道钥匙在哪儿,我进不去。”
“我在厨房里有一把多余的钥匙,记得吗?你父亲把它给我是以防万一。”
“呵,是呀。”
小房间里的电视开着,她知道她父亲在家,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去向他问好或告诉他她已经回来。她拉着吉米的胳膊,让他坐在盖好了的马桶上,她从药柜里拿出疤磕停和邦迪。他的下嘴唇看来很不好,她在清理伤口时,用浸了疤磕停的棉球轻轻地在那上面涂。她不知道他是否需要缝针。嘴唇上显然有一条长裂口,看来很宽,也许难以长在一起。清洗后没有再继续流血,不管怎样,她决意让吉米的父亲来做出有关治疗的任何决定。
帮助吉米处理好伤口以后,她把他带到厨房,打开冰箱。
取出两块冰并用干净的抹布包好。“给你。”她把冰块交给他时说,“把它放在你那一侧的脸上,直到有点消肿为止。”她走过厨房。从电话机上去下话筒,递给他说,“给你父亲打电话。”
“我不知道他的号码,”吉米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号码在家里。”
她微笑着摇摇头:“这不只是你的一天,对吧?”
吉米以微笑相答:“是。”
“那么,过来,”凯茜走进大厅,从靠近门口的小桌上拿起了多余的钥匙圈,“我们到你家去。”
他们从侧门走出,走过车库,来到人行道。她俯身看了看他,看了看那血迹斑斑的衬衣:“他毫无理由地袭击了你?你没有做过任何冒犯他的事?”
“冒犯他?”他不解地看了看她。
“让他发疯。”
吉米有力地摇了摇头:“我正放学回家,他跑过街道把球扔到我的头上。很重的一下。球打中了我的脸,他还不断地向我扔,直到他母亲把他领走。”
这时他们到达了吉米的家,走上了通向前门的路。凯茜花了一会儿时间从一串不熟悉的钥匙里寻找需要的钥匙,吉米指给了她,她插人钥匙孔迅速把门打开。
她尖叫了一声。
入口处,紧挨着小桌子的地面上,是一条血淋淋的狗尸体。
她本能地抓住吉米的头,让他把视线移开,她自己的目光也急忙扭向别处。她没有仔细看,但是简单的一瞥,她已经知道那是达斯梯,吉米的狗。她闭上了眼睛,极力使自己不呕吐,让吉米紧紧的头靠在她的胃部。
“那是什么东西?”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她知道他看不到动作,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说话。她的心在伴坪乱跳;她能够感觉到肾上腺素在把血液经过手腕输送到头部。她祈求没有发生这件事,但是,从内脏的反感她知道这已经发生。她突然感觉口干。
她想起了戴维,还有——长耳大野兔。
她摇摇摆摆地离开门廊,拉着吉米和她一起走。血深深地印入了她的脑海,即使她注视着前面的街道,看见的还是血淋淋的尸体。
“那是什么?”
她到了下面,抓住了他的肩膀。“达斯梯。”她说。
他抬头凝视着她,由于意想不到地理解了这一点,眼睛瞪得大大的:“达斯梯?”
“跑到我家给警察局打电话,现在。”
“我想—”
“现在!”她遇见了他的眼神,“它被杀死了。不管是谁干的,它仍然还在你家。”
“你打算怎么办?”
“呆在这里。看是否有人出来。如果我看见某个人,我将把他的牌照或什么东西扣下来。”她推了他一下,“给他们打电话。快。”
“但是你的爸爸在家—”
“去吧!”她大声叫道。
他离开了,双腿像飞一样,网球鞋在人行道上有节奏地拍动着。街道上现在很静,东边的天空已经在转为暗淡的黄蓝色,太阳准备下山。她站在吉米家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凝视着开着的窗户和门,寻找某种动作的征兆,然而房子里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由于太阳在房后面,吉米家房子里面很暗,她看不见入口里面的情况,尽管门开了一大半。她看不见达斯梯的尸体。她有点想跑回到门廊那里去窥视里面,查明她所看到的东西是否就是她想的东西。不过,这是愚蠢的想法,可能还很危险。另外,看来既不可信又不可能,她确切地知道,在房子里等待没有什么意义。她不需要确认。她感到很冷,冻住了,她想也许再也暖和不过来了。她仍然能看见已经印入脑海里的达斯梯那个样子,从里往外俞着,脸朝着门口,仿佛在等候其主人回家,狗那个没有唇的红嘴巴在滴血,并被强制做出不自然微笑的样子。
不到十分钟,巡逻车就停在了房子的前面。吉米回来了,坐在路缘石的边上,凝视着街沟,他的脸苍白,没有生气。凯茜挨着他站在路缘石上。她没有看见有人从房子里出来,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但是她还是不许他去看达斯梯,并且坚持他们两人必须在路边等警察到来。望望街道对面的房子,再回过头来看看半开着的门,她的恐惧有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吉米的同情和对他父亲玩忽行为的愤怒。不过,随着带车的到来,正常状态的暂时泡沫破灭,她又一次感到害怕。她转过去偷偷地看了一下房子。她在脑海里看到了达斯梯的头,皮翻了过来,咧着血淋淋的狗嘴在微笑。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压制自己的想像。
警车停了下来,吉米站起来,向前去与从汽车里出来的警官见面。凯茜意识到自己的手有汗,在裤子上擦了擦。与机关里的人,特别是穿制服的人打交道,总使她感到紧张。
雷莉小姐?
保持冷静!她告诉自己。警官比她想像的要年轻,并不是那样可怕。她曾经预见会来一个强壮的、理着平头、脸部严峻、行动举止像杰克·韦布那样的男人,但是向她走过来的人只比她大几岁,黑头发,留着小胡子。虽然他脸上表情严肃,但是措辞温和,眼睛充满理解的神色,这使她感到放松得多。“你好。”她说,伸出她的手。
警察强壮的手指捏住了她的手掌。“我是麦克卢尔替官。”他说。
“凯茜·雷莉。”
麦克卢尔看了看吉米:“你是吉米·戈尔德斯特因?”
吉米点点头。他的动作很慢,有点疲倦的样子:“我的狗被杀了。”
“狗在什么地方?”麦克卢尔的声音充满同情心。
“它在房间里,”凯茜告诉他,“我…我不想让吉米看到它。”
警官从衬衣口袋里掏出小笔记本和笔:“我知道这是很痛苦的,但是你能把发生的事情准确地告诉我吗?”
她望了望吉米苍白而又没有生气的脸,然后转过去,发觉还是对着麦克卢尔比较好。“达斯梯就在门边。它……它被……”凯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它是被从里面往外翻了出来。”
麦克卢尔凝视着她:“从里往外?”
凯茜点点头。
“让我看看狗。”警官的声音变得更加厉害,更加正式。他的眼睛,现在很明亮,表现出他的兴趣在增长。
凯茜看了看吉米,示意他留在原地,就领警察走到前门。她把一只手放在铜质门捏手上,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她前面的木质长方形。突然再也不能推开门。她明白她的手在颇抖。她把手从捏手上拿下来,抱歉地看了看麦克卢尔。“在这里面,”她说,“就在入口里面。”
警察理解地点了点头,把门打开。
她没有看肢体残缺的狗,但是,她看见了麦克卢尔脸上见到这一情景的反应。他的眼睛注意到入口,从左边扫到右边,他脸上的血色褪了下去。他的嘴巴变成了可怕的线条。他仍然盯着狗,把门拉上。“我想,最好给格兰特中尉打电话。”他说。
同时到达两辆车—一辆巡逻车和一辆白色的布朗科轿车。巡逻车来时,车灯和替笛都没有开,但是,两辆带车和另外一辆不熟悉的汽车停在吉米房子的前面就足以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几秒钟里街坊里上上下下的邻居都来到门廊或草坪上,伸长脖子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些较近的邻居—包括马丁夫人和格林先生在内—走到人行道上来看发生的事情。他们以探询的目光看着凯茜,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答案,但是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能说,并且跟着麦克卢尔有目的地朝布朗科汽车走去。
会见他们的男人穿着便衣,但是,即使穿制服,看起来他也不像一个警察。他个儿很高,修饰得很整齐,几乎接近苗条的样子,他那梳得很有条理的咖啡色头发垂到衣领下面。他的眼睛很大,褐色,看起来既有同情心又是很聪明一一像是一双艺术家的眼睛,而不是一双警察的眼睛。他脸上坚忍不拔的表情和其相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相当不合适,仿佛它属于另外一个人,错误地放在了一个不恰当的人脸上。他简单地向麦克卢尔点了点头。
“中尉。”麦克卢尔说。
“让我们看看它。”中尉的语调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幽歇感,好像从他的嘴唇里发出来很不自然,仿佛他不习惯使用这样的语调。
“这是凯茜·雷莉和吉米,戈尔德斯特因。”麦克卢尔朝他们做了个姿势说,“他们找到了,呜,动物。”他的声调礼貌地降了下来,以便不让他们听见,但是凯茜听见了每句话,她并且肯定吉米也听到了。“那是吉米的宠物。”
中尉看了看吉米,一会儿,他脸上各种互不相同的部分一起组成了诚实的出神表情。他的语调里没有了冷冰冰的一面,而是具有更受欢迎的人性的本来面目:“它的名字是什么,吉米?”
“达斯梯。”他说着一串泪水流了出来,他生气地用手背把它们从脸颊上擦去,“它的名字叫……”他看看凯茜,而她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达斯梯。”她把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紧紧地抓住他。
“让我们看看狗。”中尉说。
接着一个小时过得糊里糊涂。凯茜和吉米站在外面,而替察们则在检查房子里面,撒粉末来发现指纹,用手动吸尘器打扫地面,寻找各种线索。麦克卢尔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们在一起,使他们不要妨碍调查,保护他们避开越来越多的人所提出的一些问题。凯茜认识的大部分邻居,由于好奇心忙碌了一阵以后,都进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然而,来自另外街坊的其他人占好了位置,热切地向黄色警戒带压过来,试图看一眼正在进行的情况。当地四家新闻机构中,两家的面包车已经停在街上,凯茜从电视上认识的记者正在叫嚷着要进行采访。
最终,警察把达斯梯的尸体从房子里带出来,抬到装有专门设备的救护车上。
麦克卢尔已经写下了凯茜告诉他的情况,正在录吉米的口供,这时吉米的父亲回来了。他按了几次喇叭,试图把车停在车道里,但是,一位穿制服的警官挡住了他。他跳出汽车,在没有人挡住他以前,就跑过了路障。他的脸红红的,气色很好,显然刚刚喝过酒。“发生了什么事?”他查问道,“吉米在哪里?我的儿子在哪里?他发生了什么事?”
“爸!”吉米哭喊着跑过草坪到他父亲那里,伸出双臂抱住他,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腹部里。
“这是奥尔·戈尔德斯特因先生。”她向麦克卢尔解释道,尽管她肯定他自己已经领会到了这一点。
麦克卢尔向路障外面的三名警察示意让这个男人通过并单独留下。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的眼睛变得呆滞,慌乱,和吉米一起走过草坪,走到凯茜和麦克卢尔站的地方,那里仿佛是他周围一片狂乱中的平静小岛。过了一会儿,中尉走过草坪朝他们走去。他点点头,向吉米父亲介绍了自己,简述了所发生的事情,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回到房里去监督调查的情况。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戈尔德斯特因问。
麦克卢尔凝视着他,仿佛他提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你听说了过去几周发生的杀人案了吗?”
吉米的父亲点了点头。
“这个凶手杀死了你家的狗。”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沉默下来。看来,要他把脑子里的问题都提出来,他那饮酒过度的大脑还要花费较长的时间。但是,当他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声调既没有义愤,也没有惊奇:“为什么他要杀死一条狗呢?”
麦克卢尔毫无表情地笑了笑:“如果我们知道这类问题的答案,大概我们现在就可以抓住他了。”
四十五分钟后,救护车和大多数警察都走了。格兰特中尉看来很疲倦,有点沮丧,走向凯茜。“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他说,“不过,我想你和吉米明天是否要到局里去接受进一步提问。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只要好好地睡一晚上以后,人们可以想起许多一开始没有想起来的东西。”他从凯茜看到吉米,再看到吉米的父亲,“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为此我确实很感激。”
“一定,”凯茜说,“我明天上午才上班。我可以在上午开车把吉米带过去。如果对你方便的话,戈尔德斯特因先生。”
奥尔·戈尔德斯特因点点头,紧紧地摸了一下他儿子的头。
凯茜看着中尉,艰难地咽一口口水。“您真的认为是同一个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采取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采取了一些额外的措施或者其他什么?”
“锁上你们家的门和窗户,呆在家里,报告任何异常的情况。今天晚上我将派两个人进行巡逻,一个人固定在街上,这样他们就会盯着邻居。我怀疑是否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我们要做好发生的准备。”他客气地向她笑了笑,凯茜也感到更加放心,这比他的任何话都管用。
麦克卢尔和中尉同时离开,而凯茜在她回家之前最后紧紧地捏了一下吉米的肩膀。她从剩余的人群里通过,避免看围观者,没有回答任何问题。走到车道时,她看了一下她父亲的脸,在窗帘拉下来之前,他一直从小房间的窗户向外窥视。
当她走到里面时,他坐在椅子上假装睡觉。
二
虽然是星期六,奥尔。戈尔德斯特因不需要去上班,但是他拒绝陪凯茜和吉米去警察局。
“如果中尉想与我谈,”奥尔说,“他会要我去。他只是要你和吉米去。”
凯茜不自然地站在戈尔德斯特因家起居室的中央,对怎么回答没有把握。吉米的父亲没有刮胡子,仍然穿着脏睡衣,看来最多只不过是一个失职的人,尽管从他所说的情况来看,他并没有由于昨天晚上喝酒而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他的头脑机灵,脸上没有任何宿醉的迹象。
“不管怎样,你不认为你应该一起去吗?”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告诉他。甚至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不在这儿。”他摇摇头,“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不需要我紧紧地跟在你后面。你们两人去吧。你们回来时,我会在这儿。”
“那么我们走吧,吉米。”她尽量使她的声调不带生气的味道,但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苛刻而又冷淡。她转过身来,走出起居室。吉米什么也没有说,跟着她走出家门,来到人行道上。
她的车停在她房子的车道上,他们默默地沿着街道走。
吉米清了清嗓子,这时到达了她的车道。“我的爸爸说…我们可能把达斯梯埋在后院里,”他说,“它以前喜欢在那里玩。”
凯茜没有说话。她认真地表示疑问,官方是否会让把狗埋在吉米的后院。把动物埋在住宅区是不合法的。达斯梯出了事后,她对官方是否会再把狗的尸体放回来没有把握。如果市里或警察机构或对这类事情拥有裁判权的任何人已经焚毁了动物的尸体,她也不会感到惊奇。
不,第二个想法,他们大概还没有进行验尸。
她肯定吉米的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要这样引导儿子,让他存有这样不实际的希望。难道他不知道最终这样只会更加伤害吉米?难道他没有面子或责任的感觉?
显然没有,她想。但是,那是必须预见到的,那是一般的水平。哎呀,看来他甚至都没有为他宠物所发生的事感到特别心烦意乱。
或者感到惊奇。
凯茜感到,由于恐惧她那冷得刺痛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后颈。昨天,戈尔德斯特因先生怎么可能在其回到家时就知道达斯梯发生的事情呢?他怎么可能卷入了这件事或者要他为狗的死负责呢?
她把这种想法推出了脑海。戈尔德斯特因先生也许不喜欢达斯梯,可能他心肠比较硬,但他不是凶手。
“我已经在树边挖开了一点,”吉米说,“我打算用后面的木头做一个十字架。”
“它是一只好狗,”凯茜告诉他。
吉米点点头,咽了一下。“是的。”他口音很重地说。
他们上了车。在启动发动机之前,凯茜从手提包里拿出纸条,上面记着警察局的地址。
她扣好座位安全带,在把车倒到街上前,检查吉米是否也已扣好。
他们在开车时没有讲话。
即使对于菲尼克斯来说,这也是特别的晴天。雪白的云彩,就像滚滚向前的棉花团,慢慢地漂移,越过晴朗的沙漠上空,给人以深蓝色天空高深莫测的感觉。东北处,卡梅尔巴克山脉优美的形态是城市建筑物的自然景色背景。在距离遥远的地方,甚至在这大清早,眩眼的热浪让人感到模糊不清,这是不正常的,甚至有点不相容,休佩斯梯申山脉像哨兵一样站立在艾帕克·贾因克申镇活动房屋集中地上方。
这是灿烂的一天,通常她都很亲切,但是今天看来不太适宜,几乎有点受人嘲弄。在她的脑海里,总是拂不去达斯梯从里往外翻的可怕情景。
一名年老妇女驾着一辆挂着明尼苏达牌照的灰色卡迪拉克轿车,在没有打信号的情况下,在凯茜前面停车,她只好紧急踩刹车。像季节性的最后一批雪鹉一样,年老妇女打着向左转的信号,向右转弯开走了。
凯茜向吉米笑了笑,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惨淡的笑容。
“老年人。”凯茜说。
吉米点点头:“他们不能再开车啦。”
凯茜向右拐弯,转人中央大道,然后瞥了一眼放在衣服下摆上的地址。她知道以前曾经从誉察局经过,但是她从来没有去过,不能准确地记住它在什么地方。他们开车从多层办公大楼经过,这些都是七十年代末期席卷菲尼克斯的开发热所造成的结果,凯茜放慢了速度。“5280号,”凯茜说,“好好看着。我想应该在你那一边。”
他们经过了一个大公园。“到了!”吉米说。
警察局是一栋棕黄色的两层楼。一边是不大的停车场,另一边是法律事务所。现在凯茜认出来了。这座楼比较低,有点方,不久以前,几乎所有西南部建筑师都喜欢这种风格,但是,相对于沿街所建的玻璃结构新房子,看起来它有点古怪,不相称。
她把车停在停车场。那里有许多有标志的位置,但没有一个来访者的地方。它们不是官方用的,就是用于汽车检查。她把车倒回到街上,在街道周围转了转,最后在街对面公园里找到了停车的位置。
他们下了车。一组穿着鲜艳服装的孩子们踩着滑板沿街向下滑去,每人都想用技巧动作和奇怪的步法超越别人。一个戴着牛仔帽上了年纪的人缓慢地从旁边走过,他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烟草咀嚼物。这里和那里,长椅子上,灌木丛下,无家可归的人穿着衣服睡在那里。
交通有了停顿,他们急忙穿过街道进入警察局,凯茜大步行走,直接走向坐在桌子旁边穿制服的警官。“我们来这里找格兰特中尉。”她说。她意欲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自信和肯定一些,但结果并非如此,听起来更像胆怯的吱吱声。
她不喜欢与官方打交道。
雷莉小姐?
“请把你们的姓名告诉我,好吗?”那个人问道。
“凯茜·雷莉和吉米·戈尔德斯特因。”
“还有,你们来是什么事?”
“他要我们来,我们约好了的。”
警官指了指墙边的一排有垫子的低凳子:“请坐。我给他打电话。他会尽快出来的。”
他们坐了下来。警察局很静,根本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门厅里除了他们和坐在桌子边上的中士之外,空无一人;这里根本不像电视引导她去相信的那样,没有乱哄哄的吵闹声,也没有大批高声喧哗的无赖和狂人出没于警察局。她看了一下房间周围。中士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穿制服的警官照片,他们都是以前的警察首脑。对面墙上是卡梅尔巴克山脉的大壁画,其底部是一小片分散的乌托邦房子。
吉米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朝下看了看他。
“你以为他要间我们什么?”
她耸了耸肩:“我没有把握。不过,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他在牛仔裤上攘了擦手:“实际上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她笑了笑,“但是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也许这是萨姆森和霍尔巴克干的。”他说。
“什么?”
“那两个家伙一直跟着我。也许是他们杀死了达斯梯。”
她摇了摇头:“我不这样以为。”
桌子边上的中士站起身走了过来。“格兰特中尉在他办公室里等着,我把你们领去。”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厅,“我想我可以抽出一会儿时间。”他面无表情地说,“看来人群在控制之下。”
凯茜笑了笑。
中士领路通过了两道双扇的门,沿着几个干净的走廊朝下走。他们在一扇普通的白色门前停了下来,门中间一块木牌上刻着“艾伦·格兰特中尉”的字样。中士敲了两下,把门推开。“他们来了。”
“谢谢。”中士迈步退出,艾伦示意他们进去坐下。凯茜看了看房间周围。中尉办公室很拥挤,但是看起来并不凌乱。他的桌面上摆着一合盒式录音机,几本执法手册,一大堆官方文件,一份报纸,一本《西南艺术》杂志和一只脏的咖啡杯,所有这些都在那里争位置。门的右侧墙上是装得满满的书橱,左边墙上是一些装在框里的画,是佩纳、R。C。戈尔曼、丹·纳明加和其他美国画家的作品。中尉后面是一个大窗户,可以眺望街道和公园。
“请坐,”艾伦说,指了指他桌子前面的扶手椅,“我们将进行得很快。”
凯茜看看吉米,然后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吉米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艾伦从他桌子上文件堆里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瞥了一眼目录。“这是达斯梯的验尸报告,”他说,“我是在大约一小时以前刚拿到。”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文件夹扔回到桌子上,皱起了眉头,“我想你的父亲也应该跟你们一起来。”他对吉米说。
吉米摇摇头,求助似的朝凯茜那边看。“他不能来。”她解释道,然而,即使她说了这些话,发觉她自己也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不想来,为什么他坚持留在家里。
艾伦没有吭气,用手摸了一下头发。看来他在沉思。
可疑?
“好吧,”他往前靠了靠,“首先,你们是否知道谁有可能干这件事吗?”
凯茜摇摇头,但是她感到自己的脸正在红起来,能感觉到她的脸颊由于热而通红,能感觉到她头发下的前额开始出汗。她觉得内疚,尽管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感觉到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尽管她知道她没有做错什么事。“我想不出是谁。”她高声说。
“我不这样认为。我只是想问—”
“我知道!”吉米脱口而出。
艾伦由于惊奇突然抬起了眉毛:“谁?”
“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
中尉皱起了眉:“谁是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
“他们在我那个学校上学。他们是五年级学生。几乎一个月来,他们都在跟踪我,但我总是躲着他们。他们也许会找到我住的地方,并—”
艾伦摇摇头,亲切地笑了笑:“吉米,这不是五年级学生干的事。”
“萨姆森可能会让他的哥哥干。他的哥哥,他看了看凯茜,他的脸红了起来,“他的哥哥和同伙杀死了一个小孩。”
“杀死了一个小孩?”艾伦的声调很严肃,他的眼睛盯着吉米的眼睛,“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是不久以前的事。据说他现在就为此被监禁起来。但是这是在离我家较远的地方。”他看看凯茜,然后很快就看着远方,把身子靠向艾伦,“这是在厕所里。他们割掉了男孩的…”他因为害羞而红了脸,“…你知道。”
艾伦沉着脸。“我将调查这件事。我掌权以来这个区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在这里已经八年,我不会忽视任何事情。我看我能发现什么,我将审问这个……萨姆森?”
“迪姆·霍尔巴克和丹,萨姆森。我不知道萨姆森哥哥的名字。”
当艾伦记下名字的时候,愁容掠过吉米的脸。艾伦看见了男孩的表情。“别担心,”他说,“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他们不会知道这是你说的。”他向吉米笑了笑。但是,当他注意到男孩脸上的伤痕时,微笑就转成了蹙额。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吉米的脸颊转向亮处。“这也是他们干的吗?”
吉米摇摇头。
“他跟街坊里另一个孩子打架。”凯茜说。
“他是一个智障孩子,他毫无理由地打伤了我。”
艾伦把笔扔到桌上:“这一周对你很不利,是吗?”
“我想是的。”
艾伦瞥了一下手表。“对不起,”他说,“我的意思不是赶你们走,但是已经晚了,几分钟后我还有会。达斯梯被杀是现在大型调查的一部分。我为让你们来这里表示歉意。我应该把它安排在另外时间,但现在一会儿就要开会,我没有时间再留你们。要说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倒不如说有手续要办,不过,我将给你们打电话,安排一次约会。这一次,我将在你们方便的时候,到你们那里去。”他拿起一张纸,把名字记下。“我将对这两个人进行调查,但是,我跟你们说真的,我的确认为,达斯梯不是这些孩子杀死的。狗是由一个对犬生物学很了解的人采用非常高级的方式杀死的。”
凯茜紧张地把她的双手抱在大腿上:“你们究竟有任何线索没有?”
“如果我说我们有,这是骗人。”他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容有点勉强,“那样说大概也不对。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要吓唬你们。我们正在集中精力破这个案子,我们最终会抓住凶手。他会疏忽,会犯错误,我们就会在这个时候等着他。但目前我们仍然处于调查的起步阶段。不过,我们把人力集中在你们那个区域,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他企图在那里附近的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我们就会抓住他。”他又一次瞥了一下手表。“对不起。我确实该走了。但在我离开前我必须问一声,除了昨天告诉过我们的情况外,你们有没有回忆起任何事情。任何事情都行。”
整个上午凯茜都在运转她的大脑,试图向警察局提供一些口头报告中没有说清楚的小细节,或者她注意到了但简单地堵塞在她头脑里的情况,但是什么也没有。她没有看见强制进人的征兆,根本没有逃离的怀疑,什么也没有。
只有达斯梯。
长耳大野兔。
她摇摇头:“没有。”
吉米摇摇头。
“我想也是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非常感谢你们能来。我将调查霍尔巴克和萨姆森。”艾伦站起来说:“我送你们出去。”
他们沿大厅走去,艾伦打开了通向门厅的门。“我们有你们家里和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
凯茜点点头。
“好,如果我们发现什么情况,我会让你们知道的。几天后我将和你们进行查对,问你们一些问题。”他拍拍吉米的肩膀,“别再打架。让你的父亲给我打电话。我也想和他谈谈,好吗?”
“行。”
“我会与你们联系的。”艾伦挥手告别,在其身后关上了门。
他们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凯茜往下看了看他。“你想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买—什么东西吗?”她问,“或者,你想回家吗?”
“达斯梯怎么办?”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把它弄回来?”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将与他们去谈。”她用手臂搂在他肩上,“现在你想干什么?”
他耸了耸肩:“我不在乎。”
“你要买—吗?或者在麦当劳停一下?”
“行吧。”他的声调里没有热情。
“好,让我们去弄点东西吃。”她领路走回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