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其他新闻就把唐尼大胖的恐怖之屋挤下了小报头版，我在学校里的名声也渐渐消退。正如利兹引用的切特·阿特金斯的那句话，人们的忘性是很大的。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再次面对难题，主动去找女孩搭话，而不是等她们来我的储物柜前，瞪大涂着睫毛膏的眼睛，噘起涂着润唇膏的小嘴，一个个都想和我聊几句。我打网球，试演班级话剧，虽然只得到了一个有两句台词的小角色，但我全心全意地参与排练。我和朋友们打电子游戏，我请玛丽·卢·斯坦看电影并吻了她，而她也吻了我，多么美妙。
蒙太奇剪切，加上翻日历的画面，时间来到了2016年，然后是2017年。有时候我梦见我走在乡村小路上，醒来时双手捂着嘴，思考我有没有吹口哨。天哪，我吹了没有？不过这个梦出现得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我会看见死人，但并不频繁，他们也不吓人。有一次老妈问我是不是还能看见他们，我说越来越少了，我知道这么说能让她安心。对她来说，这也是一段艰难的经历，我希望能让她轻松一些。
“也许等你长大了就看不见了。”她说。
“也许吧。”我附和道。
时间来到2018年，我们的主角詹姆斯·康克林已经身高六英尺，可以留山羊胡了（老妈对此厌恶得无以复加）。我被普林斯顿大学录取，到11月大选的时候，我就可以投票了。
那天我正在房间里看书，为毕业考试做准备，这时手机忽然响了。是老妈，她从一辆优步的后座上打给我，说她要去特纳夫莱，哈利舅舅现在就住在那儿。
“他的肺炎又犯了，”她说，“杰米，我觉得这次他熬不过去了。他们叫我快来，除非情况严重，否则他们是不会打给我的。”她停顿片刻，然后说：“哈利舅舅应该快要不行了。”
“我尽快赶到。”
“你也不是非来不可。”反正我和他不熟，至少我不认识以前那个聪明的他，那个人曾经在纽约出版业这个残酷世界里为他和他妹妹打下了一片天空。出版业确实非常残酷，现在我也在办公室里帮忙了（每星期几个小时而已，主要是做一点归档工作），因此我知道这是真的。我对这个本来还能聪明许多年的人只有一些非常模糊的记忆，不过我去那儿并不是为了他。
“我会搭公共汽车去。”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之前家里条件不太好的时候，我们负担不起搭优步和来福去新泽西的价格，所以通常都搭公共汽车去。
“你的考试……你还要准备毕业考试呢……”
“我在哪儿读到过一个说法，书是独一无二的便携魔法用具。我会带上课本的，咱们在特纳夫莱见。”
“也许还需要在那儿过夜，”她说，“你确定吗？”
我说我确定。
我不知道哈利舅舅去世时我究竟在哪儿。也许在新泽西，也许还在过哈得孙河，甚至有可能正在透过糊着鸟屎的车窗看洋基体育馆。老妈在他住过的最后一家养老院门外等我，她坐在树荫下的一张长椅上，没有哭，但她在抽烟，而我很久没见过她抽烟了。她使劲拥抱我，我也使劲拥抱她。我能闻到她的香水味，我很熟悉美丽人生香水的这个甜蜜气味，每次闻到都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重新变成了那个觉得自己画的绿火鸡特别牛逼的孩子。我不需要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晚来了还不到十分钟。”她说。
“你还好吗？”
“嗯。很伤心，但也挺高兴，因为总算结束了。他比大多数得这个病的人活得都要长。知道吗，我刚才坐在这儿想的是三飞六弹[1]。知道那是什么吗？”
“嗯，应该知道。”
“其他男孩不肯带我玩，因为我是女孩，但哈利说要是不带我，那他也不玩。他是孩子王。他永远最受欢迎。于是，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就成了场上唯一的女孩。”
“你玩得厉害吗？”
“所向披靡。”她笑了几声，擦了擦一只眼睛。看来她终究还是哭了。“我要去找阿克曼夫人谈谈，她是这儿的女院长。我需要在一些文件上签字，然后我打算去他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必须带走的东西。我估计几乎没有。”
我顿时一阵惊慌。“他的遗体不会还在房间里吧？”
“他已经被运走了，亲爱的，他们这儿有个殡仪馆。我明天会安排把他运回纽约，准备……你知道的，葬礼那些事。”她停顿片刻，“杰米？”
我望着她。
“你没有……你没有看见他，对吧？”
我微笑道：“没有，妈。”
她捏住我的下巴。“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这么叫我。谁会只叫一声妈？”
“小羊[2]，”我说，“对对对。”
她不由得笑了。“等着我，亲爱的。用不了多久。”
她走进养老院。我望着哈利舅舅，他就站在不到十英尺之外。他刚才就一直站在这儿，身穿去世时穿的睡衣。
“你好，哈利舅舅。”我说。
他没有回答，但他望着我。
“你还有阿尔茨海默病吗？”
“没有了。”
“所以你现在正常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微弱的幽默感。“应该是吧，假如死符合你对正常的定义的话。”
“哈利舅舅，她会想念你的。”
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回答我，因为这不是个问句。但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他。他未必知道答案，但有句老话说得好，答案要等问了才知道。
“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
“知道。”
“谁？是谁？”
“是我。”哈利舅舅答道。
注释：
[1]斯蒂芬·金的小说中多次出现的一种儿童游戏。——译者注
[2]妈（Maa）音似羊叫“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