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塞里奥特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利兹,她兴奋得都忘乎所以了。我能理解,反正她又不需要盯着一个轰掉了自己半边脑袋的老家伙看。她说她必须去店里买些东西。
“你要扔下我在这儿陪他?”
“不,你先往回走,在车旁边等我。我去去就来。”
塞里奥特坐在长椅上看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的一只眼睛多少还算正常,另一只则整个脱出了眼窝。我不禁想到有一次我去野营,结果感染了跳蚤,不得不用一种臭烘烘的特殊香波洗澡,洗了五次才彻底把跳蚤消灭。
香波无法消除塞里奥特带给我的感觉,只有远离他才可能做到,于是我照利兹说的做。我一直走到洗衣店,发现那个女人还在叠衣服。她看见我,朝我挥了挥手。我回忆起了喉咙上有个窟窿的小女孩,想到她朝我挥手的样子,有一个可怕的瞬间,我以为洗衣店里的女人也是死人。但死人不可能叠衣服,他们只会傻站着或者傻坐着,就像塞里奥特一样。于是我也朝她挥挥手,甚至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转身望向杂货店。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看看利兹有没有出来,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想知道的是塞里奥特是不是还在看我。是的,他还在看。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三根手指指向掌心,一根手指指着我。他弯曲那根手指,一次,两次,非常慢。孩子,你过来。
我走回去,两条腿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想过去,但我似乎控制不住自己。
“她根本不在乎你,”肯尼思·塞里奥特说,“完全不在乎,一丁点都不在乎。孩子,她在利用你。”
“去你妈的,我们在拯救生命。”附近没人经过,但就算有人,他也不可能听见我在说话。塞里奥特夺走了我的声音,我的音量连耳语都比不上。
“她只想拯救自己的工作。”
“你不可能知道,你只是个精神变态,何况你也不认识她。”我依然只能耳语,而且觉得自己快尿在裤子里了。
他一言不发,只是狞笑,这就是他的回答了。利兹走出杂货店,拎着多年前购物时店家还会提供的那种廉价塑料袋。她望向长椅,但她看不见被毁容的男人坐在那儿。她看着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冠……杰米?我叫你去车上等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开口了,声音又快又急,就好像我是警匪剧中坐在审讯室里的犯人:“他还对你说什么了吗?”
说你只在乎能不能保住工作。我想这么说,但也许我已经知道了。
“没有,”我说,“利兹,我想回家了。”
“好的,好的。等我再做完一件事。不,其实是两件,我还得清理车上你吐的东西呢。”她搂住我的肩膀(就好像她是个好母亲一样),带着我往回走过洗衣店。我本来还想朝叠衣服的女人挥挥手,但这会儿她背对着我。
“我安排了一个人。我还以为没机会用到他了,但多亏了你……”
我们走到车旁,她从购物袋里取出一只翻盖手机,手机的吸塑包装还没拆掉。我靠在一家修鞋店的橱窗上,看着她摆弄手机,等她好不容易把手机设置好,已经四点一刻了。要是老妈去和芭芭拉喝一杯,我们就能在她到家前赶回去……但我能把今天下午的大冒险藏在心里吗?我不知道,在那一刻,保守秘密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我希望利兹至少能开车拐个弯,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多容忍一会儿呕吐物的气味也没什么,但她太激动了。另外,她还有一颗炸弹需要考虑呢。我想到我看过的那些电影,定时器上的数字直往下降,灰飞烟灭的一刻越来越近,主角必须决定应该剪红线还是蓝线。
她开始打电话。
“科尔顿?对,这是我临时……闭嘴,你听着就行,你该为我做点事情了。你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很大的人情,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我告诉你等会儿要怎么说,你录下来,再……闭嘴,听我说!”
她的语气太凶恶了,我忍不住退了一步。我从没听过利兹这么说话,这时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在另一部分生活中的样子,她和人渣打交道的警察生活。
“你录下来,再写下来,然后再打给我。现在就做。”她等了一会儿。我偷偷地瞥了一眼杂货店。两张长椅都空了。我应该松一口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准备好了?好的。”利兹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把注意力放在她想说的话上。她说得很慢、很清晰。“到时候你就说:‘假如肯[1]·塞里奥特真的是锤神……’我会在这儿停下,说我想录音。你等我说‘继续,从头开始’,听懂了吗?”她听了一会儿,直到科尔顿(天晓得他是谁)说他听懂了,“然后你说:‘假如肯·塞里奥特真的是锤神,他以前经常说他要从哪儿开始就在哪儿结束。我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咱们在2008年谈过,我留着你的名片呢。’记住了吗?”又是一阵停顿。利兹点点头。“很好。我会问你是谁,你直接挂电话就行。立刻打给我,时间非常紧迫。你搞砸了,我他妈就搞死你,你知道我能做到。”
她挂断电话,在人行道上踱来踱去。我又瞄了一眼长椅,上面是空的。塞里奥特(他剩下的那部分)也许回家去了,看看他可爱的弗雷德里克公寓楼如何闹得人声鼎沸。
利兹运动上衣的口袋里响起了《流言蜚语》的前奏鼓声。她掏出手机,说“你好”。她听了一会儿,说:“等一等,我要录音。”她开始录音,然后说:“继续,从头开始。”
等他们演完剧本,利兹挂断电话,收起手机。“没我想象中那么有力,”她说,“但局里会在乎吗?”
“应该不会,只要能找到炸弹就行。”我说。利兹吓了一小跳,我意识到她是在自言自语。我做完了她要我做的事情,现在只是个累赘了。
购物袋里有一卷厕纸和一罐空气清新剂。她擦干净我的呕吐物,把垃圾扔进阴沟(后来我发现,乱扔垃圾要罚款一百美元),往车里猛喷鲜花香味的气雾剂。
“上车。”她对我说。
我刚才一直背对着车门,这样就不需要看见消化到一半的小方饺午饭了(至于清理呕吐物,我觉得她至少该为我做这点事),等我转身上车的时候,我看见肯尼思·塞里奥特就站在后备厢旁。他离我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我,而且他还在狞笑。我几乎尖叫起来,还好我看见他的时候呼吸刚好卡在两口气之间,胸口不可能接着扩张,继续往里面吸气。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我所有的肌肉都睡着了。
“咱们回头见。”塞里奥特说。他的狞笑愈发灿烂,我看见他的牙齿和面颊之间有一团凝血。“冠军。”
注释:
[1]肯尼思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