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四下午晚些时候,约翰和丹刚从洛根机场的跑道上下来,约翰就迫不及待打开了电话。电话在他手里立刻响起来时,他已知道至少有十几通未接电话了。他瞥了一眼屏幕。
“斯通?”丹问。
“一连串未接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打来的,所以我猜肯定是他。”
“别接。等我们上了高速公路往北走了,你再给他打回去,告诉他我们会在——”丹瞅了一眼手表,始终都是东部时间,在爱荷华州的时候也没调过,“六点前顺路拜访他。等我们到了,就把一切和盘托出。”
约翰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揣进兜里:“飞回来的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祈祷别为了这事儿丢了行医执照。可现在呢,只希望我们停在戴维·斯通的家门口时,警察别来逮捕我们。”
丹在横跨美国的这段回程上已经和艾布拉商量了好几次,此刻摇了摇头:“她已经说服他了,让他等我们来再说,但那家人现在的麻烦就不少了,斯通先生是一位困惑难解的美国人。”
听了这话,约翰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困惑的又不止是他。”
2
丹拐进斯通家的车道时,艾布拉和她爸爸都坐在前门台阶上等着。时间算得刚刚好,只有五点半。
艾布拉腾地站起来,戴维都来不及抓住她,她已经跑到过道里了,头发在身后甩来甩去。丹看到她朝自己跑来,赶紧把毛巾包好的外野手棒球手套塞给约翰。她扑进他怀里了,浑身发抖。
(你找到他了找到他了你真的把手套给我带来了)
“再等等。”丹说着,放开怀抱,“我们得先和你爸爸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戴维发问了。他把艾布拉从丹的身边拦腰拽回来。“她说的坏人是谁?还有,你到底是谁?”他的目光转向约翰,那眼神一点儿都不友善,“看在上帝的分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是丹,爸爸。他和我一样。我跟你说过的。”
约翰问道:“露西呢?她知道这事了吗?”
“我没搞清楚这事情之前,什么都不会跟你说的。”
艾布拉回答:“她还在波士顿,陪着婆婆。爸爸想给她打电话来着,但我劝他等你们来了再说。”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裹在毛巾里的手套。
“丹·托伦斯。”戴维说,“就是你?”
“是的。”
“你在弗雷泽安养院工作?”
“没错。”
“你和我女儿见面有多久了?”他攥紧双手,再松开,“你是在网上和她认识的吗?我打赌一定是。”他又看着约翰说,“要不是因为你从艾布拉出生时起就是她的儿科医生,我在六小时前就报警了,因为你不接电话。”
“我在飞机上。”约翰说,“没法接。”
“斯通先生。”丹说话了,“我认识艾布拉的时间不如约翰那么长久,但也差不多。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而且,是她来找我的。”
戴维不停地摇着头,神情困惑又恼怒,显然,不管丹跟他说什么,他都不能信。
“我们进屋说吧。”约翰说,“我认为我们可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顶多只有一点点说不清——那样一来,你会非常庆幸我们赶来了,也会乐于知道我们跑去爱荷华干了什么。”
“约翰,但愿如此啊,可我他妈的很怀疑。”
他们进屋了,戴维揽着艾布拉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更像是狱卒押着囚犯,而非并肩的父女——约翰·道尔顿紧随其后,丹在最后。他望了一眼街对面那辆生了锈、不起眼的红色皮卡。比利迅速地跷了跷大拇指……又比了个“好运”的手势。丹也交叉食指和中指,回复,这才跟着前面的人迈进前门。
3
戴维在里奇兰庭园路的自家起居室里坐下,身边是他那令人费解的女儿,还有更令人费解的访客。与此同时,载着真结族突击队的温尼贝戈已到达托莱多市的东南部。开车的是沃纳特。安蒂·斯坦纳和巴瑞在睡觉——安蒂睡得像个死人,巴瑞晃来晃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乌鸦在起居室区域翻看《纽约客》。其实他只喜欢那本杂志里的漫画,还有诸如牦牛毛衣、越南小帽、仿古巴雪茄之类的古怪玩意儿的小广告。
计算器吉米手持笔记本电脑,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我一直在网上搜刮资料。必须黑入好几个网站,再赶紧溜出来,不过……我可以给你看点东西吗?”
“你怎么能够在州际公路上上网呢?”
吉米不屑地一笑:“4G无线网,宝贝儿。这是现代社会。”
“爱咋咋的。”乌鸦把杂志推到一边,“你要我看什么?”
“安妮斯顿中学的校园靓照。”吉米轻敲一下触摸板,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不是粗颗粒的新闻报纸复印件,而是一张泡泡袖红裙少女的高像素报名照。棕栗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笑容开朗又自信。
“朱莉安娜·克洛斯。”吉米说完,又敲了一下触摸板,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红头发女孩的照片,她笑得很顽皮。“爱玛·迪恩。”再敲一下,出现的女孩更漂亮。蓝眼睛,衬托出脸庞轮廓的金发一直到肩膀后面。表情很严肃,但浅浅的酒窝暗示出了笑意。“这位叫艾布拉·斯通。”
“艾布拉?”
“是啊,这年头,当父母的随心所欲地给孩子起名字。还记得以前吗?俗人都喜欢叫简和梅布尔?我听说史泰龙给他儿子起的名字是赛吉·姆恩布拉[49],月血圣贤?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认为这三者之一就是罗思要找的女孩?”
“按照她说的,那女孩十几岁,那这三者必居其一。八成是迪恩或斯通,她俩都住在发生微型地震的那条街上,但你也不能把克洛斯完全排除在外。那条街拐出来就是她家。”计算器吉米用手指在触摸板上画了一道弧形,三张照片一字排开,下面出现一行花体字:我的校园回忆。
乌鸦沉思了片刻:“你这样子把年轻姑娘的照片从脸书上扒下来,会不会有人举报?因为在俗人的世界里,那等于拉响了所有警报。”
吉米听了这话,露出被大大冒犯的表情:“脸书?狗屁咧!这些照片都是从弗雷泽中学的档案里调出来的,把他们的电脑直接连通我的电脑。”他不耐烦地咂了一声,“还有,你猜得到吗?就算有谁进得了国家安全局的所有电脑,他也不能从这台电脑获取我的信息。你说,谁牛逼?”
“你牛逼。”乌鸦说,“行了吧。”
“你觉得是哪个?”
“要我挑的话……”乌鸦指了指艾布拉的照片,“她的眼神里有种特殊的感觉。水汪汪的,有魂气的感觉。”
水汪汪的说法让吉米琢磨了一会儿,越想越下作,竟兀自嗤笑起来:“我找到的东西有用不?”
“挺有用的。你可以把三张照片打印出来吗?保证每个人都有一份。尤其是巴瑞,他是这次行动的头号探测员。”
“我这就去打印。我带了一台富士通扫描仪。便携式的,特别好用!我以前用的是S1100,但后来就扔掉了,因为我在《电脑世代》杂志上看到——”
“直接去打印,行吗?”
“行。”
乌鸦重新捡起杂志,翻到最后一页的漫画,那是需要读者填字的有奖漫画。本周的谜面是一位老妇人牵着一头拴在铁链上的狗熊走进酒吧,她张着嘴巴,也就是说,读者要填的是她的对白。乌鸦思忖片刻,写道:“好吧,是哪个浑蛋叫我臭婊子的?”
这样写,恐怕得不到奖金。
温尼贝戈在渐沉的夜色中继续前行。驾驶座上的核桃打开了前灯。巴瑞在一张睡铺上翻了个身,在睡梦中挠了挠手腕。那儿出现了一粒红疹。
4
艾布拉上楼拿东西的时候,三个男人沉默地干坐着。戴维想过,该不该上咖啡——他俩看起来累坏了,都需要刮刮胡子——但最终还是心一横,决定在他搞明白来龙去脉之前,什么也不给,谁也不给,哪怕一片干巴巴的咸饼干都不给。他和露西讨论过,在不久的将来,当艾布拉回家宣布有个男生约她出去时,他们身为家长该如何表态。但眼前的是男人,是成年男人,而且他不认识的那个男人似乎已经和他女儿约会了一阵子了。不管怎么说,算是约会……而且,真正的问题在于:是哪一种约会?
谁也不敢贸然开口,因为这场谈话注定会很尴尬,甚至可能吵起来。幸好,传来了艾布拉的跑鞋踩在楼梯上的闷响声。她举着那份《安妮斯顿购物导报》进了屋:“看末版。”
戴维把报纸翻到背面,作了个恶心的表情:“这摊褐色的污迹是什么?”
“干了的咖啡渣。我把报纸扔进垃圾桶了,但老是想着它,又去把它捡回来了。我不能不去想他。”她指着最底下那排照片里的特雷弗:“还有他的爸爸妈妈。说不定还有兄弟姐妹。”她的眼睛噙满了泪水:“他长雀斑,爸爸。他讨厌雀斑,但他妈妈说那会带来好运。”
“你不可能知道这些的。”戴维根本拒绝相信。
“她知道的。”约翰说,“你也知道。戴维,你要相信我们。求求你了,事态紧急。”
“我想知道你和我女儿的事。”戴维却转向丹说道,“跟我说说这事儿。”
丹只能从头说起。在互助会上涂鸦般写下艾布拉的名字。第一次用粉笔和黑板沟通,打了招呼。在查理·海耶斯去世的那一夜,他清晰地感知到艾布拉在场。“我问她是不是时不时在我黑板上留言的小女孩。她没有用言语回答我,但我听到了一小段钢琴声。应该是披头士的老歌。”
戴维转向约翰:“你竟然把这种事告诉他了!”
约翰摇摇头。
丹继续说道:“两年前,我的黑板上出现她的留言,‘他们在杀害棒球男孩!’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能确定是艾布拉写的。本来,事情到那时候就结束了,但她后来看到了那个。”他指了指《安妮斯顿购物导报》的末版,邮票大小的照片排满了一整版。
后来的事,由艾布拉自己讲述。
讲完了,戴维说:“所以你们飞到爱荷华,就因为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这么说。”
“非常特殊的十三岁女孩。”约翰说,“拥有某种非常特殊的才能。”
“我们以为那些都过去了。”戴维带着苛责的眼光看着艾布拉,“只有一点点预知力还在,我们以为她长大就好了。”
“我很抱歉,爸爸。”她的声音轻得就像蚊子叫。
“也许她不必道歉。”丹克制着愤懑,希望自己的语调不带情感色彩,“她把超能力隐藏起来,是因为她知道你和你太太希望她没有那种天赋。她隐瞒是因为她爱你们,渴望当一个好女儿。”
“我猜想,这是她跟你说的?”
“我们从没讨论过这件事。”丹说道,“但我也有母亲,我深深地爱她,因而我同样隐瞒了真相。”
艾布拉毫不掩饰地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当她重新垂下眼帘时,她传送了一个意念给他。那是她羞于启齿的一件事。
“她也不希望她的朋友们知道。她认为她们会不再喜欢她。她们会怕她。这一点,她可能又猜对了。”
“我们不要偏离最主要的议题吧。”约翰打岔了,“我们飞去爱荷华了,没错。我们找到了弗里曼镇上的乙醇工厂,地址完全符合艾布拉说的。我们找到了那个男孩的尸体。还有他的手套。他把自己最喜欢的棒球手的名字写在了手套上,但他自己的名字——布拉德利·特雷弗——写在了皮带上。”
“他是被谋杀的,你们是这么说的。凶手是一群四处流浪的疯子。”
“他们开的是旅宿车和温尼贝戈露营车。”艾布拉说道,轻轻地,宛如在梦里,一边盯着毛巾裹住的棒球手套看。她有点怕它,但又想亲手触碰它。这些自相矛盾的情绪全部被丹接收到了,彻底的感知,以至于他自己都因此有点反胃。“他们有很奇怪的名字,像海盗那样。”
戴维问道——那语调几乎是悲凉的:“你们确定那孩子是被凶杀的?”
“戴帽子的女人把她手心里的血舔掉,那是他的血。”艾布拉回答,她一直坐在楼梯上,现在径直走向她父亲,把头靠到他胸前,“她需要的时候,就会露出一颗特殊的牙齿。他们全都有。”
“那孩子真的和你一样?”
“是的。”艾布拉带着哭腔,但很清楚,“他可以用手去看。”
“什么意思?”
“比如说,他可以知道打过来的是什么球,他打得到球就是因为他的手先看到了球。还有,他妈妈找不到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会把手遮在眼前,透过手心去看,就能发现那东西的去处。我猜就是这样,这部分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有时候我是这样用手去找东西的。”
“所以,他们把他杀了?”
“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丹说。
“为了什么?他算是某种超能力维生素片吗?你知道这听上去是何等荒谬?”
没人应声。
“他们还知道艾布拉参与了此事?”
“他们知道。”她抬起头,双颊通红,被泪水浸湿了,“他们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但他们知道有一个我。”
“那我们得报警啊。”戴维说道,“再不然……我觉得应该让联邦调查局介入这种案件。他们一开始可能不相信,但如果那里有一具尸体……”
丹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先看看艾布拉摸到棒球手套后会有什么情况,否则我不会轻率地说你出了个坏点子。但你需要想想清楚,那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为我,为约翰,为你们夫妇,最主要是为了艾布拉好好斟酌一下。”
“我没看出来你和约翰会有什么样的麻——”
约翰不耐烦地在椅子里换坐姿:“得了吧,戴维。谁找到了尸体?谁把土刨开,拿出一样警方会认定相当重要的证物之后,再把尸体重新埋起来?又是谁,横穿美国大陆,把这件证物带回来,只为了让一个八年级女学生把它当作占卜板用?”
尽管丹不想,但还是加入了这段辩白。他俩联合起来了,换作别的场合,他可能会觉得不对劲,但这次完全同意约翰的意思。“你的家人已经陷入危机了,斯通先生。你太太的外婆生命垂危,你太太悲痛欲绝、筋疲力尽。但这件事会像炸弹一样,让所有报纸和互联网趋之若鹜。行踪不定的集体凶犯追杀一个据说有超能力的女孩!他们会让她上电视,你拒绝,而那只会让他们更贪婪。你家门前的小巷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露天直播室,新闻主播南希·格蕾丝可能索性搬到你家隔壁,不出一两个星期,各式各样的媒体暴徒就会扯着嗓子对全世界说你们是骗子。还记得‘气球男孩的爸爸’[50]吗?你有可能也得到类似的封号。而在媒体夹击你们的同时,这些家伙依然逍遥法外。”
“既然他们追杀而来,那谁来保护我女儿呢?你们俩?一个医生,一个安养院的护工?你到底是护工还是看门的?”
你还不知道有个七十三岁的游乐场管理员在你家外面守望这条街呢。丹在心里说,又不得不摆出微笑:“我两样都算吧。听着,斯通先生——”
“我看出来了,你和我女儿是好搭档,你不妨叫我戴维吧。”
“那好,戴维。我猜想,你接下去要做什么取决于你是否愿意赌一把——看执法部门会不会相信她。尤其是当她告诉他们开温尼贝戈的那些人是吸取生命力的吸血鬼之后。”
“天啊。”戴维喊出声来,“我绝对不能把这事告诉露西。她会火冒三丈的。岂止三丈!”
“这么说来,关于要不要报警已经有结论了。”约翰说道。
一时间没人说话。房子里,不知哪个角落,有座钟在走秒。外面,有条狗在叫。
“地震。”戴维突然说道,“那场小地震。是你干的吗,艾比?”
“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她轻声回答。
戴维一把抱住她,然后站起来,把棒球手套外面的毛巾扯掉了。他托着它,里里外外看了个够:“他们把他埋了,他还抱着这个。他们诱拐他,折磨他,杀害他,然后连同他的棒球手套把他埋了。”
“是这样。”丹回答。
戴维转向他女儿:“艾布拉,你当真想触摸这东西吗?”
她伸出手:“不想。但你还是给我吧。”
5
戴维·斯通迟疑片刻,终究递了过去。艾布拉双手接下,往手套掌心里看,念出声来:“吉姆·托梅。”丹愿意赌上所有家产(经过十二年的稳定工作和戒酒生活,他确实存了些钱)担保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个名字,但她念得很准确:托梅。要知道,很多人会错读成汤姆。“他是六百全垒打俱乐部的成员。”
“说得对。”戴维跟着她说,“他——”
“别说话。”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他们都看着她。她把手套抬到面前,闻了闻掌兜。(丹还记得那些虫子蠕动的场景,不禁强忍住退缩的冲动。)她说话了:“不是大块头巴瑞。是中国佬巴瑞。但他不是中国人,他们这么叫他,只是因为他的眼角往上吊。他是他们的……他们的……我不知道怎么说……等一下。”
她把手套揽在胸前,好像抱着一个婴儿。她的呼吸变快了。她的嘴巴张大了,开始呻吟。戴维警觉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艾布拉却把他的手摇开。“不,爸爸!别碰!”她闭起眼睛,抱住那只手套。他们只能等。
最终,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道:“他们来抓我了。”
丹跳将起来,跪在她身边,把他的一只手盖在她的双手上。
(多少人几个还是全部)
“只有几个人。巴瑞也在,所以我可以看得到。还有三个人。也许四个。有一个是女的,身上有蛇的文身。他们把我们称作俗人。在他们看来,我们就像乡巴佬一样。”
(是戴帽子的女人吗)
(不是)
“他们什么时候会到这里?”约翰问道,“你知道吗?”
“明天。他们要先停一下,拿到……”她愣住了。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但不是在看这个房间。一只手从丹的手掌下溜出来,抬起来,开始揉搓她的嘴唇。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手套。“他们必须……我不知道……”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渗出来了,她不是因为悲伤而哭,而是因为用力。“是药吗?那是……等一下,等等,丹,放开我,我必须……你必须让我去……”
他把手挪开了。这个动作发出噼啪的声响,带出一丝蓝色的静电。钢琴发出一连串不和谐的杂音。通向走廊的门边小桌上,几个动物形状的陶瓷玩偶咔嗒咔嗒地晃动起来。艾布拉把手套戴上了。她的眼睛突然瞪圆了。
“有一个是乌鸦!还有个医生,挺走运的,因为巴瑞病了!他病倒了!”她用狂乱的眼神瞪着身边某处,然后大笑起来。那笑声让丹的后脖颈汗毛倒立。他觉得,只有精神病人没有及时吃药时才会这样疯癫地笑。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把手套从她身上拽下来。
“他得了风疹!弗里克爷爷传染给他的,他很快要开始变身了!是那个天杀的孩子!他肯定没有打过疫苗!我们必须通知罗思!我们必须——”
丹觉得够了,对他而言,这些已经足够了。他把手套拽下来,一把扔到房间的另一边去。钢琴声终止了。陶瓷玩偶最后颠响一次,站稳了,其中一只小鹿的蹄子都快迈出桌边了。戴维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约翰已经站起来了,但似乎暂时也无力动弹。
丹抓住艾布拉的肩膀,猛烈地摇晃她:“艾布拉,切断连通。”
她瞪着他,眼睛依然瞪着大大的,瞳孔仿佛悬在了眼白中央。
(回来艾布拉没事儿了)
她的肩膀耸得老高,简直都快碰到耳垂了,终于渐渐松弛下来。她的眼睛又能看到他了。她长吸一口气,向后一倒,正好倒在她父亲准备好的怀抱里。她T恤的衣领都被汗水浸湿了,颜色变深了。
“艾比?”戴维问道,“艾芭嘟嘟?你还好吗?”
“还好,但别那么叫我。”她再吸一口气,徐徐呼出,“上帝啊,太凶猛了。”她看着父亲说道,“骂粗话的人不是我,爸爸,是他们中的一个人。我认为是乌鸦。他是头儿,冲我来的那帮人的头儿。”
丹坐到沙发上,紧挨着艾布拉:“你确定自己没事儿吗?”
“是的,现在还好。但我再也不想碰那只手套了。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看起来像人,我觉得他们以前也是人,但现在满脑子恶毒的念头。”
“你刚才说,巴瑞得风疹了。记得吗?”
“巴瑞,是的。他们叫他中国佬。一切我都记得。我好渴。”
“我去给你拿水。”约翰说。
“不,要含糖的饮料,谢谢。”
“冰箱里有可乐。”戴维说着,抚摸着艾布拉的长发,再抚摸她的脸庞,再是她的脖颈,仿佛在确认女儿还在身边。
他们等到约翰带着一罐可乐回来。艾布拉抓来就喝,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还打了个嗝。“对不起。”说着,她咯咯笑起来。
从来没有哪个人打嗝的声音让丹这么开心,这辈子头一回。“约翰。成年人得风疹,比孩子更厉害,是吗?”
“你说得没错。那会导致肺炎,甚至可以因为角膜瘢痕而失明。”
“会死吗?”
“当然,不过很少见。”
“对他们来说不一样。”艾布拉说,“因为我觉得他们平常不生病。只有巴瑞得了风疹。他们打算停车,取一个包裹。肯定是给他的药。那种针剂。”
“你说变身是什么意思?”戴维问。
“我不知道。”
“要是巴瑞病了,他们会因此停止行动吗?”约翰问,“他们会不会调头返回?”
“我觉得不会。巴瑞可能把他们都传染了,他们明白这一点。他们只会有收获,不会再失去更多了,乌鸦就是这么说的。”她又喝了几口可乐,双手捧着可乐罐,又环顾四周,把三个男人一个一个看过来,目光最后落在她爸爸身上。“他们知道我住这条路。也可能,已经知道我的姓名了。他们甚至可能弄到了我的照片。我不确定。巴瑞的神志已经一团糟了。但他们认为……如果我不会得风疹……”
“那你的灵气就可能治好他们。”丹接着说道,“或是至少能给其他人当预防针用。”
“他们不说灵气。”艾布拉说,“他们称之为魂气。”
戴维干脆地拍了一下掌:“就这样吧。我要给警察局打电话。我们要逮捕这些人。”
“你做不到的。”艾布拉的声音苍老得就像五十岁的女人,言下之意:你想打就打吧,我只是把实话告诉你。
他刚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但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手里:“为什么做不到?”
“他们会把去新罕布什尔的理由说得天衣无缝,还有很多证据证明他们有正当的身份。而且,他们很有钱。非常有钱,和银行、石油公司和沃尔玛超市那样有钱。他们可能暂时离开,但肯定会回来。他们想要什么,不管多远都会来夺取的。谁挡道,他们就杀了谁;谁告密,下场也一样。如果他们惹了麻烦,只要花钱就解决的,他们就不惜重金。他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她把可乐罐放在咖啡桌上,抱住她爸爸,“求求你了,爸爸,别告诉别人,谁都不行。我宁可跟他们走,也不愿意连累你或是妈妈。”
丹说:“不过就眼下而言,他们只有四五个人。”
“是的。”
“其余的人在哪里?你现在知道了吗?”
“在一个名叫蓝鸟露营地的地方。也可能是蓝铃。那地方属于他们。附近有个小镇。那家山姆超市就在镇上。那个镇子应该叫赛威。罗思在那里,真结族也在那里。他们自称为真结族……丹?怎么了?”
丹没有出声。至少,在那个当口,他无法言语。他在回忆迪克·哈洛兰的声音,从刚刚咽气的埃莉诺·韦莱的嘴巴里传出来。他问过迪克,那些空无的魔鬼在哪里,现在想来,就能明白他的回答了。
在你的童年里。
“丹?”约翰也发问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你怎么突然没了血色。”
全都讲得通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在他亲眼看到那一切之前——全景饭店是个邪恶之地。饭店是不在了,夷为平地了,但谁能说邪恶本身也尽毁无余了呢?他显然不会这么说。他还很小的时候,几个从中逃脱的恶魔就已经拜访过他了,那些由死复生的恶魔。
这个露营地是他们名下的——就在昔日饭店的所在地。我知道那地方。迟早有一天,我会重返故地的,不得不那么做,这我也是知道的。也许很快。但在那之前——
“我还好。”他应了一声。
“要喝可乐吗?”艾布拉问他,“我总觉得,糖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等会儿再喝。我有主意了。还很粗略,但只要我们四个人齐心协力,也许就能琢磨出一个计划来。”
6
毒牙安蒂把车停进纽约州韦斯特菲尔德附近的高速公路休息站。核桃进服务区商场为巴瑞买果汁,巴瑞已经发高烧了,嗓子痛得要命。等他回来的时候,乌鸦给罗思打了个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她就接起来了。他三言两语,尽快汇报了现状,然后等候指示。
“我听到你后面有动静,是什么?”她问。
乌鸦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地抬手抚了抚胡子拉碴的下巴:“是计算器吉米。他在哭。”
“让他给我闭嘴。告诉他,棒球比赛里不许哭喊。”
乌鸦转述给吉米,但没有转达罗思刻薄的幽默。此刻,吉米正拿着一块湿布擦拭巴瑞的脸,只能克制自己,不再大声地呜咽、抽泣(连乌鸦都不得不承认那让人很烦)。
“这下好多了。”罗思说。
“你要我们怎么办?”
“等一下。我正在思考。”
乌鸦心想,罗思竟然需要思考,这几乎和已经全面爆发在巴瑞脸部和身体上的红色风疹一样让人心烦意乱,但他决定照着罗思的意思来,只是把苹果手机抵在耳边,一声不吭。他在出汗。发烧了?还是因为这里很热?乌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臂,没有看到红疹。还没有。
“你们的时间掌握得如何?”罗思发问了。
“目前来说,很好,完全照着计划来。甚至还有点提前。”
门上响起两记紧凑的敲击声。安蒂往外一看,开了门。
“乌鸦?还在吗?”
“在。是核桃,他刚刚买了些果汁回来给巴瑞。巴瑞嗓子痛。”
“试试这个。”沃纳特拧开瓶盖,对巴瑞说道,“这是苹果汁。从冰柜里拿的,还挺冰的。会让你的嗓子眼舒坦些。”
巴瑞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半坐起身,核桃把小瓶子对准他的嘴巴,他便大口喝起来。这让乌鸦看不下去。他见过小羔羊用这种方式喝奶瓶里的奶,一副弱不禁风、无法自主的惨相。
“他能说话吗,乌鸦?如果可以,让他听电话。”
乌鸦用胳膊肘把吉米捅到一边去,挨着巴瑞坐下来:“是罗思。她想和你说话。”
他试图把手机贴在巴瑞的耳边,但中国佬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抢过手机。或许是果汁,或许是核桃刚才强迫他吞下的药片,似乎终于让巴瑞有点力气了。
“罗思。”他的声音嘶哑极了,“亲爱的,我很抱歉。”他一边听,一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了。我……”他又听了一长段话,“没,还没有,但是……好的。我可以。我会的。是啊。我也爱你。他在。”他把手机递给乌鸦,然后一头躺靠在堆得很高的枕头上,那股短暂的冲劲已经用完了。
“我在。”乌鸦拿起电话说道。
“他开始变身了吗?”
乌鸦瞥了一眼巴瑞:“没。”
“感谢上帝,总算还有点慈悲。他说他还是可以找到她的。我希望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他办不到,你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她。我们必须得到那个女孩。”
乌鸦太清楚她迫切地想要得到那孩子——朱莉安娜、爱玛或艾布拉——有她自己的理由,对他而言这动机就足够了。但实际上,还牵扯到更加严峻的问题。也许,真结族能否继续存活下去,也取决于那孩子。他和核桃在露营车尾部轻声商讨过,核桃告诉乌鸦,那个女孩也许从未得过风疹,应该是因为她很小的时候打过疫苗,但她的魂气照样可以保护他们。这不是万全之策,但无论如何总比束手无策要好。
“乌鸦?宝贝儿,回答我。”
“我们会找到她的。”他朝真结族的电脑专家瞪了一眼,“吉米已经把搜索范围缩减到三个对象了,都住在同一个街区。我们还有照片。”
“太棒了!”她停了停,再开口时,语调更轻柔,更温和,或许还有点颤音。乌鸦不愿去想罗思在害怕,但他只能这么想。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整个真结族担忧,保护大家的安危是她的职责。“你明白的吧,要不是因为我认定此事非比寻常,我绝不会让你和生病的巴瑞一起行动的。”
“知道。”
“抓到她。让她不省人事,带她回来。好吗?”
“好的。”
“如果你们当中还有人染病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包一架飞机送她回来——”
“我们会办到的。”但是乌鸦一想到那种场面就不寒而栗。就算登机的时候他们当中有人没染病,下飞机的时候肯定也会半死不活——平衡感失控,尖利的耳鸣会持续一个多月,浑身麻痹,呕吐不止。更不用说,包租飞机势必会留下一纸凭证,暴露行踪。而他们押送的是被绑架、下了迷药的小女孩,这可不太好。不过,形势所迫的话只好顶风作案。
“你们该继续上路了。”罗思说,“男子汉,你要把我的巴瑞照顾好。还有别的人。”
“你那边的伙计们都好吗?”
“当然。”罗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都来不及多问一句。那倒也没啥。有时候,你不需要心灵感应就能知道别人在撒谎。就连俗人们都知道。
他把手机扔到桌上,轻快地击一记掌:“好吧,我们加完油就出发。下一站是马萨诸塞州的斯特布里奇。核桃,你照顾巴瑞。我开六小时,然后是吉米,你开。”
“我想回家。”计算器吉米愁眉苦脸地说道。他本想再抱怨几句,但一只热辣辣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收了声。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往无前。”那是巴瑞,高烧令他双目炯炯,但眼神里透着清醒而警觉的理智。那个瞬间,乌鸦为他感到十分自豪。“根本没得选,计算机神童,所以,有点男子汉的模样吧。真结族在第一位。永远都是。”
乌鸦坐到驾驶座,转动了车钥匙。“吉米。”他说,“过来坐一会儿,我想和你聊聊。”
计算器吉米乖乖地坐到副驾座。
“这三个女孩都多大,你知道吗?”
“岂止是年龄,我还知道很多别的事呢。我搞到她们照片的时候就黑入了她们的学校档案。一不做二不休,不是吗?迪恩和克洛斯都是十四岁。斯通家的姑娘小她俩一岁。她在小学里跳了一级。”
“真有点魂气逼人的感觉。”乌鸦说。
“是啊。”
“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没错。”
“很容易成为死党。”
虽然吉米还是眼泪汪汪的,听了这话却笑起来:“可不是。女孩儿嘛,你懂的。她们三个很可能抹同一种颜色的唇膏,迷恋同一个乐队。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乌鸦回答,“只想了解一些信息。信息就是力量,人们不都这么说吗?”
两分钟后,蒸汽头史蒂文的温尼贝戈回到大路,驶上90号州际公路。时速表上升到六十五后,乌鸦调整到自动驾驶,让车保持在这个速度。
7
丹把他的想法大致说了一遍,等待戴维·斯通的反馈。戴维却只是坐在艾布拉身边,垂着脑袋,双手垂在膝盖间,就那么坐了许久。
“爸爸?”艾布拉说,“求求你说点什么。”
戴维抬起头,问道:“谁想来杯啤酒?”
丹和约翰茫然地对视一眼,谢绝了。
“好吧,那我喝。真想来个双份杰克·丹尼尔啊,但我明白,你们二位绅士肯定会认为今晚不宜畅饮威士忌。”
“爸爸,我去拿。”
艾布拉连蹦带跳地冲进厨房。他们听到啤酒瓶盖被起开了,啤酒蹿上来发出嘶的一声——那声响把丹带回了过去,大部分回忆都那么快活,快活得近乎冒险。她拿着一罐库尔斯和啤酒杯回来了。
“要我倒吗?”
“倒吧。”
丹和约翰沉默地看着艾布拉倾斜啤酒杯,让啤酒顺着杯沿徐徐滑下,让泡沫尽量少点,那种轻松自若的手法真像个地道的酒保。她把玻璃杯递给父亲,再把啤酒罐搁在他手边的杯垫上。戴维喝了一大口,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再睁开。
“感觉真好。”他说。
我最清楚那感觉有多好了。丹心想,发现艾布拉正在看自己。她的神情通常都是一目了然的,此刻却像谜一样,让他一时无法猜透她在想什么。
戴维说:“你的提议太疯狂了,但也有引人之处。最吸引我的莫过于有机会亲眼看看这些……生物。我想我需要看到,因为——尽管你们对我说了这一通——我还是很难相信他们真的存在,哪怕有手套,有你们找到的尸体。”
艾布拉张嘴想说什么。她的父亲却摆摆手,阻止了她。
“我相信你是相信的。”他继续说道,“你们三个都信以为真。我也相信可能有一群危险又疯狂的人——我说的是可能——在追捕我女儿。我愿意听从你的提议,托伦斯先生,只要别带上艾布拉,我就答应。我不会把自己的孩子当作诱饵。”
“你不用那么做。”丹说着,想起乙醇工厂后面的装卸货区,想起艾布拉是如何身在现场,把他变成了寻找尸体的人形警犬,也想起了艾布拉在他头脑里睁开眼睛时,他的视力骤然清晰百倍。他甚至流下了她的泪,尽管DNA测试不一定能验证这一点。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女儿不用陪着我们,就能和我们在一起。她有她独特的办法。艾布拉,你明天放学后可以去哪个朋友家玩儿吗?甚至留宿一晚?”
“当然可以,爱玛·迪恩。”丹看得出来,她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因此两眼放光。
“这主意不好。”戴维说,“我不能任由她没人保护。”
“艾布拉一直有人保护,我们在爱荷华州的时候就是。”约翰说道。
艾布拉也不禁吓了一跳,眉毛跳起来,嘴巴微微张开。看到她这样,丹挺开心。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她完全有能力随时到他脑子里偷看一番,但她顾及他的请求,真的没有那样做。
丹掏出手机,快速拨号:“比利?你也进屋来参加这场派对吧。”
三分钟后,比利·弗里曼走进了斯通家。他穿着牛仔裤和红色法兰绒衬衫,衬衫下摆都快拖到他膝盖上了。他还戴着“迷你小镇铁道”的帽子,在和戴维和艾布拉握手前,他匆忙地捋下帽子。
“他肚子疼的时候你帮过他。”艾布拉说着,转身看着丹,“我记得那事儿。”
“反正你一直都能钻到我脑袋里偷看。”
她被他说得脸红了:“不是故意的啦。从来没有。有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弗里曼先生。”戴维说道,“我无意冒犯,但你这把岁数担当保镖好像有点悬。而且,我们要保护的人是我女儿啊。”
比利掀起衣角,露出陈旧的黑色枪套里的自动手枪。“柯尔特1911型。全自动。二战时期的老古董。它也够老了,但管用。”
“艾布拉?”约翰问道,“你觉得子弹可以让那些鬼东西丧命吗?还是说,只能靠儿童传染病?”
艾布拉打量着那支枪:“噢,可以的。子弹有用的。他们不是鬼灵人。他们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
约翰看着丹说:“我想你应该没带枪?”
丹摇摇头,瞅了瞅比利。“我有一把猎鹿用的步枪,可以借你用。”比利说道。
“那个……大概不够用。”丹说。
比利想了想,又说:“好吧,我认识一个人,在麦迪逊那儿。他卖的都是大家伙。有些当真是重武器。”
“哦,老天爷啊。”戴维忍不住说道,“越来越糟了。”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丹说:“比利,如果我们明天想在云间小道上来一次日落野餐,可以把小火车提前包下吗?”
“没问题。常有顾客这么做,尤其是在劳动节过后,价钱更便宜。”
艾布拉笑了。丹见过这种笑容。那是她含着愤怒时的冷笑。他不禁想,如果真结族的人知道他们追杀的目标会有这样的笑容,会不会三思而退?
“好极了。”她说,“太好了!”
“艾布拉?”戴维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还有一点恐惧,“什么事好极了?”
艾布拉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对丹说道:“他们那样对待棒球男孩就活该遭报应。”她用手捂住嘴,好像要抹去那丝冷笑,可她把手挪走时,笑容仍在,薄薄的嘴唇间微微露齿。她把那只手攥成了拳头。
“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