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温迪在一英里半远的地方绕过拐角进入通往守护人宿舍的那道短走廊时,哈洛伦爬到了翻倒的雪地车旁边。
他需要的不是雪地车而是用一对橡皮带固定在车背后的汽油桶。他的双手(仍然戴着霍华德-考垂尔那双蓝色手套)抓住了上面那条橡皮带,把它扯掉,这时,树篱狮子在他后面大吼一声——声音仿佛不在他脑子外面,而在里面。一只长满棘刺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他左腿上,他的膝关节向一个不应该去的方向弯去,痛得他膝盖直叫喊。
哈洛伦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了一声呻 吟。狮子随时都会上来杀了他,它已经跟他玩厌烦了。
他摸索着第二条橡皮带,粘稠的血流进了他眼睛里。
(嗷!啪!)
这一爪耙过了他的屁股,差点把他一个跟头从雪地车边扇走了。他拼出老命——毫不夸张——才稳住了。
这时,他扯掉了第二条橡皮带。他紧紧抓住了汽油桶,这时,狮子又打来了,把他掀翻在地。他又看见了它,在黑暗和飞雪中,那只是个影子,像面目狰狞的活动滴水嘴那样可怕。哈洛伦旋着油桶盖,那个活动的影子又向他逼来了,踢起了团团雪粒,它来到他跟前的时候,桶盖旋开了,刺鼻的汽油味。
哈洛伦跪了起来。它袭来时跳得不高,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把汽油泼在了它身上。
随着一阵嘶嘶声、呼噜呼噜声,它缩了回去。
“汽油!”哈洛伦叫道,声音尖利、有震撼力。“烧死你,宝贝儿!好好想一想吧!”
狮子又向他袭来,怒气冲冲地发出呼噜声。哈洛伦又向它泼汽油,可这次狮子没有退,它向前扑来。哈洛伦意识到而不是看到它的头是冲着他的脸的,于是,他自己往后倒去,部分地避开了它。但是,狮子还是擦着打上了他的上肋骨架,一阵疼痛爆发出来了。他手里还抓着油桶,汽油汩汩流出来,浸湿了右手右臂,寒冷彻骨。
他仰面躺在雪地上,在雪地车右侧约十步远的地方。他的左边是嘶嘶直哼的狮子那庞大的身躯,它又靠近了。哈洛伦想,他可以看到它的尾巴在抽动。
他扯掉右手上的连指手套,尝到了浸透的羊毛和汽油昧。然后他撩起风雪衣的边,手插进裤袋里。里面,与钥匙和零钱呆在一起的有一只非常破旧的老式齐波牌打火机,这是他1954年在德国买的。有一次打火机铰链坏了,他把它寄回厂家,他们免费给修好了,正如广告里所说的那样。
顷刻间,他脑子里汹涌起了恶梦般的思绪。
(亲爱的齐波,我的打火机。被鳄鱼吞了、从飞机上掉下去了、在太平洋迷了航战壕让我躲过了一颗克劳特子弹。亲爱的齐波,要是这该死的家伙打不燃,那狮子会拉下我的脑袋!)
打火机掏出来了。他把打火机帽扳到后面。狮子向他冲来,发出撕布一样的吼叫声,他摁动打击轮,火花一闪,着了。
(我的手!)
那只被汽油打湿的手突然烧起来了,火苗顺着风雪衣袖子窜上去,不痛,还没有痛起来,狮子正要躲开眼前突然升起的火光,那是一座五官俱全、凶 相毕露的闪光树篱雕塑,它正想逃,可是太晚了。
哈洛伦强忍着疼痛,把燃烧的手臂送进了狮子满是棘刺的肋内。
转眼之间,狮子全身都着了火,变成了一个在雪地上腾跃、扭曲的焚尸堆。它绕着之字形线路离哈洛伦而去,痛苦地怒吼着,打着圈,好像在追逐那条着火的尾巴。
他把手臂插进雪里,灭掉火焰,一刻也不敢把眼睛从正在做垂死挣扎的树篱狮子身上挪开。接着,他喘着气站了起来。风雪衣的袖筒黑了,但并没烧破,他的手也一样。坡下30码远的地方,树篱狮子变成了一团火球,火星冲上天空,被风狂卷而去。有那么几秒钟,橙黄色的火焰中显出了狮子的肋骨和头骨,接着它便倒塌、解体,坍落成零零散散的小火堆。
(别管它。快赶路。)
他捡起汽油桶,挣扎着向雪地车走去。他的知觉时明时灭,为他提供着电影一样的剪辑和片断,但没有完整连续的画面。在其中的一幅图像中,他意识到自己把雪地车扳回到履带上,然后坐了上去,气喘吁吁,好长时间不能动弹。另一个片断里,他重新绑好汽油桶,里面还剩有半桶油。汽油味刺激得他头疼难忍(他想,这也是对这场撕打的反应),他还看见了雪地上的呕吐物,但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吐的了。
雪地车的引擎还没冷,一打就燃了。他操纵着油门,动作紊乱,车一推一搡地向前开去,晃得他的头痛又加剧了。雪地车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像喝醉了酒一样,于是,他半蹲起来,把头伸到挡风玻璃上面,针刺般的寒风驱走了一部分麻木。他开得更快了。
(别的树篱动物在哪里?)
他不知道,但是,至少不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受到袭击了。
饭店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二楼窗户泻出的灯光在雪地上投下了黄色的长方块,进入饭店机动车道的大门锁着。他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下了车,默祷着自己从裤袋里掏打火机时没把钥匙弄丢了……没有,钥匙还在。在车前灯射出的光柱里,他在钥匙中寻找,终于找到了需要的那一把。他打开挂锁,任它掉进雪里。开始,他以为推不开大门;他不顾剧烈的头痛和又一头狮子从他背后偷袭而来的顾虑,发狂般地刨着大门周围的积雪。他好不容易把大门拉开了一英尺半,然后他挤进门与门柱间的缝隙里推起来。开口又增加了两英尺,足够雪地车开过去了,于是,他驾车挤了进去。
他觉察到前面的黑暗中有移动声。所有的树篱动物都簇拥在饭店台阶下,守卫着进出的通道。狮子来回踱着步,狗的两只前爪搭在第一级台阶上。
哈洛伦开足马力,雪地车向前跃起,向后蹬起了一瀑雪粉。守护人宿舍里,杰克-托兰斯侧耳倾听着越来越近的黄蜂般嗡嗡叫的引擎轰鸣声。突然,他迈着吃力的步子向过道走去。这个臭娘们儿已经不重要了,可以留待以后 处置,现在轮到这个肮脏的黑鬼了。这个龌龊、爱管闲事的黑鬼,先收拾他,再收拾儿子。他要让他们瞧瞧,他要让他们瞧瞧……他……他是个当老板的料!
外面,雪地车越来越快,好像饭店在向它迎面扑来似的,雪飞到了哈洛伦脸上。越逼越近的前灯灯光聚在树篱牧羊犬的脸上和它木然的、没有眼窝的眼睛上。
狗退缩了,留下了一个开口,哈洛伦用剩下的全部力气扳动雪地车的方向舵,车子绕出了一个很小的半圆,扬起了大片的雪雾,眼看车身要直立起来了,车尾撞在了门廊台阶脚下,又反弹回来。哈洛伦一闪身下了车,向台阶上跑去。他绊了一跤,跌倒,又爬起来。狗嗷嗷叫着——在他脑子里——就在他后面。什么东西扯住了风雪衣的肩膀,接着他上了门廊,站在杰克在积雪中铲出的窄廊里,安全了,它们的身体太大,进不去。
他来到大门口,伸手掏钥匙,同时试了试门把手,能转动。他推门进去了。
.丹尼!.他叫道,声音沙哑。.丹尼,你在哪里?.
喊声过去后,又是一片沉寂。
他的目光越过门厅,落在了楼梯脚下。他喘了一口粗气,地毯上溅着血,还有一片粉红色的睡袍毛巾布。血迹一路沿着楼梯延伸而去,栏杆上也溅着血。
“噢,上帝,”他咕哝道,然后又抬高了声音。“丹尼!丹尼!” 饭店的沉默仿佛在用回声嘲笑他,那回声似有若无、阴险狡猾。
(丹尼?谁是丹尼?这儿有谁认识丹尼?丹尼,丹尼,丹尼在谁那儿?给丹尼打上尾巴?滚出去,老黑。开天辟地这儿就没人认识丹尼。) 天哪,他历尽千辛万苦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晚到几步吗?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两步并作一步跑上了二楼,血迹一路滴向了守护人的房间。他往短过道走去时,恐怖悄悄潜入了他的血脉和大脑。树篱动物很可怕,但这更可怕。在他心里,他已经确知在那里会发现什么。
他不必急着去目睹那个场面。
哈洛伦上楼时杰克一直藏在电梯里。这时,他偷偷跟在穿着沾满雪粉的风雪衣的那个人影后面,脸上带着微笑,像一个满脸血污的鬼怪。他高高举起木槌,举到了他背上那一处讨厌的、撕裂般疼痛的伤口所允许的高度。
(那贱货扎了我,不记得了吗??)
“黑鬼,”他咕哝着说。“我来教你怎么管闲事。”
哈洛伦听到他的咕哝,刚要转身、低头,木槌嗖地落下来了。风雪衣的兜帽缓冲了一点打击力,但不够。他的脑子里好像引爆了一枚火箭似的,拖着一尾星星……接着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摇摇晃晃地靠在了丝质墙纸上,杰克又添了一槌,这次木槌是横着削过来的,打碎了哈洛伦的颧骨和左边的牙齿,他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现在,”杰克小声说。“就现在。凭上帝起誓。”丹尼在哪里?他要跟不守规矩的儿子算算账。
3分钟后,电梯门在黑黝黝的四楼砰地一声打开了,里面只有杰克-托兰斯一个人。电梯厢离出口还有一半高就停下来了,因此他只好自己撑上了过道地板上,伤口疼得他直歪嘴,破损的木槌拖在他后面。屋檐上,风哀号着,怒吼着。杰克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头发上沾着血污和彩纸屑。
他儿子在四楼,就在四楼的什么地方,他感觉得到。要是对他自由放任,这小子什么都干得出来:用蜡笔在昂贵的丝质墙纸上乱涂乱画,毁损家具表面,打破窗玻璃,说谎,骗人。他必须受到严厉惩处。
杰克-托兰斯挣扎着站了起来。
“丹尼?”他叫道。“丹尼,出来,就一会儿,好吗?你做了错事,我希望你出来,像个男子汉那样接受惩罚。丹尼?丹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