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雪地车|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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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灵》第四部 隔绝
33.雪地车

夜半时分,他们一家都睡得不安稳的时候,雪停了——在此之前又添了8英寸的新雪。云团散了,一场清风把它们卷走了。此时,杰克坐在工具棚里,一柱尘埃浮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阳光是从东墙上那栋肮脏的窗户斜射进来的。

工具棚约有一节货车车箱那么长、那么高,里面散发着动物油脂、植物油和汽油的气味,还有那种淡淡的、令他怀旧的啤酒花味儿。4台电动刈草机像受阅的士兵一样齐刷刷地靠在南墙上,其中两台看上去像小拖拉机。刈草机左边有几把挖高尔夫球洞的铲子,是那种给绿草坪做外科手术的圆头铲。还有一把链锯,几台树篱修剪机和一根顶端套着一面红旗的细长的钢棍。喂,球童,10秒钟之内把球给我捡来,球洞里有25美分赏钱。是,先生。

三张乒乓球桌斜倚在东墙上,一张靠着另一张,像歪歪斜斜的一摞扑克牌盒。球网已经取掉了,悬吊在上面的架子上。墙角里堆着一堆掷木盘游戏板和一套槌球场器材——球门用几圈电线捆在一起,色彩鲜艳的圆球放在类似鸡蛋箱的盒子里(沃森,你们这里的母鸡真怪啊……是的,你还应该看看前面草坪上的动物,哈哈),两套木槌放在架子上。

他朝那边走去,跨过了一个旧电瓶(无疑,它曾经在饭店卡车的引擎罩下呆过)、一个电瓶充电器和连在它们中间的两盘跳线。他从前排架子上取出一把短柄木槌,举到眼前,模仿着即将出战的骑士向国王敬礼的动作。

梦里的情景已经乱成了一团糟,而且逐渐模糊了,但其中的片断又浮现出来——乔治-哈特菲尔德和老托兰斯的手杖——杰克因此感到很不自在,更荒唐的是,他竟因为手里握着一把平淡无奇的旧短柄木槌而生出了些许的负罪感。短柄槌球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它的更现代化的堂兄弟——槌球戏——现在要流行得多……还有儿童们玩的一个变种。不过,短柄槌球也风光过。杰克在地下室见到过一本发霉的规则手册,是20世纪初的某年远望饭 店主办北美短柄槌球锦标赛时留下的。真是——

(精神分裂症)

他皱了皱眉,然后笑了。是的,这是一项类似精神分裂症的运动。木槌十分完美地说明了这一点。一头软,一头硬。一项需要精湛技巧和明确目标的运动,一项需要大力击打的运动。

他用力一挥……呼——,木槌发出了强有力的尖啸声,他不易察觉地笑了笑。然后将木槌放回架子上,转而向左边走去。进入他眼帘的那样东西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雪地车差不多恰好蹲在工具棚的正中间,很新,杰克一点儿也不喜欢它的样子。发动机整流罩面向杰克这一侧上写着一排黑字:雪橇投弹手。字体向后倾斜,意在表示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上突起的滑橇也是黑色的。整流罩左右两侧刷上了黑色的箭纹,但是,车身却漆成了藐视一切的鲜黄色,这也是杰克不喜欢它的地方。雪地车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黄色的车身,黑色的条纹,黑色的滑橇和黑色的敞门驾驶室,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无朋的机械黄蜂。它的发动机的声音一定很像蜂鸣,嗡嗡嗡,随时准备攻击。但是,它还有那么一点不像黄蜂,至少,它没有披着伪装色到处飞。另外,它完成自己的使命后,他们一家都会大伤元气的,他们每个人。来年春天,托兰斯一家的惨状将使黄蜂在丹尼身上的所做所为相形见绌——只算得上妈妈的亲吻。

他从后裤袋里抽出手帕揩了揩嘴巴,然后来到雪地车旁边。他站在那儿低头看着它,紧锁眉头,把手帕又塞回到口袋里。外面,一阵猛烈的狂风打在工具棚上,工具棚摇晃着,吱扭着。他往窗外看去,看见狂风卷着一大片晶莹闪亮的雪粉,高高地旋入眩目的蓝天,向埋在积雪中的饭店背后飞去。

风势弱了,他回头看着那台机器,这东西实在令人生厌。它屁股上甚至突起了一条长长的软毒刺。他一向对雪地车没有好感,它们的吼声撕破冬日的宁静;它们惊得野生动物四散狂奔;它们喷吐大团大团肮脏的蓝色油烟——突突突,让我呼吸吧。它们也许是日趋没落的化石燃料时代馈赠给十来岁的孩子们最后的圣诞节怪物。

他记起了从前读过的一篇报道。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驾着雪地车在陌生的路段上撒野。时速30英里,晚上,前灯没打开。两根柱子之间拉着一条粗铁链,中间挂着“此路不通”的标志牌,报道里说,小伙子很可能根本就没看见标志牌。也许月亮恰好被云遮住了,铁链挂断了他的脑袋。看这条消息的时候杰克甚至感到有些欣喜,现在,他低头看着这台机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如果不是为了丹尼,我要抓起一把木槌,打开发动机罩,把它砸个稀巴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温迪是对的,来吧,地狱,苦日子,救济金。温迪说得对,砸烂这台机器是愚蠢的,不管这种愚蠢会带来多大的快乐,这简直无异于亲手砸死自己的儿子。

“龟孙子才破坏机器!”他大声说。

他来到车尾,旋开油箱盖,从靠着墙壁排了一圈的齐胸高的架子上找来一条量油尺插了进去。汽油不多,但足以用来试试这家伙能不能运转。往后他可以从大众车和饭店卡车里抽些油过来。

他旋上油箱盖,打开了引擎罩。没有火花塞,也没有电瓶。他又来到架子边,在改锥、活动扳手、化油器、钉子和螺栓中翻寻起来。架子上糊满了陈年老垢,又黑又脏,多年积聚的灰尘像一层绒毛一样附着在上面,他连碰都不想碰。

他找到了一个沾满油污的小盒子,上面有几个潦草的铅笔字:雪地车。他摇了摇小盒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窠窠作响,是火花塞。他取出一只举到灯下,想目测一下火花隙。呸!他忿忿然道,同时把火花塞丢回盒子里。要是火花塞不匹配,那他妈的就太糟糕了。

门背后有张凳子。他把凳子拖过来,坐在上面,装上4个火花塞,然后给每只套上了一个小橡皮帽。做完了这些,他摸了摸磁电机。

他又回到架子旁边。这一次他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1只小电瓶,3个或4个单元的小电瓶。他找到了套筒扳手、满满一箱钻孔器和钻头、几袋化肥、花圃用的农药,可就是没有雪地车用电瓶。他丝毫不为此感到烦恼,事实上,这反倒使他感到有几分高兴。他心里坦然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长官,可我没能完成任务。够棒了,孩子。我要为你申请银星勋章和紫色雪地车奖,你为你们团增了光。谢谢你,先生,我确实努力了。

架子只剩最后两三英尺未翻到时,他轻快地吹起了《红河谷》的曲子,每个音符离开嘴唇就变成了一小团白雾。他已经把工具棚翻了个遍,就是找不着那玩意儿。也许有人顺手牵羊了,也许是沃森干的。他大笑一声,老一套的损公肥私的鬼把戏。几颗回形针,一两令纸,谁也不会忘记这张桌布或那套“金皇家”餐具……这个不错的雪地车电瓶怎么样?是的,迟早会有用的。把它扔进麻袋里。白领犯罪,宝贝儿,每个人的手都不干净。小时候我们是这样说的:第三只手赚来的折扣。

他又往雪地车那边走去,经过车侧时不重不轻地踢了它一脚。好,事情到此结束。他只需告诉温迪:对不起,宝贝儿,可是—— 门边的墙角里有只箱子,刚才那张凳子就放在箱子上面。顶上用铅笔写着“雪地车”。

他盯着那只箱子,嘴唇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瞧,先生,骑兵部队。看来你点的烽火管了用。

这不公平。

该死的,这太不公平了。

某种东西——运气?命运?天意?——刚才还在试图拯救他。那是另外一种运气,吉利的运气。可到了最后一刻,噩运又卷土重来了。打臭牌的日子还没有结束。

一股忿恨的潮水涌上了他的嗓子眼,阴郁而又沉闷。他的双手又攥成了拳头。

(不公平,他妈的,不公平!)

他的目光为什么不落到别的地方?别的任何地方!刚才,脖子为什么不痉挛一下?鼻子为什么不发发痒?眼睛为什么不眨一下?只要其中一件小事发生,他就永远不会看到这个箱子了。

对,他没看见,就这么回事。这是幻觉,跟昨天二楼那间客房外面和那些该死的树篱动物发生的事一样。仅仅是一时的精神疲劳,如此而已。幻想,我以为我看见了墙角里有只雪地车用电瓶,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猛地拉开门,差点把合页折断了,然后把雪鞋扯了进去。雪鞋上沾满了雪,他用力将它们摔在地板上,一片雪雾腾了起来。他刚把左脚放到鞋上……接着便停了下来。

丹尼在厨房后门外面的水泥台上,看样子想垒雪人,可是不巧,温度太低了,雪不粘。尽管如此,他还是毫不气馁地做着努力。晨光明媚,白雪耀眼,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小不点儿在明净的天空下忙碌着,帽子反扣在头上。

(天哪,你在想什么?)

答案立即反馈回来了。

(我。我在想我自己。)

他突然记起了昨晚躺在床上的所思所想。当时,他脑子里突然萌生了谋杀妻子的念头。

此刻,他跪在那里,一切东西都清晰起来。远望饭店不只是在对丹尼产生影响,它对他也在产生影响。薄弱环节不是丹尼,而是他。他是那个脆弱的人,他可以被压弯,被扭曲,直到某种东西被攫走。

他抬头望着那一排排窗户,大片的窗玻璃反射的阳光令人目眩,但他还是看见了。他第一次注意到它们非常像眼睛。它们把阳光反射走,把黑暗留在里面;它们注视的不是丹尼,而是他。

短短的几秒钟里,他明白了一切。他想起了小时候在教义问答课上,看到的一幅黑白图画。一位修女把这幅画在画架上展开,称之为“上帝显灵图”。全班茫然不解地盯着这幅画,除了没有意义、没有图案的一堆杂乱的黑块和白块外,什么也没看到。这时,第三排的一个孩子喘着气叫道:“耶稣!”于是,那孩子抱着一部崭新的《圣约书》和一本日历回家了,因为他是第一名。

其余的人更加用力地盯着那幅画,杰克-托兰斯也是其中之一。一个接一个地,其他孩子都发出了类似的喘息,有个小女孩在近乎谵狂的状态中改变了叫法,她尖声叫道:“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她也获得了一部《圣约书》的奖赏。最后,除了杰克,每个人都在一堆乱糟糟的黑和自中看见了耶稣的面孔。他越来越费劲地盯着,有些害怕了,他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愤世嫉俗地想,别的人都在装假来讨好修女比阿特丽斯。他的另一部分暗暗地相信,他之所以看不出,是因为上帝认定他是班里罪孽最重的人。“还没看见吗,杰克?”修女比阿特丽斯惋惜地问他,声音甜甜的。我看见了你的奶头,他恶狠狠地想,十分绝望。于是,他开始摇头晃脑,然后假装兴奋起来,说:“是的,我看见了!哇!耶稣!”班上的人都笑了,为他鼓起掌来,他心里感到美滋滋的,但也有些羞愧、害怕。后来,别的人都离开了教堂地下室,他落在了后面,盯着修女留在画架上的那堆乱糟糟的黑色和白色。他恨它。他们全跟他一样在装假,甚至包括修女本人,这是个大骗局。“狗屎-狗屁-狗屎”,他小声骂道。他转身刚要离开,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耶稣忧伤、睿智的面容。他转过身来,心脏悬到了嗓子眼上。眼前的一切眨眼间又恢复了原状,他满腹狐疑地盯着那幅画,无法相信自己看错了。那双眼睛,那两道悲天悯人的眉毛上“之”字形的阴影,那漂亮的鼻子,那充满慈爱的嘴唇。他看着杰克-托兰斯,刚才还只是毫无意义的涂鸦的东西突然间变成了耶稣基督的面孔的黑白蚀刻画,栩栩如生。满心的狐疑化作了恐惧。他在耶稣的画像前诅咒过,他会受天罚的,他会下地狱与罪人为伍。基督的面孔一直在那幅图画里,一直。

此刻,他跪在阳光下,观看着他儿子在饭店的阴影里玩耍,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饭店想要丹尼,也许他们仨它都要,但想要丹尼是肯定的。树篱动物确实走动过;217房间里有具女尸,她也许只是个幽灵,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害人,但她现在却在威胁他们,就像某种邪恶的发条玩具,丹尼和他为她上紧了发条,她行动起来了。一天,有个男人在槌球场上心脏病突发倒地死了,是沃森告诉他的,还是厄尔曼?这无关紧要。四楼上曾发生过一起刺杀事件。这里发生过多少次争吵、自杀、暴病身亡?发生过多少起谋杀案?格雷迪是不是隐伏在西侧的哪个地方,手持利斧,等待着丹尼去把他惊醒,好从棺材里爬出来?

丹尼脖子上那圈青肿的伤痕。

阒无人迹的休息厅里那些微光闪烁半隐半现的酒瓶。

那部电台。

那些梦。

他在地下室发现的剪报簿。

(美多克,你在这儿吗?我又开始梦游了,亲爱的……) 他突然站了起来,把雪地鞋扔了出去。他全身颤栗,砰地一声把门推上,提起装电瓶的那只箱子。箱子从他哆哆嗦嗦的手指中滑落下去—— (噢,上帝,要是摔坏了怎么办啊?)

箱子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扯开箱子的纸板,拽出电瓶。要是电瓶摔破了,电瓶盒里会流出硫酸来的,可他根本不管这些。电瓶没有摔破,完好无损,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双手托着电瓶,来到雪地车旁边。他在架子上找来一把小活动扳手,手脚麻利地接好了电瓶电缆。电瓶还有电,没有必要充电。他拿火线往接线柱上碰了碰,一阵劈劈啪啪的电火花声响起来,空气中随之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臭氧味。干完了活儿,他站在离车远一点的地方,神经质地在他褪了色的斜纹布夹克上擦着手。喏,可以用了,没有理由不能。除非它和饭店是一丘之貉——饭店不想让他们离开这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原因。现在是远望饭店最心满意足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供它恐吓,还有一对夫妻供它挑拨离间,如果它不出错牌,他们最后都会像雪利-杰克逊的小说中那些虚无飘缈的幽灵一样在远望饭店的过道里狂奔,《山居》中的那些东西都是独来独往的,但是在远望饭店你不会孑然一身,不会,这里有很多同伴。但是,雪地车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发动不起来。当然除非——

(除非他真的不想离开。)

是的,除此以外别无原因。

他站在那里,盯着雪地车,呼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白雾。他希望自己没有改变主意。刚来工具棚时,他心里没有一点疑虑。下山去将是个错误的决定,当时他知道这一点,温迪只是被一个歇斯底里的小孩子召来的假人吓坏了。现在,突然,他能够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了,正如他改变了对剧中人的态度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方,或者说事情将有什么结果。一旦你在那些乱七八糟的黑与白当中看出了上帝的面孔,你就会永远看到它。别的人也许会发笑,说它只是些无任何意义的黑斑,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但你总会看到耶稣基督的面孔。你曾在一次格式塔心理飞跃中看到过它,在那令人目瞪口呆的顿悟中,意识与无意识融合在了一起。你时时都会看到它,你注定要时时看到它。

(我又开始梦游了,亲爱的……)

直到他看见丹尼在雪中玩耍之前,事情还是正常的。这是丹尼的错,这一切全是丹尼的错。他是那个有“闪灵”(或别的什么)的人。那不是“闪灵”,而是诅咒。如果只有他和温迪两个人,他们会非常顺利地渡过这个冬天的,不会有痛苦,不会伤透脑筋。

(不想离开?不能?)

远望饭店不想他们离开,他也不想离开,甚至丹尼也不想。也许他已经 成了它的一部分。你说这个新来的守护人会写作?很好,签约雇用他。让我们先除掉那个女人和他那个流鼻涕的小家伙,我们不希望他受到干扰。我们不——

他站在雪地车驾驶室旁边,头又痛起来了。到底该怎么办?走或留。问题非常简单,就让它简单些吧,是走还是留?

如果走,要多长时间你才能在塞德温得找到一间破屋子安顿下来?他体内的一个声音问道。住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跟一群不刮脸的闲人一起混日子?那种男厕所里尿臭熏天、便池里老是漂浮着泡散的烟屁股的地方?那种啤酒卖30美分一杯、自动电唱机播放着70年代的乡村音乐的地方? 要多长时间?啊,天哪,他担心连那样的日子都长不了。

“我老是失败。”他小声说。事实上就是如此,他手中一张王牌都没有。

突然,他趴在雪地车发动机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拽下了磁电机。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打开了工具棚的后门。

从这里望去,群山的景色尽收眼底,在耀眼的阳光下美丽得如同一幅风景画。绵延的雪野一直伸展到一英里外的松林边。他用尽全身力气把磁电机远远地扔了出去,磁电机落地时击起了一片雪粉,一阵微风又把雪粉送到了新的落脚地。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心情很平静。

他在门口伫立了很久,呼吸着清新的山风,然后紧紧地关上了后门,他要从前门走回去告诉温迪:他们得留下来。路上,他停下来跟丹尼打了一场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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