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夜思|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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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灵》第三部 黄蜂窝
21.夜思

晚上10点,一家三口都假装睡着了。

杰克面壁而卧,睁着眼,倾听着温迪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他舌头上还残留着溶化了的阿斯匹林味道,舌头由此显得有些粗糙和轻度的麻木。阿尔-肖克利六点一刻也就是东部时间八点一刻打来了电话,当时温迪和丹尼在楼下,坐在门厅壁炉前读一本书。

“指名电话,”接线员说。“杰克-托兰斯。”

“是我。”他把听筒换到右手,左手从裤兜里摸出手帕揩了揩嘴唇,然后点上了一支烟。

电话里传来了阿尔的声音,嗓门很大:“杰克老弟,你在那里搞什么鬼了?”

“嗨,阿尔。”他把烟掐灭了,伸手在口袋里找药瓶。

“怎么回事,杰克?今天下午斯图亚特-厄尔曼给我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你知道,如果斯图亚特-厄尔曼自己掏腰包打长途,那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妙。”

“厄尔曼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阿尔。你也不必担心。”

“说明白点,什么是我们不必担心的?斯图亚特讲得听起来像介于讹诈和对远望饭店进行国家调查的特写之间的东西。给我讲一讲,伙计。” “我想让他难受难受,”杰克说。“当初我来这里跟他面谈时,他把我的什么脏事儿都抖出来了。酗酒,因殴打学生丢了最近的那份工作,怀疑我是否能胜任这项工作,如此等等。让我最恼火的是他是因为太爱这家饭店才把我的那些事拿出来说的。美丽的远望饭店,传统的远望饭店,圣洁的远望饭店。对了,我在地下室发现了一本剪报簿,有人把厄尔曼的‘圣殿’里发生的不太光彩的事收集起来了,可是在我看来却犹如找到了宝藏。” “我希望那只是个比喻,杰克。”阿尔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的,只是个比喻。但我确实弄清楚了——”

“我了解饭店的历史。”

杰克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所以我就打电话让他难受难受。我承认这不太聪明,我保证不再这样做,故事到此结束。”

“厄尔曼说你打算搞一本揭短的小破书。”

“厄尔曼是个狗屁虫!”他对着电话咆哮道。“我确实告诉过他我准备写一本关于远望饭店的书。是的,我要写。我认为这个地方能反映战后美国的特征,这听起来有些夸张,话说得有些赤裸裸的……我知道确实如此……但这儿什么都有,阿尔!上帝,很可能会产生一部伟大的作品。但那是遥远的将来的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现在是眼大肚皮小,而且——” “杰克,这样不好。”

杰克目瞪口呆地盯着黑色的电话听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阿尔,你是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遥远的将来有多遥远,杰克?对你来说也许是三五年,对我来说则是三四十年,因为我希望长期拥有远望饭店的股份。你写书揭饭店的老底并最终使之跻身美国伟大作品之列的想法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杰克无言以对。

“我尽心尽力地帮助你,杰克老弟。我们曾共同经历了那场战争,我想我欠你的情。还记得那场战争吗?”

“记得,”他咕哝道,但他心中的愤懑之火已经燃烧起来了。开始是厄尔曼,然后是温迪,现在阿尔又来了。这是干什么?全民共戮杰克-托兰斯吗?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伸手去取烟盒,却把烟盒碰到了地板上。他喜欢过这个混蛋吗?这个呆在自己舒适的家里跟他谈话的混蛋?他真的喜欢过吗? “在你揍哈特菲尔德那小子之前,”阿尔说,“我已经说服董事会不要解雇你,甚至已经让他们转而考虑你的转正问题。你自己把那份工作搞丢了,我又为你争取到守护饭店的工作。那是个很好很安静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调整一下心情,完成你的剧本,等我和哈里-埃芬格尔使另外的董事会成员相信他们犯了一个错误。现在看来你想在杀死我之前先斩掉我的左膀右臂,这就是你感谢朋友的方式吗,杰克?”

“不。”杰克小声说。

他不敢再说什么,可是,突突直跳的脑子里却充满了火辣辣的尖酸刻薄的词儿。他极力想着丹尼和温迪,他们都依靠他,他们正安详地坐在楼下的火炉前读一本二年级的阅读课本,他们以为万事大吉。如果他丢了这份工作,那又将如何?像遇上天灾的俄亥俄农民那样拖家带口开着那辆快要散架的大众汽车离开这里到加利福尼亚去?他暗自思忖,他宁愿跪下来向阿尔求饶,也不愿让这样的事发生,但脑子里的那些话还是一个劲地想奔泻出来,眼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什么?”阿尔厉声问道。

“不,”他说。“那不是我报答朋友的方式。你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往坏处想,你打算掘出多年前已经体面下葬的尸体,败坏饭店的名声。往好处想,你给我易冲动但极为能干的饭店经理打了电话,把 他搞得很紧张,为了某种……某种愚不可及的儿戏。”

“这绝不是一场游戏,阿尔。对你来说什么都很容易,你没有必要接受一位阔朋友的施舍。你不需要法官做朋友,因为你自己就是法庭。你离大酒鬼仅有一步之遥,但这几乎没有招致非议,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阿尔说。他的声音小下去了一些,听上去对整个这件事十分厌烦。“可是杰克……杰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能改变这一切。”

“我明白,”杰克泄气地说。“我被炒了吗?如果是那样,我想你最好先告诉我。”

“要是你答应为我做两件事,你就可以继续干下去。”

“好吧,我答应。”

“你是不是最好先听听条件再说?”

“不必了,我答应你的任何条件,我必须为温迪和丹尼考虑。如果你要我的睾丸,我航空邮寄给你。”

“你敢肯定你负担得起自怜这样的奢侈品吗,杰克?”

杰克闭上眼睛,把一片镇痛药从干燥的嘴唇之间塞进了口中。“这是目前我能够付出的唯一的东西。讲条件吧。”

阿尔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第一,不要再给厄尔曼打电话,饭店烧成灰也别找他。要是真着了火,给维修工打电话,就是那个嘴巴不停地讲粗话的老兄,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沃森。”

“对,是他。”

“好吧,我答应。”

“第二,你向我保证,杰克,说话算数。永远不会有一本关于著名的科罗拉多山区饭店的历史书。”

杰克气愤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血液撞击着他的耳鼓。这就像接到一位二十世纪美第奇王子打来的电话……我们家族成员的画像上不准画上疣子,否则就去当穷光蛋吧,我只给漂亮的画像付钱。给我朋友兼生意合伙人的女儿画肖像时也不要画上胎记,要不然就请过穷光蛋的日子吧。当然,我们是朋友……我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对不对?我们曾共享一张床、一套宿舍和一瓶酒。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我们一致同意永远不理会给你套上的狗项圈,我会仁慈周到地照顾你的。我要的全部回报只是你的灵魂。小意思,我们甚至可以对你已经把它移交给了我的事实不予考虑,正如我们不理会你脖子上的那个狗项圈那样。请记住,我聪明的朋友,罗马大街上到处都有要饭的米开朗基罗……

“杰克?你在听电话吗?”

他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阿尔的语气坚定,不容分辩。“我真的不认为我的要求有什么过分之处,杰克。你可以写别的书,但你不能指望我资助你写……” “好吧,我同意。”

“杰克,我不希望你认为我在试图对你的艺术生活横加干涉。你了解我,不会那样认为。但是——”

“阿尔?”

“什么事?”

“德文特与远望饭店还有什么牵连吗?”

“我看不出这与你有什么相干,杰克。”

“是的,”他说。“我想是的,瞧,阿尔,我听见温迪在叫我。我以后再给你打电话。”

“去吧,杰克老弟。我们要好好谈谈,情况怎么样?没开戒吧?”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磅血肉和一切,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滴酒不沾。”

“我也是。实际上我已经开始觉得清醒的感觉很不错了,如果——” “对不起,阿尔。温迪——”

“好了,去吧。”

刚挂上电话他就抽搐起来,好像遭受着雷击似的。他像个忏悔者似的蜷曲在电话机前,双手捂着肚子,头上的血管怦怦跳着。

(缓缓爬行的大黄蜂,蜇了一下,继续往前爬……)

温迪上楼来问他是谁打来的电话时,他痛苦的样子好转了一些。

“是阿尔,”他说。“他打电话来问我们的情况怎么样。我说很好。” “杰克,你脸色很不好。身体不舒服,是吗?”

“头痛病又犯了。今天我要早些上床,硬撑着写下去也白搭。” “我给你端杯热牛奶,怎么样?”

他惨然地笑了笑。“好吧。”

现在,他躺在她身边,感觉得到她大腿的温热。想到自己与阿尔的谈话,自己如何求情,他仍然感到一阵冷一阵热。总有一天该轮到他算账。他总有一天会写出这本书,不是最初考虑的那种不痛不痒、善解人意的书,而是一本响当当的刨根问底的研究著作,要附上照片。他要揭开远望饭店的整个历史的秘密,肮脏的、乱伦的所有权交易等等一切,他要像肢解一只龙虾那样把这一切展现给读者。如果阿尔-肖克利也与德文特帝国有牵连的话,那么,老天保佑他吧。

他激动得绷直了身体,躺着,凝视着黑暗深处,知道自己几个小时内难以入睡。

温迪-托兰斯躺在床上,闭着眼,听着丈夫的鼻息声——长长的吸气,稍稍停顿,略带喉音的呼气。她想知道睡梦中他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某个游乐园,比如大巴灵顿梦之园,身边没有婆婆妈妈的妻子告诉他们热狗已经吃得够多了或想在天黑前赶回家最好马上就动身?或者是去了某个深不可测的酒吧,客人们在饮酒作乐,蝙蝠门总是敞着,老酒友们都聚在一起玩(看?)电子曲棍球游戏,手中端着酒杯,阿尔-肖克利是他们中最出风头的一个,领带松松垮垮的,衬衫第一颗钮扣解开了?一个她和丹尼都不能进去的、低回的爵士乐响个不停的地方?

温迪很为他担心,她本希望这种多年以来一直挥之不去而又无可奈何的担心会永远被抛在佛蒙特州,好像这种担心不会跨过州界似的。她不喜欢远望饭店给杰克和丹尼带来的影响。

最可怕的事情——若有若无,未被提及,也许不能提及的——莫过于杰克酗酒后的症状全都死灰复燃了,一个接一个地……除了酒本身。用手或手帕不住地揩嘴唇,好像是要擦去多余的泡沫。他长时间地呆坐在打字机前,废纸篓里的纸团也增多了。今天晚上阿尔来电话后,电话机桌上有一瓶镇痛药,但没有水杯,他嚼那种药片的习惯又恢复了。他开始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火。周围太安静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打响指,显得十分焦躁,脏话也增多了。她开始对他的脾气担心起来,如果他发发脾气,也许会更让人放心些,让高压蒸汽排出去,就像他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和每天晚上做的最后一件事那样——到地下室为锅炉降压。她宁愿听他诅咒,看他把椅子踢飞或砰砰地关门。这些做法一直是他脾性中不可分的一部分,可现在几乎看不见了。她有一种感觉,即杰克对她和丹尼的怒气越来越大,但却闷在心里拒绝释放出来。锅炉装着压力计,虽然旧了,裂缝了,还堵满了润滑油,但还在起作用,杰克却没有压力计。她从来都不能读懂他的心思,丹尼能,但他却不讲出来。

对了,阿尔打来了电话。当时丹尼对正在阅读的故事完全失去了兴趣。他让她坐在炉边,自己走到那张大桌子旁边,杰克在桌子上为他的火柴盒和玩具卡车搭了一条马路。他那辆大众模型车也在桌子上,丹尼急速地把它推来推去。她假装看着书,实际上却从书上方观察着丹尼。丹尼表现焦虑的方式是她和杰克表达焦虑的方式的奇怪混合,抹嘴唇,两手神经质地梳理头发——她等杰克从酒吧回家时就是这么做的。她不相信阿尔打电话只是“问问我们的情况怎么样”。如果是你想闲聊,你给阿尔去电话;阿尔给你来电话就真有要紧事了。

后来,回到楼下时,她发现丹尼又蜷曲在火炉边的椅子里,读着那本二年级初级读物:乔和拉切尔在马戏团的冒险经历——在他们父亲的严密保护下。他的焦躁不安已经完全消失了。看着他,温迪又一次十分肯定地感到: 丹尼比埃德蒙兹大夫(“就叫我比尔吧”)料想的知道得多,懂得的多。

“嗨,该睡觉了,博士。”她说。

“好的,妈妈。”他在书里做了个记号,然后站了起来。

“先洗脸、刷牙。”

“好的。”

“别忘了用细绒毛巾。”

“不会忘的。”

母子俩肩并肩站了一会儿,看着一闪一灭的火炭。门厅其他地方漏风,非常冷,可火炉周围十分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

“是阿尔叔叔打来的电话。”她故作轻松地说。

“噢,是吗?”丹尼没有露出惊奇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你爸爸惹阿尔叔叔生气了。”她说,仍然显得很轻松。

“是的,他生气了,”丹尼说,眼睛仍然盯着炭火。“他希望爸爸不要写那本书。”

“什么书,丹尼?”

“关于饭店的书。”

她张口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她没有问——她和杰克过去这样问过成百上千遍了。她不想在睡觉前打搅他,或者使他意识到她和他在漫不经心地谈论他知道他根本就无法知道的事情。埃德蒙兹大夫关于归纳推理和下意识逻辑的废话只不过是:废话。她妹妹……丹尼怎么知道她那天在等候室里想的是艾琳?还有——

(我梦见爸爸出事了)

她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去洗漱吧,博士。”

“好的。”丹尼说完便往楼上跑去了。温迪皱了皱眉,到厨房给杰克热牛奶去了。

现在,她完全清醒地躺在床上,听着丈夫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声(奇怪的是,那天下午只飘了一阵小雨),满脑子都是她那可爱的儿子——他正在经受着麻烦。他出生时脸上有一层胎膜——这是一种简单的薄膜,每700个新生儿中才有一个带这种组织膜。无知老妇们中间流传着一种荒诞的说法:有胎膜者有神目。

她认为已经到了和丹尼谈谈远望饭店的时候了……是她争取丹尼跟她交谈的时候了。对,就在明天。他俩明天要去塞德温得公共图书馆看看是否可以在整个冬天延期借阅一些二年级课本。她要趁这个机会跟他谈谈,坦率地谈谈。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感觉轻松了些,终于进入了梦乡。

丹尼在自己的卧室里躺着,没有入睡,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左手抱着一个有些破旧的洋娃娃,听着爸爸妈妈的鼻息声,觉得自己好像在不情愿地为 他们站岗放哨。夜晚是最糟糕的,他痛恨夜晚和饭店西侧狂风不停的嗥叫声。

他的滑翔机吊在天花板上;他把大众车模型从楼下抱上来了,放在柜子上,闪着黯淡的紫红色荧光。他的书放在书柜里,彩页画本搁在桌子上。要用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地方,每样东西都各归其位,妈妈说,这样,需要的时候你就知道它们在哪里了。可是现在,所有的东西都错位了。有些东西不见了;更糟的是,有些东西多出来了;还有些东西跟你捉迷藏,就像一本《你能找到印第安人吗?》书中的图画一样,如果你使劲地眯缝着眼看,你可以看出一些印第安人——乍一看你还以为是仙人掌的东西其实是些嘴衔钢刀的壮汉,还有些印第安人藏在石缝里,你甚至能发现马车车轮辐条后藏着一张凶恶无比的脸,但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找出来,这才是让人感到不自在的地方。因为正是那些你看不见的家伙会偷偷溜到你背后,一手提着板斧,一手握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瞪着眼睛,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微光。饭店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他对此十分清楚。最初事情并没有这么坏,可是渐渐地……现在,他爸爸老想喝酒的事,有时他还对妈妈发火,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时不时地用手帕揩嘴唇,眼睛浑浊,神不守舍。妈妈很为他担心,丹尼也很担心。他不用进入她的思维就可以看出来;消防软管看起来像条蛇的那天,她焦急地询问过他,从她当时的神态中就可以看出来。哈洛伦先生说,他认为所有的母亲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特异功能。那天她就觉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他差点告诉了她,但有几件事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塞德温得的大夫称托尼和托尼显示给他的东西完全(呃,或者说基本上)正常。如果他把消防软管的事告诉她,她也许不会相信。更糟糕的是,她可能会以错误的方式相信他,可能会认为他“丢了玻璃弹子”。他知道什么是“丢了玻璃弹子”,但不如他对“生孩子”了解得那么清楚,他妈妈一年前比较详细地向他解释了什么是“生孩子”。

有一次在幼儿园,他的小伙伴斯科特指着一个名叫罗宾-斯登格的男孩让他看,当时罗宾愁眉苦脸地站在秋千旁边。罗宾的父亲是算术老师,跟丹尼的爸爸在同一所学校里,而斯科特的爸爸也是这所学校的历史老师。幼儿园的大多数孩子要么是斯托文顿预备学校的子弟,要么是城外一家IBM公司的小工厂的子弟,孩子们因此形成了两个集团。当然,跨集团的友谊也并非没有,但父母相互熟识的孩子们抱成团是很自然的。某一个集团的大人中发生的丑闻几乎无一例外地在集团内部的孩子们中流传得面目全非,但极少传到另一个集团去。

他和斯科特坐在火箭船里,这时,斯科特大拇指一翘,指着罗宾,说:“你认识他吗?”

“认识。”丹尼说。

斯科特往前靠了靠。“他爸爸昨天晚上丢了玻璃弹子,他们把他带走了。” “是吗?就因为丢了几颗玻璃弹子?”

斯科特露出鄙夷的神色。“他疯了,懂吗?”斯科特做了个对眼儿,吐出舌头,食指绕着耳朵画着椭圆圈。“他们把他带到疯人院去了。” “哇,”丹尼说。“什么时候放他回家?”

“永远-永远-永远不。”斯科特说。

那天和之后的第二天,丹尼又相继听到:

1)斯登格先生曾试图用他二战的纪念手枪杀掉他全家,包括罗宾; 2)斯登格先生喝得烂醉如泥之后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3)有人发现斯登格先生端着一碗臭虫和青草吃,就像品尝一碗牛奶麦片粥一样,而且边吃还边嚷嚷;

4)斯登格先生曾在“红色罗克斯”队输掉一场大球赛后试图用长袜勒死他妻子。

丹尼被这些传言搅得心烦意乱,于是向他父亲打听斯登格先生的事。他爸爸把他揽在怀里,向他解释说,斯登格先生处于极度的精神紧张状态,有家庭的原因,有工作的原因,别的原因只有医生才明白。他经常犯歇斯底里症,三天前的晚上他哭喊不止,砸碎了家里不少东西。这不叫“丢玻璃弹子”,爸爸对他说,这叫“精神崩溃”;斯登格也不在“疯人院”,而在“康复院”。但是,尽管有爸爸的悉心解释,丹尼还是很害怕。看来“失去玻璃弹子”和“精神崩溃”之间没有什么差别,而且,不管你称之为“疯人院”还是“康复院”,窗子上都装有铁条。另外,如果想出去,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他父亲无意之中证实了斯科特的另一个术语,这个术语让丹尼心里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斯登格先生现在住的地方有“穿白大褂的”。他们把你弄到一辆没有车窗的卡车里,车的颜色是灰蓝色的,跟墓碑的颜色一样。卡车直接开到你家门前的街上,“穿白大褂的”从车里钻出来把你带走,让你住在一间墙壁都是软软的房间里,连想给家里人写信也只能用蜡笔。

“他们什么时候放他回家?”丹尼问他父亲。

“病一好就回来,博士。”

“可什么时候病才会好呢?”丹尼追问道。

“丹尼,”杰克说。“谁也不知道。”

这是最糟糕的,等于是说“永远-永远-永远不”。一个月后,罗宾的妈妈把他从幼儿园领走了,他们抛下斯登格先生离开了斯托文顿。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当时爸爸已经戒了酒,但还没失业。丹尼对这件事一直念念不忘。有时他摔倒了或头碰了或肚子痛得哭起来,这时记忆就会闪现回来,生怕自己会一直哭下去。最后,他爸爸来到电话机旁,拨号, 说:“喂?杰克-托兰斯,枫树路149号。我儿子哭个不停,请派穿白大褂....的来把他带到康复院去。对,他丢了玻璃弹子。谢谢。”然后,没有车窗的灰色卡车就会开到他家门口,他们会把还在歇斯底里地哭喊的他弄进车里带走。他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爸爸妈妈?谁也不知道。

正是这种担心使他保持着沉默。一年之后的今天,他相信自己的父母不会因为他把消防水管误认为蛇而让人把他带走,他理智上对此十分肯定。但是,每次想到把那件事告诉他们时,过去的记忆就会像一块石头那样冒出来堵住他的嘴巴,把他的话挡回去。这跟托尼不一样,托尼一直显得十分自然(当然指给他带来恶梦之前),而且他父母似乎也或多或少把托尼当作一种自然现象。有托尼这样的事是因为他聪明,他俩都是这样认为的(同样,他们认为他们自己也很聪明),但一条变成蛇的消防软管,或看见了别的任何人都看不见的总统套间墙壁上的血污和脑髓都是不正常的。他们已经把他带去看了一次普通医生,接下来去看的可能就会是“穿白大褂的”,难道这不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吗?

但是,要不是他确信他们早晚会考虑把他从饭店送走,他也许已经告诉他们了,他太希望离开远望饭店了。但他也知道,这是他爸爸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在这里不仅要照管饭店,还要写作,克服失去工作的懊丧心情,爱妈妈——温迪。直到最近,这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只是到了近几天,爸爸才开始遇到麻烦,自从他发现那个纸堆后。

(这个鬼地方使人变成妖。)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祈祷过上帝,可上帝没有告诉他。如果爸爸不在这里工作,他将干什么?他想从爸爸的心绪中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越来越相信爸爸也不知道。最有力的证据今天夜里早些时候出现了,阿尔叔叔给爸爸打来了电话,说了些难听的话,而爸爸却不敢顶撞他,因为阿尔叔叔也会像克罗默特和董事会解除他的教师工作那样解雇他。爸爸对失业怕得要死,为了他和妈妈还有爸爸自己。

因此,丹尼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无可奈何地静观事态的发展,希望根本就没有什么印第安人,如果真的有,他们也会心安理得地等待更大的猎物,而让他们这列不起眼的三节车厢的火车不受骚扰地通过。

但是,无论如何努力,他都不能相信事情会按他希望的那样发展下去。

现在,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大雪即将来临,封山后,再差的选择都会化为泡影。下雪后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他们只能呆在房子里,受那些在此之前仅仅戏弄过他们的东西的摆布,那时又会发生什么?

(出来挨揍!)

然后呢?REDRUM。

丹尼躺在床上,浑身颤栗,又翻了个身。他认得的字更多了,也许他明天会召来托尼,他要让托尼向他显示到底什么是RE-DRUM,向他显示是否有什么办法阻止它。他必须知道,为此他甘愿冒做恶梦的危险。

他父母真正入睡之后很久丹尼仍然醒着。他在床上翻来翻去,扯乱了床单,思考着一个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问题,久久不能入睡。半夜后他也睡着了,只剩下风还没有歇息。风在寒光闪烁的群星目睹之下袭打着饭店,刮得山墙呜呜直叫,好像猫头鹰在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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