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杰克在工具棚发现了一把刷成白色的柳条椅，尽管温迪一再反对，说这把椅子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丑陋的东西，他还是把它拖到了门廊上。现在，他坐在这把椅子里，津津有味地品着E-L-多克托罗的《欢迎来过苦日子》，这时，饭店的卡车哐啷哐啷开上了饭店的机动车道。
温迪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把车停下，让引擎忽快忽慢地转了几下，然后熄了火。卡车仅有的一个尾灯灭了。引擎熄火后还哼哼了几声，终于安静下来。杰克站起身来，迈着从容的步子下去接他们。
“嗨，爸爸！”丹尼喊道，跑上坡来，手里抱着一个盒子。“瞧妈妈给我买什么啦！”
杰克把儿子抱起来，转了两圈，开心地在他嘴上亲了亲。
“杰克-托兰斯，他这一代的尤金-奥尼尔，美国的莎士比亚！”温迪笑着说。“深山会晤，万幸！万幸！”
“您太小瞧我了，亲爱的夫人，”他说，伸手搂住了温迪，两人亲吻了一下。“一路都顺利吗？”
“还不错。丹尼抱怨我老是搡着他，但我一次也没熄火……呀，杰克，你把活儿干完了！”
温迪望着屋顶，丹尼也跟着她看去。当他看到饭店西侧屋顶上那一大片绿色的新木瓦时，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然后，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脸色又晴朗了。晚上，托尼给他看的那些画面总是来回纠缠不休，历历在目，清晰如初，但是在阳光照耀的白天，很容易就可以将它们暂弃不管。
“瞧，爸爸，瞧！”
杰克从儿子手中接过盒子。这是一辆丹尼向往已久的模型汽车，是仿照大众车做的。盒子上的图案是一辆巨大的紫色大众车，长长的尾灯照在一条煤渣跑道上。车顶的活动天窗伸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它身躯庞大，一双爪子拖在车轮上，血红的眼睛向外鼓出，咧嘴狂笑着，一顶巨大的英式赛车帽反扣在头上。
温迪满脸微笑地看着他，杰克向她眨了眨眼。
“博士，这就是爸爸喜欢你的地方，”杰克说，一面把盒子还给丹尼。“你的口味倾向于文静、平和，还有自省。不愧是我的儿子。” “妈妈说，等《蒂克和简》的第一本我都会读了，你就会帮我把它拼起来。”
“那就该到周末了，”杰克说。“夫人，您那辆漂亮的卡车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呃——呃。”她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回来。“不许偷看，有些东西是给你的，我和丹尼会带进去的。你去提牛奶吧，在驾驶室里。” “我就管这用啊，”杰克叫道，一只手拍着前额。“只是一匹干笨活的马，一头不起眼的畜生。这儿拉车，那里驾辕，到处驮东运西。” “先生，就请把那点牛奶驮到厨房里去吧。”
“太过分了！”他叫道，然后往地上一趴，丹尼骑到他身上，咯咯地笑起来。
“起来，老公牛，”温迪说，然后用脚尖把他往上顶。
“听见没有？”他对丹尼说。“她叫我公牛。你是见证人。” “见证人！见证人！”丹尼欢快地附和着，然后从爸爸身上蹦了过去。
杰克坐起来，说：“朋友，我记起来了。我也有样东西给你，在门廊上的烟灰缸旁边放着。”
“什么东西？”
“哎呀，忘了。自己去瞧瞧。”
杰克爬起来，两口子站在一起，看着丹尼冲过草坪，一步两级台阶登上了门廊。杰克伸出一只手搂在温迪腰上。
“开心吗，宝贝儿？”
她神情庄重地望着他，说：“自我们结婚以来，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真的？”
“真的。”
他使劲地搂了搂她。“我爱你。”
她也动情地搂了搂他。这句话从杰克口里说出来，绝非轻佻之词，她可以掰着手指头数出他对她说过的次数——包括结婚之前。
“我也爱你。”
“妈妈！妈妈！”丹尼已经在门廊上了，他兴高采烈地尖声叫着。“快来看！哇！太棒了！”
“是什么东西？”他们手牵着手从停车场往上走的时候，温迪问。
“暂时保密。”杰克说。
“哼，我也要跟你卖关子，”她说，用肘拐了拐他。“等着瞧。” “我盼着今晚就来那么一回，”他紧跟着说，她哈哈笑了。稍后，他问：“你觉得丹尼快乐吗？”
“你应该知道，每晚睡觉前跟他谈那么多话的是你。”
“话题大多是他长大后想干什么，或圣诞老人是不是真的。他越来越看重这件事了，我想他的老朋友斯科特在这件事上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对，他几乎没跟我谈起过饭店的事。”
“跟我也没谈过，”她说。他们现在正在上门廊前的台阶。“不过，大多数时间他都很平静。杰克，我觉得他瘦了，真的。”
“那是因为他在长个儿。”
丹尼背对着他们。他正盯着椅子旁边的桌子上的什么东西仔细瞧，可温迪看不见是什么。
“他饭也吃得少了。以前他可是狼吞虎咽的，还记得去年他那副吃相吗？” “食欲减退，”杰克含糊其词地说。“我想我在斯波克的文章里读到过。不等满七岁，他又会抓着两把叉子吃饭了。”
上完台阶，他们停了下来。
“他读那些书也太用功了，”她说。“我知道他想学会怎样，怎样让我们高兴……让你高兴。”她不情愿地补充道。
“最主要的是让他自己高兴，”杰克说。“在这件事上，我根本就没催过他。实际上，我倒真希望他别那么努力。”
“要是我预约给他做一次医疗检查，你不会说我愚蠢吧？塞德温得有位医生，超级市场的收款员说这个年轻人……”
“你十分担心下雪后的日子，是吗？”
她耸了耸肩。“我想是的。要是你认为这很傻——”
“不。实际上，你可以为我们三个都预约一下。身体没病没痛，我们才可以高枕无忧。”
“我今天下午就约，”她说。
“妈妈！瞧，妈妈！”
丹尼手里抱着一个灰色的大东西向她跑来，恍惚之间，她以为那是一团脑髓。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她本能地直往后缩。
杰克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没事的，没飞走的房客已经被抖出来了。我 用的是灭虫弹。”
她看着抱在儿子手里的大蜂窝，不愿去碰它。“你保证它没事吗？” “当然没事。小时候我房间里就有一个，我爸爸送给我的。丹尼，想不想把它放在你的房间里？”
“想！立即行动！”
丹尼转过身，跑进了双扇大门。他们能听到他跑上楼梯的轻微的脚步声。
“黄蜂是屋顶上的吧，”她说。“挨蜇没有？”
“出来，我的紫心勋章！”说着，他把手指伸到了她眼前。红肿已经消下去了一些，她小声呻吟着，轻轻吻了吻伤处，令杰克感到莫大的快慰。
“毒刺拔出来了吗？”
“黄蜂蜇人不留毒刺。蜜蜂留，它们有倒钩刺。黄蜂的毒刺是平滑的，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蜇人，所以它们才这样危险。”
“杰克，你敢肯定他拿着安全吗？”
“我按照那上面的说明书使用的。他们保证，这种东西能在两个小时内杀死每一只虫子，然后挥发掉，没有任何残留物。”
“我恨它们。”
“什么……黄蜂？”
“不管什么，只要是蜇人的东西。”她说，两臂紧紧抱在胸前。
“我也恨，”杰克说，然后把她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