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堆着四个行李包——三个包着黑色仿鳄鱼皮的旧皮箱,很大,另一个是已经褪了色的花格子大拉链包。
“我想你能对付那一个,是吗?”哈洛伦问丹尼。他一只手拎起两个皮箱,把另一个夹在了腋下。
“当然能,”丹尼说。他两手拽着拉链包,跟着厨师走下门廊的台阶,努力做出一副男子汉的样子,不喘粗气,不暴露拉链包有多沉。
他们到达的时候,冰冷刺骨的秋风就刮起来了。现在,风呼啸着掠过停车场,吹得丹尼的眼睛眯成了缝,拉链包在他的膝盖上磕碰着。几片四处飘落的山杨叶刷刷作响,在空寂的柏油路上打着转儿,使丹尼一时想起了上周那个他从恶梦中醒来的晚上,当时,托尼告诉他别到这里来。
哈洛伦把皮箱放在一辆米色汽车的行李箱旁边。“这算不上什么车,”他向丹尼透露道,“租来的。我的贝茜在那边儿。那才称得上辆好车。1950年的卡迪拉克,跑起来还漂亮吗?那还用问!我把它留在佛罗里达了,因为它太老了,爬不了这么多的山。要我帮一把吗?”
“不,先生,”丹尼说。他走完了最后十来步台阶,好不容易才没有喘粗气,放下拉链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个好孩子,”哈洛伦说。他从蓝哔叽茄克的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行李箱。装行李包的时候,他说:“孩子,你闪灵。比我这辈子碰到的任何人都厉害。一月份我就满60了。”
“什么?”
“你会一种窍门儿,”哈洛伦说,向他转过身来。“我,我一向把它叫做‘闪灵’。我祖母就这么叫它,她也有。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们坐在厨房里,不用开口就可以交谈。”
“真的?”
看到丹尼张着嘴、急于知道的样子,哈洛伦笑了,说:“上车去,陪我坐一会儿。我想和你谈谈。”他啪地一声关上了行李箱。
在前厅,温迪-托兰斯看到哈洛伦钻进了自己的车子里,丹尼也坐到了黑大个儿厨师旁边的乘客座位上。一阵强烈的恐惧感袭了上来,她张开口,想告诉杰克,哈洛伦刚才说把丹尼带到佛罗里达去不是在开玩笑——一场诱拐案正在发生。可是,他俩只是坐在那里。她仅能看见她儿子的小脑袋的侧影,专心致志地偏向哈洛伦的大脑袋。即便离得这么远,温迪还是能认出这个小脑袋的姿势——在看特别吸引他的电视节目或者跟他爸爸玩纸牌的时候,他就是这个 样子。杰克还在找厄尔曼,没有注意这一切。温迪没有作声,紧张地注视着哈洛伦的汽车,不明白他们谈的究竟是什么,竟使丹尼那样伸着脑袋。
汽车里,哈洛伦正在说:“只有你一个小孩,你会感到孤独吗?” 丹尼过去经受过恐吓,也感到过孤独,他点了点头,问道:“你是不是只碰到过我一个人?”
哈洛伦笑了,摇了摇头。“不,孩子,不。可是你闪灵得最厉害。” “那么,有很多吗?”
“不,”哈洛伦说。“但你肯定超过别的人。许多人有一点点闪灵,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但是,在他们妻子每个月不愉快的那几天,他们总是知道送上几朵花,他们不用功也可以考个好成绩,他们一进屋就知道人们心情怎么样。这样的人我碰到过四五十个。但是,依我算来,可能只有十来个人知道他们在闪灵。” “唔,”丹尼说。稍作思考,又说:“你认识布兰特夫人吗?” “她?”哈洛伦鄙夷地问。“她可不闪灵,只会每天把晚餐退回来两三次。”
“我知道她不,”丹尼急切地说。“可是你认识那个管车的人吗?他穿着灰色的制服。”
“迈克?啊,当然,我认识迈克。他怎么啦?”
“哈洛伦先生,她为什么想要他的裤子?”
“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呃,她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想着,她很想钻进他的裤子里去,我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
他再也不用说下去了。哈洛伦扬头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从他胸腔里发出来,在车子里回荡,听上去像隆隆的炮声,震得座位直摇晃。丹尼只知道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终于,暴风雨般的笑声平息下来,变成了时断时续的抽气声。哈洛伦从胸口扯出一张真丝手帕——大得像投降用的白旗,揩了揩淌出的眼泪。
“孩子,”他说,抽气声还没断。“不满10岁你就会明白这一切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嫉妒你。”
“可是布兰特夫人——”
“别管她的事,”他说。“也别问你妈妈。这只会使她感到不安,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先生。”丹尼说,他完全明白。他从前就这样使妈妈不安过。
“那个布兰特夫人只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骚女人,你知道这些就够了。”他凝视着丹尼。“博士,你的闪灵能打多重?”
“嗯?”
“使劲击我一下。对着我想,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像我以为的那样厉害。” “你要我想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使劲想就行。”
“好吧,”丹尼说。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将注意力聚拢,投向哈洛伦。他以前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在最后一刻,凭着本能,他减弱了意识的这种原始力量——他不愿伤着哈洛伦。可是,他的意识仍然带着他永远也不会相信的力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比诺兰-瑞安投出的一个快球还有力。
(呀!但愿没伤着他)
他想的是:
(!!!嗨,迪克!!!)
哈洛伦身子一缩,向后撞在了座位上。他牙齿猛地一磕,一小股血从他下嘴唇上流了出来。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从膝上飞到胸前,紧接着又掉回了原处。有一会儿,他的眼睑颤动着,完全失去了意识的控制,丹尼害怕了。
“哈洛伦先生?迪克?你怎么啦?”
“不知道,”哈洛伦说,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真的不知道。天哪,孩子,你像支手枪。”
“对不起,”丹尼说,更加惊恐了。“要我叫爸爸来吗?我跑去叫他来。” “不,我马上就好了。丹尼,我没事,你就好好坐着吧。我只是感到脑子里有点乱。”
“我没使出全力,”丹尼坦白道。“到最后的时候,我害怕了。” “那是我的好运气……要是你使出全力,我的脑髓就要从耳朵里漏出来了。”他看到丹尼满脸的惊恐,笑了。“没伤着。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觉得自己就是正投出一个快球的诺兰-瑞安,”他立即回答道。
“你喜欢棒球,是吗?”哈洛伦小心翼翼地揉着太阳穴。
“我和爸爸喜欢安琪尔队,”丹尼说。“美国东部联合会的红色索克斯队和西部的安琪尔队。我们看过世界锦标赛上红色索克斯队对辛辛那提队的比赛,那时我还小,爸爸还是……”丹尼的脸色黯淡下来,显得十分苦恼。
“是什么,丹?”
“我忘了,”丹尼说。他正要把拇指放进嘴里吮吸,但想到这是婴儿的把戏,便把手放回到膝上。
“丹尼,你能搞清楚爸爸妈妈在想什么吗?”哈洛伦问,眼睛紧紧盯着丹尼。
“大多数时候能,如果我愿意。但通常我不试。”
“为什么不?”
“嗯……”他停顿了一下,十分难为情。“那就跟他们在做生小孩的那种事的时候往卧室里偷看一样。你知道那种事吗?”
“我知道,”哈洛伦认真地说。
“他们不喜欢我偷看那种事,他们也不喜欢我偷看他们在想什么。那是很 可耻的。”
“我明白了。”
“但我知道他们的心情,”丹尼说。“这个我管不了。我也知道你的心情,我伤着你了。对不起。”
“只是犯了次头痛病。我以前尝到过比这厉害的酒后头痛。丹尼,你能读懂其他人的心思吗?”
“我还不会阅读,”丹尼说。“我只认识几个字。但爸爸今年冬天要教我。我爸爸过去在一个大学校教阅读和写作。主要是写作,可他也懂阅读。” “我是说,你能说出任何一个人在想什么吗?”
丹尼考虑着这个问题。最后,他说:“要是很明显,我就能。比方说布兰特夫人和裤子。还有一次,我和妈妈在一个大商店给我买鞋,有个大孩子看着收音机,他想不给钱就拿走一台。接着又想,要是给抓住了怎么办?又想,我真的想要它。然后又想被抓住的事。他把自己弄得很烦,把我也弄得很烦。妈妈在和卖鞋子的人说话,我就走过去对那孩子说:‘嘿,不准拿那个收音机。走开。’他被吓坏了,赶紧走开了。”
哈洛伦乐哈哈地笑起来。“我敢打赌他被吓坏了。丹尼,你还能做别的事吗?是不是只有这些想法和心情?还有没有更多的东西?” “你呢?”丹尼谨慎地问。
“有时,”哈洛伦说。“不是经常。有时……有时做梦。丹尼,你做梦吗?”
“有时我醒着的时候做梦,”丹尼说。“见到托尼后。”他又想把大拇指伸进嘴里。除了爸爸妈妈,他从未跟别人讲过托尼。他又把手放回膝盖上。
“谁是托尼?”
突然,丹尼又一次遇上了豁然顿开的时刻,他为此感到惊恐不已;这就像猛然瞥见某种不知其底细的机器,可能是安全的,也可能是致命的。他太年幼,无法作出判断;他太年幼,无法理解。
“怎么回事?”丹尼叫道。“你问我这些,是因为你很担心,是吗?你为什么要为我担心?你为什么要为我们担心?”
哈洛伦将一双大黑手搭在丹尼的肩上。“别问了,”他说。“也许什么都不是。可是,如果它是什么东西……那么,丹尼,那可是一件大事。我想,你还得再长大些才能明白。你必须勇敢地面对它。”
“可我还不懂事!”丹尼嚷道。“我想懂可就是不懂!人们……他们有心思,我知道他们的心思,可是我不懂这些心思!”他极度沮丧地低着头。“我希望能识字。有时候托尼给我看一些符号,可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谁是托尼?”哈洛伦又问道。
“妈妈和爸爸说他是我‘看不见的伙伴’,”丹尼说,那几个字念得非常 认真。“可是他是真人,至少我认为是。有时,我费劲地想问题的时候,他就来。他说,‘丹尼,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我就好像昏过去了。只是……做许多梦,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看着哈洛伦,咽了一口唾沫。“以前的梦都是好梦。可是现在……吓得人大叫的梦叫什么梦?”
“噩梦?”哈洛伦问。
“对,对。噩梦。”
“是不是梦见了这个地方?远望饭店?”
丹尼低头看着想伸出拇指来吮的那只手。“是的,”他小声说。然后他抬头盯着哈洛伦的脸,尖声说:“可我不能告诉爸爸,你也不能!他只能在这里工作,因为阿尔叔叔只能帮他找到这个工作,他要把剧本写完,不然他就会又开始干坏事了,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就是喝酒,对,就是喝醉,他以前经常喝醉,那就是坏事!”他停了下来,快哭出来了。
“嘘——”哈洛伦说着,把丹尼搂过去,让他的脸贴在自己那身粗哔叽茄克上。茄克散发着樟脑丸的气味。“没事的,孩子。要是那只大拇指喜欢你的嘴巴,就让它到它喜欢的地方去吧。”但他的脸色十分焦虑。
他继续说:“孩子,你的那个东西,我叫它闪灵。《圣经》里叫它显灵,有些科学家称它为超感预知。孩子,我读过这方面的东西,我也研究过。意思都是预见将来的事。你明白吗?”
丹尼伏在哈洛伦的茄克上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最强的一次闪灵……我是不会轻易忘记的。那是1955年。我当时还在军队里,驻扎在西德。晚饭前一小时,我站在水槽旁边,正训斥一个炊事兵,因为他土豆皮削得太厚了。我说,‘来:让我教你怎么削。’他把土豆和削皮机递了过来,接着整个炊事房就不见了。砰地一声,就这样。你说你在……在做梦前先看见一个叫托尼的小孩?”
丹尼点了点头。
哈洛伦伸出一只手搂住他。“我是先闻到橘子味儿。那天下午,橘子味儿一直都有,我一点也没想它,因为晚餐的菜谱上就有橘子——30箱巴伦西亚蜜橘。那天伙房里的每个人都在闻橘子味儿。
“有一分钟,我好像昏过去了。然后,我听到一声爆炸,看见了火光。人们在尖叫,警报声。我听到咝咝声,那只可能是蒸气的声音。然后,我好像离什么东西近了一点,我看见了一节脱轨的火车车厢,侧身躺在地上,上面写着‘佐治亚和南卡罗莱纳铁路公司’,脑子里一闪,我知道了我兄弟卡尔在这列火车上,车脱轨了,卡尔死了。
就这样。然后火车消失了,眼前站着那个吓坏了的大笨蛋,仍然递着削皮机和那个土豆。他问:‘你没事吧,中士?’我说:‘不,我兄弟刚在佐治亚死了。’后来,我给妈妈打了越洋电话,她把真相都告诉了我。
“可你瞧,孩子,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哈洛伦慢慢摇着头,仿佛在驱走记忆,然后低头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小男孩。
“可是,孩子,你要记住:那些事并不是总会变成真的。记得就在四年前,我在缅因州长湖市的一个童子军营得到一份厨师工作。我坐在波士顿洛根机场的登机口候机,我闻到了橘子味儿——五年来的第一次。我心里想:‘老天,这次会有什么祸事啊?’我来到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好独自呆一会儿。我没有昏倒,但我开始产生一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搭乘的飞机会坠毁。后来这种感觉消失了,橘子味儿也没了,因此我知道这次又结束了。我回到德尔塔航空公司,换了张三小时以后的机票。你猜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什么也没发生!”哈洛伦说,大笑起来。看到孩子也笑了笑,他松了口气。“一丁点故障都没出!那架旧飞机准时着陆,什么磕磕碰碰都没有。所以你瞧……有时候那些感觉并不会变成真事。”
“喔,”丹尼说。
“又比如说赌马吧。我常去,而且通常干得还不错。我站在看台栏杆旁,别的人都跑到起跑门边去了。有时我对这匹马或那匹马有预感,这能帮我不小的忙。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一下子在三匹不大可能获胜的赛马上押三个赌注,来他一个三连胜,赚足了钱,早点退休。这至今还是一个美梦。而且,有很多次我是步行、而不是钱包鼓鼓地打着出租车回家。没有谁什么时候都灵,也许老天爷除外。”
“是的,先生,”丹尼说,想起近一年前,托尼给他看过一个小娃娃躺在斯托文顿他们家的婴儿床上。丹尼很兴奋,等待着,知道那需要时间,可是小娃娃并没有来。
“听着,丹尼,”哈洛伦说,握着丹尼的两只手。“我在这儿做过不好的梦,也有过糟糕的感觉。我在这儿工作已经有两个年头了,大概做过十几次……呃,恶梦。有那么五六次,我想,我看见了什么东西。不,我不想说是什么东西。你这么小的孩子不该听到这样的事,都是些很可怕的事。有一次和修剪成动物模样的那些该死的树篱有关。另外一次,有一个服务小姐,名字叫德洛尔丝-维克里,她有一点点闪灵,但我猜她自己不知道。厄尔曼先生炒了她的鱿鱼……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博士?”
“知道,先生,”丹尼坦白地说。“我爸爸被学校炒了鱿鱼,这就是我们来科罗拉多的原因。”
“呃,厄尔曼把她炒了,因为她说她在一间客房里看见了什么东西,那个房间里……呃,发生过不好的事。就是217房间,丹尼,我要你向我保一证不进那个房间,一次也不要去。离它远远的。”
“好的,”丹尼说。“那位小姐请你去看了吗?”
“是的,她请了。那儿有一样不好的东西,可是……丹尼,我想它是不会伤害任何人的,这就是我想要说的话。闪灵的人有时能看到将要发生的事,但那些东西就跟书上的图画差不多。丹尼,你被书上的图画吓坏过吗?” “吓坏过,”丹尼说。他想起了蓝胡子的故事,想起了蓝胡子新娶的妻子打开门看到那些死人脑袋的那幅画。
“可是你知道它不会伤害你,是吗?”
“是——是的……”丹尼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呃,这家饭店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这儿发生的什么坏事儿都要留下个尾巴,就像掉在这儿那儿的指甲屑,或哪个邋遢鬼揩在椅子上的脏鼻涕。这样的事恰好出在这里,我也很纳闷,我猜全世界每家饭店都出坏事儿,我在很多饭店工作过,都平平安安的,只是在这儿才碰上了怪事。但是,丹尼,我想那些东西不会伤害任何人。”他轻轻摇晃着丹尼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那句话。“所以,要是你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在走廊里、房间里,或外面的树篱旁边……你就往别处看,等你回过头来,它们就不见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丹尼说。他感到好受多了,平静多了。他跪起来,亲了亲哈洛伦的脸,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哈洛伦也抱了抱丹尼。
他松开孩子的时候,问:“你父母,他们不闪灵吧?”
“是的,我想他们不。”
“我也试过他们,”哈洛伦说。“你妈妈有一点点。我想,每位妈妈都有点闪灵,至少在她们的孩子长大到能自己照顾自己之前是这样的,你爸爸……” 哈洛伦停顿下来。他探测过孩子的父亲,但没弄清楚。他既不像一个有闪灵的人,也不像一个完全不闪灵的人。丹尼父亲的心思……难以捉摸,好像杰克-托兰斯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掩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无法达到。
“我想他根本就不闪灵,”哈洛伦最后说。“因此你不用为他们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认为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你。所以,别害怕,好吗?” “好的。”
.丹尼!嗨,博士!.
丹尼四下里望了望,说:“是妈妈。她在叫我,我得走了。” “去吧,”哈洛伦说。“丹尼,祝你在这儿过得愉快。但愿如此。” “我会的。谢谢你,哈洛伦先生。我感到好多了。”
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欢快的情景。
(迪克,朋友们叫我迪克!)
(是的,迪克,太好了!)
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哈洛伦挤了挤眼睛。
丹尼爬过去打开了车门,他下车的时候,哈洛伦叫道:“丹尼?” “哎,什么事?”
“要是出了麻烦……你就喊我。比刚才声音再大些。就算远在佛罗里达,我也可能听得到。如果听到了,我会尽快赶来的。”
“好吧,”丹尼微笑着说。
“好好照顾自己,小伙子。”
“我会的。”
丹尼关上车门,穿过停车场向温迪跑去,她站在门廊上,抱着胳膊阻挡寒风。哈洛伦注视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了。
我认为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你。
我认为没有。
可是,如果他错了呢?在217房间的浴缸里看到那个东西以后,他就知道,这是他在远望饭店工作的最后一季了。那个东西比任何一本书里的任何一幅图画都可怕。向妈妈跑过去的这个男孩是那么小…… 我认为不会——
他把目光移向了树篱动物那边。
突然,他打燃发动机,挂上挡,车启动了。他不让自己回头看,当然,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门廊上空无一人,他们回屋里去了——仿佛远望饭店已经把他们吞进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