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一点刚过,由已故的霍华德·戈尔德包租的飞机就降落在弗林特市机场。霍伊和亚力克都不在飞机上,因为法医一检查完他们的尸体,普莱恩维尔殡仪馆的灵车就即刻把他们的遗体运回了弗林特市。拉夫、尤尼尔、霍莉三人平摊了这笔费用,以及另外一辆灵车的费用。那一辆运送的是杰克·霍斯金斯的遗体,当时尤尼尔说出了他们三个人的心声:想让那个狗娘养的混蛋跟被他杀害的人一起回家,没门!
两个女人和两个男孩正站在停机坪上等候他们,是珍妮·安德森和尤尼尔的妻儿。两个孩子从珍妮身边冲出,朝他们的父亲跑去,其中那个长得强壮的叫赫克托的男孩差点儿把珍妮撞倒。尤尼尔的一只胳膊打着石膏,被吊起来,他尽力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去拥抱自己的两个儿子,然后从他们的拥抱中挣脱开,朝自己的妻子招了招手。加布里埃拉朝他跑过去,珍妮也跟着跑过去,裙摆在她的身后飞扬。她伸出双臂搂住拉夫,用力地拥抱他。
萨布罗一家和安德森夫妇各自抱成一团,站在一个小私人候机楼的门旁陶醉在家人团聚的喜悦之中,他们拥抱着,大笑着,直到拉夫环顾四周,发现霍莉正独自站在国王航空的机翼旁看着他们。霍莉穿着一套崭新的西服套装,那是她被迫在普莱恩维尔的女装店买的,因为离他们最近的沃尔玛在四十英里外的奥斯汀郊区。
拉夫向她招了招手,霍莉朝他们走过来,显得有点儿害羞。她在距离大家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珍妮才不接受她站得那么远呢,她伸手抓住霍莉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拥抱了她。拉夫伸出手臂拥抱这两个女人。
“谢谢你,”珍妮在霍莉耳边小声说,“谢谢你把他带回我身边。”
霍莉说:“我们本想尸检结束后就立刻回家,但医生非得让萨布罗,哦,是尤尼尔再等一天,他的手臂上有凝血块,医生想把它处理掉。”霍莉从珍妮的拥抱中挣脱出来,脸涨得通红,但显得很高兴。十英尺外,加布里埃拉·萨布罗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的儿子们不要去打扰他们的爸爸,否则他们会再次把他的胳膊弄骨折。
“德里克知道这件事吗?”拉夫问他的爱妻。
“他知道爸爸在得克萨斯州参与了一场枪战,但你没事,他还知道其他两个人死了。他提出要求要早点儿回家。”
“你怎么说的?”
“我说可以。他下周就会到家了,这对你有用吗?”
“有。”能够再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实在太好了,他肯定皮肤黝黑、身体健康,经过游泳、划船和射箭的锻炼,他肯定又长了好几块肌肉,而且,他会活蹦乱跳、完好无损地站在拉夫面前,那才是最重要的。
“今晚在我家吃饭,”珍妮对霍莉说,“你还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没有反驳余地,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那太好了。”霍莉笑了,但当她转过头跟拉夫说话时,她的笑容不见了,“如果戈尔德先生和佩利先生能够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就更好了。他们不该死,感觉似乎就是……”
“我知道,”拉夫说着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她,“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2
拉夫在烧烤架上烤了牛排。多亏了他的行政休假,那个烧烤架现在洁净如新。晚餐还有沙拉、玉米棒和苹果派作为甜点。“这是一顿非常具有美国风情的饭,先生[36]。”尤尼尔说,旁边的妻子为他切着牛排。
“很美味。”霍莉说。
比尔·塞缪尔斯拍拍他的大肚子说:“也许下一顿要等到劳动节再吃了,但我不确定。”
“胡说八道,”珍妮说完从摆在野餐桌旁的冷藏箱里拿出一瓶啤酒,一半倒进塞缪尔斯的杯里,一半倒进她自己的杯里,“你太瘦了,你需要一位妻子来把你喂胖。”
“也许当我去做私人律师的时候,我前妻会过来。城里会急需一位好律师,因为霍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然后抬起手梳了梳原来脑后那绺头发的位置。多亏他剪了一个新发型,那绺翘起的头发现在已经不在了。“我的意思是,一位好律师总能找到工作的。”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然后拉夫举起他的酒瓶说:“敬缺席的朋友们。”
大家为此干杯。霍莉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有的时候生活会很糟糕。”听到这句话,没有一个人笑。
七月闷热的天气已经过去了,最讨厌的臭虫也没有了,安德森家的后院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刚吃完饭,尤尼尔的两个儿子和玛茜·梅特兰的两个女儿就跑到车库旁边的篮球筐旁玩起了骑马。
“那么,”尽管孩子们离他们足够远,而且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游戏,但玛茜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审讯的话,那个故事站得住脚吗?”
“能,”拉夫说,“霍斯金斯给博尔顿家打电话,把我们引诱到马里斯维尔洞,他在那里疯狂地开枪,打死了霍伊和亚力克,还打伤了尤尼尔。我当时对警方说,我相信他真正想杀的人是我,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有分歧,而且他喝得越多,对我的仇恨就越深。推测的情况是,他当时和某个尚且身份不明的共犯在一起,后者一直给他供应酒和毒品——法医在他的体内查出了微量可卡因——还给他喂镇静剂。得克萨斯州高速公路巡逻队的人进入了‘声音之堂’,但没找到他的共犯。”
“只找到了一些衣服。”霍莉说。
“而且你确定他已经死了,”珍妮说,“那个局外人,你确定。”
“是的,”拉夫说,“如果你当时看到了,你就会知道。”
“很高兴你没有看到。”霍莉说。
“事情结束了?”加布里埃拉·萨布罗问道,“我只关心这个,真的结束了?”
“不,”玛茜说,“对我和我的女儿们来说没有,除非特里的罪名被洗清。可是他怎么能呢?他出庭之前就遭到了杀害。”
塞缪尔斯说:“我们正在努力。”
3
(八月一日)
当回到弗林特市后的第一缕晨光洒向大地时,拉夫再次站在卧室窗前,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再次坐在他家后院草坪椅上的霍莉·吉伯尼。拉夫看了一眼珍妮,发现她睡得正香,而且还在轻轻地打着鼾,便走下楼。拉夫看见霍莉的包正摆在厨房里,已经装好了她带来的几样简单的东西,打包妥当,为飞回北方做好了准备,拉夫对此并不感到惊讶。拉夫像霍莉了解她自己一样了解她,她是一位不允许自己脚下长杂草的女士,而且拉夫猜她会很高兴离开这个该死的弗林特市。
上一次清晨,当他和霍莉在外面喝咖啡时,飘出的咖啡香气把珍妮唤醒了,于是这次拉夫就换成了橙汁。他爱他的妻子,并且珍视她的陪伴,但他希望此时只是他和霍莉两人之间的事。他们两人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使两个人再也不会见面。
“谢谢你,”霍莉说,“早晨,没有什么比喝上一杯橙汁更好的了。”她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玻璃杯,然后喝掉了一半,“咖啡可以等一等再喝。”
“你的航班是几点钟的?”
“十一点一刻。我八点钟从这里出发,”看到拉夫惊讶的表情,她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我知道,我是一个有强迫症的早起鸟。左洛复在很多方面都有帮助,但它似乎对这个病一点儿不起作用。”
“你昨晚睡着了吗?”
“一点点,你呢?”
“一点点。”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清晨第一只早起的鸟唱起歌来,温柔而又甜美,然后另一只鸟也唱起歌来回应。
“做噩梦了?”拉夫问。
“是的,你呢?”
“做了,那些虫子。”
“布莱迪·哈茨费尔德死后,我也做了噩梦,他死那两次我都做了。”霍莉轻轻地碰了碰拉夫的手,然后把手指缩回来,“一开始做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越来越少了。”
“你认为他们真的完全消失了吗?”
“不,而且我不确定我是否想让他们消失。梦是让我们接触凡人看不见的世界的方式,这是我所相信的。它们是一份特别的礼物。”
“即使是噩梦?”
“即使是噩梦。”
“我们会保持联系吗?”
霍莉看上去很惊讶,“当然,我想知道事情进展的结果。我是一个非常好奇的人,有的时候甚至会给我带来麻烦。”
“有的时候它会令你超越俗世。”
霍莉笑了。“我愿意这么认为。”她把剩下的橙汁喝掉了,“我想,塞缪尔斯先生会帮助你解决这件事的,他有点儿让我想起了吝啬鬼斯克鲁奇,是见过那三个鬼魂后的斯克鲁奇。实际上,你也是。”
拉夫听了这话笑了,“为了玛茜和她的女儿,塞缪尔斯会尽他所能。我会帮助他,我们两个都有很多东西要弥补。”
霍莉点了点头,“尽你所能,绝对可以。但是之后……就让那该死的事情过去吧。如果你不能放下过去,你所犯过的错误将会活生生地把你吃掉。”她把头转向拉夫,露出一副罕见的、笃定的表情。“我是一个知道很多事的女人。”
厨房的灯亮了,珍妮起床了。一会儿他们三个人就会在这里的野餐桌上喝咖啡,但趁着现在还只有他们两个人,拉夫还有别的话要说,而且很重要。
“谢谢你,霍莉,谢谢你的到来,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让我相信。如果没有你,他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霍莉笑了,是她那种灿烂的笑。“不用谢,但我很乐意回去继续找那些赖账的人和保释逃跑的人,还有丢失的宠物。”
珍妮站在门口喊道:“谁想喝咖啡?”
“我们两个都要!”拉夫喊着回应。
“马上就来!给我留个位置!”
霍莉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话,以至于拉夫不得不向前探出身子去听。“他是邪恶,纯粹的邪恶。”
“毫无疑问。”拉夫说。
“但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你在面包车里发现的那张纸片,那张汤米和塔彭丝店传单上的纸片。我们曾经讨论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车里,你记得吗?”
“当然。”
“在我看来,都不太可能。它根本就不应该在那里,但它却在。要不是有那张纸片——与俄亥俄州发生的事情相关的线索——那个东西也许还在逍遥法外呢。”
“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霍莉说,“这个世界上也有一种向善的力量,这就是我所相信的另一件事。我猜,部分原因是,当我想到发生的所有可怕的事情时,我不会发疯,而且……嗯……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你说呢?不仅仅是在这里,而是到处都是。有一种力量试图恢复宇宙间的平衡,拉夫,当噩梦降临时,尽力去想那张小纸片。”
拉夫起初没有回答,然后霍莉问他在想什么。纱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珍妮端着咖啡出来了。拉夫和霍莉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几乎到头了。
“我在想宇宙,它真的没有尽头,对吧?而且无法解释。”
“没错,”霍莉说,“连尝试解释都没有意义。”
4
(八月十日)
弗林特县地方检察官威廉·塞缪尔斯一只手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大步走向法庭的讲台。他站在一堆麦克风后面,媒体的录像机指示灯亮起,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脑后(那绺翘起的头发已经不在了),等待聚集在一起的记者们安静下来。拉夫坐在第一排,塞缪尔斯在开始发言前向他点了点头示意。
“上午好,女士们,先生们。关于弗兰克·彼得森的谋杀案,我要做一个简短的声明,然后我会回答诸位的问题。”
“诸位很多人都知道,有一盘录像带显示,在弗兰克·彼得森于弗林特市被绑架、随后被谋杀的同一时间,特里·梅特兰在盖城参加一个会议。这盘录像带的真实性是毫无疑问的,而且我们也不能怀疑梅特兰先生同事的陈述,他们与梅特兰先生一同出席了会议,并证明他身在彼处。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我们也在盖城的会议举办酒店发现了梅特兰先生的指纹,并获得辅助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指纹留下的时间与警方认为的嫌疑人梅特兰先生谋杀彼得森的时间极其接近。”
记者们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一人高声喊道:“那么你如何解释梅特兰在谋杀现场留下的指纹呢?”
塞缪尔斯对着那名记者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请先保留您的问题,我正要讲。经过进一步的法医检查,我们现在认为,在绑架儿童的面包车上发现的指纹和在菲吉斯公园发现的指纹都是人为植入的。这并不常见,但并非不可能,在互联网上可以搜索到各种植入指纹造假的技术,这些信息对罪犯和执法人员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源。”
“然而,这确实表明这个凶手狡猾、变态、极其危险,也许可以表明他对特里·梅特兰心怀怨恨,也许不是。这是我们将继续进行的调查。”
塞缪尔斯严肃地打量着他的听众,为自己无需在弗林特市竞选连任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任何一个拥有法律学位的竞争者都可能轻而易举地击败他。
“鉴于我刚才向大家陈述的事实,诸位完全有权利问我们为何会继续追查梅特兰先生的案件。原因有二,最明显的是,在梅特兰先生被捕的那天,或者在他本该被传讯的那天,我们尚未掌握所有事实。”
拉夫穿着他最好的西装,带着那副执法人员一本正经的表情坐在那里,心想,哈,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掌握了其中的大部分,不是吗,比尔?
“第二个原因,”塞缪尔斯继续说,“是现场存在DNA,其似乎与梅特兰先生的相匹配。人们普遍认为DNA匹配永远不会出错,但正如责任遗传学委员会在一篇题为《法医DNA检测中存在的潜在错误》的学术论文中指出的那样,这是一种误解。例如,如果样本是混合物,匹配就不可信,而在菲吉斯公园犯罪现场采集的样本的确是混合物,其中包含凶手和受害者两人的DNA。”
塞缪尔斯等到记者们潦草速记完笔记后才继续讲。
“除此之外,那些样本在另一个与之不相干的测试过程中被暴露在紫外线下,不幸的是,它们被降级至我部门认定为无法被法庭受理的程度。简而言之,样本无效。”
塞缪尔斯暂停了他的发言,把他文件夹里的发言稿翻到下一页。那只不过是在演戏,因为里面所有的纸都是空白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我只想简要讲述继特里·梅特兰被杀后发生在得克萨斯州马里斯维尔镇的事件。我们认为弗林特县警察局的约翰·霍斯金斯侦探与杀害弗兰克·彼得森的凶手存在某种扭曲的合伙犯罪关系,霍斯金斯在帮助这名罪犯藏身,他们可能已在谋划实施一次类似的恐怖犯罪。幸亏拉夫·安德森侦探及同他协力破案的人员英勇付出,无论罪犯曾有何计划,都未能实现。”塞缪尔斯神情严肃地抬起头看着观众,“霍华德·戈尔德和亚力克·佩利在得克萨斯州马里斯维尔镇不幸遇害,我们为他们的逝世哀悼。我们及其家人于此得到安慰:在此特殊时刻,某地的孩子将永远免于遭遇弗兰克·彼得森的厄运。”
拉夫心想,讲得走心感人,悲情得恰到好处,一笔带过。
“我很确定许多人对马里斯维尔发生的事件都有疑问,但我无权回答。案件由得克萨斯州高速公路巡逻队同弗林特市警察局进行联合调查,调查正在进行中。州警尤尼尔·萨布罗中尉作为首席联络官正同双方优秀的机构协作,我相信他会在适当的时机与大家分享有关案件的信息。”
拉夫由衷地钦佩,心想,他对这种事绝对在行,字字珠玑。
塞缪尔斯合上文件夹,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来。“女士们,先生们,我并不是在做竞选连任演讲,所以我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对你们完全坦诚相待。”
拉夫心想,说得更好了。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对本案的证据进行评估,官方几乎可以肯定会撤销之前对梅特兰先生的指控,如果我们坚持将他送交审判,我确定他会被判无罪。而且,几乎无需我多说,根据法律,即使他已亡故,也是无罪的。然而笼罩在他身上的疑云——因此也笼罩着他的家人——依然存在,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驱散这片疑云。以下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意见,也是我个人的信念,特里·梅特兰与弗兰克·彼得森之死毫无关系。因此,我宣布该案的调查重新开启。虽然目前调查工作主要集中在得克萨斯州,但弗林特市、弗林特县以及坎宁镇的调查也在进行中。现在欢迎诸位提出任何问题。”
台下的问题如雪片般飞来。
5
当日晚些时候,拉夫到塞缪尔斯的办公室去拜访他。即将离任的地方检察官先生桌子上放着一瓶布什米尔爱尔兰威士忌,塞缪尔斯给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现在,那个喧嚣浮世的问题已经解决,胜负已分晓,大多数都负在了我这边,但管它呢。咱们敬喧嚣浮世!”
“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拉夫说,“尤其大部分内容都是胡扯的。”
塞缪尔斯耸耸肩,“胡扯是每位好律师的惯用伎俩。特里在这个小镇上并没有完全摆脱困境,而且永远不会摆脱,玛茜明白这一点。但人们会逐渐接近她,比如,玛茜打电话告诉我说,她的朋友杰米·马汀利去了她家,并向她道歉,两个女人在一起痛哭流涕。主要是特里在盖城的录像让事情发生了转机,但我在发言中所讲的有关指纹和DNA的事情也会起到很大的帮助。玛茜会在这里坚持下去,我相信她会成功的。”
“关于DNA,”拉夫说,“样本是由总院病理与血清科的爱德华·博根检测的,现在他的声誉岌岌可危,他一定会竭力抗议的。”
塞缪尔斯笑了,“他应该的,不是吗?除了真相更加不受欢迎——可以说,这是另一个消失的脚印的案例。物证并没有曝光在紫外线下,但那些样品却开始出现未知来源的白色斑点,现在已经完全降解了。博根联系了俄亥俄州的州警法医中心,你猜怎么着?希斯·霍尔姆斯的样本也发生了同样的异样。一系列照片显示,它们基本上正在解体。辩护律师会很开心的,对吧?”
“目击证人呢?”
比尔·塞缪尔斯笑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把酒瓶递给拉夫。拉夫摇了摇头,他一会儿要开车回家的。
“那才简单,他们现在已经都认为自己认错人了。只有两个例外,艾琳娜·斯坦霍普和朱恩·莫里斯,她们都坚持自己的说法。”
拉夫并不感到惊讶,斯坦霍普是个老太太,她看见局外人在杰拉德精品杂货店的停车场走近弗兰克·彼得森,并把他带走;朱恩·莫里斯是个小孩儿,她看见局外人浑身是血出现在菲吉斯公园。老人和小孩总是看得最清楚。”
“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喝完杯中酒,然后分道扬镳,”塞缪尔斯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说。”
“他是一个人吗?还是有其他的同类?”
拉夫的思绪又回到他们在山洞中的最终对决,回到局外人眼中透露出的贪婪,当时他问:你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我的同类吗?
“我不这么认为,”拉夫说,“但我们永远都无法完全确定。这个世界上可能存在任何东西,我现在只知道这一点。”
“上帝啊!我希望不要那样!”
拉夫没有回答,他听见霍莉在他的脑中说,“宇宙无尽头。”
6
(九月二十一日)
拉夫端着咖啡走进浴室去刮胡子。自从他在行政休假期间离开警队后,每天在这方面都做得很马虎,但两个星期前他又恢复了正常的每日例行。珍妮在楼下做早餐,拉夫闻到了培根的香味,听到《今日秀》开场白结束时的嘟嘟嘟喇叭声,紧接着那个节目就会播报一大堆的每日坏消息,然后是本周名人和很多处方药广告。
他把咖啡杯放到小桌板上,皱起眉头,看着一只红色的虫子蠕动着从他的拇指指甲下面爬出来。拉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看见自己的脸正在变成克劳德·博尔顿的脸,他张开嘴巴尖叫,一堆蛆虫和红色虫子从他的嘴里倾泻而出,在他的衬衫前襟上滚落而下。
7
拉夫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在嗓子眼儿、太阳穴和胸口怦怦直跳。他用两只手捂住嘴巴,好像以免自己尖叫出来一样……或者是以免什么更糟糕的东西从嘴里掉出来一样。珍妮正躺在他身边安睡着,所以拉夫没有叫出声来。
拉夫心想,那天没有虫子进入我的身体,甚至一只都没有碰过我,你知道的。
是的,他很清楚。他的身体状态一直都不错,而且他在复职之前去做了一次全身体检,除了体重和胆固醇的数值略有升高以外,埃尔韦医生宣布他的身体很健康。
拉夫瞥了一眼闹钟,时间是差一刻钟四点,他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思考。
8
拉夫和珍妮都是早起的鸟儿,而德里克则会一直睡到七点钟被叫醒,为了保证能赶上校车,那是他最晚的起床时间。拉夫穿着睡衣坐在厨房的餐桌旁,珍妮打开一个罐子,拿出一盒盒麦片等德里克下来时挑选。珍妮问拉夫昨晚睡得怎么样,拉夫说很好,珍妮又问寻找接替杰克·霍斯金斯工作的人选进展得如何,拉夫说已经搞定了。在他和贝琪·里金斯的推荐下,盖勒局长决定把特洛伊·拉梅奇提拔到弗林特市的三人侦探小组。
“虽然他不是表现最突出的,但他工作努力,有团队精神。我想他能做好的。”
“很好,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珍妮往他的杯子里倒满咖啡,然后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先生,您的下巴很扎人,您需要刮刮胡子。”
拉夫端着咖啡上楼去,他关上卧室门,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他想拨通的那个号码就在他的通讯录里,虽然现在还早——离《今日秀》的小号吹起至少还有半个小时呢——但拉夫知道那个女人已经起床了。很多天以来,她床头的电话铃声都没有超过第一声就被接起了,这个便是其中之一。
“你好,拉夫。”
“你好,霍莉。”
“你睡得怎么样?”
“不太好,我梦见虫子了。你呢?”
“昨晚睡得很好,我在电脑上看了一部电影,然后很快就睡着了。我看的是《当哈利遇到莎莉》,那部片子总会引得我大笑。”
“很好,那很好。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差不多还是老样子,”霍莉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但我在一家青年旅舍发现了一个坦帕的离家出走的孩子,那个女孩的母亲已经找了她六个月。我跟那个女孩谈过了,她打算回家了,她说她会再试一次,虽然她讨厌她妈妈的新男友。”
“我猜你给她拿了路费。”
“是的。”
“你知道,她现在可能正窝在某个该死的地方抽着用那笔钱买的烟,对不对?”
“他们不总是会那样做,拉夫,你必须——”
“我知道,我必须相信。”
“没错。”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拉夫……”
拉夫等着她继续说。
“那些……那些从他身体里爬出来的东西……它们从来没有碰过你我。你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拉夫说,“我认为我的梦主要跟我小时候切开的一个哈密瓜有关,那个瓜里面的东西我跟你讲过,对吧?”
“是的。”
拉夫能够从霍莉的声音中听出来她在笑,于是也回给她一个微笑,就好像她同他一起在房间里似的。拉夫说,“我当然跟你讲过,而且很可能讲了不止一次,有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摆脱它了。”
“完全没有。下一次我们通话,就会是我打给你,在我梦到他顶着布莱迪·哈茨费尔德的脸藏在我的衣柜里之后。而那个时候,你就会对我说你睡得很好。”
拉夫知道这是真的,因为这事已经发生了。
“你现在的感觉……还有我的感觉……都是正常的。现实就是一层薄冰,但大多数人一生都在上面滑冰,直到最后一刻才会掉进冰冷的深渊。我们确实掉进去过,但我们互相帮助,成功游回到冰面。而且我们现在依然在互相帮助。”
拉夫心想,你对我的帮助更多一些。你可能有你的问题,霍莉,但在这方面你比我更强,要强得多。
“你还好吧?”拉夫问她,“我的意思是,真的吗?”
“是的,真的,而且你也会好起来的。”
“好的。如果你听到脚下的薄冰裂开了,就给我打电话。”
“当然,”霍莉说,“你也一样。我们就要这样互相扶持走下去。”
楼下传来珍妮的喊声,“十分钟后吃早餐,亲爱的!”
“我得挂了,”拉夫说,“谢谢你的陪伴。”
“不客气,”霍莉说,“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保重。耐心等待噩梦结束。”
“我会的。”
“再见,拉夫。”
“再见。”
拉夫拿着电话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爱你,霍莉。”但是,这句话是在霍莉挂断电话后说出口的。他总是这样做,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当着霍莉的面说出这句话,她会感到尴尬,她的舌头会打结。拉夫走进浴室去刮胡子,他现在已经人到中年了,胡茬上已经出现了第一块花白,但那是他自己的脸,是那张他妻子和儿子都熟知、深爱的脸。那永远都会是他自己的脸,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